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常森喃喃道。

不等常森戳破朱橚的身份,毛骧随机应变,忙过去打岔道:“哟,这不是常家三爷嘛,小的给三爷请安了。”

是毛骧!那个杀人如麻的毛骧!

都是老熟人了,没想到小小药铺成了藏龙卧虎之地,常森也是个机灵的,忙转了口风,说道:“你是…那个…叫什么来着?看着倒很眼熟。”

毛骧接口说道:“小的贱名不足挂齿,常三公子叫小的阿毛便是,我家公子是朱家四爷。”

如此看来,毛骧应该是在为四皇子朱棣办事。常森暗道,也只有四皇子这个冷面杀神能够镇得住毛骧这把锋利的刀子。可是宫里头那么多御医在,四皇子接姚妙仪去做什么?

常森觉得蹊跷,朱棣是宗人府的右宗正,自从上次在鸡鸣山招降了张玉这等北元大将立了大功之后,就没听说有什么其他建树,现在毛骧接姚大夫出门,莫非又在查什么案子不成?

常森正思忖着,宋秀儿隐隐猜出常森的身份了,这个家丁阿毛一口一个“常家三爷”,这不就是王宁的结拜兄弟常森嘛。

宋秀儿面上的殷勤之色全无,语气明显冷淡起来,“哦,原来是常公子。您不是请我们姚大夫看病,是又想要她帮忙说服王宁留在开平王府吧?”

被道破了来意,常森有些讪讪的,“宋姑娘,那一次是我们常府下人不知礼数,委屈你和姚大夫,我们已经知错了。王宁重伤未愈,实在不易挪动。我们怎么说他都不听的,如今连房子都找好了,坚持要搬家。”

唉,怎么长的俊秀的男人,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呢。宋秀儿立刻翻脸,“常三公子好没道理,王宁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己单住有何不可?我们姚大夫是看病的,干嘛总是强行把她拉去当说客?不去不去,给多少钱都不去。”

没想到小佳人变脸如翻书,刀子嘴一刀刀的直戳人心,常森一时有些发懵。

经常被宋秀儿各种数落排揎的朱五郎反而觉得好笑,乐呵呵的在一旁看笑话。

这时姚妙仪整理好了药箱出来了,因是要去湖心小筑看永平郡主,她往药箱里备了一些常用的安胎药材,为此多耽误了片刻。没想到出来一瞧,药铺里居然上演了“群英荟萃”。

姚妙仪是个爽快人,说道:“常三爷,我要立刻外出一趟。你若是瞧病,就等我回来再细说;你若是请我当说客,那请您立刻回去吧,这活我不接。”

常森不知天高地厚装作小卒混军营,建功立业半点没沾,反而断了骨头,是姚妙仪给他接骨疗伤,才避免残疾。常森深知姚屠夫的威名,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常森不敢勉强,忙说到:“姚大夫先去忙。”

有朱五郎在大堂里当“镇店之宝”,姚妙仪相信常森也不敢翻什么大风浪。

常森见姚妙仪肩上的药箱沉重,便大献殷勤,“我来替姚大夫搬箱子。”

阿福忙出手接过了,说到:“不敢劳烦贵人动手,这样的粗活小的来做。”

宋秀儿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似乎都懒得看常森。常森觉得自己不受待见,意兴阑珊的离开了百和堂,刚一出门,就和一个正要进门的美丽少女打了个照面。

惊鸿一瞥,顿时惊为天人!

此女虽荆钗布衣,但长的极为标志。常森看的有些呆了,起了思慕之意,目光带着热意。

被陌生男子这样盯着看,少女无奈的咬了咬唇,并不理常森,掀开门帘迈进了门槛。

常森正要跟进,追问少女的姓名,却听见里头朱橚热情的说道:“王姑娘?你来了。外头冷,来,先烤烤火。”

一听这话,常森就顿住了,此女居然和五皇子相识?这就不好办了。

少女有些羞怯的说道:“我来给爹爹抓药的,他腰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朱橚将王姑娘引到火盆边,还熟练的用火钳从通红的木炭里扒拉出了两个烤芋头,小心翼翼的吹着细灰,剥开焦黑的皮,芋头的果肉已经烤的软绵绵,甜丝丝的,无需咀嚼,就能融化在唇齿之间,流芳持久不消。

朱橚将剥开表皮的芋头放在自己的帕子里隔着热,递给王姑娘,“要不要蘸些白糖?”

