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阳天的身形在马背上摇摇欲坠,似乎快要掉下来。不过他人生经历丰富,两易其主,顷刻之间就稳住了,目光冷冷的看着姚妙仪的背影。

她到底是何人?是魔教潜伏在公侯贵族里的逆党,还是皇上派出密探故意试探他的忠诚?

不行!在没有查清底细之前,我不能先乱了阵脚。这些年来,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我还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不成?

正思忖着,姚妙仪似乎不经意间回头了,朝着郭阳天微微一笑,还挑衅似的并指为刃,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郭阳天冰冷的眼神顿时迸发出一抹杀意。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姚妙仪对朱守谦说道:“表哥,那个郭大人好大的官威啊,说不准我到处跑呢。”

朱守谦侧身一瞧,恰好看到郭阳天杀气腾腾的眼神,他毫不示弱,犹如一头守护地盘的猛虎般回瞪了过去。

朱守谦毕竟是郡王,郭阳天不敢造次,立刻垂眸敛手。

朱守谦和姚妙仪并辔而行,说道:“朝野上下,多是捧高踩低的阴险小人。这个郭阳天本来是魔教叛党,父皇见他弃暗投明,才破格封了他为副指挥使,其实这个位置应该轮到毛骧的。”

“郭阳天见你是个医女,心中可能起了轻视之意。其实他面对邓铭和秦王时,百般献殷勤,那种跪舔下作的样子,还真不如一条狗有骨气。”

姚妙仪看着朱守谦眼里的戾气,内心深处隐隐作痛,“这十年来,表哥暗中受了不少委屈吧。”

朱守谦并没有否认,说道:“这等贱人,明面上不敢把我怎么样。暗地里的下作伎俩,还入不了我的眼睛。表妹,我已封了郡王,皇上已经命工部选地址在京城督造靖江王府了,将来我也会有自己的封地,府邸和护卫军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切都受制于人。到时候…我会保护你的。”

姚妙仪心中涌起一阵暖流,这十年来像一只孤雁般飞翔,即使面对亲生父亲也不敢相认,唯有和朱守谦能坦诚相对,也是唯一可以释放心中的压力和憋屈的人。

“表哥。”姚妙仪怔怔的看着朱守谦,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朱守谦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笑了笑,“好了,我都知道。老天垂怜,留下我们两个谢家血脉,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只有活下来,才有机会帮外祖父家洗清冤屈。”

一说到冤屈,眼前恰好又是茫茫雪景,不禁触动了往事。骑在马上的姚妙仪紧握僵绳,粗麻编织的绳子在她手指间的虎口磨去,划出一道道血痕。

姚妙仪喃喃道:“外祖家的人都在祠堂上吊自尽了,穿着白衣服,胸口写着一个冤字。后来刺客们追过来,我的母亲为了保护我,腰椎被撞断了,行动不便,举簪自尽。”

“我至今都会做噩梦,梦到当时的情景。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外祖父背叛洪武帝,投靠张士诚,如果找到外祖父蒙冤的证据,谢家人九泉之下,才会安息。表哥,从周奎的密室寻到的账本你也看过了,发现其中可有蹊跷之处?”

朱守谦疼惜的看着姚妙仪,无奈摇头,“我特意翻看了以前的伯父和张士诚来往的卷宗,从笔迹和印章来看,确实是张士诚的密账,这说明外祖父确实暗中和张士诚有私盐交易。”

姚妙仪说道:“我也通过魏国公和燕王那里打听过,其实当时军民都缺盐,为了活命,有许多人暗中去张士诚那里买盐,这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连后来主公朱元璋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士兵因却盐而倒下,连握兵器的力气都没有。可见贩卖私盐,并不表示向张士诚投降,出卖洪武帝。”

朱守谦沉吟片刻,说道:“财帛动人心,倘若数额特别巨大,转投张士诚麾下也未可知。”

姚妙仪不解,“表哥,你是觉得外祖父真的背叛洪武帝?”

朱守谦坚定的摇头,“非也非也,当时外祖父最得洪武帝信任,两个女儿一个嫁给洪武帝的侄儿,

一个嫁给大将军徐达,他又没儿子,图什么呢?哪怕是金山银山,也不会使得外祖父变节。我是怀疑有人投降张士诚,被外祖父发现了,便反咬一口,栽赃陷害,贼喊捉贼!”

