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叹道:“我虽不像四弟这样亲自下田种过地,但也知道淮河下游沃野千里,那里才是粮食主产地。但凤阳遭遇地动,河堤已经快扛不住了,如果不用泄洪倒流之法,整个淮河下游迟早也要遭殃的。”

朱棣说道:“殿下,臣弟并非反对泄洪之法,到了万不得已时,必须用此舍卒保帅之法。只是臣弟

觉得,不能以蚌埠为泄洪地。”

朱标觉得四弟异想天开,他指着桌面上的沙盘说道,“这里是我们所处的凤阳县城,下游就是蚌埠,倘若不以蚌埠为泄洪地,四弟从那里凭空在凤阳和蚌埠之间寻一处地方泄洪?”

朱棣轻声说道:“凤阳。”

朱标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朱棣挣扎片刻,而后平静的说道:“凤阳。到了万不得已时,以凤阳为泄洪地,务必保住蚌埠和淮河下游的万亩良田。”

自打朱元璋在江南混成了一方霸主,自封吴王时,就封了朱标为吴王世子,登基为帝,立刻封其为太子,储君之位稳若泰山。

所以此时的朱标饶是火冒三丈了,依然极力保持着身为兄长和储君的涵养和包容,提醒道:“四弟,祖父祖母的寝陵就在这里,你这是要淹自家祖坟啊!”

可朱棣严肃的表情并非像是在开玩笑,说道:“皇陵地势高,未必能淹到那里,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可以先搬运祖父祖母的棺椁到安全的地方,等洪水过后再葬进去。凤阳县人本来就少,将来安置这些人重建家园,总比迁移蚌埠和淮河下游的诸多百姓容易的多。”

一听这话,朱标再也忍不住了,拍案而起,怒目而视,“你不是淹祖坟,是要刨自家祖坟啊!祖坟是龙脉之地,岂能轻易开启地宫搬动?一旦影响了大明国运,你就是朱家的千古罪人!”

“比起鬼神之说,天下苍生更为重要。”朱棣指着书案上厚厚的文书说道:“殿下,臣弟连夜翻阅了淮河历朝历代的洪灾和治理,凤阳是淮河一带受灾最严重最穷的地方,是有原因在的。此地土地贫瘠,人口稀少,上游和下游却都是富庶之地,所以只要淮河闹水灾,凤阳总是第一个被牺牲泄洪的地方。”

“凤阳百姓四散逃难,这里人口越来少,良田也荒芜了,无人垦种,地方就越穷困,交上去的赋税就越少,就越被朝廷忽视,所以只要出现洪灾,这里八成就是泄洪地了。”

朱标听得落泪,哽咽说道:“所以我们朱家的祖辈都在逃难和逃荒中度过一生,吃尽了苦头。如今父皇登基,封凤阳为中都,迁各地百姓到此开垦田地,减免赋税,就是为了安抚这片饱受灾难的土地。四弟,这里也是你我的家乡啊,你既然早就知道家乡多灾多难,为何还狠心看着家乡雪上加霜?四弟,你太冷血无情了!”

朱棣说道:“臣弟在太平乡劳作,麦子地里洒满了臣弟的汗水,臣弟对家乡的感情深厚,并不亚于太子殿下。但蚌埠和淮河下游的百姓也是大明的子民,我们身为天家,不能厚此薄彼。”

“凤阳多年灾难兵祸,荒芜已久,去年父皇才从苏杭迁了四千户人家来到这里耕种,而蚌埠和下游有百万人口。淹凤阳,我们尚能开仓救济百姓;淹蚌埠,我们的粮仓恐怕杯水车薪,要闹□□了…”

朱标从出生起就被朱元璋视为继承人,悉心培养,身边皆是大儒名士,在文人圈里长大。而朱棣这种后来出生的皇子自幼就扔进军营里观战,长大后冲锋陷阵,习惯和武将相处。

这是朱元璋早就安排好的,马背能平天下,但不能治天下,将来太子即位,治理国家,其他儿子分封都各地边关就藩,保家卫国。

所以朱标和朱棣同为皇子,但两人成长的环境截然不同,朱棣个性冷硬强势,沉默寡言,处事实际,显得冷酷无情。

朱棣列举事实和数字,建议舍小保大,将损失降到最低。而朱标有自己的立场和盘算:因为这一次他是封旨代表父皇来家乡赈灾的,结果赈来赈去,居然把自己家乡当泄洪地放水淹了!

