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和我打太极。”花想容急坏了,“也别去乱来,你会出事的。”

“怎么?怕我死?舍不得我?爱上我了?”高闯轻笑,看花想容要急哭了,只好实话实说:“郑和是个老狐狸,他怕做出的决定让将士不服,所以要把这事缓上一缓,你该知道,时间是让人恢复理智,热血平复的最好东西,所以他决定暂且不理这事,等朱棣的圣旨。”

“郑大人还是很民主的。”花想容一听不用打仗,心里一松。

“他那哪是民主,是治军的策略,你是女人不懂这些,这不比在陆地上,这么多条船,万一有一个哗变就是大乱子,他必须想办法把各船上的将领都团结起来,不得不安抚人心。何况他抬出了朱棣,怎么会有人反对。在等圣旨的这些日子里,只要不停的吓唬爪哇王,不仅能让那个拔丝馒头越来越诚惶诚恐,兵士们也会慢慢消气。”

花想容听他把麻喏八歇王叫成“馒头拔丝”,继而改为更顺口的拔丝馒头,不禁莞尔,但随即想起自己的来意,一直缠着高闯说出他的想法。这个男人野性难驯,太不让人放心了。

“就算有深仇大恨,我也从来不打没有反抗能力的人。话说这拔丝馒头是个有脑子的人,不象这些蛮夷,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怪不得他打赢了东王。他现在摆出一副任打任罚的态度,郑和又想着世代友好,我不会去破坏大局,我没那么不懂事。但有一桩,这事我也要用自己的法子处理一下。你放心,我保证让这事到哪都说得出理来。”

“你要用激将法?”花想容问。

高闯轻蔑的笑了一声,“郑和不肯接受那六万两黄金和那十颗人头,还派费信在港口扎营练兵,目的就是吓唬拔丝馒头,他们都吓得屁滚尿流了,激的起来吗?”他说着又安慰了花想容几句,然后劝她快回去,不然非中暑不可。

接下来的日子里,众将士按照郑和的吩咐,生意照做,只是不理睬任何与爪哇西王有关的人,每天昂首在街市上走过,港口上喊打喊杀,闹得西王心中十分不安,请见郑和,则根本不予被理会,送上的拜贴才递到小兵的手里就被撕毁。

高闯这些日子来,每天跟着商队四处逛,郑和也想安抚他,因此并不阻拦,只是派老铁和他一起。毕竟他和老铁有同生共死之谊,如果他真闹将起来,相信老铁能劝得住。不过老铁一直报告说,高闯没做一点出格的事,甚至其他兵士们有些傲慢之举,他也完全没有。

郑和不理睬爪哇西王,但又武力威胁,让这颗拔丝馒头不安,而高闯每天像要惹事般出去,却平平静静的不动作,也让郑和不安。郑和是最高统帅,本可强行命令高闯呆在船上不动,但一来高闯在占城的事件中立有大功,在将士中渐渐有了威望,二来他是可用之材,必要拉拢,所以只得采用怀柔手段。

又过了些日子,圣旨终于来了,要求爪哇西王递上称臣的国书,按年朝贡,为了表示大国的气度,还放弃了六万两黄金的赔偿。其余事等,由郑和作主。

圣旨一下,必须遵行。爪哇王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结束,自然欢天喜地,恨不得肋生双翅,亲自到天朝国都去舔朱棣的脚趾。将士们虽然有些不愿,可也没有人敢违抗圣旨,好在郑和提出要把死难将士以最高礼仪葬在爪哇的风水宝地上,并要求当日参与屠杀事件的兵丁守坟,安抚了将士们稍有不满之心。

本来以为一切顺利,哪想到高闯终于提出了要求。他发现那十颗人头中没有当日逃跑的那个军官,于是要求郑和为他举办一场官方竹枪会,他要求那名爪哇军官与他进行一场“表演”,反正这在爪哇人中非常流行。对方的妻妾他没有兴趣,但他要那六万两黄金做彩头,而他的彩头是他的命。

