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立在岸边礁石上,就像在大本堂被大学士们提问他对答不出的四书,希望删掉这些人生中丢脸时刻。

徐妙仪以为燕王还是打听永安郡主的事情,有些不悦的说道:“你要我假扮明教中人接近永安郡主,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效果,郡主到死都没有说出任何张士诚残部的事情,张家也没有任何人营救郡主。人都死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朱棣见徐妙仪微怒,生怕她厌恶了自己,赶紧找了个借口说道:“这次找你并不是为了永安郡主之事,而是…你还记得去年冬天鸡鸣山天牢被魔教逆党炸塌一事吗?”

怎么扯到这里了?徐妙仪一愣,说道:“当然记得,买凶刺杀我的周夫人在天牢里死于马钱子之毒。”

朱棣说道:“那晚只有魔教的光明长老狐踪逃脱了,当时我们都以为是背叛成性的魔教大力长老郭阳天作为内应,策划了此事,但是前天鸡鸣山北面的太子湖渔民在撒网时捕到了一副骷髅盔甲,我们的人潜入水底,展开大网,网到了十几具残骸和各种盔甲刀剑,从上头的印记和令牌来看,他们就是随着郭阳天一起失踪的亲兵都尉府兵士。”

徐妙仪有些心虚。我当然知道了,这些人就是我和道衍禅师他们设计弄死的嘛。春暖花开,冰雪融化,里面的尸首虽然都喂了鱼,但骨架和盔甲衣物等物还在。

徐妙仪问道:“所以你找我,是为了去勘验那些被鱼啃噬干净的骷髅尸首?”

朱棣本能的觉得总是带心爱的姑娘看尸体这种事情肯定不对,但是有些骑虎难下,只得点点头,“这事毕竟牵扯到了周夫人,你也是受害者,说不定去看看那些尸首,查验从湖底打捞上来的物品,会有所收获。”

“好,我跟你去鸡鸣山。”徐妙仪很干脆的翻身上马,为了出行方便,她单独出门都是男子打扮,显得英姿飒爽。

两人拍马,并辔而行。

初夏的风清爽宜人,从秦淮河到鸡鸣山,沿着城墙的内河一路驰骋,风景如画,或竹林茅舍、或豪门园林、或荷锄归田、或纨绔子弟游猎玩耍。

河面如镜,倒映着两人飞驰的影子,对影成双,柳絮如雪般飞舞,有时候影子还融为一体,显得亲密无间。朱棣在马上顿时心摇神驰,脑子乱哄哄的不知瞎想些什么。

河面一艘画舫里,常森微醺,倚在船栏边,翠烟楼花魁娘子明月提着酒壶劝酒,“国舅爷,满饮此杯。”

常森双目微阖,摆了摆手。

明月小意温纯,讨好的笑道:“莫非国舅爷是嫌弃这□□迟暮,美酒无味?这晚春就是这样,林花谢了春红,夏荷却又还早呢,满城飘着柳絮又忒烦人,每日思睡混混,做什么都没精神。”

平日倒也没什么,今天这一句句“国舅爷”常森听的心头火气,没好气的说道:“还没到热的时候,怎么像只知了似的聒噪?”

明月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眼圈都红了,默默流泪,希望能够引起常森的怜惜,别责怪她。得罪了国舅爷,翠烟楼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狐朋狗友徐增寿走过来,支走了哭泣的明月,拍了拍常森的肩膀,说道:“见你整日闷闷不乐,才包了这艘画舫给你解闷。花魁娘子明月文能作诗,还会跳舞唱曲,方才行酒令时玩的还好,现在怎么又拧巴了?”

常森没好气的顶了一句,“若是你家三天两头的办丧事,你能乐的起来?”

去年父亲开平王常遇春去了,今年好端端的大外甥——皇长孙朱熊英夭折。开平王府连遭重创,连常森这个纨绔子都没有心情玩乐了。

“你这是咒我们徐家呢。“徐增寿板着说道:“这样就没意思了啊!我好心好意的,你当我是驴肝肺。”

常森知道自己造次了,却拉不来脸道歉,睁开眼睛一瞧,咦,怎么岸边一对骑马之人如此眼熟?

