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仪一愣。

朱橚顿了顿,低头说道:“对不起,我失态了。四哥若知道我这样骂你,定不饶我。”

徐妙仪说道:“你说没错,是我害了他。”

朱橚说道:“上一辈人恩怨,孰是孰非,我并不清楚,也改变不了结果。可是你和四哥…你们两个以后该怎么办呢?难道相爱的人都不能相守么?”

同命相怜,朱橚其实在感叹自己和王音奴。

徐妙仪目光一凛,“谁说不能相守?我爱的是他,管他是亲王还是边关小卒。”

徐妙仪跑出门去,朱橚叫道:“你要去哪里?”

徐妙仪回头说道:“去找他,我知道,他在等我。”

腊月的凌晨,空气都似乎被冻住了,每一口呼吸都很困难,像是吸进去了一块块寒冰,在鼻腔和咽喉持续的温暖下才能勉强下咽。

徐妙仪心中燃着一团火,无惧严寒,往魏国公府瞻园方向走去,朱橚只是说朱棣被发配去了边关,具体在什么位置,他一个不问世事的闲散王爷是不知道的。

倒是终日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二哥徐增寿的狐朋狗友众多,从世家子弟到街头混混都能称兄道弟,他有本事打听出朱棣的下落。

街角摆着一个馄饨担子,明教长老狐踪对着她点点头,“想知道燕王的下落吗?跟我来。”

徐妙仪跟着狐踪绕过两个巷子口,坐上一辆马车出城,在一处田庄停下,刚刚下车,就见义父道衍禅师骑马奔来。

道衍大声叫道:“不要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郑和,王景弘,还有候显,这三个太监是下西洋的黄金三人组,也都是judy的心腹。

候显还是藏族人呢,很会搞外交。Judy手下还有一个叫做亦失哈的女真人太监,也是各种功勋,

话说judy和朱元璋很像,都不被文人牵制,文人不听话,各种作,以期待君王让步,但朱元璋父子不买账,随便你们作,你们不肯干,我就提拔有本事的人。

朱元璋是重用和尚道士,因此出了道衍这种黑衣宰相的人物。

judy则是重用有才华的太监,永乐朝有十几个太监分别在航海,外交,筑城,水利等领域大放异彩,为永乐盛世献出力量。

第211章 自取灭亡

道衍不是一人来的,他骑马跑在最前面,后方还跟着做市井打扮的明教教徒,教徒们皆全副武装,道衍拍马狂奔而来,大声叫道:“妙仪,狐踪已经背叛明教,你不要信他。”

徐妙仪停下脚步。

狐踪冷冷的打了个嘘哨,田庄大门轰然打开,一彪人马推着数辆小车出来,揭开上面的油布和掩饰的稻草,小车上居然是一台台黑洞洞的火炮!

漆黑的炮口对准了道衍等追兵。

道衍抬起右手,示意后方的明教教众后撤,他则一人一马犹如单刀似的继续向前,走进了大炮的射程。

虽千万人,吾往矣。

白马,黑□□,锃亮的光头,他面相已经老迈,但是精气神犹在,宛若一头病虎似的踞在马背上,十门大炮的杀气都被他压下去了。

道衍冷冷的问道:“狐踪,你今日要公然叛教吗?”

十门大炮对准了道衍,齐齐开火的话,足以将道衍连人带马都轰成碎片。

徐妙仪大惊失色,离开明教不到两年,这对昔日亲密无间的战友居然到了撕破脸的地步?明教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并不知道,其实自己是道衍和狐踪决裂的□□。

狐踪哈哈大笑,说道:“我和兄弟们不是叛教,我们只是不服你这个无能的教主。”

道衍说道:“杀教主者,形同叛教。”

狐踪摇头道:“我若要杀你,方才你已经死了。”

道衍问道:“你要带着他们自立门户?”

狐踪默认了,说道:“你胆小怕事,一味休养生息,长此以往,‘明王出世,普度众生’只是一句笑话!你现在要么窝在寺庙里念佛,要么为朱元璋那个狗皇帝讲经献策,还和朝廷大官写诗做文章,已经沦为朝廷的走狗,我们要你这种教主有何用?你亲手断送了明教的未来!”

道衍斥责道:“小教主尸骨未寒,你就忘记了他的遗愿。你妖言惑众,妄自行动,那么多教众的血都白流了,只为了成全你追名逐利的心,你将来有何脸面去见两位教主,去见九泉之下无辜枉死的教众!”

狐踪说道:“你天生好口才,连狗皇帝都被你蒙骗了,这一点我远不如你。不过,我若真的像你说的那么自私,那么不堪,为何那么多明教兄弟弃你而去,跟着我另起炉灶?”