王姑娘双手接过,笑起来明眸皓齿,艳丽绝伦的能使雪地红梅蒙尘,“不用,烤出来的芋头别有一番天然的清香,蘸了白糖反而不美了。”

原来这个王姑娘和五皇子…门外的常森猛地摇了摇头,此女虽美,但绝对碰不得。他倒不惧朱橚,只是他的亲哥哥朱棣委实难缠,连当小舅子的太子都对这个四皇子有所忌惮。

唉,看来只能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了。

柜台后的宋秀儿看见火盆边男女借芋头眉目传情的这一幕,心头无名火又起,顿时金刚怒目,气得银牙乱咬,却无处发作,只得将算盘打的炒豆似的噼里啪啦乱响。

且说毛骧将姚妙仪送到八府塘湖心小筑,永平郡主正在花园的暖阁里懒懒的晒着太阳,姚妙仪给她把脉,右手完了换左手,最后收了脉枕,说道:“胎儿一切安好。安胎药可以暂时不服了。只是忧思伤肝,平日里郡主多宽宽心,保养身子为善。”

“有什么好操心的,横竖我又不能离开这个小岛半步,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和豢养的金鱼差不多。”永平郡主冷冷一笑,往琉璃烧制的鱼缸里投喂了一小把鱼食,一群红色和黑色的锦鲤纷纷抢食,很是热闹。

姚妙仪四顾无人,便低声说道:“郡主的事情,我已经禀告小明王,小明王说请您稍安勿躁,务必保下胎儿,将来必成大事。”

永平郡主狐疑问道:“小明王有本事诈死逃出了朱元璋的算计,他就一点没有报复的意思?哼,是想扶持我的孩儿登上皇位,还是想自己取而代之,光复明教。空口无凭,我为何要相信你们?”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姚妙仪说道:“信与不信,全在郡主一念之间。朱元璋毁掉了明教,霸占了红巾军起义的果实,实乃沐猴而冠,所有明教成员、包括郡主您都清楚,小明王才是正统;你们张家被朱元璋灭族,你的郡马自杀殉国,连你也被强——”

“住口!”永平郡主怒目而视。她何尝愿意委身那个沾染了张家鲜血的男人?可是又什么办法呢?死了一切都完了,活着还可能有一线希望。

永平郡主摸了摸小腹,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你胆子很大,敢用说出我一辈子最伤心绝望的事情。就不怕我一怒之下,向四殿下说你是明教叛党?”

“明王出世,普度众生。总有一天,明教会光复。”姚妙仪目光坚定,“我若是那等胆小怕事的,怎么会接近四皇子,成为他的心腹呢?郡主,我们面对同一个强大的敌人。倘若互不信任,各自为阵,迟早会被朱元璋分而除之。”

永平郡主定定的看着姚妙仪,似乎在判断她是真心还是谎言。末了,突然展颜一笑,说道:“下一次来湖心小筑,我希望看见小明王的亲笔信函。在此之前,对我而言,你始终都是只是个大夫而已。”

看来还是有所进展的,姚妙仪说道:“我会把话传给小明王。”

至于那封书信,这种难题就交给朱棣的谋士们炮制吧,我倒要看看朱棣的本事,能够骗得过抱有戒心的永平郡主

永平郡主话题一转,问道:“姚大夫也是苏州人?”

姚妙仪说道:“正是。我们苏州百姓至今都感恩张家的福泽。”

“吴王宫何在?”

这个吴王宫,当然是指苏州张士诚的府邸了。朱元璋的潜邸吴王宫,已经赐给了第一功臣徐达,正是姚妙仪的亲爹,改名叫做瞻园。

姚妙仪说道:“常遇春和徐达攻破苏州城当日就付之一炬了。”

永平郡主双手微微有些颤抖,“是谁烧的?”

