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朱棣不会有什么“生米煮成熟饭”的想法吧?

徐妙仪试图挣扎,可是在这种姿势之下,越是挣扎,朱棣怀抱就越紧,她的手脚被困住了,无法反抗。

大意了!

待会我该怎么做?是装作阅人无数的样子,豪放女似的说来呀来呀,今天让老娘尝尝亲王的滋味;还是做害怕小白兔的可怜样求饶,然后乘着朱棣放松警惕了,慢慢退到窗边,跳到窗外逃生?

正思考这对策呢,蓦地朱棣松开了她,在她耳边呢喃道:“将来考虑怎么答复我的时候,记得想一想这个怀抱,妙仪,我是真的心悦你。”

朱棣的所有举动都出人意外,徐妙仪愣在当场,等她反应过来时,朱棣已经出了门,将房门关上,在门外说道:“快点,在掌灯之前看完。此事要瞒着父皇,不得声张。”

这个朱棣,变脸变的太快了。

徐妙仪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打开了柜门,一排排整齐的卷宗出现在面前。

徐妙仪如饥似渴的读着卷宗,还时不时提笔在白纸上抄写关键的口供。谢再兴谋反案的卷宗都是一个叫做刘辰的人整理的。

刘辰,字伯静,浙江金华人。很早就追随朱元璋,当时朱元璋也自封为吴王,刘辰是吴王府专门负责文书的典签,后来成为了曹国公李文忠的幕僚,是重要军事参谋,大明建国之后,刘辰成了刑部左侍郎,掌管律法,是掌握实权的文臣,因此徐妙仪对他也略有所闻。

原来最熟悉当年案情来龙去脉的是刘辰!

根据刘辰的记载,外祖父谢再兴当年是朱元璋得力猛将,掌握军政大权,在大小战役中屡建奇功。当时朱元璋手下最精锐的一支军队叫做长/枪军,类似现在神机营,而谢再兴就是长/枪军的统领,经常率领着长/枪军在战斗中力挽狂澜,可见朱元璋对谢再兴的信任。

一切的变故,发生在至正二十三年。

那一年,是朱元璋人生最为艰难的一年,他在鄱阳湖和南昌陈友谅决一死战,前方战局惨烈,后方却屡屡传来各种动荡不安的消息。

首先是手下大将蒋英、刘震叛变,杀了守将胡大海及郎中王恺,占领了金华城。随后现在的曹国公李文忠和谢再兴联手,夺回了金华城,人困马乏之计,张士诚的弟弟张士信乘着蒋英叛乱,在谢再兴立足未稳之时,率领了十万精兵攻打金华城!

金华城是江南咽喉之地,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一旦金华失守,在鄱阳湖和陈友谅决一死战的朱元璋必然面临腹背受敌的绝境!

张士信十万士兵围城,而谢再兴的同伴李文忠已经领兵去支援朱元璋去了,金华城防守空虚,黑云压城城欲摧。

金华告急!

关键时刻,守城的谢再兴显示了他非凡的军事才能,派遣明海翼元帅李子实、总管甘汝珏在诸全城外设伏,自己则引兵从南门出战。当战斗到了最激烈的时候,伏兵突然四起,大败张士信。

张士信一击不成,再次整理军队卷土重来。而李文忠派来的援军由大将胡德济急行而来,终于赶到了。谢再兴和援军里应外合,半夜打开城门,反守为攻,开始夜间突袭,张士信大败,十万军队几乎全军覆灭。

金华保卫战是经典的以少胜多之战,外祖父谢再兴的名声顿时空前绝后的响亮,终于保卫了金华城,朱元璋大喜,对谢再兴多有赏赐。

可就在谢再兴声望如日中天之时,他却谋反了。而且是在朱元璋人生遭遇最大的危机的时刻:

陈龙谅部将张定边攻下了饶州。

张士诚部将将吕珍攻克安丰,并杀死刘福通,活捉朱元璋的同知枢密院事廖永安。

陈友谅也大举围攻洪都城,而守卫洪都城的正是表哥朱守谦的父亲、朱元璋的父亲朱文正!当时陈友谅率军三十万,朱文正守城的军队五万不到,洪都危机!