狐踪指着火炮后面的教众,“他们明知跟着我是死路一条,他们依然义无反顾的离开你,放弃了安逸富足的生活,难道他们都是叛徒,都是蠢货吗?不!他们是为了继承老教主的理想!复兴明教的荣光!你们告诉我,我们的理想是什么?”

火炮战车背后的教众齐齐举着武器高声呼喊道:“明王出世,普度众生!明王出世,普度众生!”

狐踪的眼眸里有说不出的自得,“道衍!你看见没有?这才是以前的明教,这才是老教主创建的明教,被污蔑成叛徒的我们才真正继承了明教的精髓,我们不惜生命,发誓用铁和血来实现理想,而你们这些自诩正统的懦夫,是一群耽于安乐,腐化堕落的蛆虫!”

言罢,狐踪挥起了一面日月图腾的旗帜,大红色的“明”字镶在正中间,这面旗帜足有一人多高,凛冽的北风吹来,旗帜将狐踪的身体裹住,只露出一张坚毅果敢的脸,配上苍老挺立的身躯,狐踪俨然就像一座雕塑似的,圣洁庄严,又有孤注一掷的悲壮。

狐踪和明教图腾合二为一。

这一幕使得战车后的教众更加兴奋起来了,齐声高呼‘明王出世,普度众生’,甚至有教众跃跃欲试的想点燃火炮的引线,将道衍炸成碎片。

不好,义父有危险!

尽管两人早就断绝了父女关系,但徐妙仪总是下意识的将道衍称为义父。

徐妙仪想解救十面埋伏的道衍,她突然大声耻笑道:“扯虎皮,画大旗。所以狐踪长老今天把我骗到这里,是为了杀了我这个小女子祭旗的?”

道衍呵斥到:“妙仪!这是我们明教内部的分歧,不关你的事!”

徐妙仪冷哼道:“谁说和我没关系?各位!我是明教昏鸦!叛徒郭阳天是我骗到陷阱里杀掉的,这位大名鼎鼎的明教长老狐踪,也是我从朝廷天牢里救出来的,我还是以前小教主的义妹…虽然我这两年甚少在明教出现,但你们也不能翻脸不认人,说我和明教无关?”

“真是笑话!”徐妙仪故作委屈的说道:“没有我昏鸦,狐踪长老这时还在天牢吃牢饭呢!”

徐妙仪一番话引起了不小的波澜,狐踪抬了抬手,示意教众肃静,对徐妙仪说道:“我没有骗你,我真的知道你想要找的那个男人的消息,他昨晚就被押解出京了,往西北方向而去,我们的人一直暗中跟着,只要你帮我杀一个人,我们的人赴汤蹈火也会把他给你抢回来。”

道衍喝道:“妙仪,你不要相信他!他这个人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徐妙仪瞥了一眼道衍,说道:“你要我杀了他,然后拥护你为新教主?”

狐踪呵呵笑道:“现在你也看见了,道衍已经失去了民心,我才是众望所归的明教领袖,有没有教主这个名分都无所谓,何必浪费你的力气去杀他呢?我要你杀的人,是明教最大的叛徒、狗皇帝朱元璋!”

狐踪要逼我弑君!

徐妙仪身形一晃,似乎很是震惊。

狐踪正色道:“本来朱元璋和我们一样,都是明教红巾军,可是他得志便猖狂,和陈友谅,张士诚瓜分明教力量,三人争霸江南,架空了老教主。朱元璋得胜,本该拥立小明王为皇帝,他顶多是个吴王而已,可是他为了称帝,暗杀小明王,谎称小明王被明教叛徒和北元合谋杀死,宣布解散明教,把我们这些忠臣称为魔教逆党。”

“我们明教原本民心所向,现在却沦为人人喊打的魔教!日渐式微,朱元璋才是罪魁祸首!杀了道衍这个软弱无能的傀儡教主有何用?我们的对手从来都是朱元璋这个欺世盗名的狗皇帝!”

徐妙仪连连后退,“你要杀朱元璋,扯上我作甚?朱元璋住在九重宫阙,我插翅都难进。”

狐踪循循善诱,劝道:“杀了朱元璋,就没有谁能阻止你和燕王成婚了。这难道不是你一直以来的理想吗?”