姚妙仪顿时豁然开朗,说道:“对了,当时洪武帝给外祖父定罪时,外祖父一直没有踪影,好像从人间消失了,并无任何辩驳的机会,他们都说外祖父是畏罪潜逃。所以洪武帝大怒之下,将谢家满门抄斩。外祖父至今都没有下落,会不会被那真投降之人害死了?”

“他老人家应该已经被害了。”朱守谦眼神满是痛意,说道:“外祖父最疼的是你我这两个外孙,倘若他还活着,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坐视不管的。”

“表妹,你能否弄到更多的账本?我们仔细查一查,肯定就能找出线索。”

困扰许久的问题有了一个新方向,姚妙仪振奋精神,说道:“我已经得到了张士诚女儿永平郡主的下落,她被软禁在八府塘的湖心小筑,已经有了身孕。燕王要我冒充明教叛党,稳住永平郡主。”

朱守谦并没有生疑,说道:“这也是个机会,张士诚全家都死绝了,只有一个永平郡主,她应该知道不少当年的秘密。只是万事小心为上,燕王此人心机重,深不可测,设下一石二鸟的连环计,目的也是为了从永平郡主嘴里套话,你别露出了破绽。我还是以前的看法,当医女姚妙仪,比当魏国公府的大小姐徐凤要自由一些,一入侯门深似海啊。”

姚妙仪说道:“表哥,我知道的。只是父亲他…很不甘心,说要补偿我。”

朱守谦讽刺一笑,“你别信男人的花言巧语了,他怎么补偿你?他口口声声说小姨是他一辈子的真爱,可是前前后后纳了多少妾室在家里?家里一屋子庶子庶女,左拥右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小姨?”

“当年外祖父全家遭难时,怎么没见他求情?就连我父亲被污蔑谋反,他也只是袖手旁观,何尝帮过这个我父亲这个连襟!冷观徐家这十年,只有二表哥徐增寿这个人还有点良心,时常维护我,开解我,其余的徐家人,包括你父亲,都是趋炎附势之辈。”

“表妹,不要相信任何,包括你父亲。”

朱守谦一席话下来,使得姚妙仪对父亲的愧疚之心淡了许多,她很想当着父亲的面质问朱守谦提出的疑问,可是她如今是装失忆的姚妙仪,她没有充分的立场质问父亲。

唉,还真是复杂啊。姚妙仪深蹙娥眉,朱守谦瞥见她握着缰绳的虎口处已经勒出血印,寒风肆虐下,手指冻得僵硬发白了,便顺手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细细包扎渗血的虎口,还在手背上缠绕了一圈以保暖。

包好之后,朱守谦还像小时候那样,将她的双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捂暖了,“表妹,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下雪,我们打雪仗玩耍?”

姚妙仪笑道:“当然记得了,娘不准我出去耍,说冻坏手脚。是你从窗户外面偷偷把我抱出去玩。”

朱守谦也笑了,“你那时候手劲小,雪团轻飘飘的扔不到我身上,就往雪团里头裹着小鹅卵石,我的额头都被你砸出血了。”

姚妙仪一脸羞愧,“表哥宽宏大量,说自己摔跤伤的,姨夫姨妈将你一顿好打,还骂你带坏表妹。”

朱守谦的笑容渐渐淡了,怅然若失,“是啊,那时候调皮,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如今想要再被打一顿,都求之不得了。”

就在这时,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朱守谦忙放下姚妙仪的手,拍马向前,正是燕王朱棣。

“四叔。”朱守谦在马上施了一礼。

姚妙仪暗道,若论辈分,我也得跟着叫一声四表叔呢。

白雪皑皑的猎场很冷,朱棣的脸色更冷,他瞥了一眼姚妙仪右手上的帕子,说道:“雇佣杀手的中人在逃脱的时候被我抓到了,那人招认,说是幕后主使是吏部侍郎周奎的遗孀周夫人所为。目前魏国公已经派人将周府圈禁,周夫人被带到鸡鸣山天牢审问。”

周夫人?姚妙仪回忆那晚火烧书房,毁尸灭迹后,周夫人好像额头受伤了,她为什么会雇佣杀手行刺与我?难道她知道些什么?

朱守谦哦了一声,说道:“这个周奎不是重阳节那晚失火被烧死了吗?他曾经是魏国公身边最得意的幕僚。”

朱守谦本来看不惯魏国公徐达,此事听到这个消息,就更加对徐达生疑了:当年小姨遇刺一事,难

道是姨父徐达杀妻?