第三卷 爪哇篇之帝国雄威 第十三章 彩金

郑和答应了,这件事即能安抚军中那些暗涌的不甘之心,也没有任何说不过去的地方,毕竟这是当地的风俗,民间有什么争端就会相约一场竹枪会来解决,就像签生死状一样,哪方的生死都与人无忧。高闯是个野性难驯的人,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胜了,什么都好说,败了,他也不配自己的一番栽培。

郑和同意了,西王也不敢不答应。他在和东王的战争中取得了胜利,占领了东王的领地,于是手下就得意洋洋起来,结果不知天高地厚的惹了最不该惹的人,让他以一王之尊,却不得不低声下气来请求原谅。幸好在他的恳求之下,天朝不仅没有动武,连赔偿金也免了,还让他搭上了这么个靠山。

他解决了最大的问题,一场小小的竹枪会就没什么了不起了。再说,他虽然惧怕天朝的武力,可却自信本国人的竹枪之技,到时候自己的手下赢了,他就卖对方一个面子,那么大明天朝这个靠山他就会倚得更牢了。

既然双方都同意,于是竹枪会定在了第二天清晨时分举行。头天晚上,高闯正和光军等人说起竹枪会的事,小蝙蝠就风风火火跑来说公主要召见他。她穿的是小太监的衣服,一进舱就见一屋子的男人,窘得小脸通红,高闯只得快速带她离开,免得她一直屏气,昏倒了还要麻烦他背。

“我——本宫命令你不许去竹枪会。”公主命令道,不过眼睛转来转去的不和高闯对视,让高闯觉得奇怪。这是位被宠坏了的公主,从前也是无法无天的,最近却突然娇羞起来,有了些少女的可人劲儿。

“公主能说个原由吗?”高闯歪着头笑,见公主瞄了他一眼,眼神又迅速移开,可爱的脸蛋儿泛起一层微红,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小丫头看上自己了。他对此并不介意,虽然被公主看上很满足虚荣心,但他也明白这不过是他现代人的气质让这小丫头一时迷恋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那是人家的武功,你——你不擅长,去了不是送死?”

“我死了,我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不就归你了吗?你不高兴吗?”

“我不想你死!”公主冲口而出,随即又扭捏起来,“我是说,你要为我父皇效力,你的命——是我父皇的,不能随便死。”

“谁说我要死,我是去赚那六万两黄金,等回到金陵,娶上十个老婆,盖上一大片瓦房。”高闯知道这公主是个直肠子,又见她担心自己,有点感动,于是哄她道:“你也知道,我前半辈子四处走,这种竹枪功早就学会了,不然我怎么敢直接挑战,因为我知道我是准赢的。明天公主去观看表演吗?这种竹枪会,会敲着鼓进行,有点像唱戏。双方武士要裸着身体,只在腰间围上粗布。”

他说得言之凿凿,又比划了半天他临时现编的竹枪招式,哄得公主信以为真,以为他明天必胜,满腔的担心变成了好奇,开始琢磨怎样磨着郑和,明天让她下船。看着公主变得开心起来的笑容,高闯也很高兴,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柔情,希望这个小女孩子慢慢不再迷恋他,而做个真正快乐的公主。

公主一高兴就忘记了羞涩,拉着高闯聊了个不亦乐乎,直到朱允文拉着高闯来了另一番关怀。这让高闯极不适应,他一个人努力求生惯了,现在这么多人关心他,他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紧张,何况关心他的还是一位正宗的公主和一位曾经的皇帝,当然还有一位艳冠群芳的花魁。

这大美妞就聪明多了,躲在船舱的甬道里等,当高闯黑灯瞎火的走过去,就闻到一阵香风撞到他怀里。

“云大小姐,不用这么亲热吧。”他略推开云想衣娇软的身子,不明白她这样的清倌人怎么会那么多勾引男人的手段。他的买春计划一直没有机会实现,身体早就处于饥渴状态,依着他的心意,现在就做了云想衣的恩客。可是他明天要赴那场以命相搏的竹枪会,今天晚上可要保存体力。

“我算明白高大人您前些日子为什么一直往集市上跑,每天和人打听哪里有竹枪会了,原来你早就打好了主意。”云想衣向后退了两步,轻笑着说:“小女子从没见过高大人这样的男人,有情有意,对死去的兄弟也义气十足,而且还这样有计较。”

是吗?这是说他吗?怎么听着像说圣人!