朱元璋派遗邵荣攻湖州,胡大海攻绍兴,常遇春攻杭州,这三地都是久攻不下,陷入僵局,但又不能退兵支援。

此时的朱元璋,说他是四面楚歌都不过分。可就在这种危机时刻,外祖父叛变了,他投靠了苏州张士诚,反过来带领着张士诚的军队,在义乌攻打昔日的同袍、也就是现在的曹国公李文忠。

然后外祖父当然是败了,一败涂地,被李文忠虐的很惨;随后外祖父又领着张士诚的军队攻打全新城,当然又是丢盔卸甲的惨败。

仿佛就在外祖父背叛的那一刻,他的名将风范、他的运气、他的文韬武略全部消失了,成为了屡战屡败的废物。

第93章 旧案迷局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朱元璋在兴起之初,就是靠着这九字真言,而金华城就是他人生的重要转折。金华有千里沃野,民富兵强,人杰地灵,宋谦和刘基等名士就是在金华城成为朱元璋的座上宾。

外祖父谢再兴攻下了这座城市、誓死保卫这座城市,是朱元璋大后方定海神针般的人物。

可为何他在最辉煌的两次金华保卫战后,会背叛朱元璋呢?

徐妙仪是谢再兴的亲外孙女,因此在看刘辰用平淡的语气陈述事件经过的时候代入了自己的立场和情感,总觉得外祖父哪里不对劲,疑点重重。

此时天已经黄昏了,夏日的夕阳透过窗户,将她伏案读书的身影扯出一条长长的阴影,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继续往下看。

根据刘辰的描述,外祖父去苏州投靠张士诚之前,曾经和朱元璋有过争执,起因是外祖父身边两个高级将领,一个左总管,一个麋万户,这两人经常去张士诚的地盘贩卖物品,当金华城的知府叫做栾凤,是高邮人,才华了得,是文人,江南名士,管政事民生;谢再兴掌握兵权,管理军队,两人配合默契。

可是栾凤向朱元璋密报,说谢再兴身边的左总管和麋万户去张士诚那里私自做买卖,所得甚多,并且向张士诚泄露了军机大事,朱元璋大怒,下令将左总管和麋万户砍头,并且将两人的头颅悬在谢再兴的军帐中,以提醒他犯了失察之罪。

看到这里,徐妙仪从卷宗里翻出了当年栾凤写给朱元璋的亲笔信,内容确实如此。而后还有一封信,是说外祖父谢再兴看见军帐悬挂的人头后,咆然大怒,冲到他的知府衙门里大闹,砸了他的衙门牌匾,并对主公朱元璋口出怨怼之词,骂朱元璋“昏聩无能”、“良莠不分”。

甚至还请了当地的戏班子,在栾凤的知府衙门门口唱起了《窦娥冤》,为左总管和麋万户鸣不平。徐妙仪再翻开朱元璋给栾凤的回函,上面先安慰了栾凤,然后下令要谢再兴回金陵城候命,并且派了心腹参将李梦庚来到金华城,暂时接替谢再兴的兵权,守卫金华城。

看着这份回函,徐妙仪感受了朱元璋对谢再兴的强烈不满,否则怎么会撤下亲手攻占保护金华城的谢再兴,而换上李梦庚呢?或许矛盾就是在此刻激化的。

接下来就比较血腥了,李辰根据当时金华衙门婢女和歌姬等人的口供,写下了谢再兴叛变的全过程:

参将李梦庚拿着主公朱元璋的手令去接替谢再兴。金华知府栾凤设宴开席,给李梦庚接风洗尘,谢再兴当然也受到了邀请。

可是交接令牌的时候,谢再兴突然发难,一剑刺向了知府栾凤,栾凤四处逃命,他的妻子王氏闻讯赶出来,拦在了丈夫面前,求谢再兴放下刀剑。

谢再兴不听,先杀死了王氏,然后将栾凤一剑封喉,夫妻双双入黄泉。李梦庚拔剑反击,但是武功远不如谢再兴,被当场割伤了手腕,谢再兴捆起破口大骂的李梦庚,搁在马背上,然后骑马往苏州城方向而去!

