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庆公主羡慕的摸着王音奴细腻红润的肌肤,“我以前也这样的,可自从有孕害喜,吃一顿吐两顿,晚上也时常盗汗睡不好,早上起来时脸上都带着黄气,不用胭脂水粉遮盖着,就成了黄脸婆了。”

王音奴并不多想,劝慰道:“听说到了四个月就好些了,能吃下东西了。”

怀庆公主初为人母,逢人就忍不住说些儿女经,叹道:“可是我有听说快要临产时,脸上就起许多黑斑,连肚皮都会涨开,裂成像西瓜皮一样纹路,可难看了。二嫂,你说有什么法子不长这些东西啊…”

王音奴很为难,她名义上有一双儿女了,但至今处子之身,对怀孕生孩子一无所知,根本接不上怀庆公主的话头。

不远处周王朱橚见王音奴尴尬为难,情不自禁的走近过去说道:“妊娠斑和妊娠纹产后会慢慢消失,你不用着急这个。”

怀庆公主娇嗔道:“可是我爱美啊,想一直美下去,什么斑纹都不想长,像二嫂这样漂漂亮亮的多好,看得人心情都好起来了。”

朱橚不敢看王音奴,说道:“其实不是所有女子有孕都长这个的,有时候当母亲孕时不长斑纹,生的女儿也跟着不长。”

怀庆公主大喜,“真的假的?”

朱橚说道:“母女大概是一致的吧。”

怀庆公主想了想,说道:“五哥骗人,斑纹哪有什么规律可循?宫里韩妃以前生含山公主时脸上就有过黑斑,连脂粉后盖不住,好几年才慢慢消了。可是韩妃生朱植时脸上光洁的就像十五的月华,一点瑕疵都没有。”

朱橚是亲王,那会关心父亲的妃子脸上长没长斑啊,怀庆公主如此反驳,他一时有些语塞,说道:“反正有些医书是这么写的,母女有所传承,现实如何,我还没留心过。”

怀庆公主摸着脸沉思道:“既然是医书上写的,应该有点道理。我去问问我母妃,怀我的时候长了斑纹没有。”

怀庆公主一阵风似走了,步履轻快,不像是怀孕的样子。马皇后看见了,对身边伺候茶水的女官胡善围说道:“你是个稳妥人,好好跟着公主,别乱跑摔倒了。”

“是,皇后娘娘。”胡善围应下,面容平静,快步追上了怀庆公主。

怀庆公主走了,留下朱橚和王音奴叔嫂二人,朱橚施了一礼,默然走开,王音奴鼓起勇气,说道:“五小叔请留步,我有些事情想打听一下。”

朱橚顿首,“二嫂请说。”

第189章 相面认亲

王音奴嗫喏片刻,低声说道:“我在八府塘湖心小筑时,听闻行宫里曾经有过幽禁的前朝冷宫弃妃,或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时常会梦到白衣大肚子的女人哭泣,很是可怖…不知五小叔是否听过类似事情。”

朱橚也压低了声调说道:“这种传闻宫廷和各个行宫里都有的,宋元两朝甚至还胡诌是大明朝的冷宫妃子都被编排进去了,其实都是那些闲极无聊的太监宫女们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况且父皇母后都不喜鬼神之说,莫要被那些有心之人传出去了。”

朱橚善意提醒之意,王音奴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下去,说道:“好,我记住了,我不会和其他人提起此事。”

朱橚垂下眼帘说道:“八府塘四面环水,晴天都有水雾缭绕,从风水上说是阴气重,容易招惹脏东西,故有各种怪谈奇说,甚至都从宫廷传到民间。你若还是困于梦魇,就抄写经书静静心吧,父皇母后都是信佛的,写些经书,或者在王府设一个小佛堂都无妨。”

王音奴点头说道:“好,多谢五小叔解惑。”

朱橚有些局促,说道:“不客气,你我…你我本是至亲。”

王音奴正转身告退,朱橚突然想起些什么,说道:“前年四哥还在宗人府当宗令时常出入湖心小筑,那时候徐大小姐还是百和堂药铺的掌柜,她几乎每次都和四哥一起去湖心小筑,那个时候她不是给死人验尸就是给活人看病,经常留我一个人在药铺坐诊,那时候你…”

朱橚有些怔怔的,那时候王音奴还是香料铺掌柜的女儿,他和她分食过街头的糖炒栗子,吃过火盆里的烤芋头,去三绝碑拓碑文,他还亲手熬制了固元膏送给她滋补身体…当时他认为的永恒,却永远回不了头了。

朱橚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揪出来,继续说道:“四哥和徐大小姐都没和我提过湖心小筑出过什么怪事,想必那些鬼神之说只是谣传,你莫放在心上了。”

言罢,朱橚道别,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王音奴听到徐妙仪时常出入湖心小筑,心中顿时一亮:永安郡主在自述里说行宫寂寥,只有一个女医懂得她的苦楚,愿意听她倾诉不幸,徐妙仪那时候尚未认祖归宗,应该就是永安郡主所说的女医!