“小妞,你自以为见识过很多男人,可其实只是一种,就是逛窑子的男人。这世界上你没见过的人可多了。”

“什么窑子?说的好难听。”舷窗外的月光照在云想衣的脸上,映得她美艳不可方物,看得高闯咽了一下口水,心想在现代绝不会放过这样的美人,可惜这次古代之行和执行任务差不多,不能招惹事非。

“我还有一句没夸您高大人呢!您可真是个舍命不舍财的殷实人,可是钱多了要有机会花才行。”云想衣细蹙着秀气的眉道。

高闯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大美妞是和六公主一样担心他的安危才拦住他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是感动于那么多人关心他,又是奇怪为什么她们都以为他会输,会死在这场竹枪会上呢?难道他千锤百炼的现代身体,打不过一个古代的爪哇人?他的身体不仅比那个爪哇人强壮灵活好多倍,就是竹枪的招式他也研究了好多天,让小老虎牙和小星陪着他练了好多回。没错,他是个爱冒险的人,可他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我拿了钱会赎你的。”高闯开玩笑道:“啊,我忘记了,你能自赎自身。那给你点好玩的吧,你知道吗?参加竹枪会的男人都是赤裸的,只用粗布围在腰间,如果明天你去观战,我会把爪哇人的护腰割下,让你看看他屁股上有没有痘痘。”

云想衣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黄金真的那么重要吗?”

“是啊,我最爱黄金,当然珍珠玛瑙、翡翠珠宝什么的我也爱。”高闯凑进云想衣,“重要的是,我有命拿也有命花,不用担心。”

看着他自信的目光,云想衣突然放下心来,轻哼了一声道:“谁担心你,高大人多虑了。”说完施施然离开了,只留下香风在甬道中弥漫着。

高闯站了一会儿,心想该出现的人都出现了,就剩下花想容一个了,可他实在解释累了。没想到一路上没碰到花想容阻截他,但回到舱房却看到桌子上摆着一个食盒,食盒边坐着神态暧昧的光军。

“容书记官让我捎个话给你,再添十两,每个人就有三百五十三两。”

高闯这一晚上一直在感动于周围人的关心,可是哪回也没有这回让他的心这么软化。花想容明白他非要那六万两黄金的目的,是为了给那一百七十个死难兄弟的家人,不是因为贪婪。

朝廷当然会有救济,而且郑和已经代天子追封这一百七十人以官爵,可是这些人都是上有父母、下有妻子儿女的人,给什么救济、追封什么官爵也没有黄金来得实在,让他们的家人以后生活的好点。他高闯一直在为自己的财富而奋斗,可这回,他为的不是自己。

还有,禁区的伙食自然与普通舱的不同,因为他明天要去战斗,花想容竟然把自己的精致饮食送给他吃,明知道他是八匹马拉不回来的性子,于是干脆用实际行动支持他,没想到这女人还真善解人意,而他是绝不会让她失望的。

竹枪会举行的地点是高闯选的,就在离明军墓地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他想用爪哇人的狗头来祭奠死难兄弟亡灵。这场竹枪会双方的最高统帅都参加了,当然周闻大人在高闯的提醒下,对安全也做了认真的准备,因为据见多识广的高大人所言,爪哇人惯会背信弃义,所以不得不防。