次日,就传来了谢再兴投奔了张士诚,以参将李梦庚为投名状,背叛主公朱元璋的消息。据传李梦庚坚持不投降,被张士诚所杀,并挫骨扬灰。

消息传出后,朱元璋暴跳如雷。

谢再兴投靠张士诚后,立刻主动请缨,带兵攻打金华等重要城市,结果屡战屡败,在东阳义乌被李文忠所败,全军覆没,只有谢再兴一人单骑逃脱,回到苏州城。

一战不成,谢再兴再次请战,说服了张士诚点兵点将,带兵出征,更是被打的落花流水,毫不狼狈,一次惨败之后,谢再兴消失了,在没有出现过,传说他畏罪潜逃,死在乱军中。

一代英豪,就这样卑微的、在别人的唾弃声中死去,连累着谢家被灭门,然后是七岁的徐妙仪在谢家祠堂看见外祖家举族悬梁自尽,再后来是母亲谢氏被刺杀,徐妙仪流落天涯,被道衍禅师收养…

徐妙仪眼睛酸涩,不知是看书看得太久了,还是心情忧愤的缘故。卷宗里头有外祖父通敌张士诚的亲笔信、还有和张士诚买卖私盐等货物的账本,银票还有抄没家产的清单等等。

真正的铁证如山,无法辩驳。朱元璋生性就多疑,看见这些证据,还有谢再兴率兵和往日同袍交战的事实,朱元璋当然会认定他是通敌谋反。

盛怒之下,难免会忽视一些可疑的细节:

比如谢再兴身边的心腹大将们的去向。谢再兴投降,绑走了李梦庚,但却放过了昔日的手下胡汝明,叶旺、马云等人,这些人后来都立下功劳,如今是朝中的名将,贵为二品的指挥佥事,驻守一方。

而这三人的口供,都说谢再兴在通敌之前毫无预兆,也从未邀他们一起投靠张士诚,听说谢再兴背叛后,他们都无比震惊云云。

还有就是谢再兴以前也是常胜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作战勇敢,冲锋陷阵。但是投靠张士诚后,谢再兴指挥调度一塌糊涂,只要有一点不对,就率先丢下部下逃命,就像败家子似的,将张士诚给他的十几万大军全部葬送在沙场上了,糟蹋干净。

徐妙仪觉得奇怪,同样是投降,三国的关羽还能过五关斩六将,为曹操打前锋。但是外祖父胆小懦弱,畏首畏尾,甚至不顾家人的死活,像是变了一个人…

“妙仪,天黑了,回去吧。”朱棣推门进来,徐妙仪遐想入神,这才发现已是月隐黄昏,根本看不清卷宗的字迹。

金陵城晚上要宵禁,务必要赶在宵禁关闭城门之前回去。

徐妙仪将抄录的书卷包好,朱棣贴上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新封条,上面的红戳都是真的。两人乘船离开旧州黄册库,玄武湖上,初夏的晚风轻轻拂面,令人心旷神怡,含苞待放的新荷在黑暗里远远看去,就像端午的一角角粽子似的。

徐妙仪无心赏景,脑子反复想着外祖父从金华保卫战的如日中天,到急转而下,成为叛徒,败走义乌后神秘消失的经过。

卷宗上刻板的馆阁体文字变成了一幕幕画面,徐妙仪心中的外祖父永远都停留在十年前,他是那么的疼爱她和朱守谦两个外孙,视若珍宝,怎么说背叛的就背叛,根本不考虑家人会遭受灭顶之灾…

任凭谁都看出徐妙仪心情很不好,在夏夜里,紧缩的眉头散发出一股寒气,生人勿近。朱棣暗道:到底卷宗上写了些什么,使得徐妙仪从藏书楼出来后判若两人?下次找到机会,一定要亲眼看一看卷宗。

冷不防,徐妙仪问道:“刑部左侍郎刘辰这个人在朝中风评如何?”

