侯刚点点头。

这时,一个农民看着麻袋过来交租,核对完亩数,只见一个差役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签子,在麻袋上插了几下,带出几粒饱满的麦粒,这才点头让他把粮食倒进斛子里。

“嘭!”

差役随意的踢了斛子一脚,洒落了许多粮食,令胜男不解的是,交租的农民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并没有把粮食捡起来,差役也没有看地上的麦穗。

“咦,侯大哥,这不是浪费粮食吗?”

“切,不懂了吧,”侯刚伸手指着地上散落的粮食,低笑道:“这是损耗,归收租的差役所有。哎,我给你说,你看到刚才那个伙计的一脚了吗?”

胜男忙点头,“看到了!”

“呵呵,也就是现在是太平年间,他这脚留了力气。要搁着灾荒之年,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他们这些兔崽子能一脚踢下来三四升粮食呢!”

“啊?还有这事?”

胜男以前看清宫戏的时候,常听到什么火耗,没想到这里还有粮耗。可看周围的百姓,似乎对这种明抢的行为,司空见惯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可不,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每个行当都有自己的门道。就这一脚,那也是有功夫的,既不能踢得太明显,又不能踢少了,都是练出来的!”

侯刚颇为感慨的说道,要是生活好,谁愿意做蛀虫让人家戳脊梁骨的骂。

胜男再次表示无语,这也算是功夫?!

正在这时,村子里突然有人凄厉的嚎哭:“来人哪,杀人啦!小娼妇杀人啦!”

正文 第十三章 蹊跷的命案

“猴子,你留下来协助收税。”孙传德听到惨叫声,也是脸色一变,连忙吩咐道:“小五,走,跟我去看看!”

柳总甲也连忙和村长安排了一下,然后迅速起身,领着孙传德和胜男循着声音找去。

“呜呜,山子哥,你咋了呀,山子哥!”

他们循着声音,来到一家庄户院门前,刚跨进门就给听到一声声悲戚的哭喊声。

“毒妇,你给我滚开,我儿被你毒死,你还有脸在这里嚎丧。滚开,滚!”

胜男他们听出这就是刚才发出惨叫的老妇声,连忙奔进院子。

这家院子不大,是个小小的四合院,两间正屋,东侧的是厢房,西侧的是厨房和柴房。厨房外靠墙根的地方。放着一个大大的磨盘,磨盘四周放着几个小杌子,而磨盘上面摆着几碟吃了一半的饭菜。

磨盘东侧的水缸前倒着一个人,双手扭曲的抓着短衫的领口,手指乌黑,双唇黑紫色,嘴角并有血迹。

中毒?胜男见死者双眼瞪得溜圆,眼角也有污血,脖子和脸都是乌黑色,脖子上还有些许抓痕。

“让开让开,捕快来了!”

柳总甲连忙把死者身侧的两个妇人拉开,伸手探了探死者的鼻息,而后默默的叹口气,躬身对孙传德说:“孙爷,这是本村的农户,叫柳大山,今年二十岁,去年刚刚娶妻!”

“哦,我看看!”

孙传德皱着眉头,来到死者近前,伸手探探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侧,然后转身吩咐道:“老柳,你火速派人去县衙报案,请魏师爷来验尸。小五,你去问问那两个妇人,具体是什么情况!”

“是!/好的!”

柳总甲连忙答应一声。转身去找村里人套车去县衙接人。

而胜男也抱拳领命,来到呜呜痛哭的两个妇人面前。她先指着年青的那个问道:

“你叫什么,和死者什么关系?”

“回官爷,这个毒妇是我的儿媳,娘家姓李,枉死的是我儿子,”一旁的老妇人满脸的仇恨,大声的抢着喊道,“一定是这个小娼妇不守妇道,想害死我家山子,另嫁他人。还望青天大老爷替我们主持公道!”

“我没问你,”胜男冷冷的打断她的话,而是继续问着李氏:“李氏,柳大山是你的丈夫?”

“…恩!”李氏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双眼悲悲切切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死者。

“柳大山是何时中毒,当时又是什么情况?”

“回官爷,山子哥上午去地里抢收麦子,中午回来的晚,奴家和婆婆便等他一起回来吃饭。可没想到正吃着饭,山子哥突然说好痛,奴家以为他吃饭吃猛了。肚子不舒服,便连忙去给他倒热水。结果,奴家刚起身,山子哥就已经痛得倒在地上,没有多长时间,便…呜呜,山子哥——”

李氏抽泣的把事情说了一遍,而胜男在她诉说的过程中,一直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和神态。

“哦,你是说他突然中毒,那他有没有吃什么特别的东西?”