郑和自持身份,到达会场的时间较晚,所以高闯进场时,那个爪哇军官已经准备好了。两人的目光一对,高闯眼里的淡然和镇定,让那个爪哇人有些心慌。本来他有些自信,甚至有些窃喜,因为他是一个打竹枪的高手,他料定对方赢不了他。虽然他打听过和他交手的人是那天闯入战阵的高大武官,那个杀起人来凶悍无比、令人胆寒的人。

可是这一刻,看到对手的神态,那平静下的杀气,他忽然感觉浑身很冷,似乎对方这一眼就把他锁定了,他再也逃不开一样。

繁杂的仪式,双方的寒暄,高闯静静地等待着,偶尔瞄对方亠眼,就见那爪哇人正在热身,但怎么看怎么像不安,心里更是自信。他杀过人,但这样表演一样的杀人法,他从来没有经历过。

鼓声响起,高闯大步走入场内,略向侧一瞄,看到六公主、朱允文,云想衣和他们的侍从全到了,唯独不见了花想容。她是相信自己必胜,还是不敢来看?高闯想着,脸上露出了微笑。

可这微笑在对方眼里是一种轻蔑和冷酷,恐惧和羞辱激起了他的凶性,随着一阵突然强起来的鼓点,他举起竹枪向高闯刺来。

啪的一声,高闯手中的竹枪挡住了这一击,爪哇人只觉得手中一震,竹枪差点脱手,一抬头就见到高闯眼中冷酷的杀意,心中一凛,就见高闯的竹枪顺势而来。

第三卷 爪哇篇之帝国雄威 第十四章 逼近

他是怎么学会的竹枪术?虽然手法生涩,但像模像样,而且在形似的背后,还隐藏着他所不熟悉的杀招。爪哇人不知道那是六百多年后的近身搏击术,所以只能胡思乱想。他不明白这些招数虽然没有古代的招式那么繁复、漂亮,但能一招制敌,是最快速、最有效的攻击方式。

啪!又一声脆响传来,这次是高闯的进攻。他这一刺迅捷无比,力量又大,爪哇人虽然凭借良好的步法退得及时,但还是一趔趄,差点摔倒。眼见面前竹枪锋利的尖头真冲向自己的心窝,他骇得大叫一声:“那刺、那刺!”

鼓点一松,高闯向后退了几步,有点嫌这种攻击和后退的方式麻烦。这种比试要根据一定的节奏,不能杀得痛快,倒像是相互逗弄,利用对手的间隙来获取胜利;又像是回合制的体育比赛,听到轻缓的鼓声就意味着这回合的结束,不能追上去结果了对方的狗命。不过好在他也不急,几个回合下来,他更坚信那爪哇人的命就在他的手里。

他无意识的瞄了一眼陵墓的方向,感觉一百七十个兄弟一起凝视着他,让他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对复仇鲜血的渴望。

咚咚咚咚的鼓声按照一定的规则又紧了起来,高闯踩着鼓点迎向有些迟疑的对手。那爪哇人明显有些怕了,可惜当时他杀害明军的时候没有这种觉悟。竹枪递过,爪哇人横枪抵挡,但高闯这一着是虚招,竹枪一碰,高闯立即转动手腕,手中竹枪像游蛇一样刺向对方的肩窝。

爪哇人吓了一跳,立即退后,想摆脱高闯的步步紧逼,可是高闯人高步大,虽然脚下没有这爪哇人灵活,但一步抵他两步。他并不刺伤对手,只是挥舞手中的竹枪又是刺又是打,让爪哇人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

但他并不刺伤对手,只是想让爪哇人更加慌乱。在这场生死的游戏中,如果一方受伤,做为裁判的西王或者郑和就可以下令收手,彩金虽然归属胜利者一方,但失败者也不用付出生命。可他要的不仅是做为抚恤金的黄金,他还要这个爪哇人的血。当天他们屠杀明军时,下命令的人中有这个人一份,或许当时他就站在一旁冷酷的欣赏过毫无防备的明军的慌乱,那么今天他就让他也尝尝那种茫然无助的恐惧滋味。