朱棣说道:“此人从父皇起兵时就跟随左右,后来效力在曹国公李文忠帐下,是军事参谋,如今在刑部任职,父皇说他是一个能臣。”

言下之意,就是刘辰的后台是曹国公,而且深的洪武帝信任。

徐妙仪又问:“刘辰和我外祖父当年关系如何?”

朱棣坦言道:“不知道,谢再兴谋反案,我那时年纪还小,所知甚少。”

徐妙仪暗道,也对,这种事情朱棣怎么知道呢,还是以后去问毛骧吧,毛骧人脉广,连八辈祖宗都能查出来…”

正思忖着,小船靠岸,徐妙仪下船换马,朱棣紧随其后,两人从太平门入城,真是赶巧了,城门就在他们入城后立刻关闭。

贯穿金陵城南北的是一条笔直大道,名字也取得十分通俗,有朱元璋务实的风格,就叫做大通街。大通街的东面就是大明皇宫高高的围墙。

金陵城夏夜,大通街两边商铺的灯笼高高挂起,万家灯火,热闹非凡,就像天上银河似的星星点点。徐妙仪和朱棣疾驰在大通街上,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再长的路都很短暂。朱棣感觉没过多少时候呢,就到了徐家瞻园。

朱棣问道:“何时从绍兴回来?”朱棣是宗人府左宗令,管着皇族大小事宜,如今几个公主要操办婚事,兄弟们都在兴建自己的王府,他忙的不可开交,根本不可能陪着徐妙仪去绍兴查案。

啊?徐妙仪猛然想起来她和朱棣的约定,当不当燕王妃?这是个严肃的问题,关系到她下半辈子的幸福。不过外祖父的谋反案犹如一块大石头似的压在她的心里,在解决这个十年的疑团之前,朱棣的问题要靠后了。

徐妙仪说道:“绍兴路途遥远,还要查案子,估计顺利的话七月回来,如果有事情耽搁了,恐怕要到秋天。”

秋天?真是等到花儿都谢了。

朱棣觉得,自己可能要面临着有史以来最难熬的夏天。

徐妙仪回到瞻园,连夜挑灯给宋秀儿写信,拜托她通过亲兵都尉府的路子,查一查记载外祖父谋反案的刘辰、外祖父昔日的手下胡汝明,叶旺、马云,还有传闻中死在外祖父剑下的栾凤、李梦庚的家人等人的下落和底细。

如果是以前,这种事情叫明教的暗探帮忙查就是了,如今脱离了明教,徐妙仪在瞻园也没有什么可用之人,思来想去,唯一可以托付的就是宋秀儿了。

次日一早,徐妙仪就和二哥徐增寿拜别了父亲大哥大嫂和三个妹妹,前往绍兴。江南河网密布,走

水路方便舒适,家人在秦淮河和长江的交界口龙江驿站送别这对兄妹。只有大嫂陈氏称病,没有亲自相送。

二小姐徐妙清送了徐妙仪几个香包,“夏天蚊虫多,别咬坏了。”

三小姐徐妙溪哭天抹泪,“呜呜,我也想去啊,可是爹爹不让…”

四小姐徐妙锦拉着徐妙仪的裙摆,“大姐姐,你早些回来。”自从徐妙锦知道大姐姐和明教有关系,又见姐姐对谢家之事十分关心,她就隐隐猜测,姐姐可能是装失忆,为了查当年往事,投靠了明教,故意不认父亲。如此想来,就很容易理解大姐姐那些不同寻常的举动了。

心里藏着这个秘密,徐妙锦觉得很辛苦,但有苦难言,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比三姐姐徐妙溪还成熟。

徐达说道:“快去快回,莫要耽搁太久。”徐达担心女儿陷得太深,惹得皇上不满。

徐增寿是家里唯一一个高兴的,没心没肺的咧开嘴笑道:“爹爹放心,我会一直跟着妹妹的,保管回来时连根头发丝都不少。”只要能逃脱国子监的魔爪,不用背那些圣人之语,别说去繁荣富庶的绍兴了,就是去西北吹风沙他都愿意啊!