姚妙仪面上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紧跟着朱棣往天牢方向而去。

鸡鸣山天牢。

姚妙仪第二次到了这里,说来也巧,周夫人就被关在当时她住过的那件囚室。而光明长老狐踪的囚室空空,不见踪影,但是被褥器皿等皆在,应该因此处关押周夫人,事关机密,狐踪被临时转移了关押地点。

不过更令她惊讶的是,义父道衍禅师居然也来了!

“义父,您不是在修闭口禅吗?”姚妙仪问道。

姚继同背了一个大书箱,随身带着纸笔,递给了道衍,道衍写了几个字,“和尚动手不动口”。

不说话,但可以写字。

姚继同说道:“义父很担心你的安危,魏国公也想和义父聊一聊当年收养你的经过,便一同到了天牢。”

囚室里,周夫人浑身缟素,额头上还有那天书房失火时,被倒地燃烧的房梁砸过的疤痕,疤痕一直到眼角才停住,可见当时情况多么凶险,差一点点就戳瞎了眼睛。

徐达说道:“周夫人,周奎生前一直帮我打理各种军务,是我最信任的幕上宾客。我向来对你们周家不薄啊,皇上登基后,我举荐周奎去了吏部做高官;还出面给你的大儿子谋得国子监监生的身份。周夫人,周奎走后,我更是对周家各种照顾,你为何恩将仇报,雇刺客杀我亲女?”

周夫人冷冷一笑,指着自己额头的疤痕,说道:“我眼睛没瞎,心也不盲。你们男人做的事,自以为高明,神鬼不知,其实有什么事情能够蒙过真正枕边人呢?”

“一报还一报,当年我相公杀你夫人,你女儿杀他报仇,而我杀你女儿为夫报仇,你杀了我斩草除根,实乃天经地义之事,如何说是恩将仇报?分明是冤冤相报。”

第53章 声东击西

周夫人对□□供认不讳,还石破天惊的道出当年杀害徐夫人的就是她的亡夫周奎,众人反而皆是惊讶,目光都落在了徐达身上。

众所周知,周奎是徐达的幕僚,也是徐达一手提携的高官,周夫人居然开口承认当年凶案的幕后主使是周奎,那么他的主子徐达就难以洗清的嫌疑,难怪查了十年都毫无消息,原来是监守自盗…

尤其是朱守谦,平日温润如玉的样子消失了,那双锐利的眼眸差不多就写着你是杀妻凶手六个字。

朱棣脑中突然起了一个念头,许多疑问似乎可以迎刃而解了:姚妙仪为何不认魏国公?可能她并非失忆,而是觉得魏国公是杀害母亲的凶手!

想到这里,再看着姚妙仪时,目光温暖了不少,方才心里的醋意早就散了,余下的只是同情和怜惜。那天在湖心小筑的书房里,她说起永平郡主为母则强时失态,八成是联想到她自己母亲疑似被父亲所杀,有家不能回的生平吧。

周夫人出惊人之语,捅破大家那层猜疑的窗户纸。徐达面色惨白,他急切的看着姚妙仪,说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姚妙仪摇了摇头,踉跄似的后退了两步,朱守谦则上前一步,拦住了徐达的视线。

徐达身形一晃,伸出的左手停滞在半空中,盖世英雄,此刻却有种难以言说的脆弱和孤独,仿佛苍老了十岁。

不过只是一瞬间,徐达立刻金刚怒目,直视周夫人,“你这恶毒的妇人!刺杀我女,还出言挑拨污蔑,挑拨离间!”

周夫人露出决然的笑容,“今日来审问我的各位,包括魏国公在内,都是朝野赫赫有名的人物,岂能轻易被我一介妇人挑拨了?分明是魏国公您做贼心虚,当年指使我的夫婿买凶杀妻,如今女儿找到了,又怕我夫婿露出马脚,就干脆放火烧死他,毁尸灭迹!”

朱棣听的不对头,问道:“周夫人,你刚才说是姚姑娘杀了你丈夫,现在又说是魏国公所为,前后矛盾,胡言乱语。”

周夫人冷冷一笑,“有何不对?就是因为这个女儿的出现,我丈夫就被灭口了,等于是她导致了我夫婿的死亡,总而言之,我的丈夫死在你们徐家父女手里。”

丈夫离奇死亡后,她就起了疑心,一直暗中打听魏国公,很快就探听到了疑似魏国公之女徐凤出现的消息。

原来如此!