鼓声一阵紧似一阵,在爪哇人眼里,周围已经看不到一个人,本来很热的天气,却感觉周围吹着一阵阵的冷风。此刻他甚至连鼓声也模糊不清了,只有一个高大黝黑的男人向他进攻,宛若一尊死神,那只竹枪似乎每一秒都会结果了他的性命。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那天的情景——因为和东王之战的胜利让他们耀武扬威,有任何不顺服的东西都以杀了事,远远看到一队“唐人”士兵走了过来,人数不多,没有防备而且带着不少财物。

他憎恨唐人的富贵,在战争中已经劫掠了不少唐人的财富,抢过不少唐女先奸后杀,在他看来,唐人是最胆小的,所以他根本不屑询问这群人是干什么的,仗着几倍于对方的人力突然袭击。他喜欢看唐人被侵犯时的慌张和惊恐,像吓坏的野兽一样放弃抵抗;喜欢看他们身首异处、血流成河;喜欢把他们的东西据为己有。没想到这群唐人不同,他们虽然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但还是开始反抗,折损了他不少兵力。

但那又如何,还不是一个个死在他的脚下。看着唐人的血洒了一地,他无比兴奋,感觉自己可以主宰一切。然而不久,天空中忽然飞来致命的箭,然后眼前的这个男人带着几个人杀了过来,投出的可怕武器爆发着天火一样的神威,于是他们只好逃走。

西王闻知此事的惊慌和恐惧是他所料想不到的,他曾经以为武力可以带来财富和征服,今天才知道武力也可以要了他的命。因为在这些唐人,如今称为大明天朝人的面前,他所谓的武力不堪一击。

那尊死神的动作好快,但最后这一招却似乎慢了下来,极慢极慢的,而他的动作更慢,所以他奇异地看到了对方和自己动作及表情的每一个细节。时间在这个时候拉伸成无限长,鼓声似乎要变松了,这一回合就要结束,而他的生命也要结束了。

“那刺!”这两个字他哽在喉咙中还没有喊出来,就觉得胸口一凉,似乎有空气冲进了他的肚子。

鼓声停了,他眼前只看得见蓝天,有些带腥味、湿漉漉的东西从口中涌出。结束了。他很明白。但没有意识到死亡,只看到一只竹枪直竖在他的胸口,感觉有一个尖尖的东西轻刺在他心脏的外膜上。接着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他的上方,是那尊死神的脸在俯视他。

“下地狱去吧!”他奇怪的听懂了唐人的话,亲眼看着一只手握在竹枪上,向下一按。难言的痛楚立即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疼得连叫一声的力气也没有,好像被竹签插中的肉虫一样扭着。他后悔了,可是来不及再说什么,眼看着头顶上的蓝天变成漆黑一片,而他则被更黑暗的东西带走了。

高闯挺直了身子,面向郑和与西王所在之地站好,行了一礼,表面谦恭,实则充满了傲慢和挑衅。他看到西王的脸白了,似乎是受了些惊吓,不过他毕竟是一国之王,见惯了杀戮,呆了一呆后就起身鼓掌。

“兄弟们,英灵安息。”他心中默念,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郑和与他身边的那几位欢呼雀跃的“贵人”,但一眼也没看造成这场无妄之灾的主谋,然后退场。

六万两彩金被运上了船,自到爪哇来,高闯心中第一次舒畅。

“这属于民间赔偿。”回到船上后,他对花想容说。

船从爪哇出发,调转航向。这回郑和没有绕道走,而是直接向旧港的方向,准备通过满刺加海峡,直奔古里。

朱允文没有说错,郑和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是为了海盗陈祖义而来,自从船离爪哇,郑和就已经开始招集武将们准备海战了。对于真正的战争,高闯是外行,所以每回议事都聪明的不开口,郑和也看出他不是领兵打仗的料,并不询问他的意见。

