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朱橚还笑问道:“你家开香料铺的,怎么对拓印碑文如此在行?”

王音奴一楞,而后反问道:“你还是个江湖小郎中呢,怎么有雅兴来这里拓碑文?”

她骗了我,我也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这段感情从开始到结束都是欺骗,可是又偏偏美的那么不真实,难以忘怀…

朱橚带着回忆走向了三绝碑,蓦地看见石碑后有衣角闪过。

“什么人?”朱橚厉声问道。

“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石碑后响起,王音奴穿着玄色道袍,绾着道髻,簪着一支乌木簪子,一阵晚风起,卷起宽大的袍袖,王音奴眼睛微红,睫毛湿透卷翘,像是刚刚哭过。

旧情人在旧地见面,都微微一怔。这么晚来到三绝碑前,两人的目的都心照不宣。旧情已断,但人心复杂,藕断丝连,岂是人为控制的?回忆犹如一根无形的绳子,将他们的脚步牢牢绑住,扯向了

那些记录过去美好时光的地方。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怀恋过去的感情,她(他)也…

两人对视,许久都没有说话。王音奴成为秦王妃后,两人在各种家宴祭祀等场合见过,但周围都有他人在,从未单独见面。

朱橚首先打破了沉默,说道:“那天半路看见你的车驾折返回府,听闻你病了,现在身子可好。”

王音奴来三绝碑悼念逝去的爱情,过去有多么美好,现在就有多痛苦,看见朱橚也半夜踏月而来,她心里五味杂陈,明知叔嫂私下见面于礼不合,她依然舍不得挪开目光。

可是听到朱橚说起那天车驾折返一事,王音奴瞬间回想了在马车上屈辱的一幕,她身形一颤,藏在袍袖下的双手冰冷,猛然清醒过来了。

不行!政治婚姻的冷酷、秦王/府的龌蹉,本该是我一人承担的,周王无辜,千万别再将他卷进来了!

王音奴踉跄着连连后退,直到撞着了冷硬的三绝碑才停下脚步,“周王,夜深雾重,早点回去休息吧,告辞了。”

王音奴快步离开了,宽大的道袍衣带当风,飘然若仙,消失在夜色中。

朱橚的心脏一直在狂跳,提醒他刚才四目相对时的缱绻并非幻觉,那天拓印完碑文后,王音奴将刷子墨水等物收进篮子里。

“东西重,我帮你提着。”朱橚伸出右手,也提着竹篮的把手。

“好吧,那你提着。”王音奴放手,采了路边的一朵野菊嗅着。

朱橚提着刚才被王音奴的掌心捂得温热的把手,低声说道:“一个人提着沉,我们一起吧。”

王音奴俏脸一红,犹豫片刻,还是伸手过去握住了把手,娇嗔道:“一个当大夫的还那么娇气。”

朱橚笑而不语,右手往王音奴那边挪了挪,两人的拇指紧紧挨在一起,彼此都希望蜿蜒的山道永远都走不完…

第116章 暗中结盟

鸡鸣寺,朱守谦一身孝服,默默的看着两个半旧的牌位,分别是他的父亲朱文正,还有母亲大谢氏。

朱守谦的祖父朱文德是朱元璋的哥哥,追封了南昌王,本该由其子朱文正承袭爵位,但是朱文正爆出了谋反案,被圈禁在桐城郁郁而终,妻子大谢氏也跟随丈夫离开人世。在马皇后极力劝阻之下,朱元璋没有杀谋反的侄儿,只夺了他的官职和爵位,死后以庶民的身份就地葬在桐城——连凤阳朱家的祖坟都没有朱文正和妻子的位置。

朱守谦长大后,以尽孝道为名,提出将父母的棺椁从桐城移葬到金陵鸡鸣山皇陵,被朱元璋拒绝了,朱守谦无奈之下,只得在鸡鸣寺设了两个牌位供奉香火,寄托哀思。

朱文正夫妇只有朱守谦一个儿子,十分疼爱,小时候比徐妙仪还娇惯,当真是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到处惹祸,可惜无忧无虑的童年在八岁那年戈然而止…

“爹,娘,孩儿去了绍兴外祖家了,昔日的大将军府已经成了废弃的鬼宅,到处都是朽屋杂草,十分凄凉。谢家祠堂住了一窝狐狸,听说狐狸是灵物,我没有赶走它们,留着狐狸在谢家,好歹有一丝活气。”