姚妙仪说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杀将常遇春了。当天徐达和常遇春从两个城门攻进苏州城,常遇春一路屠城,徐达秋毫无犯,两路人马在城中相遇,徐达劝常遇春放下屠刀,常遇春答应了,没有屠城,只烧吴王宫泄愤。”

永平郡主问道:“当时你和家人在何处?”

姚妙仪说道:“徐达常遇春围攻苏州城之前,我们那条街的街坊领居都搬到乡下老宅里避难去了,躲过一劫。”

永平郡主问道:“你的邻居?有没有一个叫做胡善围的?”

姚妙仪在路上已经通过毛骧知道了胡善围到了湖心小筑的消息。她说道:“胡善围是我的手帕交,她如今在宫廷当女官,不过她并不知晓我的明教身份。”

姚妙仪是存心撇清胡善围,希望胡善围远离这趟浑水,一旦搅合进来,脱身就难了。

可是她时常有一种无力感,无论是王宁还是胡善围,似乎都被渐渐卷进去了权力的圈子…

永平郡主上下打量着姚妙仪,屡次试探,这个少女都给她一种滴水不漏的感觉,应不应该相信她呢?

永平郡主决定再观察一下,说道:“胡善围已经出宫,来到这里当我的女官。平日你和胡善围相隔九重宫阙,无法见面。我留你在小筑住几日,和手帕交好好叙旧如何?”

姚妙仪大喜,说道:“求之不得,多谢郡主。”

厨下,胡善围正在亲手用银挑子给郡主炖燕窝粥。

“善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胡善围以为是幻觉,是啊,妙仪怎么可能来到皇上金屋藏娇的地方呢?她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回头,继续挥着蒲扇熬粥。

“善围。”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胡善围顿住了。她放下蒲扇,缓缓回头,看见姚妙仪站在门口,或许是逆光的原因,姚妙仪全身都像是镀了一层金光似的,闪闪发亮。

胡善围眼睛润湿了,她眨了眨眼,将泪光逼退,换上笑颜,“妙仪,你来了呀,我给你做酥油泡螺吃。”

作者有话要说:好基友,一辈子。

宋秀儿也是倒霉,每当她粉一个美男子,这个美男子就会瞬间形象崩坏,逼得秀儿立刻粉转路人,或者干脆粉转黑。

我家喵喵是明朝版本的谍影重重,以及明朝版的余则成。玩的就是心术手段,还有运气。

宝贝们,为了基友撒朵花花吧。

第38章 折寿十年

胡善围这半年在尚食局看尽了人间珍馐美味,也偷师学了几个拿手的点心菜肴,酥油泡螺就是其中之一。

姚妙仪吃了个饕足,胡善围泡了一杯浓浓的红茶给她解油腻,冬天的夜里,两人在床上围着被子说体己话,都舍不得入睡。

“王宁他身体如何了?”胡善围有些忧心的问道。

姚妙仪:“肋骨断了两根,好在他年轻力壮,明年春天应该就好了。”

胡善围说道:“常家三公子常森在宫里大本堂读书,他找过我,要我劝王宁留在开平王府。我说自己身为女官,不方便出宫,他便要我写信。”

姚妙仪柳眉微蹙,“这个常森还不死心啊,今日还去百和堂找了我呢——你在信中是怎么说的?”

胡善围淡笑道:“我没提搬家的事,只是叮嘱他注意身体,得空好好照应你的生意,给你撑腰,莫要被人欺负了。妙仪,我们三人是肝胆相照的好朋友,朋友之间不该借着昔日情谊强迫别人做不喜欢的事情,否则情谊会慢慢磨没了。”

“再说了,开平王府常家是太子的岳家,如今几个皇子都大了,暗地里在互相较劲呢。王宁若一直住在开平王府,很可能会被认为是太子的人,将来被卷进各种麻烦中,想要脱身就难了,不如乘着机会搬出去,做一个皇上信任的纯臣。”

胡善围低声耳语道:“其实皇上最讨厌臣子们拉帮结派了,将来派系斗争,势必会有一批人要倒霉的。”

“啊?”姚妙仪问道:“你见过皇上?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我还没资格近身服侍皇上皇后,像李司记这样深得信任的老宫人才可以。不过——”胡善围说道:“宫里头宫女太监们有时候会悄悄议论一些事情,我听在心里,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这话我也就对你和王宁直说。”

“不仅是王宁要搬出开平王府。还有你,妙仪,以后少跟着四皇子做事了,等伺候完永平郡主生产,你也找个借口慢慢淡出四皇子的视线,好好打理百和堂的生意,当一个普通大夫,至少能够保命。”

姚妙仪惊讶道:“有那么严重嘛?”