周夫人双目赤红,大声叫道:“魏国公,你何必惺惺作态?其实当年徐夫人被刺惨案,背后真凶是想彻底和叛徒岳父谢再兴断绝关系的你!我丈夫接受了你的命令,□□,去母留子,是奉命而为。只是那时候百密一疏,徐凤失踪了。”

“如今你发现女儿徐凤未死,觉得女儿可能会从周奎那里查到线索,所以干脆将我丈夫灭口了,然后假惺惺的和女儿相认,唱一出父女团团的好戏,将以前那些丑事全部抹杀了!”

众人皆惊。

这一下将徐达陷入了百口莫辩的境地了。徐达越是给周夫人施压,就越显得他心虚。

姚妙仪脑中更是刮起了暴风雨,重阳节那晚,周奎明明和她说当年是因账本掌握在谢家人手里,是他一人所为,和父亲无关,可是周夫人的说法却完全相反!

周夫人仿佛并不知道密室账本一事,但是确定是周奎动手□□,而且说背后主使者是父亲徐达!

到底谁的话是真的?

没有证据,朱守谦并不敢直接质问身为开国第一功臣的徐达,只是对周夫人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明知杀你丈夫的并不是姚姑娘,你却非要对姚姑娘痛下杀手,是何居心?”

如此说来,倒可以解释为何刺杀徐夫人和刺杀姚妙仪的行动截然不同。因为前者是老谋深算的幕僚周奎所为。而后者是内宅妇人周夫人的手笔,只晓得出高价买凶,导致行动破绽百出,并且很快被揪出来。

周夫人呵呵笑道:“魏国公身份贵重,武功高强,身边还有无数的护卫,等闲杀手无法靠近十步。既然暂时杀不了他,我就先除掉他的女儿,反正徐家人都是凶手!”

徐家二公子徐增寿立刻跳出来给父亲解围,展开手中的倭金扇,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原来是柿子挑软的捏啊,欺软怕硬。周夫人,你口口声声说我父亲杀了你丈夫,可有证据?”

周夫人额头的疤痕分外狰狞,“魏国公位高权重,当年杀妻都能天衣无缝,如今杀害昔日心腹幕僚,小事一桩而已,怎么会留下证据?我若有证据,早就拿着去敲登闻鼓,告御状去了。”

徐增寿眼珠子一转,问道:“也就是说,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咯?但是你亲口承认,当年杀害我嫡母徐夫人的,正是你的夫婿周奎!你杀我嫡母、又买凶刺杀我妹子,还污蔑我的父亲!周夫人,你好歹毒的心肠!”

酒肉朋友常森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开始帮腔说道:“周夫人,魏国公向来光明磊落,朝野之上,得罪了不少人,是不是背后有人故意放假消息哄骗你?唉,周夫人,你行事太过冲动了,见风就是雨——哪怕是看在你一双儿女的份上,也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啊。”

提到儿女,周夫人落下泪来,“当年亡夫受魏国公指使,□□。我明知这样是错,可是为了夫婿和将来儿女的前程,违心并不去规劝阻止,直到漠视悲剧发生。我们周家的富贵是靠着卑鄙得到的,犹如沙土筑基的房屋,说倒就倒了。”

“覆巢之下,焉有安卵?他们享受了十年的富贵,也该偿还罪孽了。这十年来,我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就怕事情败露。如今冤冤相报,一了百了,也好,也好。”

说道最后,周夫人收起了眼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徐增寿正待开口反驳,姚妙仪却上前问道:“周夫人,你说当年是魏国公指使周奎杀徐夫人,是周奎亲口说的?”

周夫人摇头,说道:“亡夫一直瞒着我,他以为我不知道这些脏事。是我无意间发现了他来往的密信。”

姚妙仪问道:“是魏国公的信?”

周夫人说道:“魏国公怎么可能露出这样的破绽?是亡夫和刺客们的通信。”

姚妙仪问道:“那你为何认准了魏国公指使?”

周夫人叫道:“除了魏国公,还谁能够指使我的丈夫?姚姑娘,这十年你始终不肯认祖归宗,是不是也有所怀疑呢?这种狼心狗肺的父亲,不认也罢了!”

姚妙仪眼中有掩饰不了厌恶,“周夫人,你说魏国公人品卑劣,你又好到那里去?杀不了魏国公,就拿无辜的我出气。杀不了真正的仇人,反而伤害无辜,还把自己和子女都陷进去了,真是无耻、无知又愚蠢之极!”

周夫人哑口无言。

姚妙仪说道:“你这个愚妇!你说周奎杀徐夫人,他真正动机是什么?你无凭无据,就说是奉命而为,万一不是呢?你岂不是放过真正的凶手!这十年来,你查清了什么?只是一味在家里胆战心惊等着报复降临,然后对一个无辜女子下狠手?!”