传出去太子颜面何存?威信何存?

朱标连连摇头,“不行!绝对不行!你叫父皇将来有何脸面见家乡父老?见朱家列祖列宗?!”

太子不肯接受建议,朱棣只得退而求其次,毕竟太子代表父皇来家乡赈灾,一切都要听从太子指挥。朱棣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臣弟这就奏请父皇。”

朱标按捺心中的不快,说道:“可是京城路远,八百里加急至少一天才到京城,等父皇做下决定,不知要等什么时候。万一河水暴涨,冲毁堤坝,我们做什么都晚了。”

朱棣推开大帐的窗户,指灰蒙蒙的天,“今天雨势变小了,上游则已经天晴,臣弟翻阅凤阳县志,凤阳差不多每隔五到七年一次水灾,偶有不同,今年离上次水灾才第三个年头。何况父皇封凤阳为中都后,拓宽了河面,加固河堤。”

“凤阳还有上万的驻军守护中都和皇陵,这些军士都已经紧急调到这里修补溃口,日夜填埋土石。臣弟会日夜坚守在堤坝上,亲自督阵,如果河堤能扛过这次洪峰,保住凤阳,下游蚌埠等地也能有惊无险的扛过去。”

以前凤阳是个穷地方,朝廷不会出兵出壮劳力死保这块多灾多难的土地,而现在不同了,凤阳是中都,虽然人口依然稀少,依然穷困,但多了一道不亚于京城的城墙和守城守陵的军队,尚有翻身的可能。

朱标拍着朱棣的肩头,说道:“四弟说的甚是,我们不能轻易放弃家乡。你我兄弟齐心协力,定能帮助中都度过难关。”

朱棣点点头,说道,“太子是储君,身份贵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请太子移驾韭山避险,河堤就交给臣弟守护吧。”

朱标觉得四弟说的有理,死守河提这种事情风险太大,他是一国储君,不好冒险。四弟是亲王,带兵打过仗,将守堤军队交给他指挥再合适不过了。

朱标当即写了手令,按下东宫的印玺。朱棣匆匆拿着太子手令调兵遣将去了。

朱棣走后,朱标的老师、东宫赞善大夫、江南第一名士宋濂进来了,听太子讲完他和燕王的商议结果,连连摇头大呼,“太子殿下,你做错了,连犯三个大错啊!”

见恩师如此痛心疾首的样子,朱标大惊,“老师,我错在何处?分明是燕王冷血无情,差点让家乡再受劫难啊!”

宋濂说道:“殿下这次的确是替皇上来凤阳赈灾,但是身为储君,应该顾全大局,凤阳是家乡,但大明所有百姓都是太子的子民。应该以大局为重,不管‘淹凤阳,保江淮’这个计划是否实施,是否会被皇上骂的狗血淋头,都应该由太子率先提出,而太子却让燕王抢了先,这是第一个错处。”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剩下两个错处。朱标这个太子后人美化了很多,觉得他活的长一些,或许历史是另一个结果。

其实,咳咳,就凭他宠妾灭妻,嫡庶不分这一点,够呛能改变结果。

第176章 风雨故人

太子对宋濂十分敬重,他和宋濂相处的时间比亲爹洪武帝都长,两人是君臣、是师徒,也有些父子情分在。

因此宋濂通常有话直说,以长辈的姿态教训太子,言语间甚少拐弯抹角的劝谏。

朱标乍一被打脸,先是一懵,而后忙解释道:“老师,并非我胆小怕事,不想担当责任,在宫中时,我也时常劝谏父皇,屡触龙鳞,被罚跪挨骂也心甘情愿。但今日燕王的计划实在太过荒唐了!挖自家祖坟,简直大逆不道!”