朱守谦喃喃说道:“那棵五百年的槐树依然在,小时候我调皮爬树掏鸟窝,从里面掏出一条蛇来,吓得表妹哇哇哭。外祖父看见了,抱着我们两个离开,用酥油泡螺哄表妹不要哭,也不要把此事宣扬出去,以免被你们知道了挨一顿打。”

想起往事,朱守谦俊秀的脸上闪出天真的笑容,“表妹年纪虽小,却十分守信,她真没说出来。每次想吃酥油泡螺了,就拿这件事要挟我,呵呵,那时候她就显示出了心计和本事,孩儿自愧不如啊。”

“外祖父的案子查了一半,屡屡被人截断线索,表妹差点葬身火海,被人烧死,皇上命孩儿收手,不准再碰旧案。孩儿没用,身在皇宫,仰人鼻息过活,只得说停就停了。现在只有表妹还在抗住压力,撑着坚持查案,身为男儿,孩儿很是愧疚。”

说到这里,朱守谦的眼神有一丝绝望,“孩儿也想过豁出去拼一把,为外祖父平反昭雪,大不了去地下和爹娘团圆,人生在世,总不能一直屈辱的活着。可是孩儿孤立无援,即使豁出命来,也帮不了表妹。有个朋友倒是愿意帮我,可他是北元世子,自身难保,一旦事泄,孩儿落个通敌谋反的罪名,岂不是玷辱了我们南昌王这一支的名声?说不定连表妹都被连累,所以孩子只能像现在这样龟缩不出,继续当一个毫无作为的郡王。”

“就连…”朱守谦眼眶一红,满是悲伤,“就连爹娘葬在那里都不能做主,任由你们孤零零长眠桐城。”

“我那个朋友说,心中不平,可以以酒消之;世间不平,唯有以剑荡之!可是孩儿手中无剑,何以荡之?”

朱守谦跪在蒲团上,眼泪簌簌落下。

殿外有两个黑影一直默默观察着朱守谦,他们相识点头,悄然离开,来到寺庙碑林处,一个黑影说道:“如今看来,时机已经成熟,是时候告诉靖江王我们结盟的计划。”

另一个黑影点头,“靖江王已经愤怒到了极致,谁递给他一柄刀,他都会牢牢接住的。一旦事成,我们会信守承诺,放你们世子回去。”

黑影说道:“大家互相合作,各取所需。如今我们北元宣光帝身体时好时坏,世子却一直被洪武帝扣在大明,朝中王爷权臣们虎视眈眈,要稳储位,世子必须早日回去。身为储君,即使勉强狼狈逃回去不光彩,必须由你们大明皇帝遣使节国书,名正言顺的送回北元。”

“你们若助我们靖江王早日登基,我们必定派出太子的仪仗相送。不过——”另一个黑影说道:“听这次来朝的北元使者说,你们宣光帝的嫔妃也生了一个儿子。”

黑影冷哼道:“我们世子是嫡后所出,那个不过是贱人生的庶子而已,刚生下没几天,活不活的下来都未可知,只有世子才是北元正统…”

夜色如一张巨网,将人间万物都网罗其中。

徐府街,瞻园,演武场,已经立秋了,中午依然炎热,只是早晚开始变得凉快。

徐妙仪正在和二哥徐增寿过招,从场面上来看,与其说是过招,不如说一场妹妹对哥哥毫不留情的殴打!

徐妙仪举刀旋身劈砍,徐增寿不知廉耻的就地滚了几滚,躲在刀枪如林的兵器架后面叫道:“够了!我都认输了,干嘛还要追着我打啊!”

徐妙仪隔着方天戟和□□之间的缝隙说道:“若是在战场上,你打不赢人家,认输有个屁用,人家照打不误。”

徐增寿叫道:“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上沙场半步,打死都不去!我这点三脚猫功夫,上了战场就不要叫徐增寿了,改名叫徐减寿得了!”

徐妙仪被二哥的风趣逗乐了,“爹爹说了,徐家儿郎都要去战场建功立业,不准出败类,下次北伐一定把你拉到沙场上历练,你不去他就绑着你去,所以要我在家督促你练武,你这几个月进步很大啊,连爹爹都夸你。认输不要紧,挑一样兵器,我们再来一局。”

徐增寿这几月过的很惨,要么在国子监读书,要么在家里和妹妹过招,相比而言,他宁可去读书,因为读书起码不会担心会挨揍。而妹妹一言不合就动手,刀枪棍棒都来真的,杀气腾腾,根本不像其他武师那样让着他,迁就他。

徐增寿不愧为是名将之子,天资过人,在妹妹的殴打下进步神速,可是他根本很讨厌这种进去好

吧!