啪啪!

姚妙仪正反两手,扇了周夫人两耳光。

她下手极狠,周夫人双颊立刻肿胀起来了,留下清晰的五指印。

姚妙仪手都打麻了,说道:“你瞧清楚,我是姚妙仪,百和堂的老板,义父是个和尚。什么魏国公,什么徐家,和我毫无关系。”

“我有罪,罪在这张脸和当年的徐夫人相似,罪在是个流浪乞儿。这张脸招来杀身祸患,我逃过了,却让保护我的人受了惊吓晕倒,甚至中了五步蛇剧毒,至今都没醒过来。”

“这两巴掌,是我替他们讨的。”

周夫人捂着脸,并没有哭泣,而是冷冷说道:“两巴掌就能了解恩怨?你为何不杀了我?为他们报仇?”

姚妙仪说道:“因为我没有你蠢啊!愤怒和杀戮会蒙蔽双眼,看不清真相,这事若不明不白的过去,会永远留下一个死结。你若死去,恐怕最高兴的,就是真正的凶手。”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应该留周夫人一命,揭开迷局。

见姚妙仪并没有因周夫人一面之词而对自己怒目而视,徐达有些感动,说道:“凤儿,你是相信父亲无辜的,对不对?”

姚妙仪侧身避开了徐达的手,冷淡的说道:“魏国公,此事太复杂了,周夫人到底是被蒙蔽,还是另有缘故,还望各位齐心协力,查清真相。秀儿阿福他们不至于白白受伤,在阎王殿里走一趟,至于其他…”

姚妙仪看了魏国公一眼,叹道:“民女有自知自明,不敢冒充魏国公的掌上明珠。”

言罢,姚妙仪转身离去。

“凤儿!”徐达叫道,明知徒劳,却依然解释道:“你要相信父亲!”

修炼闭口禅的道衍禅师拿出纸笔,刷刷写个几个字递给徐达,姚继同陪着道衍禅师紧跟着姚妙仪走出天牢。

“义女姓姚,名妙仪。”徐达拿着单薄的纸张,没有勇气追过去,挺立的脊背也弯下了,顷刻间像是老了二十岁。

徐增寿赶紧走过去搀扶着父亲,劝慰道:“爹爹莫要着急,这疯婆娘的话没人相信,等妹妹冷静下来了,我去给您说和说和。这父女之间没有隔夜仇,说开了就好了。”

朱棣看着姚妙仪匆忙的背影,深锁眉头,说道:“我去周家细细搜查,此事背后定有隐情。”

姚家三人出了天牢。四顾无人,姚妙仪脸上的悲伤失望顷刻消失了,问道:“义兄,天牢那里都布置好了?”

姚继同指着背后已经空空如也的书箱,低声道:“放心,乘着你扇周夫人巴掌,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时候,我已经将东西放进狐踪长老的囚室了,一切顺利的话,明天就能执行计划。”

第54章 金兰之交

时隔十年,真凶终于浮出水面。徐达却心情沉重,没想到杀妻之人居然是自己最信任的幕僚周奎。

如今他面临两处困境。第一是查清周奎动手的原因或者背后主使;第二是各种误会和猜疑之下,女儿不肯认他这个父亲了,就连修闭口禅的道衍禅师也觉得情况过于复杂,不肯和魏国公商议义女认祖归宗的事情。

朱守谦将风波禀告给了马皇后知晓,马皇后思索了很久,问道:“守谦,你怀疑魏国公?”

魏国公徐达是开国第一功臣,但死的人是自己亲小姨,朱守谦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婉转的说道:“无凭无据,侄儿不敢妄议魏国公。”

其实言下之意,就是怀疑了。

马皇后说道:“守谦,你不信魏国公,那你信不信我?”

朱守谦忙说道:“伯母,您亲手抚养我长大,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相信伯母。”

马皇后说道:“我相信魏国公不是那种为了一点利益就狠心杀妻之人。守谦,每个人都有一双眼睛,但若有人存心蒙蔽,我们看到的就是假象,倘若信以为真,岂不是中了歹人离间的圈套?”

马皇后这样笃定魏国公是清白的,朱守谦心中虽然不服,但面上还是顺着马皇后的话头,说道:“伯母教训的是,侄儿乍然听那周夫人说起当年小姨被刺杀一事,一时有些冲动悲愤,被这些蛊惑人心的话失去了理智。魏国公忠肝义胆,一心为国,怎么可能做杀害妻女这等违背人伦的恶事呢?”