胜男扫了一眼磨盘上的碗碟,一碟炒青菜,一碟小葱豆腐,还有一碟嫩黄的鸡蛋,三碗小米稀饭,其中一个饭碗上还放着咬了几口的杂面馒头。

“没有呀,俺们都是吃一个锅里的饭,哦,对了,只有这盘鸡蛋,”李氏指着那盘快见底的炒鸡蛋,“婆婆说山子哥这两天很辛苦,奴家便把家里换盐的鸡子儿炒了加菜,专门留给山子哥一个人吃!”

“哦,炒鸡蛋?”胜男几步来到磨盘前,仔细的看了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根银簪子插进剩下的鸡蛋块,没有任何反应:“也就是说这个鸡蛋只有柳大山一个人吃过,你们两个都没有动?”

饭是一个锅熬的。菜是大家一起吃的,如果有人下毒,只有这盘鸡蛋有问题。可银簪子并没有反应呀,胜男疑惑的问道。

“呃,婆婆也吃了一点!”

李氏想了想,轻轻的说道。

“呸,分明就是你这毒妇要毒害我家山子,呜呜,老天爷你也太不长眼了,我老婆子二十守寡,辛辛苦苦的把儿子拉扯大,又费心巴力的给他说了媳妇儿。没想到,孙子还没有抱,好好的一个儿子,就让这黑了心的毒妇毒死了。呜呜,李三姐儿,你还我儿子!”

老妇人又哭又喊,最后一把掐住儿媳的脖子,满脸狰狞的要她给儿子抵命。

“呜呜,没有,我没有下毒。婆婆,山子哥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下毒呢!”

李氏哭着求饶。但并不敢用力挣脱,没一会儿的功夫,她白皙的脸上涨得通红。

“住手!住手!”胜男连忙拉开发疯的柳大娘,用身体把两个人隔开:“现在你儿子的死因还没有确定,你怎么确定是李氏下毒?恩?还敢当着本捕快的面行凶,你掐死了儿媳,儿子也活不过来,你自己也犯了死罪,知道吗?”

“我,我,”老妇人被胜男喝住。楞了一会儿,便扑通坐在地上,开始捶胸顿地的哭喊起来:“呜呜,我命苦的山儿呀,到底是谁黑了心肠,要毒死你?你如今死得不明不白,让为娘怎么活呀!呜哇阿~~~”

胜男把李氏拉到一边,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可越问她心里的疑惑越大。

这时,门外开始聚集了许多村民,他们对着院子指指点点,表情都很好奇,但没有一个人进来。

“怎么样?”孙传德在屋里转了转,并检查了一番厨房和米缸,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好转身回到院子里,问胜男有什么发现。

胜男摇摇头,纠结的说道:“很正常,柳大山在临死之前没有吃任何异常的东西,这些饭菜家里人都吃了,柳大娘和媳妇李氏都没有任何不适,所以饭菜没有问题。而且据李氏说,柳大山的身体非常好,平时连个着凉咳嗽都没有,更不用说体虚有隐疾,所以柳大山的身体也没有问题。对了,孙大哥,你在厨房有什么发现吗?”

“也没有,”孙传德皱着眉头,眼睛不停的在李氏和柳大娘之间扫视,试图看出两个人神色有什么异常,无所得后,恨恨的说了声:“别说毒药了,他娘的连包耗子药都没有。真他祖母的邪门,难道柳大山无缘无故的被毒死?!”

“哎,柳家没有其他的家人吗?要不找个亲戚或者邻居问问,这家平时有什么关系来往?”

胜男也摸着下巴思索着,突然发觉院子里有点不正常。按照古代人的家族观念,柳大山出了事,柳家其他的人怎么也不上门看看?昨天柳总甲也说过,柳家庄的人基本上全都姓柳,如果仔细攀扯起来,相互之间都有或亲或近的亲戚关系。

就算是柳大山的父亲死了,那也应该有叔伯兄弟呀,就算是没有近亲,那柳家的族长呢?!

“恩,你去问问吧,我守着现场!”

孙传德点点头,是有点不正常。

胜男答应一声,来到门口,外面聚集的乡亲见状连忙退开。

胜男拱手:“各位乡亲,我想问下,柳大山是本村的人吗?”