徐妙仪冷笑道:“皇帝又不是街市上待宰的羔羊,我想杀就杀。再说即使我刺杀成功,又如何逃皇宫?更别提有命和燕王一起远走高飞了,你当我是白痴啊。”

狐踪说道:“你打算怎么刺杀,怎么逃出来,我们明教都会不惜一切代价配合你的。你以前有本事去天牢救我,顺便杀了郭阳天清理门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我相信这一次你也会全身而退。如果你不配合的话——”

狐踪眼神一冷,“你拒绝刺杀朱元璋,我就下令杀了燕王。这一次可不是像凤阳乡下种地历练的时候了,那时燕王身边有锦衣卫保护,我们无从下手,但是这一次朱元璋已经将他贬为庶民,身边只有几个押解的废物士兵而已,杀他易如反掌。”

说翻脸就翻脸,徐妙仪觉得狐踪失去理智,快要疯了。

狐踪突然又熟络的举起她的右手,一起回头面向拥护自己的教众示意,大声说道:“寒鸦是小教主的义妹,如果寒鸦成功刺杀朱元璋,她就是我们新的明教教主!新的明王!”

此话一出,徐妙仪觉得,狐踪已经疯魔了。

教众被狐踪的激情感动,再次齐声大呼道:“明王出世,普度众生!明王出世,普度众生!”

众人热血沸腾,似乎能融化冰雪,徐妙仪却很冷静,没有立刻拒绝狐踪的提议,现在关键是要保住义父的安全,先拖延时间。

徐妙仪低头苦想,似乎正在挣扎,她猛地抬头,和狐踪谈条件,“朱元璋死不足惜,但我杀了他,

徐家人怎么办?徐达毕竟是我的生父,还有靖江王朱守谦也会被连累处死。”

狐踪说道:“你杀了朱元璋,我们会助燕王夺位登基,你是皇后,也是我们的教主,谁敢对你家人不利?”

徐妙仪觉得,狐踪不仅仅是疯了,而且疯了很久。

徐妙仪做沉思状,说道:“这么重大的事情,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狐踪说道:“你没有拒绝的权力,必须按照我说的做。”

徐妙仪指着道衍说道:“如果我当了教主,他怎么办?”

狐踪冷冷道:“今日便要用他的鲜血誓师祭旗!十门大炮,他插翅难飞。”

徐妙仪说道:“不要这么做,他毕竟养我十年,留个全尸吧——我亲手杀了他。”

看着道衍瞬间灰败的神色,狐踪满意的接下自己的佩剑递给徐妙仪,“道衍,你今日也尝到了众叛亲离的滋味。”

徐妙仪接剑,拔剑,向道衍刺去。

“教主!”道衍的手下纷纷惨呼,宝剑几乎贴着道衍的咽喉擦过去,徐妙仪奋身一跃,居然跳到了道衍的身后,她落在马鞍上,随即抽紧缰绳,调转马头,往己方跑去!

道衍大惊,“妙仪,不要管我,你快跑!”

十门大炮就在身后,要杀道衍,就要先把徐妙仪轰成渣渣。

徐妙仪贴在他的身后,牢牢的护住义父,“不要紧,他舍不得杀我,他还要利用我刺杀朱元璋呢。”

道衍说道:“狐踪已经疯了,恼羞之下,他会不顾一切开炮的!”

狐踪几十年的执念,已经走火入魔,无法准确的预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徐妙仪这样做风险太大了。

徐妙仪说道:“反正我不能看着你死。”

眼睁睁看着这对父女逃走,被骗的狐踪果然暴怒,他孤注一掷的举起左手,大声道:“点火!”

十门大炮被齐齐点燃,火光四射的引线即将烧到火炮根部。

要尽快跑出火炮的射程!徐妙仪急得狂甩马鞭,驱使骏马加快速度,前面的道衍却低声说道:“不要慌,保持镇定,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

徐妙仪急道:“您是个和尚,还能管天管地管火炮啊。”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震耳欲聋的一串轰炸巨响,那一瞬间,徐妙仪觉得灵魂都被震出**了,道衍转身将徐妙仪搂在怀里,一起跳下马匹。

旋转落地的瞬间,徐妙仪看见十门火炮齐齐炸膛了,硝烟和血肉齐飞,铁片和碎骨一色。

狐踪从腰部被炸成了两截,死不瞑目的看着这对父女。

“保护教主,歼灭叛徒!”道衍的手下挥着兵器向残余的狐踪叛军冲去,胜负已经没有悬念了。

“义父…”千言万语,徐妙仪不知从何问起。

道衍静静的看着手下清理残局,说道:“一颗树生病了,长了蛀虫,就要让领头的有机会把全树的

蛀虫都集合在一起,让他们自我毁灭。狐踪自以为偷了教里十门火炮就能置我于死地,其实是自掘坟墓,这些大炮昨晚做下手脚,一旦点燃,全部自毁炸膛。”