既然是徐妙仪诊治永安郡主,那么她应该知道这位东吴郡主的下落…

王音奴一边暗自思忖,马皇后正在逗弄快两岁的朱植说话,拿起一块山楂糕,朱植急切的挥着手要抓,马皇后笑眯眯的高高举起殷红的点心,一旁韩妃拍手鼓励道:“快叫要山楂糕,皇后娘娘就给你了。”

韩妃是高丽进贡献来的美女,雪白的肌肤,大饼状的鹅蛋脸,丹凤眼,鼻梁软塌,鼻头圆翘,不经意时的姿态缩肩含胸,低垂着颈脖,和中原女子略有不同。

韩妃最先只是伺候朱元璋的普通宫人,得了宠幸生了一女含山公主,封为嫔位,后来生了皇子朱植,才母凭子贵,升了妃位。

朱植含含糊糊的说道:“要…糕糕…楂…山楂糕。”

“真乖。”马皇后慈爱的捏了捏朱植的双下巴,将山楂糕放在他的手心。

韩妃说道:“快谢母后。”

朱植已经馋的忘记了母妃的嘱托,拿起糕塞进嘴里就跑开了,众人哄笑,韩妃有些讪讪,马皇后笑道:“这孩子是个嘴馋的,和怀庆公主小时候很像。这时间过的真快,眨眼连怀庆都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王音奴看着水仙花架下的朱植和含山公主出神,韩妃所出的含山公主今年五岁,相貌和母亲有些相似,圆脸塌鼻丹凤眼,只不过多了天之骄女的尊贵,含山公主正在教训贪吃的亲弟弟朱植,“不是说好了要谢谢母后的嘛,怎么又忘记了,就知道吃,今日下午的奶糕别想有了…”

朱植似懂非懂的点头,只顾着吃山楂糕,他虽然有些婴儿肥的双下巴,但明显瓜子脸,挺直高耸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双眼皮,含山公主和他站在一起,相貌迥异,根本不像亲姐弟…

看着朱植的相貌,王音奴开始想象那位不知所踪的永安郡主生的什么模样,她应该很美很美吧,吴王张士诚的掌上明珠、得江南灵秀之气而生的苏州俏佳人,半生娇宠,半生凄凉…

且说爱美心切的怀庆公主急冲冲跑到母妃宫里询问,得知母妃有孕时并没有长可怕斑纹,心中松了一口气,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胡善围谨遵马皇后的吩咐,寸步不离的跟着怀庆在御花园散步。

秋天是属于菊花和枫叶的季节,御花园里搭建了高高的花塔,各色盆栽的菊花层层叠叠堆放在塔架上,犹如一面姹紫嫣红的瀑布。

怀庆公主在菊花塔前流连忘返,“我的公主府也有花塔,不过没御花园堆的高。母妃说留我在宫里过几日,赏够了菊花再走,可是我若在宫里住着,驸马想我怎么办呢,他每晚都要对着肚皮里的孩子说话的。”

胡善围浅笑着说道:“公主和驸马真是一对佳偶,令人羡慕。”

怀庆公主也不害羞,大大方方的说道:“那当然了,我亲自选的驸马嘛,又不是父皇指婚的。”

怀庆公主剪了一支浅紫色的小菊花,递给胡善围,“替我簪上吧。”

胡善围将紫菊簪在了怀庆的圆髻上,还拿出荷包里的小镜子,“公主瞧瞧,可还喜欢?”