村民甲:“是呀,他家祖祖辈辈都是柳家庄的人!”

胜男疑惑:“那柳大山的父亲没有兄弟吗,或者柳家没有三服之内的亲戚吗?”

村民乙:“有呀,柳大山他爹叫柳二壮,有三个亲兄弟呢,都在庄子里住着。”

胜男更疑惑:“柳二壮的兄弟也就是柳大山的亲叔伯呀,为何他家发生这么大的事,这亲叔伯也不上门来看看?”

村民们闻言,都相互看了看,村民甲苦笑道:“还都是柳大山的娘折腾的,唉,这个柳大娘是俺们村有名的母大虫,脾气爆而且嘴巴坏,基本上把村里的人得罪了个遍。当年分家的时候,说柳家没好人,欺负她们孤儿寡母,和柳大家的在祠堂就厮打起来,把族长都气病了,柳大更是当场放话,以后柳大山一家和他没有关系。这不,就连去年大山娶媳妇,柳家一个上门帮忙的亲戚都没有!”

“哦,是这样!”

胜男了然的点点头,她看这位柳大娘真不是个善茬,没想到居然这么有雌威。

正当胜男和村民们说得起劲儿,外面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还有马蹄的响动。

“让开,让开,县太爷亲临,闲杂人等迅速回避!”

几个捕快拿着铁尺,左右挥动着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

“小的李胜男(孙传德)见过县尊大人!”

杨知县进了门,胜男和孙传德连忙上来见礼。

“恩,这里发生了命案?”杨威还是不温不火的问道,只有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唉,本地一向民风淳朴,很少有命案发生,怎么他刚上任就遇到一起,“有什么发现吗?”

“回大人,死者柳大山,年二十岁,小的们怀疑是中毒而死,但并无确凿证据。”

孙传德恭敬的回答道。

“好,魏师爷,剩下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遵命!”

魏良答应一声,带着周庆来到死者面前。周庆连忙把手里的工具箱打开,取出一副白手套递给魏良。

“如何?”

杨知县坐在一旁,看魏良验完尸,接着把磨盘上的饭菜全都检查一遍,又听取了两位捕快的调查结果,忙欠身问道。

“死者是中毒而亡,但毒源没有找到,所以无法断定是何人下毒,又是什么毒药!”

魏良也非常惊讶,死者喉中有毒,身上没有任何虫蛇伤口,显然是生前服毒,可饭菜和饮水都很正常,家里也没有任何可以致死的毒物或者毒草,柳大山到底是怎么死的?!

正文 第十四章 六月飘雪花

“青天大老爷,民妇冤枉呀。”柳大娘见知县来了,又察言观色的听了一会,见他们找不出儿子的死因,连忙爬起来扑跪在知县面前:“我儿为人忠厚老实,从不曾与任何人结怨。民妇年少守寡,素日更是关上门过日子,和众乡邻和平相处。如今我儿不明不白的枉死,定是儿媳李氏嫌弃我家贫寒,耐不住苦日子,狠心将我儿毒死,还请大老爷帮民妇主持公道呀!”

“你说是儿媳李氏下毒?”杨知县听了魏良的话,正郁闷着,一听柳大娘的话,眼睛一亮:“李氏何在?”

“奴家李氏,叩见大人!”守在丈夫身边的李氏,听到知县大人传唤,连忙上前跪倒见礼。

“大胆李氏,为何下毒杀死自己的丈夫?”杨知县打量了李氏一下,恩,果然有几分姿色,但眉眼之间的悲切却又不像假的。便大喝一声:“本县在此,还不将实情说出?!”

“冤枉呀,大人,奴家冤枉呀,”李氏吓得浑身直哆嗦,“奴家没有下毒,真的没有。呜呜,自成亲以来,山子哥对奴家很好,奴家怎么会下毒呢。还请大人明鉴!”

魏良洗完手,也皱着眉头站在一侧看着。

“哎,魏老大,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胜男悄悄的凑在他身后,掂着脚尖轻声问道。

魏良摇摇头,有点无奈的说道:“我只是验尸,判断出死者的伤情或者死因。可具体什么情况,我不是神仙,我也不知道!”

“恩,那有没有可能是柳大山在田地里沾了什么毒物,回家后发作?”