胡善围叹道:“宫里的岁月,我学的最多就是谨言慎行。多做事,少说话,事情一定要走心,但是不能过了嘴,祸从口出啊。我时常担心你和王宁的将来。王宁因和常森成了结义兄弟,少不得被人盖上□□的标签;你帮助四皇子破了杀妻奇案,现在又伺候永平郡主待产,别人都以为你是四皇子的人,将来各为其主——你有没有想过,你和王宁的立场相悖,好友反目成仇?”

老实说,姚妙仪并没有想那么远,而且她是明教中人啊,她的立场是推翻朱明王朝,所以她潜在的敌人既有太子,也有四皇子!

所有朱家人都是敌人!

当然,这话姚妙仪只能深深埋在肚子里,她故作轻松的说道:“晓得了,待永平郡主产下龙子,我就归隐江湖,再也不出山了。”

胡善围笑道:“这样就对了,我和王宁已经在名利圈里如履薄冰了,有时候再委屈,该退的要退;该争取时,硬着头皮也要争,这就是为名为利的代价,注定会活的很累。”

“你从小散漫自由惯了,不喜欢受拘束,闲云野鹤似的性格,开个铺子谋生即可,别卷进帝王家的纷争,这里水深着呢。”

姚妙仪明白胡善围是出于善意,才给出这个告诫的。虽对她已经毫无用处了,但心里依然感激:“我晓得了,这半年你和王宁都不容易。”

“世上事有难易乎?”胡善围神秘的笑了笑,“其实现在难了,以后才会容易;现在容易了,以后才难呢,付出总有回报。妙仪,我不甘心嫁人生子,做一个平凡的妇人终老,我选择在宫中得到权势,将来帮到你和王宁就更好了。”

久别重逢的两人说着交心话,到了后半夜才睡下。姚妙仪做了个美梦,梦到胡善围给她做酥油泡螺,厚重的奶油里加上蜂蜜和糖浆,拿着筷子使劲搅打,直到奶油膨胀的发泡了,放在细颈袋子里慢慢挤,一边挤着,一边转动桌上的瓷盘,一颗颗如旋转如螺丝般的酥油泡螺就成型了。

胡善围在奶油里加了一勺桃花粉,挤出来的酥油泡螺就成了粉红色,红白相间铺在瓷盘上,令人食指大动。

姚妙仪将酥油泡螺舔进嘴里,嚼了嚼:咦,怎么没味,还*的?

就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来,“哎哟!我的手啊!”

什么人!

姚妙仪猛地坐起来,但见马三保双眼含着泪花,跳着脚往布满了深深齿痕的食指上吹气,“疼疼疼,姚大夫,你怎么动不动就咬人呢。”

“三更半夜的,你怎么来了?胡善围呢?”姚妙仪怒道:“你刚才想干什么?把手指头放到我嘴里?”

马三保委委屈屈的说道:“我叫了几声你都不醒,就伸手过去推推你,结果你做着梦就紧紧抓着我的手指往嘴里送啊!你看!都咬出血了,疼死我了!”

这是胡善围抱着一套崭新的冬衣从隔间出来了,面色有些焦急:“妙仪,别闹了。马三保是封了皇后娘娘的口谕来接你进宫的。你那身衣服太过粗陋,穿我这身宫廷女官的衣裙进宫,免得被人看轻了。”

姚妙仪摸不着头脑:“天都没亮呢,接过进宫作甚?皇后娘娘找我一个普通医女做甚?永平郡主这边怎么办?”