大妹妹真是我的救星!

官船缓缓驶出了龙江驿站,和朱守谦,毛骧等人的官船一起展开了船帆,日夜兼程赶往绍兴。

长江江面宽阔,两艘大官船几乎是齐头并进,徐妙仪站在船头甲板上吹着江风,想着外祖父的案子,对面船头有人出来打招呼,“徐大小姐。”

居然是北元世子买的里八刺,左边是曹国公世子李景隆,右边是开平王府的三爷常森。

“常森?”徐增寿看见好朋友在朱守谦的官船上,大吃一惊,“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国子监读书吗?”

常森笑道:“我偷跑出来了,藏在官船里,反正他们也追不上来。”

徐妙仪看见乌压压的一群人,甚至还有居心叵测、到处煽风点火的北元世子,心中不禁大呼:我是去查案,顺便寻宝,不是游山玩水啊!你们都滚开!

第94章 扑朔迷离

走水路刚开始好玩,后来江边的风景都差不多,到了下午就重复的厌倦了,徐增寿第一个坐不住,乘着小船跑到了朱守谦的官船上,找狐朋狗友常森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彼时还没开通京杭大运河,去绍兴的水路行进了狭窄的河段,还需要纤夫拉拽着前行,以免搁浅,耽误行程,夏天天气炎热,两岸的纤夫都脱得光溜溜的,讲究一点的往腰间围一块布,勉强遮掩住了中间第三条腿。

男女大防,徐妙仪的舱里因此门窗紧闭,和表哥朱守谦说着外祖父谢再兴谋反的卷宗。

朱守谦是第一次听到外祖父家灭族的全过程,谢再兴失踪,谢家灭族,谢再兴的弟弟谢五也是大将,听闻谢家被逼举族自尽后,带着幸存的谢家子侄们举兵投靠了张士诚。

曹国公李文忠带兵讨伐谢五,曹国公再三保证只要投降,他便保住谢五和谢家幸存儿郎们的性命,谢五其实并不是想要投降张士诚,不忍见昔日同袍相残,便带着子侄们开城门投降曹国公李文忠。

曹国公等人向朱元璋求情,极力劝阻:“恐失信于人,后无肯降者。”

朱元璋盛怒之下,不顾众人劝阻,说“谢再兴是我亲家,反背我降张士诚,情不可恕。”

将谢五等人凌迟处死,施以极刑!

大热的夏天,门窗紧闭,感受到当年谢家的惨状,朱守谦和徐妙仪都觉得遍体生寒。两人相对沉默许久,朱守谦艰难的启唇说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他们都说皇上对我格外恩慈了,原来外祖家投缳自尽的算是善终了,凌迟处死的谢家人才是最惨的。”

徐妙仪点点头,“是啊,我还记得这些人还抱过我们,逗我们玩的,可惜个个都死的那么凄凉。”

朱守谦喃喃道:“我以前叫做朱玮,外祖父谋反案不到半年,父亲就被传谋反,押解到桐城时去世了,母亲也走了。马皇后把我接到宫里,皇上给我改名叫做朱守谦,有告诫之意,还对我说‘儿无恐,尔父倍训教,贻我忧,我终不以尔父故废尔。’当时我还是个懵懂顽童,并不明白是何意,现在终于懂了,皇上不杀我,还封了我郡王,果然是不计前嫌的明君啊,哈哈!”