常森忙扯开话题,指着渐渐跑远的一双人说道:“徐增寿,好像是燕王和你妹妹。”

因卫国公府大小姐邓铭大着肚子嫁给秦王当侧妃的丑闻,徐增寿心中发虚,对着常森虚虚挥了一拳,骂道:“胡说八道!别坏我妹子的名誉

常森揉着酸痛的肩膀说道:“我才没那么无聊呢,不信你自己追过去看。船家,快点划船!”

此时朱棣和徐妙仪只有两个背影了。徐增寿看着也觉得像,孤男寡女的,生怕妹妹被燕王占了便

宜,急忙说道:“船再快也比不上马,备马,我们追去看看。”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在画舫上的明月方才对岸边骑马的徐妙仪也是惊鸿一瞥:这个模样气质,分明就是那晚城墙上的救命恩人啊!怎么听这两位贵公子话里的意思,居然是个女子,而且是徐公子的妹妹?

难怪那晚都不屑留下姓名,给我报恩的机会,原来人家出身名门,是大家闺秀,当然不屑和我这种烟花女子为伍了。

徐增寿和常森骑马追过去,两人都有些醉意,在马上颠的七荤八素,在鸡鸣山下马时,两人顿时头晕目眩,互相搀扶着才站直了。

徐增寿叫道:“燕王殿下!”

朱棣有些心虚,面上却淡淡的,说道:“我觉得一路有人跟随,本以为是刺客或者奸细,原来是徐二公子和常三公子。幸亏你们及时下马亮出身份,要不然会被山下的守卫当奸细捉拿。”

只有面对心上人徐妙仪时,朱棣才会展现他的犹豫无措。对付徐增寿这种色厉内荏的纨绔子,他有的方法倒打一耙,先震慑住他们。

果然,徐增寿本来是兴师问罪的,见朱棣如此严肃坦荡,他满肚子谴责的话语都堵在喉头说不出来了。

倒是好朋友常森及时出面解围,说道:“我们两个在河边垂钓,见燕王和徐家大小姐飞驰而过,怕出了什么麻烦事,所以跟着来看看,以献微薄之力。”

徐妙仪暗道:这一对狐朋狗友还有闲情垂钓?定是在画舫里花天酒地了!还一路追过来,定是看见我和朱棣单独相处,心里生出了龌龊的猜测!

呸!当全天下的大小姐都是邓铭那种外强中干的蠢货不成!

看着两个腿都站不稳的纨绔子,徐妙仪说道:“确实有些棘手的事情难办,你们来的正好,和我一起去看看。”

常森和徐增寿对视一眼,难道真的误会他们了?

鸡鸣山,太子湖畔。

常森和徐增寿看着木板床上堆满了各种骷髅骨架,混着腐蚀的兵器盔甲,酒劲,颠簸,加上恐惧的刺激,两人腿脚发软,不约而同的跑出门外,蹲在湖畔便狂吐起来!

呕吐,呕吐,惊起野鸭无数。

徐妙仪看见这些残骸,却眼睛一亮,如同见到亲人似的,热情的跑过去,将一幅幅骨架从盔甲里小心翼翼的剥离、取出来,从头骨到指骨,一节节的拼好,犹如仕女绣花般娴熟。

看着徐妙仪在骷髅前忙碌着。朱棣不禁一叹,说道:“五弟还在消沉。每日就看看医书或者发呆,也不和我说话。想起他在军营跟随你学医的时候,连睡觉都抱着骨架子。”

王音奴在正月就成了秦王妃了,朱橚要叫昔日情人二嫂,这种沉重的打击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虐身虐心。

徐妙仪一怔,“可惜了,周王妙手仁心,是个天生的好大夫,将来若一直钻研医学,八成是一位医学大家,造福千秋万代呢。”

朱棣问道:“你有没有法子让他振作起来?”