怀庆公主摆摆手,笑道:“你的手艺我放心的,定是好看——其实你不用和我如此客气啦,你是驸马的同乡好友,驸马时常嘱咐我多多关照你的。我说你是个稳妥人,极得父皇母后看重,根本不需要我关照你,说不定以后我和驸马还需要你关照我们呢。”

自从得了帝后的看重,胡善围一跃成为宫里的红人,宫里人各种谄媚巴结,胡善围不为所动,依然保持着谦卑和善,忙说道:“公主是天之骄女,我不过是个女官,怎敢在公主面前托大。”

怀庆公主也是随口说说,见胡善围惶恐的样子,便不再提,亲亲热热的拉着胡善围的手改变了话题,说道:“驸马快要过生日了,我问他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总是说只要我送的,他都喜欢。对了,你是他多年街坊好友,他到底喜欢什么?”

胡善围沉思片刻,说道:“不怕公主笑话,我们以前在苏州市井时,家境普通,一年所出够一家人吃穿,一日三餐里,有一盘子肉菜就算不错了。那时候王宁——驸马最喜欢吃枫桥桥头的汤包,纯肉馅的,里头裹着猪皮熬制冷却的皮冻,皮冻和肉馅一起包进去,蒸熟了就化作汤汁,驸马那时候在姚记药铺里做小工,月底得了工钱,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枫桥汤包铺子解馋。”

怀庆公主噗呲笑道:“当真馋成这样?我平日见驸马不像是特别爱吃这个。”

说起过去市井时光,胡善围脸上难得出现了轻松的笑容,“大概是配料不同吧,我们苏州城里卖汤包的有百来家了,细品来味道各有不同,可能是枫桥的汤包对了驸马的胃口,他只吃那家的。宫里的汤包我也时常吃,做的比枫桥那家做的还精致,只是不是当年的味道了。”

怀庆公主捂嘴笑道:“瞧瞧,被你说的连我都馋了。我这就想法子将枫桥的厨子请到公主府来,给驸马做生日宴席,他一定喜欢。你要保密哦,别说出去啊,我要给他惊喜。”

胡善围含笑点头。

怀庆公主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当即就要出宫命人寻厨子,还不停向胡善围打听:

“苏州那么大,去那里找那家汤包店?”

“就在寒山寺那边,‘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唐朝诗人张继这首《枫桥夜泊》写的就是此处。”

“除了汤包,驸马还喜欢什么?”

“这个呀,我想应该是公主您吧。”

“哈哈,善围的嘴真甜,怪不得母后那么喜欢你…”

百草堂药铺,魏国公府二公子徐增寿气呼呼的说道:“妹妹,你当真要我三顾茅庐才肯回家?”

徐妙仪正攀爬在药房的竹梯上,上上下下的忙着配药,“时机未到,我现在不能回家。”

徐增寿说道:“你不是觉得爹爹没亲自来请,憋着气呢?”

徐达其实暗中来找过徐妙仪,洪武帝暗示了女儿和朱棣的婚事,一旦正式赐婚,徐妙仪肯定会回家备嫁。但此事在赐婚之前尚不易公开,连魏国公世子徐祖辉都不知晓,更别提浪荡子般藏不住事的徐增寿了。

徐妙仪敷衍道:“那能呢,我既然答应你回家,就不会食言,你什么时候见我说话不算话?”

徐增寿说道:“好,我信你,不过最迟不能拖到过年,除夕那天你若还不肯回去,我绑都要把你绑回家。去年过年你负气出走市井,爹爹除夕都沉着脸,家里一点喜气都没有。”

徐妙仪暗想那时候洪武帝赐婚的圣旨应该下来了,便点头说道:“好。”

好容易打发走了二哥,一个宫里小内侍来到百草堂,亮了亮腰牌,递给徐妙仪一封书信,“这是胡典正给徐大小姐的亲笔信。”

胡善围已经升了六品典正,宫中颇受尊敬,只是身为女官,甚少有机会出门,她时常托付出宫的小内侍们捎带些书信或者宫里的吃食等物,每次必有徐妙仪最爱的酥油泡螺。

徐妙仪给了一吊钱的打赏,正待拆信,药铺门口停下一顶小轿,下轿的女子黑纱遮面,穿着朴素的秋香色通袖袍,玄色马面裙,气质沉静肃穆,虽然看不清女子容颜,但堂上坐诊的朱橚凭直觉就瞧出她就是王音奴。

王音奴对着朱橚轻轻点头,“我想见徐大夫。”

徐妙仪和王音奴后院相见,屏退众人,王音奴默默递上了永安郡主的手书,看到熟悉的笔迹,往事裹挟着悲恸却无能为力的情感席卷而来。

看到徐妙仪的表情,王音奴就笃定她就是手书里提到了女医,“我只问一句,这个永安郡主后来如何了?”