“还来!”徐增寿躲在兵器架后和妹妹周旋,“你要活活打死我吗?”

徐妙仪一脚将兵器架踹翻了,徐增寿赶紧抱头鼠窜,身后哗啦啦一排兵器倒下,其中一个方天戟差点砍断了他的脚后跟!

身后的徐妙仪顺手将地上的长矛往徐增寿方向踢过去,“二哥,接着长矛来一局。”

被连殴数月,徐增寿已经练出了听风辨物的本事,他熟练闪身挪开,长矛咄的一声,刺中了身前的标靶,木柄的尾端依然在弹跳,发出一阵蜂鸣。

很显然,徐妙仪这一踢根本没有留余力,徐增寿难以自信的看着妹妹,“差一点点就被穿成了糖葫芦,你知道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吗?”

徐妙仪淡淡道:“知道啊,你将是京城唯一一个在练武的时候被妹妹干掉的废物。徐家这种好面子的大族,肯定会帮忙掩盖丢人的真相,明年这个时候,你坟头长草,我依然是徐家大小姐。二哥,战场无父子,也无兄妹,一旦拿起兵器,就是你死我活。拿着长矛再来一局吧。”

看着凶残的妹妹,徐增寿连连摇头,“我不拿。”

“好啊。”徐妙仪说道,“看来二哥觉得自己长本事了,想要赤手空拳和我较量,勇气可嘉。”

徐增寿吓得又躲到箭靶子后面去,“不打了,说什么也不打了!”

徐妙仪根本不理会二哥的哀嚎,拿起了弓箭瞄准箭靶子,“二哥藏好,妹妹的飞箭马上就到。”

单薄的箭靶子是无法藏住全身的,徐增寿看着妹妹手中越来越紧绷的弓弦,知道肯定又来真的,只得叹气拔/出箭靶子上的长矛,横在胸前舞得水泼不进,以防徐妙仪放箭。

徐增寿严阵以待,徐妙仪却放下弓箭,噗呲一声笑了。徐增寿大叫道:“喂,你搞什么鬼?”

徐妙仪笑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兵不厌诈啊,二哥学着点。”

徐增寿漂亮的杏眼都气成了圆溜溜的了,气急败坏的叫道:“等过了国孝期,我就唆使父亲和大哥找一户人家,赶紧把你嫁出去!省得你整天在家折腾我!”

徐妙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朱棣,心下小鹿乱撞,面上却不显,反唇相讥道:“你也就这点本事了,嫁人了又怎么样?照样见你一次揍一次,揍到你能打过我为止。”

徐增寿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

徐妙仪回到闺房沐浴更衣,魏国公世子夫人陈氏来找小姑子说话,她面色凌重,屏退了众人,说道:“论理,这话不该我说,可是婆婆走的早,你大哥在军营不归家,二哥不管家里的事,只能由我这个当嫂嫂的唱黑脸说几句了。”

陈氏以前总是拐弯抹角说些打机锋的话,习惯以“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开头,让徐妙仪自己领会,徐妙仪往往回一句“不要紧,那就大嫂觉得当讲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一句话噎死人,姑嫂几次交锋后,知道徐妙仪根本不吃这套,陈氏不得不直率起来,说话开门见山。

徐妙仪说道:“嫂子喝茶,慢慢说。”

陈氏抿了一口秋茶,说道:“听你大哥说,谢家的案子已经交给刚成立的锦衣卫查了。”

徐妙仪说道:“是,由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负责。”

陈氏说道:“谢家是你外祖家,关心一些是应该的,可既然是皇上钦点的御案,连刑部的人都碰不得,你一个千金大小姐,就更不应插手了。”

徐妙仪耐着性子说道:“这是我的私事,大嫂不要管了。”

陈氏将茶碗一搁,冷着脸说道:“这怎么行?你是徐家的女儿,在室从父,你做的一切事情后果都是徐家替你承担,若是些小事也就罢了,可这是触犯龙鳞的大事,后果不堪设想,你必须收手。”

徐妙仪紧紧盯着陈氏的眼睛,“那麻烦大嫂和父兄说一声,将我从徐家除名,彻底置身事外,就一切担忧都没有了。”

陈氏大怒,“你——你怎可如此冥顽不灵!不听劝告!”