徐妙仪思忖片刻,说道:“自救者,人救之。如果在他心中,对医学的探索之心超过了世俗情爱。

我们给他再开一个医馆,让他继续当大夫,以悬壶济世为己任,找到了人生的目标,他肯定能够走出被北元郡主欺骗的阴影。”

朱棣点点头,说道:“好,就按照你说的法子。再开一间医馆,看他能否振作起来。”

提到开药铺,徐妙仪也来了精神,“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其他的不懂,药铺这一行当是精熟的。”

朱棣说道:“好。“

简直太好了!终于有借口经常找你了!朱棣暗道:五弟,对不起,哥哥要拿你当一回幌子了。

第81章 兄长立威

徐妙仪勘验这些从湖底捞出的尸骸,无疑是监守自盗。

昔日明教大力长老、亲兵都尉府副指挥使郭阳天的令牌尚未被锈蚀,证据确凿。徐妙仪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可能是郭阳天配合魔教救出了狐踪,魔教却不再相信他了,干脆将他灭口,沉入湖底,以乱视听,当时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湖面再次结冰,连猎犬都闻不到任何痕迹。”

朱棣点点头,“应该就是如此,魔教真是狡猾狠毒。”

身为明教前任会员,徐妙仪对明教还有有感情的,说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这具尸骸是否真是郭阳天,哪怕是宋慈在世,通过一副白骨是无法确认的身份的。”

宋慈是南宋著名的刑案高手,所编写的《洗冤录集》已经是断案官员和仵作们必学的著作。

这时外面呕吐的徐增寿和常森已经吐无可吐了,扶墙对着窗户说道:“好了好了,都成了一堆白骨了还看什么?天色已晚,快随我回家吧。”

因邓铭和秦王朱樉的前车之鉴,徐增寿本能的觉得燕王朱棣对自家妹子居心不良,只是碍于朱棣有亲王之威,不好意思直接将他撵走。

对于全天下单相思的男人而言,最讨厌、也是最需要拉拢讨好的人莫过于小舅子了。听到徐增寿的催促之声,朱棣惊觉时间过得飞快,两人独处,即使身处尸骸遍地的停尸房也是美好的。

不过幸好我已经有下次找妙仪的正当理由了。朱棣说道:“今日又麻烦你走一趟了。”

徐妙仪说道:“不麻烦,哦,那个药铺尽快开起来。周王是难得的医学奇才,就这样沉浸于伤痛中浑浑噩噩度日,也太可惜了。”

朱棣心中乐开花了,面上却依然淡定说道:“好,到时候需要你帮忙看看店面、劝劝五弟。”

徐妙仪爽快应下。心中却暗道:得想办法告诉道衍禅师和姚继同他们太子湖设伏杀狐踪一事已经被都尉府揭开了真相。最近朱元璋恐怕会加强歼灭明教的力量,他们一定要小心行事,逃过此劫。

自从元宵节被张士诚旧部堵在城墙上刺杀一事后,朱元璋的手段越发酷烈了,永安郡主的死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徐增寿支走了酒肉朋友常森,带着妹妹回家,一路上还摆出了兄长的威严质问道:“大妹妹,你一个女孩子,不能单独跟着燕王外出的,孤男寡女,有损你的名誉。”

徐妙仪觉得可笑,“二哥,你知道我当过两年军医吧,对于男人的身体和心理,我比你更加了解。二哥,你最近需要补一补肾了。女人和酒碰的越多,你的生命就越短,等到了三十岁,你恐怕需要借助一些药物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了。”

徐增寿老脸一红,“你…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说出这种话!真是有辱斯文!”

徐妙仪吸了吸鼻子,说道:“二哥,连呕吐都遮掩不了你身上的那股胭脂水粉味,这时候你教训我有辱斯文?反正这里离军营也不远,我们去找爹爹评评理吧。”

顶着一身脂粉味去见老爹徐达?算了吧!会被爹爹打断腿的!

徐增寿吃瘪,徐妙仪呵呵一笑,“二哥,以后别用名誉什么教训我,我不是邓铭那种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傻子。我自有分寸。我和燕王、周王他们认识两年多了,在沙场上建立的交情,并非你认为的男女之情。”

徐增寿在妹子面前丧失了做哥哥的尊严和权威。好在他想的开:算了,连爹爹都管不了,我算哪根葱。

徐增寿心服口服,闻了闻衣襟,“那里有脂粉味?我怎么闻不到?”

徐妙仪噗呲一笑,“做贼心虚。刚才是我诈你呢。你和常森在一起不去花楼喝酒,难道去诗会文会和那群文人谈论诗词歌赋不成?这喝酒嘛一定要美人作陪,你们眼光高,普通胭脂俗粉肯定看不上,陪酒的定是花魁之类的清倌人。清倌人喜欢清水出芙蓉那种打扮,脂粉的味道淡淡的,几乎闻不出来,沾到你们身上就更淡了,美酒的气味基本能够掩盖住。”

尊严,权威都没了,连智力都被碾压。徐增寿挫败感十足,“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对青楼楚馆如此熟悉?”