徐妙仪强忍住泪水,“难产,拼死生下一子,血崩而亡。”

第190章 再次抉择

原本徐妙仪看见手书的开头,心中一跳,还以为永安郡主在里头道出了和她以前用明教教徒的身份密谋的计划,还有追踪亲爹张士诚宝藏的《杨公画谱》,虽然前者和后者都没有着落,尤其是从《杨公画谱》里东拼西凑的的藏宝图,历经艰辛磨难、差点葬生火海,最后却只是在西湖湖心岛的石碑上拓下了一首平庸的七律诗。

但这些消息一旦被北元郡主王音奴知晓,无疑是一场灾难。

可是徐妙仪读到了手书的末尾,永安郡主始终没有提到这些密闻,只是含含糊糊提到有个女医愿意听她倾诉。

徐妙仪十分感动,永安郡主这个下场凄凉的女子是善良的让人心疼,即使到了人生最绝望无助的时刻,就像即将溺水而亡的人会把身边任何东西当做救命稻草,紧紧抓住不放,和自己一起沉入水底。

可是永安郡主依然选择保持缄默,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所以徐妙仪并没有掩盖此刻悲痛的心情,直言道出永安郡主已死的消息。

王音奴心中隐隐感应到会是这个结局,但依然难以接受现实,反复问道:“真的吗?你真的亲眼所见?”

徐妙仪点点头,“我亲自给她接生,她身体虚弱,产后出血,我开了止血的药,可不管用,都怪我医术不精,用尽全力,她还是血崩而亡。流了好多血,浸透了被褥,滴落在地毯上,咽气时血都流干了,给她收尸时,尸首都轻飘飘的。”

“听说后来孩子报给了韩妃抚养,她身份特殊,不能入后妃陵墓,火化后骨灰放在了鸡鸣寺,我用一模一样的骨灰坛偷梁换柱,装了些草木灰进去,把永安郡主的骨灰撒进了长江,顺着江水飘到她的家乡苏州,算是死后解脱吧。”

当然了,偷永安郡主的骨灰被燕王朱棣当场“做贼拿脏”这种事情,不好和王音奴细说。

兔死狐悲,同为异国郡主的王音奴泪流满面,她不舍的抚摸着永安郡主手书,然后将手书缓缓推到了徐妙仪那边。

“谢谢你冒险告诉我结局,宫闱秘事,我晓得规矩,不会说出去,何况这手书还提到了你,始终是个隐患。我命若浮萍,身不由己,想烧了吧又舍不得,想留下又怕被人搜去,必然起大干戈,所以干脆交给你处置吧。”

王音奴留下手书,失魂落魄般仓惶离去。

朱橚瞧见王音奴的身影消失,才去后院问徐妙仪,“刚才怎么了?二嫂看起来很悲伤的样子。”

徐妙仪猜出王音奴是因永安郡主下场凄凉,兔死狐悲之故,这事还是不要告诉他的旧情人朱橚为好,便说道:“她不向来都是这副楚楚可怜、凄凄惨惨、西施捧心的样子嘛?她高兴也好,悲伤也罢,和你有什么关系?亏你还记得她是你二嫂。”

徐妙仪的话看似刻薄,其实是快刀斩乱麻,打断了朱橚不切实际的幻想。

朱橚心中一痛,说道:“这一次从八府塘湖心小筑回来,她和以前不一样了,眉宇间洒脱了许多,我还以为…唉。”

徐妙仪恨不得一巴掌将情根深重朱橚打醒,低声道:“刚才眼睛往那瞧呢,连三岁小孩子都能看出你还藕断丝连!万一被有心人瞧见利用,你是皇帝的亲儿子,顶多打一顿禁足思过,她一个异国郡主,面对的可能是万劫不复的境地,你若想害死她,就使劲盯着她看吧!”

朱橚被说中了心思,强辩道:“那有,你别胡说。”

“哟,还敢犟嘴了。”徐妙仪火爆脾气,一巴掌打在朱橚的后脑勺上,拍得他耳朵都嗡嗡作响。

朱橚捂着脑袋叫道:“喂,你以下犯上,想造反吗,我好歹是大明亲王啊!”

徐妙仪拧着朱橚的耳朵,“你叫啊,你再大声叫啊,叫破喉咙也没有人理你。”

朱橚护着耳朵,“都说长嫂如母,有你这样当嫂子的嘛?”