宋濂反问道:“虽然听起来荒唐之极,但燕王言之有理。其实没有什么完美无缺的计划,任何计划都有缺点。但至少燕王的理由都是事实,证据确凿。这封秘折今天半夜送到皇上那里,皇上肯定会骂燕王不孝,不敬祖宗,但也会觉得燕王悲天悯人,心怀天下,胸襟宽阔。”

朱标依然不明白,问道:“孝道当先,父皇以孝治天下,不敬祖宗岂是人子所为?”

宋濂则冷冷一笑,“错,孝道是人伦,是上位者教化世人的手段。忠孝节义,忠排在孝前面,太子是储君,身为储君,应该忠于天下,忠于一个储君的职责!太子殿下,燕王越俎代庖,以后不可不防。”

朱标恍然大悟,说道:“老师,此事是我错了,可四弟他向来如此,性子冷硬,说话直接,但他对我一直恭恭敬敬的,并无僭越之举。”

宋濂说道:“你知道错就好,以后莫要再犯。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燕王有心无心,他此举必定会让皇上刮目相看,也会引得朝中那些别有用心的投机之辈投靠依附。”

朱标应下,“是,老师。”

宋濂还是摇头,叹道:“太子第二个错处,就是处事过于摇摆,不够坚定。其实燕王提出建议后,太子完全可以当即反驳,打消燕王写密信上奏给皇上的想法,决心不惜任何代价坚守凤阳。”

“正如燕王所说,现在凤阳有上万军士守护,维修堤坝,大雨将停,熬过这几日就好。可是太子却被燕王动摇了心志,默认了燕王的做法。被弟弟牵着鼻子走,这是身为兄长的大忌啊。”

朱标听了,顿时羞愧难当,“老师,淮河下游那么多百姓和良田,我也担心将来闹□□。”

宋濂见太子垂头丧气的样子,安慰道:“燕王征战沙场多年,见惯了生死,牺牲一部分人是长见的事情,他才会冷静的提出以小保大的想法。而太子菩萨心肠,希望能保住所有人,所以遇到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时会摇摆不定。不要紧的,太子以后历练多了,决断之心绝对不亚于燕王。”

有了老师的鼓励,朱标重拾信心,挺直了脊梁,对着宋濂拜了拜,“请教老师指出第三处错误。”

得到太子如此礼遇,宋濂摸了摸胡子,说道:“这第三处其实还是太子欠缺经验。太子代替皇上来凤阳赈灾,但提出以死守护堤坝却是燕王。虽然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太子至少应该做出以死守护家乡的姿态来,不能就这样逃到韭山避险。”

太子说道:“可我已经写了手令,命燕王督阵指挥了。这个时候改变主意收回成命,恐怕适得其反。”

宋濂说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此时尚有补救的机会,太子可以先在安置百姓的营帐里张贴告示,让老弱妇孺之辈先撤到韭山,甚至可以让出太子车驾,载着走不动的老人上山。”

太子果然按照宋濂的建议行事,他脱下锦衣华服,穿着普通百姓的布衣草鞋,举着雨伞亲自去满是泥泞的灾民营地里慰问,车马让给了孕妇和孩子们,负责太子仪仗那些打旗的校尉们也纷纷俯身背着老人往韭山走去。

在山上安营扎寨,夜间生火做饭,太子和百姓们在一口大锅里吃饭,对长者嘘寒问暖,和村夫探问农桑。

太子此举传到京城,百姓和官员都赞扬太子仁德,爱民如子。洪武帝心中很高兴太子不忘本,善待家乡百姓,同时对燕王的秘折深感头疼:宋濂果然猜对了他的想法,洪武帝看到这份奏折时,确实首先愤怒的捶案大骂朱棣不孝,对生养他的这片土地冷漠无情。

可暴怒过后,洪武帝心中却隐隐有个念头:这份奏折如果出自太子之手就好了,身为一国储君,应该为天下苍生负责,不能太小气了。

这一晚是个不眠之夜,洪武帝思来想去,同意了朱棣的建议:若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还是先牺牲凤阳。