朱守谦笑声苍凉,眼神越来越冰冷,“谢五他们信任曹国公他们的保证才投降的,皇上却坚持要杀了他们,还将他们凌迟处死。呵呵,原来你我活到现在,已经是皇上格外开恩了。”

在亲表哥面前,徐妙仪不用掩饰自己的悲痛和无奈,眼泪簌然落下,“说什么罪不及出嫁女,可是你我的母亲在谢家灭族之后都没能活过一年,难道这也只是巧合?表哥,外祖父谋反案由太多蹊跷之处了,我们一定要齐心协力,查清真相,谢家的人不能白白送死。”

朱守谦重重点头,伸手擦去表妹脸颊边的泪水,说道:“毛骧一直跟着我,名义上是保护,其实是监督,我们的行动必然会暴露在他眼里。”

徐妙仪说道:“毛骧此人还算好说话的,不乱管闲事,否则你我也没有机会在舱里细谈。他跟着我们,总比派一个陌生人好些。你说话做事要小心,莫要有埋怨和僭越之词。”

朱守谦说道:“我知道,我会小心的,否则连累了你,我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咚咚!

外头传来敲门声,还有徐增寿懒洋洋的声音,“好了,官船已经过了浅滩,晚上就到了苏州城,船夫看天气,说今晚可能有暴风雨,夜航太危险了,我们在驿站里歇一晚,明日再启程。”

过了浅滩,就意味着光溜溜的纤夫已经收工,徐妙仪可以出去透透气了。不过徐增寿其实是防着朱守谦——他疑心生暗鬼,总觉得外头的那些男人对自家妹妹居心叵测,因此防范甚严。

徐增寿的那点心思谁都猜得出来,朱守谦其实对表妹妙仪是亲情,而非儿女之情,把她当亲妹妹看待的。他低声说道:“去洗个脸吧,别让他们看出你哭过。”

徐妙仪甚少哭泣,只有在表哥面前才会肆无忌惮的展示她柔弱的一面。

徐妙仪走出船舱透气,毛骧在甲板上对她说道:“徐大小姐,昨天黄册库一行,略有所获吧?”

他怎么知道这个的?徐妙仪警惕的看着毛骧。毛骧轻轻一笑,“你莫要紧张,我欠你不少人情,算是朋友了吧,不会讲此事说出去。其实血脉情深,乃是人之常情,何况你母亲死于非命,至今都是谜团,好奇想要多了解过去,也不是什么坏事。皇上日理万机,没功夫理会这些陈年旧事。”

毛骧抱胸瞥了一眼朱守谦,说道:“我只是希望你和靖江王都小心一些,莫要做出一些容易引起别人误会的事情,你们被人构陷,到时候我也难做。”

言下之意,就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徐妙仪对毛骧很感激,说道:“多谢,我和表哥会注意的。”

“很好,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不费劲,呵呵。”毛骧摸了摸下巴的胡茬,说道:“宋秀儿今天拜托我暗中查访几个人的底细和下落——是你写信给她的吧?”

反正已经捅破这层窗户纸了,徐妙仪爽快的点点头,“是的,他们都是当年事件的亲历者,我想知道他们现在过的如何了,有些事情能够瞒住一时,不能瞒过一世。”

尤其是徐妙仪顺藤摸瓜,顺利查到赵千户和周奎后,她更加坚信没有什么是能只手遮天,掩盖一辈子的。

毛骧说道:“宋秀儿刚刚入亲兵都尉府,那里有什么人脉眼线?就请我这个劳碌命帮忙啰,放心吧,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一有消息,他们会通过驿站传到我手里。”

徐妙仪再次表示感谢,熟练的塞给他一张银票,“给帮忙的兄弟们喝酒的。”

毛骧并有推辞,在衣袖的掩盖下接过银票,“一点小事而已。哦,对了,宋秀儿和你在苏州城过了好几年,她平时喜欢些什么?我买了捎给她。”

有情况!徐妙仪瞪着了他一眼,“问这些做什么?”