旧港,也叫三佛齐,是苏门答腊岛北岸的巨型港口,处于满刺加海峡的最关键位置,陈祖义就带着手下的一众匪徒扼守在那里,劫掠过往的船只。因为他实力雄厚,有很多的海盗归顺他,所以他几乎是三佛齐之王。

“据探马回报,陈祖义有盗船三十艘,全是装备精良的战船,大型战船十艘,中型战船七艘,其余全是速度很快、帆桨两用的小型战船。”周闻指着海图道:“这一带海流复杂,暗礁又多,我们的大型船在这里并不占优势,如果被贼匪困住,就会处于被动挨打之势。”

“陈贼比我们熟悉此处海域,三佛齐又是其巢穴,能够为其提供源源不断的供养,如果他打一阵跑一阵,恐怕要好几个月才能将其尽数剿灭,这不仅浪费了我们行船的时间,也坠了我大明水师的威名,要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行。”郑和皱着眉头看着他手下最计智多端,最稳重又最擅带兵的周闻,“你有好计吗?”

周闻弓了弓身道:“末将以为,以我大明水师之实力,要剿灭陈祖义就好比暴洪之于危堤、狂火之于茅屋,是一定能胜的,问题是要用最少的兵,最短的时间,最小的伤亡赢了这一仗。陈贼手下全是一群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他的船也是船坚炮利,于我大明水师最不利之处是,他的船上备有我们大明水师最佳克敌利器——火器。”

“他们怎么会有火器?这可是我大明军中之物。”王贵通脱口问出。他是郑和手下的一名大太监,为人粗暴阴险,高闯十分讨厌这个人,偏偏每回武将议事,都有他掺和。

“只怕是从军中流落出来的。”巩珍知道周闻不擅言词,又听王贵通口气中有责备之意,接口道。

“怎么会流落出来的?”王贵通咄咄逼人。

一直不说话的高闯忍不住插嘴道:“这简单极了。陈祖义既然能在这个番邦之地站住脚,自然凭借的是武力,喜欢武力的人就喜欢最好的武器。他是大明的叛徒,肯定知道我大明是这世上最强盛的国家,有着这世上最好的武器,所以可能派细作潜入大明,弄些火器出来。你说哪里没有见利忘义之徒啊,到时候使钱打点一下,还怕私弄不出火器?”

“私自放出武器可是判灭门之罪的!”王贵通尖着嗓子喊了一声。

高闯皱了皱眉头,不明白同样是太监,为什么郑和英明神武,豁达正派,而这个王贵通却是相反的样子呢?为什么郑和会信任这样的人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王大人没见过被钱财蒙蔽了双眼的人吗?”他肚子里有限的墨水中突然浮现出了一句古语,想也不想的就引用了,“再说,监造火器的事也不归众位指挥使大人管哪。”

王贵通语结,因为监造武器正是他所负责的。

“如今讨论这个问题已是无益,众位还是看看要怎么不费吹灰之力剿灭了陈贼为好。”郑和阻止王贵通和高闯争论下去。

“依末将看,此战虽然我大明水师优势巨大,但不可恃强而为,还是用计为好。”

第三卷 爪哇篇之帝国雄威 第十五章 分队而为

周闻之计听来简单,但实施起来却复杂。

此次明军水师围剿陈祖义,论起绝对实力来,陈祖义绝无幸理,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相信他自己也明白硬碰硬只有灰飞烟灭一途,智取才是他唯一的出路,因此只要有一丝机会出现,他就是冒险也绝不会放过,而明军就提供给他这个机会。

先是大明水师派几艘战船佯攻,要表现出急攻冒近和强大的实力,最好还小有些损失,显得气急败坏。这样陈祖义即惧怕于明军的压力,又觉得明军过于傲慢,有机可乘,他就会借此机会大做文章,其实这只是明军设下的圈套。