密旨由锦衣卫送走,洪武帝的心在滴血:唉,要好好治理淮河了,也要继续迁移百姓去凤阳开垦田地,将这片多灾多难的贫瘠之地变成富庶的江南沃野,才能彻底避免家乡重蹈覆辙。

凤阳府。后山从早到晚都腾着黑色的烟雾,凡是收罗到的尸首都集中在此地火化。地动之后是洪灾,倘若掩埋不够深,容易滋生瘟疫,最妥善的方法就是烧成灰。

徐妙仪头戴网巾,口鼻罩着白布,在伤病营里挨个看伤情。她单膝跪地,试了试一个中年男子的鼻息,又把了把脉搏,摇摇头,“已经咽气了,送去火化。”

旁边冲过来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双目含泪的拦在准备抬尸体的士兵面前,“求求你们放过我爹爹!我就是卖身葬父也要让父亲保住全尸啊!”

找一副棺材入土为安是人们淳朴的想法。只有死去的人们身边有家人在,基本都会要求土葬。

负责收尸的士兵见惯这种请求,不耐烦的将手中告示晃了晃,“看清楚了没?为防滋生瘟疫,所有人都火葬,县太爷昨天刚刚从火化场领走了他亲娘的骨灰。”

那少女见求兵士无用,忙转身抱住了徐妙仪的腿,“徐大夫大慈大悲,求求你帮忙我!”

徐妙仪口鼻皆被白布罩住了,只露出一双寒光闪闪的眼睛,“你方才说卖身葬父,你知道现在城里最便宜的薄木棺材多少银子一副吗?”

少女一愣,而后说了个她认为的天价,“十…十两银子?”

徐妙仪伸出一个巴掌,“五十两。你知道在这种灾年,你这样的女孩子能卖多少银子吗?”

少女低头不语。

徐妙仪伸出一个手指头,冷冷道:“最多一吊钱,有时候一个白面馒头就能买下一个女孩。”

少女绝望了,她放开徐妙仪的腿,双手捧着脸颊跌坐在地上痛哭起来,士兵们赶紧抬走尸首,扔给少女一个木牌,“明天拿着这个木牌去领骨灰,放心吧,骨灰坛免费送,不要钱。”

地动之后大多是严重的外伤,断胳膊断腿,甚至砸破脑袋,徐妙仪在伤兵营里走了一圈下来,抬出了十来具尸首。

出营地时已经到了夜晚,徐妙仪拖着疲倦的身躯取下口罩,洗去手上的血污,这几天她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女扮男装替兄从军当军医的时候,每天看着那么多人死去,心里其实很难过,但必须扮作冷酷无情,送一具具尸首火化。

地动过后,朱棣要马三保送她回京城的,她坚决留在凤阳帮朱棣收拾残局,没想到这次凤阳历练,考验不是繁重的劳作和枯燥的乡村生活,而是接连两场天灾。

但愿天灾早点结束吧,徐妙仪抬头看着绵绵细雨,地上铺满了预防瘟疫传染的石灰,闻起来呛鼻,她快步走过这片石灰路,猛地在一棵大树上看到熟悉的标记。

是一只笔法简单的鸟儿,看起来幼稚可笑,似乎是孩子的涂鸦,可徐妙仪知道这是寒鸦,她以前在明教的代号。

是道衍还是狐踪找我?不,我和义父互相欺骗隐瞒,已经断绝关系了,应该是狐踪,难道他有了新的消息?

徐妙仪走到大树后,看见荆棘丛里,一个面目清秀的有些不可思议的锦衣卫站在那里。

锦衣卫施了一礼,“徐大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居然是“重操旧业”的风尘女子明月。

徐妙仪先是有些错愕,而后面色如常,说道:“原来你不是自甘堕落,而是找了新的出路。我和宋秀儿以前都错怪你了。”

徐妙仪心中暗自着急:明月居然加入了锦衣卫!她找我做什么了?糟糕!寒鸦标记会不会被她识破了?!