眼神闪烁,毛骧心虚的抚了抚衣角,“就是随便问问,你不说就算了。”

看着毛骧突然僵直的身形,徐妙仪心中掠过了朱棣的影子,恋爱中的男子表情都差不多,哎呀,怎么才分别一天,就有点想他了呢?难道…

徐妙仪猛然摇摇头,将这个想法抛到脑后,将注意力转到毛骧身上,“宋秀儿喜欢苏州城一家银楼的首饰,苦于囊中羞涩没钱买,不如你挑一套给她送去?”

入夜,苏州城,风景如画,美女如云,商贾穿梭期间。官船一靠岸,徐增寿,常森,李景隆,还有买的里八刺这种狐朋狗友就结伴而行,去城里繁华之处游荡去了,反正他们聚在一起,就是到处寻开心,不会做什么正经事。

待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喧嚣的街市中,徐妙仪拉着朱守谦说道:“表哥,我们去寻访一个人。”

“谁?”朱守谦问道。

徐妙仪说道:“当年起因是金华知府栾凤和外祖父有了摩擦,说外祖父手下的王总管和糜千户走私货物,出卖情报给张士诚。皇上下令杀了他们,并且将两人的头颅悬挂在外祖父的军帐里,外祖父大怒,骂皇上昏聩,皇上大怒,才会派手下参将李梦庚接手外祖父的兵权。外祖父在帅印交接的宴会上,杀了知府栾凤和他的夫人。他们夫妻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儿女都在苏州城,我们去寻访他们,看能否问出一些往事。”

徐妙仪对着毛骧点点头,说道“当然了,短时间要找到栾家的后人,这需要毛千户的帮忙。”

其实毛骧跟着,也并非全是阻力,有时候还能行个方便。毛骧通过关系很快得到了栾家后人的住址,将纸条递给徐妙仪,问道:“你说那家银楼在那里?”

居然真的要亲手去给宋秀儿挑头面首饰!

得到地址的徐妙仪巴不得“过河拆桥”呢,指明了方向,“…你快去,再晚人家家就打烊了。”

毛骧一笑,指着腰间的令牌说道:“不要紧,打烊了也能叫店家开门。”

徐妙仪有些替宋秀儿高兴,毛骧虽然有时候凶一些,但是他对宋秀儿是用了心的,没想到习武之人动起情来,比起文人还要温柔仔细呢。

比如燕王朱棣,他就能觉察到我的心结,带着我去旧州黄册库看卷宗——不行!怎么又想起他了!

办正事要紧!徐妙仪努力将杂念抛开,飞身上马,对朱守谦说道:“表哥,我们去找栾家后人。”

栾凤生前贵为知府,夫妇都死在叛贼谢再兴剑下,本以为他的后人会倍受体恤厚待,生活无忧,可是当徐妙仪和朱守谦找到了栾家大宅,门口的牌子却换成了“沈宅”。

看门的大爷说道:“栾家?他们家早就没落了,欠了一屁股帐,将这座宅子抵押出去,被我们老爷买下来了。”

居然连宅子都没保下来?徐妙仪觉得奇怪,“那您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看门大爷说道:“举家借住寺庙的房子,挑灯夜读,想要考科举出人头地,重振栾家的名声呢。”

第95章 桑扈裸行

昔日知府的子女,居然沦落到借居寺庙的地步?徐妙仪和朱守谦都有些难以置信,心中疑云更多了。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寒山寺是唐朝就兴建的古刹,香火鼎盛,唐朝诗人张继的一首《枫桥夜泊》,这座古刹通过诗歌广为人知。

天已经黑了,突然之间连徐徐晚风都停住了,乌云遮月,徐妙仪看了看天色,对朱守谦的护卫统领胡重七说道:“今晚会有大雨,我们在寒山寺住下,明日一早回船,你去驿站和毛骧他们打声招呼。”

徐妙仪知道胡重七是明教的人,她是故意支开他。

胡重七有些犹豫,“可是徐大小姐和靖江王没有护卫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