胡善围帮助姚妙仪穿衣打扮,马三保疼的呲牙咧嘴,说道:“太子妃有孕,今天下午突然发动了,早产加上难产,孩子现在还没出来,太医们个个都摇头,说这一胎十分凶险。”

“开平王府的常家人都进宫了,常三小姐提议说你医术高明,又是女人,方便伺候太子妃生产,常三公子常森也推荐你进宫,皇后娘娘准了,派我连夜出宫来接你。”

原来是常槿的提议!这个常三小姐为什么要把我卷进去?

姚妙仪问道:“太子妃肚子里那个几个月了?”

马三保说道:“听说才八个月。太子妃头胎是皇长孙朱雄英,后来怀过两次,都均小产了,这是太子妃的第四胎。”

以前就小产过?这样比较麻烦啊。姚妙仪又问:“太子妃为何小产?”

马三保消息灵通,说道:“头一个是三个月就流掉了,不晓得原因,可能是哪个孩子福气不够,无法投胎到皇家;这第二个嘛…”

马三保有些踌躇,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姚妙仪,“我说给你听,你别说出去啊,心里知道就行了。宫里头传闻,说太子偏爱侧妃吕氏,吕氏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仗着太子的宠爱,暗中和太子妃较劲——”

“三保,慎言。”正在给姚妙仪梳妆的胡善围甩了一记眼刀。

马三保低声说道:“反正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太子妃受了些窝囊气,掉了一个成型的男胎。传闻东宫里头吕侧妃脱簪待罪,请求原谅。此事后来不了了之,宫里人也不敢讨论,我就偷偷和你们说,你们千万别说出去,切记切记。”

姚妙仪暗道,当时常遇春还在,吕侧妃就敢如此嚣张?应该是传闻吧,朱元璋和马皇后如此重视皇嗣,绝对不会坐视吕侧妃胡来的,再说太子朱标不是一直号称贤德么?哪怕再偏爱吕氏,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做出宠妾灭妻这种事情…

胡善围心灵手巧,言谈间,很快给姚妙仪梳了双螺髻,插着一对自己的金镶宝凤钗,穿着里发烧的羊皮五色罗面的对襟小袄、十八幅的红妆花绒马面裙。

人靠衣装,此时姚妙仪看上去有些大家闺秀的气质了。

胡善围给她扣上对襟小袄的白玉领扣,叮嘱道:“记得少听、少看、少说、少管闲事。唉,我原本还说让你躲躲呢,如今看来,是躲不过了。”

姚妙仪自打成年以来,是第一次从头到脚穿上这种“华服”,她气质高华,倒也不显缩手缩脚,马三保多看了姚妙仪几眼,想起朱棣对她真实身份的猜测,心中又笃定了几分:这个姚大夫,八成就是当年失踪的徐凤。

下船后转马车进宫,车里居然坐着朱棣。朱棣居然还亲手倒了一杯热茶给她,问道:“你要五弟帮忙查宋秀儿舅舅贪腐受贿的证据,已经送到方御史手中了?”

朱橚的嘴果然漏风,什么都和亲哥哥说。姚妙仪觉得手里的杯子好烫,老实承认了:“正是,我一介草民,能力有限,无法撼动贪官。五皇子宅心仁厚,听我讲述宋秀儿的悲惨遭遇,就决心帮忙了。”

朱棣问道:“你为什么不找我?”

姚妙仪:“啊?”

朱棣木着脸,又重复了一次,“为什么不先找我?”

姚妙仪:“这个…你是宗人府右宗正,平时很忙。朱橚就比较闲,再说他几乎天天都在百和堂坐诊,我就找了他。”

朱棣看着“盛装打扮”的姚妙仪,相貌气质不输任何豪门闺秀,就像吃了辣酱似的,心跳莫名其妙的快了,手心微微出汗。

不过此时心中的疑云越来越大,问道:“你可知宋秀儿的父亲是谁?”

果然来了!

姚妙仪早有所料,此事一旦被多疑的朱棣知晓,势必会查的很深远。

姚妙仪面不改色,淡淡道:“知道啊,宋秀儿经常和我说的,她父亲生前是个校尉,为了保护徐夫人战死了,死后追封了世袭千户。徐将军还给了很多财帛补偿宋家。”

“但是这些和宋秀儿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被拐卖欺辱。继母生的儿子继承了千户的官职,金银良田,包括她的嫁妆,都被继母独吞。现在的宋家,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是脏的,宋秀儿而不想回去。”

朱棣突然叫了一声,“徐凤。”

姚妙仪捧着热茶的手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反应,滴水不漏。末了,还满脸疑惑的问道:“徐凤是谁?”