明月有感而发,说道:“方才你改变了那个要卖身葬父女孩子的命运。她还太单纯,并不清楚卖身意味着什么,女人在那种脏地方,太容易堕落了。徐大小姐,你是一个外冷内热、善良的好人。”

徐妙仪被说的有些脸红,“哦,其实我没你说的那么好,其实我骗了他们所有人,什么拿着木牌编号取亲人骨灰,全是瞎话。那么多人堆在一起焚烧,化为灰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不分彼此,仵作们将一堆骨灰按人头分一分装进骨灰坛里,给亲人留个念想而已,所谓木牌编号,是骗他们相信骨灰坛里装着死去的亲人。”

明月说道:“人,总要留点念想,找一些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你说是不是,寒鸦?”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有事出门,写完这章后本来想点保存到存稿箱的,结果却不小心点了立刻发表…

好吧,那就今天提前更新吧。

第177章 叔侄交锋

听到明月淡淡道出她以前在明教的称呼,徐妙仪心中第一个念头是:杀。

但转念一想,万一这是锦衣卫的圈套呢?我对明月动手,就意味着承认寒鸦的身份了。

徐妙仪佯装不知,故意回头看了看,“谁是寒鸦?”

明月说道:“这月我们抓到了一个魔教逆党,他是魔教长老狐踪的手下,关在诏狱严刑逼供,招认出魔教有个寒鸦已经混到了世家豪门里,等待机会刺杀皇上。他说寒鸦这个人十分神秘,只有狐踪和明教教主知道她的身份,但通过这个飞鸟可以诱捕寒鸦。这个飞鸟和你以前教给我的一模一样。倘若我没有加入锦衣卫,不知道魔教的来龙去脉,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七岁时失踪,十年后才重新回到京城,这十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其中就包括加入魔教。”

被明月揭穿了老底,徐妙仪冷冷道:“你很会编故事。是毛骧派你来抓我进诏狱的吧,等赈灾完毕,我会跟你走的,反正诏狱不是第一次去,上一次我怎么出来的,下一次我就怎么出来。”

反正我不承认,你们也没法子逼我招供。

明月说道:“那个魔教逆党招认时恰好只有我一人在,我佯装用刑过猛,此人已经气绝了。”

徐妙仪冷笑:“死了啊,这个人可能并不存在吧。”

徐妙仪忌惮毛骧,怀疑明月是受了毛骧的指使,故意设了圈套诈自己。毛骧为了效忠洪武帝,连爱情都能忍心舍弃,她和毛骧的那点交情,就更不值一提了,徐妙仪觉得毛骧能够做出这种事情。

明月说道:“信不信随你。其实你到底是谁,是男是女,是世家千金还是魔教逆党都不重要,我只是希望这个污浊的世界里多一个好人。都是我这样自私冷血的人太无趣了,人,总是要留点念想。你好好保重,那个寒鸦标记不能再信了,告辞。”

明月在荆棘丛里消失,倘若不是大树树皮上用石灰描画的寒鸦图案,徐妙仪甚至会觉得刚才只是梦一场。

徐妙仪靠在大树上小憩,想着刚才明月的话,倘若明月句句都是真的,那么狐踪最近肯定出了问题!手下被抓捕,为何狐踪不派人提醒我防备?

还有道衍禅师,他的身份会不会泄露了…我必须找个机会提醒道衍。

徐妙仪回到营帐,刚踏进帐篷,一个黑影闪过,紧紧捏着她的手腕,低声喝道:“快跟我回去!”

徐妙仪以为是刺客,听到黑影的声音,顿时放松下来,“表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听燕王和太子说起过?”

朱守谦见徐妙仪进出自由、神色如常,并不像是被燕王囚禁强占的模样,他扫了一眼徐妙仪的小腹,没看见梦魇时幻想的凸起,心下稍定,暗想幸亏没有听买的里八刺的鬼话,差点酿成大祸。

朱守谦放开了表妹的手,“凤阳也是我的故乡,皇陵葬的也是我的祖父祖母。我向帝后请命,押送粮草和药材连夜赶到这里,没来得及告诉太子和燕王。表妹,跟我一起回去。”

和表哥重逢,徐妙仪方才的烦恼顿时消失了,说道:“表哥放心吧,我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等赈灾结束,我和燕王他们一起回去。”

朱守谦听见燕王两个字就蹙眉,“你不是去查案吗?怎么到了凤阳?”