胜男不禁想起前世看的电视剧,电视里宋慈的老爹不就是因为一根毒草,冤死了那个民妇嘛。

“没有,柳大山的口腔内有毒,如果是沾染的毒物,通过皮肤的汗腺仅能轻度中毒,而不会立刻让人毙命。再说,他的手、脚和指甲缝隙我都仔细的验过了。没有任何直接中毒迹象。”

魏良默默的叹口气,作为一个法医,无法替死者说出真相,他也很沮丧。

“那,你说县令会不会相信柳大娘的话,认为是李氏下毒?”

胜男仔细观察过,李氏的眼睛很清明,除了对丈夫骤然离世的伤痛外,并无异常。如果一个人杀了人,又是初次下手,神态之间肯定有破绽。

“不好说,如果认定李氏下毒,证据呢?家里你们搜过了,没有任何有毒的药物。另外,毒下在哪里?饭碗、菜碟和筷子,我也验过了,都是没有毒的。所以,按正常来说,无法直接断定李氏下毒。”魏良虽然这么说,但眉眼之间还是笼着淡淡的忧虑。

“正常来说?那不正常呢?”

胜男没有忽视他的语气,想到某种可能。不置信的问道:“难道?!”

“有可能!”

魏良很明白她的意思,微微点点头。

在前世,办案子大多是证据为主,供词为辅;但在明代,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能以证词为主。而且,衙门惯用的招数便是刑讯逼供。

果然,他们这边窃窃私语,杨知县脸色已经变了,他一拍椅子的扶手,发现这里不是大堂,便大声喊道:“来人,把柳大娘和李氏带回县衙!”

“是!”

几个捕快连忙上来,把李氏和柳大娘拉起来带走。剩下的人则把柳大山的尸体运到义庄,待案子审清后,再令其家人安葬。

此时,柳家的族人们也匆匆赶来。虽然和柳大山家关系几乎都要断了,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柳字。再说了,柳大山也没有被驱除出柳氏族谱,那还是柳家的正经子孙,如今惨遭横死,他们如果不出面,会被世人笑死的。

“一起带走!”

杨知县听他们作完介绍后,便一挥手,把柳大壮、柳三壮和柳族长一起带回衙门。

魏良和胜男也跟在众人的后面,骑马、上驴,晃晃荡荡的回到县城。

“哎,你啥时候回来的呀?”

路上,胜男见气氛有些沉闷。便主动开口道。

“昨天回来的,”魏良想起胜男的伤,关心的问道:“对了,听小庆子说你挨打了?伤势好些了吗?”

“呵呵,以前看电视的时候,觉得小恶官为非作歹,最终被正义制服,看到他们挨打受罚的时候,心里特爽快。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成了贪腐小吏,被人来了个木杖炒肉丝。哎,你说,这算不算恶有恶报呀!”

胜男想起那两天的事情,嘲讽的笑道。

“你?你算什么贪腐小吏呀,”魏良知道胜男的心结,估计是初次感受到阶级的差异了吧,“咱们上头的贪官还好好当着老爷,你顶多算是个随波逐流的小卒子!”

“切,你才小卒子呢,”胜男白了他一眼,然后有点不自在的问道:“那个,魏老大,听说你回家定亲了?定的哪家千金呀?”

“听说?你听谁胡说呀?”魏良哼了一声,连忙解释道:“老爷子是想给定亲。但是被我拒绝了。”

“拒绝?你强!你家老爷子没生气?”

胜男可是听说这位魏老爷,自持有功名在身,很是一副官老爷的派头。在家里、族里那就是绝对的老大,说一不二,怎么会允许一个庶子对他说“不”?!

“当然生气啦,所以田姨娘和小妹被留在魏家当人质,”魏良叹口气,又想起家里的两个姑奶奶苦笑着说:“另外还送了两个丫鬟,名为伺候我,实际上是来监视我滴。”

胜男点点头,这才对嘛。魏良现在怎么说也是县衙的师爷。没有官名,却有一定的实权,以魏家的精明,怎么可能放过他。

“对了,我在南山有田产的事,魏家的人都不知道,你千万不要在那两个丫鬟跟前说漏了嘴!”

魏良的目光扫过路边的庄稼时,突然郑重的嘱咐道。

“我知道,你放心吧,”胜男拍拍他的马背(其实想拍肩膀来着,可够不着呀!),好哥们的说道:“咱们谁跟谁呀。唉,本来想出去转转,没想到碰到了命案。不知道明天安排我们干什么?”

“明天可能会升堂问案,捕快们恐怕都要留守县衙!”

魏良远远的看着走在前面的一队人,猜测道。

杨知县此刻也在琢磨,这件案子该怎么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