朱棣紧紧盯着姚妙仪细看,依然无法扑捉到任何微妙的表情,心中隐隐有些失望:难道她误打误撞帮助宋秀儿赎身、复仇真的只是巧合?而不是宋校尉曾经拼死护送徐夫人母女,徐凤感恩出手相救的原因?

此次马皇后召姚妙仪进宫,这意味着即将会把姚妙仪的存在告诉魏国公徐达。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拐弯抹角试探了。

“徐凤是魏国公徐达的嫡长女,十年前,宋校尉护送徐夫人母女回金陵,途中遭遇刺客,徐夫人自尽以全名节,徐凤失踪…”朱棣缓缓将往事讲出来,一边观察着姚妙仪的脸色。

姚妙仪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好奇的问道:“现在都没有找到啊?那就麻烦了,徐凤即使活着,也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啦,长相都变了,怎么相认?”

朱棣说道:“你也是大约十年前被道衍禅师收养的,以前的事情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妙仪,我怀疑你就是失踪的徐凤。徐夫人有一个亲姐姐,她已经去世了,不过她有一个儿子,叫做朱守谦,也是你的亲表哥。你们——长的有些相似。”

没想到千防万防,却在表哥朱守谦那里露出端倪!

姚妙仪张大嘴,久久不能合拢,而后拍案笑道:“四皇子开玩笑呢,我一介乡野草民,怎么可能是公侯门的大小姐。”

朱棣心中依然怀疑姚妙仪是否真的记不起来了,亦或是有其他苦衷。说道:“血缘天注定,是与不是,你和魏国公徐达都即将相见了。”

姚妙仪急忙说道:“冒认大明第一功臣徐达的女儿?罪大恶极,是要杀头的!“

朱棣说道:“皇后娘娘出面,让你和魏国公见面,谁敢治你的罪?”

姚妙仪冷哼一声,说道:“见面之后呢?魏国公说这是我女儿,就把我认回去了;魏国公说我不是,那我就继续当大夫?”

“我是人,一个活生生的,有感情、有自己想法的人!我现在唯一确定的,就是父母不详,道衍禅师是我的养父。在我没有认同自己身世之前,谁都别想就像认领物件那样,轻易改变我的人生!万一魏国公认错了呢?我岂不是要当别人的便宜女儿?”

和姚妙仪相识有两年了,朱棣从未见过她敢当面顶撞自己。眼前的少女有一身傲骨,更兼凛冽的傲气,犹如开了霜刃的宝剑,气质咄咄逼人。

将门虎女。

朱棣默然片刻,说道:“你若不愿意,对身世心存疑虑,徐家也不会强抢民女。况且道衍禅师还在出使高丽国的途中,即便是你和魏国公父女相认了,也需要养父点头的。还有…”

朱棣艰难的吐出几个字,“还有我在,没有谁敢为难你。”

姚妙仪刚才发了一通怒火,正暗自后悔呢,就怕惹怒了朱棣,却没想到朱棣不仅不怒,反而还开解她,并且要当她的靠山?

什么情况?

好像不小心搅了一头猛虎的胡须,正等着老虎发威呢,老虎却喵呜一声,成了一只都懒得亮爪的猫咪!

这对于习惯了朱棣冷面四爷形象的姚妙仪而言,这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气氛急转而下,变得有些尴尬了。

幸好此时马车也到了宫城,姚妙仪被径直领到了太子东宫,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刚刚晴好了一天,又开始乌云密布,飘了雪花来。

东宫廊下悬挂着各色宫灯,亮如白昼,一个清丽绝伦的贵妇正指挥着宫人们将一柄柄弓箭悬挂在各个大殿门口,这是民间的习俗,相传临产的人家可以用弓箭将男孩的魂魄引到自家投胎。

有顺产和一举得男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