徐妙仪说道:“我以前是女医,青楼是最容易犯病的地方,什么奇葩病症都有。至于胭脂水粉——宋秀儿开了胭脂铺,聊生意经的时候说的呗。哎,二哥,我要去朱雀街看看秀儿。你去不去?”

去!当然去!今天一定要把这尊佛送回家去!徐增寿暗道。

“哎呀!楼上有个漂亮的姑娘朝你招手呢。”徐妙仪抬头说道。

徐增寿仰脖东张西望,“那里那里?”

“诈你呢。”徐妙仪笑道:“瞧这副心虚的模样,你是这里的常客吧。放心,我不会告诉爹爹的——以后我打着你的幌子独自出门办事,你千万要好好配合我呀,说穿了对你我都没有好处的。”

居然被亲妹子要挟了。徐增寿虎着脸问道:“你又再打什么主意?”

徐妙仪说道:“还没想好,想好了就告诉你。”

徐增寿顿时觉得,有一个聪明伶俐近乎妖怪的妹妹,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朱雀街,天香阁。

“这个胭脂,还有这个紫茉莉粉都包下,全要了。”明月说道。今日画舫两位金主突然匆匆离开,不

用她伺候了。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和丫鬟出来逛街散散心,经过宋秀儿开的天香阁。

女人衣橱里永远少一件衣服,妆盒里永远少一盒胭脂水粉。明月也不例外,她挥金如土惯了,看见喜欢的,不问价格就买下。

宋秀儿喜滋滋的给明月包好。明月连找的银子都没要,豪爽说道:“当做打赏送你了,小姑娘笑的真甜,两个小酒窝看得我心生欢喜。”

宋秀儿不好意思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位姐姐年轻貌美,好像天上的神仙妃子似的,看起来和我一般大,还叫我小姑娘呢。”

明月暗道,做我们这种做男人生意的,身未老,心早就老了,看你这种纯情小少女,就如同见着晚辈似的,可不就是小姑娘嘛。

青楼行当都擅长言辞。明月笑道:“要论年龄,说出来怕吓着你,我这张脸就是画皮,靠这样的胭脂水粉养出来的,其实画皮下面是一只沧桑的老妖怪了,会吃人呢,尤其是喜欢吃你这种爱笑还漂亮的小姑娘。”

此时月隐黄昏,已经是掌灯时节了,明月故意做阴森恐怖状,压低了声音吓唬宋秀儿。

宋秀儿笑道:“这位姐姐真是爱玩笑,与我甚是投缘,这个香包是我刚配了料做的,气味虽有些刺鼻,但戴在身上可以防蚊虫,送给姐姐。”

明月接过了香包。不料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调笑道:“哦?这么好的东西,见者有份,给我一个。”

不用回头,明月就是知道正是中午匆匆告别的金主之一——魏国公府徐家二公子徐增寿。

明月暗地替宋秀儿可惜:唉,这种清纯俏佳人,居然是徐二公子包养的外室,真是人不可貌相。

谁知宋秀儿并没有理会徐增寿,而是惊喜连连的跑向门口的少年身边叫道:“姐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少年说道:“去鸡鸣寺上香回来,过来看看你的铺子。生意还不错啊,比咱们开百和堂的时候强多了。”

是她!就是那晚在城墙上救我的恩人!明月内心激动不已,又不敢转身直视徐妙仪。

徐增寿天生浪荡子,见铺子里有女客,而且看其背影是个绝色佳人的模样,便忍不住走近过去瞥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居然是明月姑娘!