此计就好像捕猎时,所有的猎手在各个方向合围猛兽,却故意留下一个小小的破绽。这样的话,猛兽就算再机灵,也会在惶急之下从此处逃生,可等在外面的不是生路而是绝杀。

对于这回的剿匪行动,这个破绽就是让陈祖义觉得明军急于拿下他,但又一口吞不掉,这样他就会在拖延和作假方面动脑筋。

“他会做出什么反应呢?”费信抚着下巴问。

“这不难猜,一定是诈降。”高闯冲口而出。

他话一出口,众人都看向他,眼神中有疑问也有赞同。可这有什么了,他是从现代回到古代的,接受信息的程度和广度都远非大明的人可比,虽然他不怎么看电视,可一部三国,所有的阴谋诡计全齐了,用屁股想也知道陈祖义被逼得没办法,一定会诈降了。

“此言有理。”郑和点头道,心想这能文能武、又勇武剽悍的人才怎么就撞在自己手里了呢,脸上不由得带了三分笑意:“问题是这个破绽要做得巧,不要让陈贼看出来。他为匪多年,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只要攻得猛,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然后吃点小亏就成了。”高闯心里有打算,所以开了话匣子,“这场遭遇战的策略应该严防泄密,除了这里的人,不能让其他人知道。郑大人您想,知道的人越少,打起来越像那么回事——士兵是真打,战船是真攻,只要指挥的将领知道及时撤退,保证我们水师不受重创,还有什么比真刀真枪的干更能迷惑人的?根本不用演戏给陈祖义看。如果他是个徒有其表的笨蛋,这点打击也受不住,一次收了他就是。”

“此计甚好,但要注意兵士的伤亡。”郑和看了一眼巩珍,准备把任务交给他。如果说周闻是他最倚重的爱将,那巩珍就是防守最好的将领,虽然是诱敌之计,他也不想让手下的兵士伤亡过大。再一转头,看高闯嘴唇微动,似乎有话要说,忙温言询问。

“郑大人,你可知道海盗的处世学问?”

“愿闻其详。”

“做海盗的,水上来,水上去,讲究做事不留痕,身后有退路。周大人的计策虽然绝妙,但就算咱们成功地剿了他的巢穴,灭了这股横行海上的匪徒,但是并不能保证抓住首恶陈祖义。因为海盗们惯于给自己留下后路,大海茫茫,他又熟悉水文风向,见大事不妙,肯定借海而逃,大人必须要准备一队追击船才行。”

“言之有理。”周闻点头道:“只是高大人也说,陈贼熟悉海流和风向,追击起来恐怕不易,假如他真的水遁,只怕少则十数日,多则数月才能追击到他。”说到后来看向了郑和,只等这位最高统帅拿主意。

郑和想了一想道,“三佛齐的归属屡有争端,爪哇和苏门答腊为此纷争久矣,但目前这一疲弱小国在名义上是由苏门答腊人统治,所以剿空匪巢后,此处自然由他们接管。不过苏门答腊人已经承认是大明属国的地位,因此道义上我们会留下一哨人马帮助他们重建港口,也为我大明以后的船只往来守住通道。

另外,我再拨几条五桅的战船作为追击船,专门负责追击漏网的海贼,要想尽一切办法抓到首恶陈祖义,以带回大明正法。

三佛齐一战后,船队兵分三路,最小的一路留在此地做接应;船队的大部随我去往古里,协助古里王登基并颁下皇上的赏封诏书;追击船则见机行事,如果陈贼逃跑后很快就被抓住,大家就在锡兰港重新集聚。如果追击陈贼耗费时日良多,就待抓捕他后回到三佛齐,等船队回程时,再登船一起回大明。”

“大人,别忘了拜里迷苏刺,此人一心仰仗我大明,忠心得很,他已经在满刺加建国,逃犯关押在那里会更安全。三佛齐——毕竟是陈祖义的老巢,如果有其余孽在,只怕不妥。”王贵通插嘴道。