马皇后见侄儿想通了,说道:“魏国公是皇上的凤阳老乡,个性耿直沉默,从来不好钻营、不好权术,只在沙场建功立业,他是计入史册的名将,依他的身份和眼界,是不屑做这等卑鄙之事。但有些人就…”

马皇后一叹,“那些权柄、利益、阴谋我见得多了,哪一桩都没有当年徐夫人之死来的离奇惨烈。十年后,真凶出现,却已经是一具已经下葬的焦尸,真相也随之埋在坟墓里。”

朱守谦说道:“四叔和魏国公,还有毛骧他们连夜去了周府搜查审问,或许能够找到线索。”

马皇后缓缓摇头,“周奎的死,可能不是书房意外失火,而是被当年指使者或者知情之人灭口了,真有什么线索,也早抹干净了。也亏得这个周夫人是个冲动愚蠢的,一举将此事捅破,要不然,此事就真的埋在坟墓,无从得知了。那个姚妙仪现在如何?”

朱守谦说道:“好像被徐夫人当年被刺一事吓到了,对魏国公很排斥,就是以后回忆些了什么,估摸为了自保,也不敢和魏国公相认。”

唉,马皇后叹了一声,“一入侯门深似海,姚妙仪想要保命过清净日子,也情有可原,你莫要苛责她。这个女孩子啊,要么是真的失忆,记不起以前的事情;要么是心计极深,对父亲徐达有所怀疑。小小年纪,竟有些捉摸不透。守谦,她是不是已经回到百和堂了?”

朱守谦说道:“原本道衍禅师是打算带着义子义女回家的,我们都担心周夫人还留有后招,对姚妙仪不利,徐增寿和常森苦劝他们一家人留在行宫暂住几日,等搜完周府,确定没有什么威胁了,姚家人再回百和堂。”

徐增寿和常森的脸皮还有嘴皮子功夫是出了名的,死乞白赖轮番游说,姚家三人方“勉强答应”在行宫住下。

入夜,被北元世子买的里八刺护送到行宫的宋秀儿兴奋不已,拉着姚妙仪在行宫四处乱窜,要看皇室的庄严繁华。

白天遭遇重重“打击”,接受不了现实,干脆晕过去了。醒过来后见贵为周王的朱五郎居然向平常一样对待她,并没有打击报复的意思,还悉心为阿福治疗五步蛇毒。

原来皇子也有平易近人的啊!宋秀儿放下心来,这时百和堂里来了一个俊秀无匹的少年,自称阿刺,说来接宋秀儿去行宫见姚妙仪。

第一印象是这个人长的真好看!好看的令宋秀儿忘记凡是她第一眼觉得好的人,最后必定令她失望的规律。

所以一路上无论买的里八刺问什么,宋秀儿几乎知无不言,等见了姚妙仪,宋秀儿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羞涩打听“阿刺”的来历。

姚妙仪道出实情后,宋秀儿一颗少女心再度破碎:居然是北元皇帝的儿子!感觉再也不会相信帅气的男人了。

宋秀儿在行宫里的抄手游廊里长吁短叹,“…这世上长的好看的男人都是骗子,越好看,心计就越深,姚大夫,你千万不能像我这样被骗了一次又一次。”

对于宋秀儿这种“人生感悟”,姚妙仪一时有些无语,说道:“那我呢,我瞒了你那么久,我是不是骗子?”

宋秀儿打着灯笼,看着游廊里精致的彩绘游龙,“你是好人,就是一直瞒着我,也是为我好,我不怪你的。”

姚妙仪问,“你不问我到底是不是徐凤?”

琉璃灯笼下,宋秀儿的目光澄澈,宛若冰雪:“我不在乎你是徐凤还是姚妙仪。是国公府的嫡长女,还是市井的一个医女又有什么区别呢?因为对我而言,你就是那个把我从扬州娼家救出来的大好人,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反正不会害我。”

姚妙仪很感动,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无条件的相信她、信任她,并不因她身份的不同而有所改变,宋秀儿一颗冰清玉洁的赤子之心,千金难换。

隆冬夜里,鸡鸣山波诡云翳,犹如紧绷的琴弦即将断裂,一触即发,宋秀儿带来一股莫名的暖流,令姚妙仪的心安定下来了。

她曾经失去太多了,比如母爱、比如亲情,可是老天也算没有彻底将她抛弃,还有宋秀儿这样的人愿意包容她的一切。

人生得友如斯,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