被徐妙仪连续诈了两回,徐增寿顿时有种“捉奸拿双”的羞耻之感。

明月自知身份卑贱,不好在天香阁再做停留,给金主徐增寿难堪,便给丫鬟使了个眼色,拧着包袱出门去。

徐妙仪看着明月的背影,说道:“这个姑娘生的真好看,不过好像以前在那里见过她似的。”

徐增寿这次是真的做贼心虚了,干脆闭嘴,装作把玩香袋。

宋秀儿笑道:“这个女客出手大方,买的都是最贵的,也不讨价还价,还给了一两银子打赏呢。”

看着宋秀儿清澈的笑容,徐妙仪也笑了,“你以前总是说漂亮过头的女人都是狐狸精,什么时候转变了态度。”

宋秀儿说道:“现在漂亮女人都成了我的财神爷,我拜都来不急呢,不是狐狸精了。”

徐妙仪点了点宋秀儿的鼻子,“你现在变成了小财迷。”

宋秀儿坦言道:“对啊,有钱有势真是好。毛骧找了兵部的关系,把宋家人的军籍改到福州去了,再也不会来骚扰我,乱认亲戚,把我拉回去当垫脚石使。我这个铺子现在虽说不是日进斗金,也算是小有家财了,这胭脂水粉再香,也香不过银子的铜臭,呵呵,姐姐,我就是一个大大的市井俗人。”

回瞻园的路上,徐增寿叹道:“可惜了,宋秀儿出身千户武将之家,又生的这样的人品相貌,将来肯定是诰命夫人,可却甘愿在市井求生,这辈子很难有出头之日。”

徐妙仪说道:“宋秀儿自食其力,自得其乐,有何不好?难道女人非要通过婚姻依附于某个男人才有价值?”

徐增寿不敢直言反驳妹妹,只得拐弯抹角说道:“说的好像你将来不会嫁人似的。”

徐妙仪双眼一瞪,“什么意思?家里要给我定亲了?”

徐增寿点点头。

第82章 宜家宜室

徐妙仪问道:“是谁家胆子那么大,居然敢娶我进门?”

徐增寿被妹子逗乐了,玩笑道:“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魏国公的嫡长女,皇上下旨命你认祖归宗,谁都不敢质疑你的身份。其实从那天接旨之后,就不断有人家拉着家里的未婚青年才俊在父亲和大哥面前转悠试探口风,想要娶你过门了。”

徐妙仪笑道:“原来是看中了徐家和皇上的这份荣耀。”

徐增寿引以为傲的说道:“当然了,我们徐家的女儿虽然不是皇上的女儿不愁嫁,但也差不了多少了。将来父亲定会给你挑选一个最合适、最听话的女婿。”

一听这话,徐妙仪说道:“说了半天,其实根本没定下是谁家嘛。二哥,你和说说,都有谁家来说亲?”

本来婚姻大事,不好和待嫁的妹妹说太细。免得移了性情,但是很明显这个大妹妹不同于普通的女孩子。徐增寿便直言说道:

“那些小门小户、明显贪图我们徐家富贵的我就不说了,脏了你的眼,父亲和大哥也懒得搭理他们。先说几个算是门当户对的。邓铤你还记得吧?”

徐妙仪:“卫国公府三公子,我的手下败将嘛,邓铭的哥哥。这兄妹两个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蠢货…蠢都不说了,难得还蠢的那么固执。”

徐增寿点头说道:“对啊,我看不上邓铤这小子,而且父亲觉得卫国公府家风有些不正。算是婉言拒绝卫国公邓愈的求亲了。”

徐增寿目光有些躲闪,说道:“还有一个,就是常森了。”

徐妙仪大叫:“谁要嫁给常森这种软脚虾般的人物啊!”

徐增寿说道:“我劝爹爹不要考虑常森。他当兄弟还行,挺讲义气的,当妹夫就太差了,三天两头不着家,在外头鬼混。”从小玩到大的狐朋狗友,最明白对方的秉性,根本不敢以亲妹子相托。

徐增寿这话说的毫无压力。因为常森的亲妹子常槿在出了父孝后也要议婚了。徐增寿是目标人选之一,常森闻言也是连连摇头,对好友的评价简直和徐增寿评价他一模一样:

“徐二郎?妹子嫁给他等于跳火坑。这小子文不成武不就,一辈子混吃等死没个成事的样。”

不愧为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对彼此本性了如指掌。

徐妙仪取笑道:“你也知道常森不好啊,那你还几乎天天和他混在一起?对了,你和他也到了议婚的年龄吧?你们都不成亲,长幼有序,我和常槿这种当妹妹的就更不用着急了。”

徐增寿笑道:“我和常森就是太明白自己不是个东西了,有自知之明,就干脆硬扛着不肯点头成亲,逍遥自在过一辈子,免得祸害人家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反正家里都有哥哥们承袭爵位,传宗接代,用不着我们操心。将来老了,从兄长那里过继一个侄儿继承香火就行了。”