“我…我和燕王…”徐妙仪吞吞吐吐,不知怎么和表哥解释。

朱守谦看见徐妙仪一副小女儿态的样子,顿时大惊,“表妹!你莫要被燕王骗了!燕王打小就是个冷血冷情的人,除了亲弟弟周王朱橚,他谁都不放在心上。”

徐妙仪说道:“表哥,你了解我的,从来不听别人的花言巧语,我只看事实。我和燕王相识三年,他…他为我付出了很多。无论我做什么,他都原谅我,包容我,支持我。为了求娶我,他被皇上鞭打贬斥到凤阳种地,差点病饿死在路上,表哥,我也心仪他,非他不嫁。”

朱守谦大怒,“一点苦肉计而已!你这就信了?燕王可以为你挨一顿打,吃点苦头,他不过是想骗你死心塌地罢了!”

徐妙仪说道:“表哥,我知道燕王是真心真意的,以前在西湖湖心岛,他独自骑马勇闯火场救我。我退缩过,也要摇摆过,可他从来不曾灰心,我退一步,他会努力前行十步,我们不可能再分开了。表哥,你要相信我的眼光,燕王是一个有担当的男子。”

朱守谦苦劝道:“表妹,即使燕王是个好丈夫,他对你也是真心的。可他是亲王,是朱元璋的儿子,你嫁给他,将来就是皇家儿媳妇,燕王妃。我在宫中十年,冷眼旁观下来,天家无情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外面光鲜,里面全是血泪。表妹,我会为你挑一个家世简单的丈夫,唯独不能是朱家的亲王。”

没想到此生最信任的人居然如此激烈的反对她和燕王。徐妙仪心中刺痛,说道:“表哥,我喜欢他,他是白丁也好,燕王也罢,我喜欢的是他,此生非他不嫁。”

看着情根深种的表妹,朱守谦又痛又急,狠了狠心,说道:“那你就一辈子都别嫁人了!我养你一辈子!我母亲当年嫁给我父亲,也是堂堂亲王妃啊,他们两人也是这番相亲相爱,神仙眷侣般的一对,可最后都被逼抑郁而亡…”

说道父母,朱守谦抹了一把眼泪,“可怜我父母的棺椁灵位都在异乡,不能入皇室宗庙,也不能迁到凤阳家乡安葬。表妹,皇位是个可怕的东西,没有人能够抵挡住唯我独尊,君临天下的诱惑。它会让叔侄反目,互相猜疑,我父亲就是这样死去的,亲兄弟更是互相残杀,毫不留情。朝中闹的沸沸扬扬削藩之议,担忧将来藩王们造反,皇上大骂朝臣离间天家骨肉,已经杀了好几个官员了。”

“依我看,如今皇子们还没就藩,皇上千秋鼎盛,尚看不出争权夺位的兆头,可再过十年、二十年,皇室中还能活下几个亲王,那就难说了,表妹,倘若你嫁给燕王,成为燕王妃,势必会卷入争斗,到时候…表妹,我担心你会重蹈我母亲的悲剧。”

“她不会的。”

身上溅满泥水的朱棣不知何时何时站在门外,他推门进来,拉着徐妙仪的手,重复说道:“她不会的。”

徐妙仪和朱守谦皆是大惊,方才朱守谦一番话倘若传到洪武帝那里,朱守谦轻则丢爵,重则丢命!

朱棣说道:“你们放心,外面有马三保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守谦,这只是你自己的顾虑,不要吓唬妙仪。即使将来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妻儿。”

朱守谦冷冷的看着朱棣,“你在讽刺我父亲当年没有保护好妻儿?”