徐妙仪骂道:“现在知道什么是嫂子了?你刚才看二嫂的目光,眼神都带着钩子,想要把二嫂留住,有你这样当小叔子的吗?”

朱橚心虚,不敢再辨,此时耳朵被拧红了,痛的哇哇叫,“放手!我告诉四哥去!”

徐妙仪不放,“我不怕,你尽管去找朱棣诉苦去,看他帮你还是帮我。”

看着凶神恶煞、心狠手辣的徐妙仪,朱橚终于体会到了为何魏国公府二公子徐增寿怕她如老鼠见了猫,真真是个厉害的,对亲人动起手来都不留情面。

朱橚伤心又伤身,去燕王府找亲哥朱棣痛诉徐妙仪的“恶行”。可惜朱棣听了缘由,脸色一变,命朱橚在庭院罚跪。

长兄如父,朱橚从来不敢反抗哥哥的命令,老老实实跪下,脸上一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的委屈样。

朱棣苦口婆心教训弟弟,“秦王妃是北元世子上书请回的,买的里八刺这个阴险小人,根本不会在乎王音奴死活,物极反常必为妖,这小八定是要利用二嫂作妖了,你却不知悔改,避而远之还来不及呢,还主动凑过去,徐妙仪打你算是轻的…”

朱棣的猜测很准,且说王音奴从百草堂药铺出来,到了莲花观上香完毕,被小道士引到静室里休息。

静室暗门打开,一个羽扇纶巾,做道士打扮的人走进来。王音奴脸色一肃,行了跪拜大礼,“世子殿下千岁。”

正是北元世子买的里八刺,他一挥羽扇,“不必多礼,起来吧,你回来后,秦王有没有再为难你?”

王音奴低头说道:“尚无。”

小八叹道:“你二哥王金刚被朴不花那狗贼害死了,要不有他留在金陵,你断然不会沦落到幽禁的地步。”

提到二哥惨死,尸骨无存,王音奴低垂的眼帘里闪过一抹凄色,“我大哥已经为二哥报仇了。如今大明和北元僵持的局面,幽禁和在□□并无实质的区别,在那都一样。”

王音奴说坦然,小八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个向来服从驯良的女人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难道被幽禁大半年,她竟然转了性子不成?

小八试探说道:“这两年你受了苦,等我回到北元,必想法子救你回去,另行聘嫁。”

王音奴说道:“两国定下婚姻盟誓,岂是说废就废的,不用劳烦世子费心了。我在大明和亲,本就是个尴尬人,已为秦王妃,顶着这个身份回北元,只会更加尴尬,不会故国人接纳的。”

在大明人眼里,她是北元郡主;在北元人眼里,她是大明王妃。两边都不被承认。

王音奴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小八并非多愁善感之人,他只对利益有兴趣,对王音奴的两难处境并无同情之意,对他而言,方才只是打招呼寒暄,真正要说的在后面,小八问道:

“你这些天做的很好,想法子接近了周王朱橚。看着朱橚魂不守舍的样子,定是对你还有旧情,下一次你要装作被秦王打伤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然后约他来这里见面。”

“这个治愈外伤的膏药。”小八递给王音奴一个瓷瓶,“你无需在脸上留下受伤的幌子,免得被人看穿,毕竟秦王现在不敢对你动手。你倒一些膏药在荷包里,和朱橚擦肩而过时佩上,朱橚精通医药,一闻便知是伤药,他天性单纯,肯定以为你受伤了,定要追问,到时候你约他来此处,我另有计划,诱他入局。”

王音奴麻木的接过瓷瓶,这和三年前用美人计接近朱橚的场景何其相似!

那时候王音奴用浸满了乌头之毒的箭矢自伤,亲眼见徐妙仪出了门,只留朱橚一人在药铺坐诊,才装作偶尔路过的样子,找朱橚医治。

美人计成功,朱橚由此入局,而她被朱橚的真情打动,假戏真做,再后来图穷匕现,她最终选择忠于故国,牺牲爱情,将刀尖对准了心上人…

已经狠狠伤害过他一次了,他痛定思痛,却依然不肯放下爱情,难道我还要再伤他一次?