徐妙仪说道:“我是协助锦衣卫办案,只要皇上没有明言命我停止,我就永远不会停。”

这便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陈氏气冲冲的离开。丫鬟送上了一封信,上头落款是义妹宋秀儿,徐妙仪赶紧拆开信件,里面的字体却很陌生…

入夜,秦淮河酒楼。

“…月明星稀,朱雀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买的里八刺穿着纯白的朱子深衣,戴着飘逸的白色头巾,广袍长袖,腰间束着宽幅素锦腰带,右手摇着一面素面折扇,左手举起的夜光杯里是葡萄美酒,仙风道骨,正在对月吟诗,窗外就是波光粼粼的秦淮河,好一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

他祖母,母亲都是高丽进贡的美人,生的十分俊秀,再精心打扮起来,简直是金陵第一美少年了。

徐妙仪进屋时看见这一幕,差点被买的里八剌的诗歌酸掉了牙齿,讽刺说道:“曹操的诗,刘禅的命。世子好雅兴啊。”

买的里八刺念的就是曹操的《长歌行》,人家曹操一统天下,他却面临国破山河在,被俘虏为质子的窘境,和当年亡国的蜀国刘禅差不多。

若是别人,听到徐妙仪这句“曹操的诗,刘禅的命”恐怕要羞愤欲死了,可是买的里八刺依然保持着玉树临风的优美姿态,笑道:“深夜佳人相约,吾乐不思蜀矣!”

乐不思蜀之句也是刘禅说的,明明是他冒充了宋秀儿来信,说手里有了谢再兴案的线索,半夜约徐妙仪在酒楼等候,却信口雌黄变成了徐妙仪约他。

买的里八刺一次次让徐妙仪认识到了什么叫做不要脸,一次比一次没有底线。徐妙仪和表哥朱守谦一样,对他已经麻木了,都懒得骂他,也并不恼火,径直转身离开:“世子若要约佳人,秦淮河有的是青楼楚馆。”

买的里八刺赶紧笑嘻嘻的拦住去路,“别走啊,刚才是开玩笑的,我们好久没见,先缓和一下气氛嘛。”

徐妙仪提醒道:“世子,我们上一次见面就在前天,周王的药铺。”

“那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买的里八剌给徐妙仪倒上美酒,“尝尝,这是北元使者从大漠带来的葡萄酒,甘甜芬芳,颜色极艳,和大明的酒截然不同。”

太子妃出殡,各国派使者吊唁也实属平常。徐妙仪闻着美酒的香气,“使者没提出把你这个到处点火的祸根接回去?”

买的里八刺笑道:“提倒是提了,但是皇上说舍不得,留我在大明多住几日。”

意料之中的事情,朱元璋才不会轻易放过这块大肥肉呢。徐妙仪直奔主题,“你说有消息告诉我,还神神秘秘非要约在半夜单独相见,所为何事?”

买的里八刺心细如发,有些本事,上次绍兴之行,就是他觉察到了沈荣的不对劲,及时出言提醒,才不至于一败涂地。所以徐妙仪会冒险半夜出来见他。

“喝了这杯葡萄酒,我就告诉你。”买的里八刺将夜光杯推向徐妙仪那边。

嫣红的葡萄酒在夜光杯里摇晃着,香气更为浓烈了,徐妙仪不为所动,“所以今晚约我来陪酒的?”

“怕有毒啊,我先干为敬。”买的里八刺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亮了亮杯底。

第117章 烈火燃情

买的里八刺饮酒自证清白,哀声叹气,“人与人之间要多一些信任该多好,这样防来防去的好累啊。你是我的客人,接下来我还想和你合作呢,不可能往酒里掺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说合作就合作,我为什么非要答应你。”徐妙仪不为所动,说道:“信任你的下场都很惨,是你辜负了别人的信任。我真佩服你面对周王时依然镇定自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稍微有点羞耻心好吗。”

“其实周王是因祸得福啊。”买的里八刺施展三寸不烂之舌诡辩道:“从长远来看,大明和北元的关系肯定是时战时合,周王和郡主王音奴无缘,这并非坏事,一旦两国交战,周王夹在王妃和国家利益之间该多难受?是不是?干脆把这个包袱甩给秦王。长痛不如短痛。”

徐妙仪说道:“秦王会心疼王音奴?世子真会说笑话。”

买的里八刺给夜光杯里倒满了葡萄酒,笑道:“其实我人真不算坏,我得到□□消息,秦王把王音奴打伤了,听说脸都打肿了。我若坏透了,一心想挑唆皇子们不合,好浑水摸鱼,早就把这个消息偷偷传给周王知晓,到时候大明皇室就有好戏看啰。”

居然殴打北元郡主!