朱棣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守谦,你太偏执了。这些年来,我父皇母后待你不薄。”

事到如今,不用再继续粉饰太平、扮演皇族和睦了。朱守谦呵呵一笑,“是啊,皇叔祖父为我挑选了一块绝好的封地,最快明年便去西南就藩了,秦王他们比我年长好几岁,都没听说要就藩,我年纪小,先走一步,真是皇恩浩荡。”

眼瞅着心爱的男人和信任的亲表哥要吵起来,徐妙仪赶紧上前劝和:“表哥,燕王绝对不会对姨妈姨夫不敬;朱棣,我表哥他知道我们的事,一时太震惊了,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朱棣拉着徐妙仪的手,对朱守谦说道:“你怎么看待皇室、看待后宫,看待皇位,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并不在乎你的真实想法。以后请你管好自己的言行,不要冲动,连累妙仪。”

朱守谦看着朱棣一双大手牢牢抓着自家表妹不放,恨不得将他的“爪子”当场剁下来!

朱守谦冷笑道:“你在教训我?很好,请问你是以皇叔的身份教训侄儿呢,还是以未来表妹夫的身份教训小舅子?”

朱守谦这一刀捅的又稳又狠。论辈分,朱棣正儿八经是徐妙仪的表叔呢!若是民间,这种隔着辈分的亲戚不能成婚,成婚了也要被官府以伤风化为由判离的。

徐妙仪以前曾经跟着朱守谦叫过朱棣几次“表叔”,回想往事,脸上有些讪讪的。

朱棣身形一晃,依然抓着徐妙仪的手,“皇家娶妻,不用拘泥辈分。”

朱守谦见朱棣如此坚定,自知无法从朱棣那里做文章,只得抓住徐妙仪的左手,说道:“表妹,你现在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被厚颜无耻的表叔缠上了。你先跟我回京城,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或许你会做出另外的选择。

左手是表哥,右手是表叔…不,是朱棣,两个男人都是她所信任的、想要守护的人。

徐妙仪的灵魂在挣扎,她爱朱棣,但她也不想伤害表哥。

徐妙仪说道:“表哥,你自己回去吧,我要留在这里。”

朱守谦悲愤交加,“表妹,你为了这个男人赶我走?”

徐妙仪摇摇头,“我不是为了他一个,这里遭受地动和洪灾,需要大夫。我与其回京城想想自己那点儿女情长,不如留在凤阳帮忙赈灾。表哥,我能救很多人,我还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想起伤病营那个差点“卖身葬父”的少女,徐妙仪说道:“我能帮病人保住胳膊腿,他们将来恢复身体,可以靠自己谋生,养活家人,不用卖儿卖女,这样我就救了一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家庭。表哥,我的世界远不止爱情,嫁给朱棣也不是我的最终目的,我可以救更多的人,做更多的事情,保护我的亲人们,这其中就包括表哥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

第178章 失意对酌

闻言,朱守谦沉默片刻,说道:“表妹,我再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回去?”

徐妙仪痛苦的摇头,“表哥,现在不可能。等我…”

话没说完,朱守谦就松开徐妙仪的手,转身走了。

徐妙仪追了出去,叫道:“表哥!”

朱守谦停下脚步,转身说道:“这世上我只在乎你过的好不好,而你的世界里远不止我一个人。皇叔说的对,我太偏执了。”

朱守谦负气而归,徐妙仪含泪送别,这对表兄妹相认之后关系一直和睦,互相关心帮助,朱守谦甚至为了徐妙仪冒险刺杀朝廷重臣。这一次为了朱棣,他们首次有了裂痕。

徐妙仪回到营帐,身心俱疲。朱棣默默跟在身边,本想抽空和徐妙仪见面聊聊的,可被朱守谦搅合了,现在的徐妙仪脸色阴沉,并不想和朱棣你侬我侬。

徐妙仪在门口停下,说道:“很晚了,我要歇息了。”

徐妙仪关上门,昏昏沉沉的睡去,到了半夜翻了个身,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开门一瞧,发现朱棣就在门口和衣而眠。

听到动静,朱棣警惕的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