王音奴双手交叉相握,将瓷瓶捂在手心,内心在挣扎,越握越紧,指节勒的发白,咯吱作响,手掌间的压力似乎将瓷瓶碾碎了。

小八更加确定王音奴不对劲,这个女人的顺从和复兴大元的热血似乎消失了。

他目光一冷,提醒道:“不要忘记了自己本分,你是大元郡主,你们的家族世代都是大元贵族,由大元供养,你们兄妹三人都发誓忠于国家,为国献出一切。你的忠诚呢?你的斗志呢?短短三年就被儿女情长磨没了吗?”

王音奴跪地说道:“我永远不会背叛大元。”

小八追问道:“可是你有事瞒着我对不对?幽禁的大半年经历了些什么,让你犹豫动摇?你回府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你和徐妙仪又说了些什么?你变了,你以前知无不言,主动出谋献策,现在却要我问一句,你才肯答一句吗?”

如果是以前,王音奴肯定会将永安郡主的事情毫无保留的告诉小八,连徐妙仪将其骨灰偷梁换柱也毫无保留的一并说出,因为这是重要的情报,可是她现在无法将同命相怜的永安郡主当做筹码出卖给世子。

这个可怜可悲郡主,凄惨的结局令人感叹,就让这个秘密一直沉睡吧,不要惊动九泉之下的女人。就连徐妙仪都冒险偷骨灰帮她解脱了,我不能无耻的利用一个死人。

拿定了主意,王音奴站起身来,将掌心的瓷瓶搁在案几上,淡淡道:“从今天起,我不要再当一个受人操控的木偶人了。世子殿下,我永远不会背叛你,背叛北元,但也不会背叛自己的本心了。”

小八:“你的本心是什么?”

王音奴说道:“我不是北元郡主,也不是大明王妃,我就是想当回我自己,王音奴。”

小八冷冷的声音有种无形的压迫感,“没有这两样身份,区区一个王音奴,你什么都不是。”

王音奴顶住压力,说道:“世子自幼学习帝王心术,天下人皆为棋子,任你驱使摆布,没有谁不可以牺牲的。可是总有些棋子固执的有自己的想法,哪怕粉身碎骨,哪怕看起来是螳臂当车似的愚蠢可笑,也想保护自己在乎的人、按照自己的想法过完一生。”

小八一怔,他从王音奴身上居然看到了朱守谦的影子。这两人飞蛾扑火般走向注定的死局,那么可笑,可他完全笑不出来。

第191章 以眼还眼

由于王音奴不肯配合,小八利用她算计朱橚和朱棣兄弟俩的计划暂时落空,他看着王音奴毅然离去的背影,眼底满是讥诮:愚蠢可笑的女人!你以为这世上有回头路可走吗?

错!谁都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可是当她的人影渐渐淡去,小八心头却升起了一丝怜悯之意,冲淡了眼里的讥诮。这一丝怜悯使得他开始摇摆,质疑以前受过的帝王心术教诲:难道我那里做错了吗?

不!我没错!我是黄金家族的继承人,我注定要走和其他人不同的路…

小八默念几遍,坚定了信念后才离开道观,已是华灯初上,他走在一个十字路口,原地踟蹰片刻,给自己这张比金陵城墙还要厚实的面皮又套了几层盔甲,才朝着百和堂方向而去。

店里的活计已经很熟悉这位出奇俊秀的贵公子了,直接说道:“我们徐大夫出门还没回来。”

小八这张脸已经在人间修炼成精了,无论怎么被打脸,都如沐春风。

小八有些失望,更多的是嫉妒,大晚上的她能去那里?

当然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和朱棣见面了!

偌大京城,小八犹如笼中困兽,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他对店铺的幌子、路边的糖炒栗子、甚至脚底下枯黄的野草都有浓厚的兴趣,几乎走几步就停一下,仔细端详一番,似乎能从片瓦里看出近年历经的风雨。

不用想徐妙仪和朱棣你侬我侬的虐心场面,只关心嘴里的糖炒栗子是否甜糯,脚下的路是否平整、擦肩而过的金陵女娘是否貌美——等等,好像是她!

小八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秦淮河边,正要走进一家酒楼,夜色下,那人和徐妙仪有八分相似。

小八下意识的闭眼装作没看见,走了几步,停下,咬咬牙,还是跟着人影消失的方向往酒楼而去。

我真是犯贱啊!明知会看见最不愿意见的场景,为何还要跟去找不痛快?小八暗骂着自己,这时两个醉酒的壮汉迎面而来,喷着酒气一左一右架起了小八的胳膊。

“哟,王公子啊,好久不见,我们去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