徐妙仪有些意外,此事朱棣从未讲过,不过从以往秦王对邓铭的纵容来看,这事恐怕是真的,邓铭这种小肚鸡肠的人,怎么容忍别人骑在她头上呢,何况邓铭还有孕在身,有了肚子里的皇嗣作为免死金牌,她真能做出挑唆秦王殴打王妃的事情。

王音奴差点将整条街的无辜百姓拖入死局,一句“身不由己”,并不能唤起徐妙仪的同情,徐妙仪说道:“你告诉这些作甚?莫非是想通过我的嘴,将此事透露给周王知晓?借刀杀人。”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买的里八刺叹道:“难道我在你心中就坏成这样?放心吧,你这把刀太锋利,好刀要用在关键处,用来往周王心窝子里捅一刀,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一听这话,徐妙仪说道:“好了,知道你是个有原则的人,人和事都是用来利用的算计的,物尽其用,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你手里有我想要的消息,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买的里八刺端起夜光杯,笑道:“徐大小姐真是个爽快人。其实想要什么,我自己真没想好,因为我想要的,你又给不了。不过我今晚觉得好闷,特别无聊空虚,想找个顺眼的人陪我喝酒聊天,你是我此生第三佩服的女人,陪我喝几杯可好?”

徐妙仪抿了一口西域葡萄酒,问道:“那谁是你第一佩服的女人?”

买的里八刺笑道:“我祖母奇太后,第二佩服的是我母亲权皇后,第三就是你了。”

徐妙仪说道:“两个都是从备受欺凌的高丽国贡女,成为权倾朝野的太后和皇后,都工于心计,钻营权术,看得你深得她们的真传。”

买的里八刺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说道:“对啊,我的祖母和母亲都是厉害的女子,身为一国之母,就应当有这样的智慧和本事。受她们的影响,我也喜欢聪明智慧的女人,妙仪,我正当婚龄,皇上

打算给我娶一个大明官员的女儿当妻子,我想着这世上还有谁比你更合适呢?”

其实这事也是北元使者来朝后引起的,北元使者要求带着买的里八刺回去,朱元璋婉言拒绝,说舍不得他,想要多留几年。北元使者说我家太子年纪大了,要回去娶妻生子,大明皇帝是明君,想必不会阻扰人伦。

朱元璋说道,两国友谊长青,应该多结几对儿女亲家,如今你们郡主已经是我的二儿媳了,大明女子温柔贤淑,你家太子的婚事就包在朕身上了,朕定会给他挑一个高门淑女为妻…

噗!徐妙仪惊得喷出了葡萄酒,“你是不是喝多了说胡话啊!敢娶我?你想死吗?”

买的里八刺放下酒杯,认真的点点头,“对,妙仪,我想娶你。如果非要娶一个大明的女人,你是最适合的,因为你外祖父和母亲都死的不明不白,心怀愤恨,对大明并不忠诚,只要你与我合作,将来回到北元,你依然是我的正妻,也是未来的皇后。作为交换,我带着军队夺回故土,帮你手刃仇人。”

似乎入戏太深了,说到动情处,买的里八刺情不自禁的靠近了徐妙仪,徐妙仪确实生的不错,可他在北元宫廷长大,祖母和母亲都是倾世佳人,见惯了燕环肥瘦各种美女,早就不会为了一个漂亮女人惊艳动心。

可是今晚不知为何,徐妙仪看起来特别的美丽迷人,就像壁画里的飞天魔女,美得令人心悸,引发了男子的欲念。他心脏狂跳,呼吸急促,他凑的越来越近,似乎能够闻见少女特有的芬芳,不由得贪婪的靠近过去。

徐妙仪觉得买的里八刺的提议完全是白日梦,她冷笑道:“我的确复仇心切,恨不得将仇人千刀万剐。但是我习惯了一切靠自己,从不打算把主动权交给别人,哪怕这个人是我丈夫,我也不会完全依赖他。别做梦了,你画大饼骗了别人,蒙不过——喂,你酒量不是很好嘛,这就喝醉了?”

买的里八刺面色绯红,眼泛桃花。徐妙仪怔了怔,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男人,平时觉得他金玉其外,蛇蝎其中,可今夜看起来怎么很顺眼的样子?