徐增寿如此坦荡。倒是让徐妙仪生了敬佩之意,甚至对常森的印象也有所改观了,晓得自己不好,也同时抗住压力不祸害人家的好女儿,这样也不失为一种男子汉大丈夫嘛。

徐妙仪心有所触,说道:“那我回去要和父亲和大哥说清楚。我呢,天生就不是什么温柔贤惠、谦卑含蓄的贤妻良母;我上过沙场,杀过人,救过人,脾气比较暴躁,一言不合时可能会直接动手,破门而出。”

“别指望我成亲后就能洗手作羹汤,温柔小意,伺候公婆丈夫小姑小叔子的。丑话说在前头了,免得到时候出了乱子,婚后闹的鸡飞狗跳,整天吵架打闹,这日子就过得太没意思了。还不如不嫁呢。”

徐增寿嗫喏道:“你们女孩子家的,和我们男人不同,不可能像我们这样自由。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压在头上,该低头时要低头,该忍让时就要忍让,否则乱了论理纲常,是要造反不成?”

徐妙仪说道:“对于我们这种人家来说,婚姻本来就是一种政治交易。儿女亲家看中的不是结婚的男女,而是对方的家世和财富。来求亲的人家是看中了我的温柔贤惠吗?”

“不是,他们是看中父亲的权势和徐家的地位。所以本质上他们要的是一颗糖豆,等娶回家后,却想要把糖豆训练的具有蜜枣的功能,那就是他们贪心不足了。出尔反尔。这事叫我如何忍得?我一忍再忍,他们一逼再逼,最后逼得我造反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徐增寿被妹子的言论惊着了,迟疑片刻,说道:“我以为你会说一辈子不嫁,以后做出家做姑子,或者不论门第、不论出身,愿得真心人,白首不相离呢。”

徐妙仪耻笑二哥,说道:“你定是话本小说看多了,真正头脑清醒的大家闺秀没有那么不切实际的想法。门第和家世是一种很好的筛选,我并不反感父兄用这种方式给我寻婆家的。只是我希望未来的婆家同样是个头脑清楚的明白人家,清楚双方联姻的目的,别到时候娶了糖豆却想要蜜枣,让一场政治联姻变成金陵城茶余饭后的闹剧。”

徐妙仪看着自家不成器的二哥,叹道:“其实金陵城我很欣赏常森的妹妹常槿,难得一个不做作的明白人。可惜你太差了,配不上她。”

徐增寿并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真是巧了,常槿也说过同样的话,说常森太差,配不上你。”

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同样都被贬低到泥里头去了,看见泥巴里头有熟悉的人在,反而有种沾沾自喜之感。

徐妙仪笑道:“那正好了,你和常森谁都别成亲了,以后你们两个一起过,互相祸害,别出来祸害人家好姑娘。”

谈笑间,兄妹两人乐呵呵的回到徐家瞻园,经过多日相处,徐增寿和徐妙仪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妹关系突飞猛进,俨然比其他兄妹要亲热多了。

入夜,瞻园。魏国公世子徐祖辉从军营里练兵回家,时隔半月才回一次家里,久别胜新婚,世子夫人陈氏忙殷勤的布菜分汤,伺候徐祖辉吃饭。

寂然饭毕,陈氏又和丈夫说了最近家中各种大宗人情来往等杂事。陈氏出身书香大族的嫡长女,从小是当做宗妇培养的,一应礼尚往来的规矩,豪门世家的交际应酬都担当的十分轻松,有条不紊。

徐祖辉点头说道:“知道了,你看着办便是。你当家不容易,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

“嗯。”世子夫人陈氏有些害羞似的点点头。对于一个正统的大家闺秀而言,她算是嫁入了好人家,婚后生活堪称完美:

丈夫是个正派人,对妻子向来温柔宽厚,没有乱七八糟的通房侍妾。小姑子们还算听话,唯一不足的是妾室婆婆王夫人总是借口她没有生育子嗣而刻意打压,指指点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生儿育女是她的责任和本分。成亲五年了,肚皮一直没有动静,陈氏很着急。

可是最近她又多了一桩烦心事:给正在婚嫁年龄的小姑子徐妙仪挑选婆家。长嫂如母,这也是她无法逃避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