郑和沉吟了一下,觉得王贵通所担心的也对,苏门答腊人孱弱,否则也不会让一群来自四海的海盗占领了首邑,如果把陈祖义押在此处,确实会让居心不良的人有可乘之机。

他心里有了决定,顺口解释道:“拜里迷苏刺本是三佛齐的王子,此时已是满刺加国王。此人臣服于大明,为人又勇猛,建国之处易守难攻,如若追击后赶不上船队,把陈祖义关在此处确是万全之策。就这么定了,我会在船队经过满刺加时谕知拜里迷苏刺。”

“那不知追击船由谁带领呢?”费信问。

他这一问,正问到关键之处了,闹得高闯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的乱跳。他刚才废那么半天话,就是为了想上这个追击船。

古今中外的海盗们都有一个习惯,喜欢把抢来的宝藏藏到一个秘密的地方。大概他们知道这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过不长久,而且下意识的明白抢来的财富并不踏实,所以喜欢藏东西,陈祖义肯定也不例外。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海盗,必定积存了大量的财富,而这些宝贝必然有个地方存放。

高闯自从知道要打陈祖义,就一直想着能够摆脱船队,自由在海上行驶,这样方便他找到陈祖义的全部家当,并弄到自己的手里,但苦于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今天听周闻说起这个连环计,终于找到了暗渡陈仓的方法。

不出他所料,郑和听到费信的问话,思虑一番后把眼神递向了他。他假装一脸忠诚和勤恳,心里却乐开了花,在郑和的船队中,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追击的任务——他熟悉海洋航行、他能打仗、他自己就是猛将兄、他甚至因为这些日子的事情在军中也有了声望。就算郑和不能完全信赖他,派老铁继续监视他也没关系,老铁虽然极度忠心于郑和,但和他也是生死相交的兄弟,好糊弄得很。

“高大人,这趟就辛苦你了。”郑和终于说,“追击船就由你来指挥,我看就让老铁和舒老大跟着你,这两人一个是从军多年的老兵,一个是行船的高手,必能助你一臂之力,其余的人选和船只你自己挑。”

“末将愿往。”高闯一拱手,垂下了头,很怕精明的郑和会看出自己眼里的得意和兴奋。

这下老子可发达了!所谓贼吃贼,越吃越肥!陈祖义这样缺德带冒烟的,不打劫他都对不起海里的大鱼小鱼。

“大人,人选倒是没什么,重要的是船只。末将以为,陈祖义如果要逃,必定是小舟快桨,五桅的战船虽然战斗力出众,可是末将的任务以追击为主,所以还是八橹巡游艇更为适宜。巡游艇帆桨两用,灵活快速,只要搭配适当的火器,就算大型战船也可以攻下,末将只需五艘八橹巡游艇,每船上二十人,保证不辜负大人的栽培,誓将陈祖义捉拿回来。”

“好,就依你之言。”郑和爽快地道:“船队中每艘船的船长都是由皇上亲自任命的,今天本官就代天宣旨,追击船队的指挥就由高闯来担当。”

高闯最不爱这个年代的事情就是下跪,此时却不得不跪,领下郑和代远在天边的朱棣颁下的口谕,心想郑和明明有空白的盖了印的圣旨,就不会费点事写一张给他吗?这样的圣旨回到现代也能卖钱。好在终于可以惦记陈祖义的家当了,可以弥补他去爪哇一趟却两手空空,也弥补了六万两黄金全部做了善事后的肉疼。

他现在就盼着陈祖义聪明些,不要让人轻易捉住,那样他就没有追击的机会了。

有了大致的策略后,郑和又拿出海图和大家商量了一下佯攻的事情,以及陈祖义各种反应的应对之策和各位武将的分工。高闯心情好,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因为还不知道陈祖义要干什么,这些战术只是大概。

陈祖义的实力占绝对下风,除非他弃巢而走,否则必会迎来海战,因为旧港,也就是三佛齐并没有修建陆地的工事,假如让明军在其他地方登陆攻上来,他更没有一点机会。

大概他也没想到,强盛的大明天朝会有那么一次史无前例的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