恍惚中,买的里八刺变成了朱棣的样子,剑眉薄唇,看似冷酷寡淡,内心真挚热情…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徐妙仪心中警铃大作,连连后退,想要夺门而逃,发现门已经不知何时从外面锁死了,她又去推窗户,窗户居然也无法打开了!

买的里八刺摔破了茶盏,拿起碎片朝着胳膊猛划了一刀,疼痛暂时将理智唤醒,压制住了欲念,“这酒里被下药!我们都被人算计了!”

徐妙仪一巴掌扇过去,“你无耻!居然在酒里下春/药,想要娶我,就玩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徐妙仪的药性也发作了,这一巴掌打的软绵绵,没有力道。买的里八刺并觉得疼,反而很想摸一摸女人素手。不过身为人质,能过在敌国活的风生水起,意志力非同寻常,他竭力克制住自己,将半坛子葡萄酒递过去,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往这里砸,把我砸晕了,我就不会做出不轨之事。今天真不是我动的手,因为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为了所谓的贞洁寻死觅活的女人。”

见买的里八刺不惜自残以证清白,徐妙仪眼里露出一丝狠劲,她从香包里取出两个药丸,低声说道:“一人一个,嚼碎了吞下,可以缓解毒性。无论今日背后主谋是谁,目标不是你就是我,或者想一箭双雕,你若被我砸晕了,任人摆布,他们有的法子布置成你我生米煮成熟饭的样子,然后恰好被人撞破,你我都是输家。”

“不愧为是行医的,果然藏了一手。”买的里八刺狼吞虎咽吃下药丸,说道:“你我都有不少仇家,现在要想法子逃走。”

徐妙仪敲了敲地板,咚咚作响,心生一计,说道:“快点撕扯自己的衣服,撕的声音越大越好。”

“你要干嘛?”买的里八刺问道。

徐妙仪低声呵斥道:“想逃走就赶紧办事,那来那么多废话!”

买的里八刺穿着骚包的曲裾深衣,长袍广袖,有的是衣料,刺啦一声就撕掉了袖口。

“世子!你要做什么?救命啊!非礼啦!”徐妙仪配合的大声叫道。

买的里八刺顿时一愣,几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脸红,“我…我什么都没做啊,你为何要——”

徐妙仪骂道:“你傻不傻!下面充血,脑子失血了吗?赶紧撕啊!先哄过外面的人!”

天啊,一个未婚的女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买的里八刺回过神来,红着脸继续撕扯自己的衣服。

“别过来!救命啊!”徐妙仪一边惊恐的叫着,一边从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防身之物,袖箭,匕首,还有两个陶制的炸/弹火器!

“你一直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吗?”买的里八刺算是开眼了。

徐妙仪说道:“你太没信誉,不防你防谁。别光撕衣服了,你也叫几句。”

“妙仪,我心仪你,我喜欢你,我要娶你,我——”买的里八刺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心想干脆豁出去,叫道:“我要和你今晚就做夫妻!”

话音刚落,徐妙仪点燃了陶制的火器,轰隆一声巨响,将木制的地板炸了一个洞,酒楼是吊楼的样式悬空建在秦淮河上,地板下面就是河水。

徐妙仪一脚将买的里八刺踢进洞里,同时点燃了另个火器,砸向墙角一缸缸美酒,也跳进洞里。

轰隆!

火器再起炸响,并且引燃了酒坛,整个酒楼陷入一片火海!

第118章 局中藏局

金陵夜间宵禁,秦淮河震天的爆炸声和火光冲天的酒楼惊醒了全城,元宵节城墙上的惨剧恍如昨日,连洪武帝半夜都被太监毛骧叫醒。

全城戒严,街头巷尾全是五城兵马司的兵士列队巡逻,京郊的御林军驻守在金陵十三道城门外,严阵以待。天已大亮,烧成一堆焦炭的酒楼余烟袅袅,周围已经围上了栅栏,封锁街道,青石板路面上并排摆着十具焦黑的尸体和一些无法辨明的残肢。

酒楼附近秦淮河河段也禁航了,会水的士兵在河面上撒网捕捞,或者潜到河底摸可疑的物品。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太监黄俨,燕王朱棣,魏国公徐达和次子徐增寿个个都面色凝重。

“这里有一具女尸,被水草缠住了脚活活淹死了!”一个士兵浮出水面,大声叫道:“给我一把刀割断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