徐妙仪惊魂未定,“可是…居然有那么多的教众背叛了您,跟着狐踪一起走极端发疯。”

道衍慈爱的摸了摸徐妙仪的头,“明教起于乱世,那时候我们只求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就行了,不会伤害别人,我们的教义是求生,而不是求死。可到了太平年月,越是极端,就越能吸引那些无知愚蠢、不满现状,却又野心勃勃的人跟随,妄想整个世界都变成他狭隘的想象,还口口声声是净化教义,回归本源。我不会让狐踪这种人得逞的。”

作者有话要说:道衍发威了,嘿嘿。

本文绝对不是针对某教,本文针对的所有宗教…

宗教是人类蒙昧时期的产物,是婴儿时期人类的幻想,所有的宗教在原始阶段都有歧视仇视女性,禁锢人性等黑暗的一面。绿教,佛,道,基督,天主,甚至儒家等思想也是如此,任何宗教想要跟随时代的步伐,都必须经过各种宗教改革来适应渐渐智慧的人类。为了寻求宗教源头的所谓原旨主义都是宗教和文明的倒退。因为在倒退过程中人类会不知觉的抓住那些极端的垃圾奉为至宝…越极端越吸引眼球…比如现在复兴儒学等全是恨不得让女人重新围上裹脚布的小丑

第212章 千里冰封

狐踪要判出明教,道衍棋高一着,设局让狐踪自取灭亡,岂料狐踪丧心病狂的拉着徐妙仪入局,道衍担心误伤徐妙仪,才冒险单刀赴会和狐踪周旋,将妙仪救出。

十门火炮炸膛的威力惊人,地面好像地震似的炸出一个大坑,这下方便道衍清理残局,数不清的残肢脏器一起扔进大坑里埋葬,再填上浮土,大雪覆盖其上,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好像刚才血腥的场面只是幻觉似的。

明教终于在道衍手里结束了数年的动荡分裂,却也元气大伤,从昔日席卷大元的红巾军,变成了一个帮派似的小群体,年老体弱,只要能喘气的教众加上都不足一千人!

徐妙仪看着道衍整理薄薄的教众名册,不禁担心的问道:“义父,你有何打算?”

如今明教这副破罐子一摔再摔,其实和灭教无疑了。

道衍抄录着幸存者的名册,“连将军都有解甲归田的时候,何况我们这些普通人。那些年老体弱的、身有残疾的、已经生儿育女,心有牵挂的,就放他们归隐吧,以后不要跟着我冒险了。我分给他们银钱,一生衣食无忧,过着体面富足的日子,算是明教对他们的报答。他们不负明教,明教也不负他们。”

录完名册,道衍搁笔一叹,“这样明教就归隐了一半人,这也是姚继同的遗愿,现在想想,他或许是菩萨转世,匆匆来人世间度化这些人,然后转身离开。”

“你呢?”道衍问道:“你自己有何打算?”

徐妙仪说道:“我要找到朱棣,想法子把他从边关捞出来,然后带着他远走高飞。”

道衍惋惜的说道:“我以前听说你和燕王相契,很是高兴过一阵子,觉得你终于摆脱了狐踪的算计,彻底脱离了明教,安心当你的燕王妃。却没想到李善长从中作梗,让你和燕王的婚事竹篮打水一场空。”

徐妙仪苦笑道:“他被贬为庶民了,从此大明没有燕王,以后就叫他朱棣。”

“有本事的人总有机会翻身的。”道衍居然还有心情玩笑,“皇上都不要他这个儿子了,你非要他不可?”

徐妙仪说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说完,徐妙仪一怔,这是朱棣曾经对她说过的誓言,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将誓言镌刻在了心里。

想着想着,泪水不知觉的滴落下来。

徐妙仪哽咽道:“他是为了我放弃亲王之尊,落魄如斯,我岂能弃他而去。”

道衍伸手擦去她脸颊边的泪水,叹道:“天南地北□□客,老翅几回寒暑,真是一对痴儿女啊,万里层云,千山暮景,只影为他而去。”

原句是元好问那首开头是“问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一曲《摸鱼儿》。

道衍的手背宽厚温暖,逼退了徐妙仪眼睛的酸涩。

徐妙仪哭笑不得,“义父,您是个和尚,倒背起这些情诗来。”

道衍笑道:“和尚又怎么了?我都做得大官,为何不能读诗?最近我作了一首情诗《秋蝶》,还倍受那些文官们推崇呢,‘粉态凋残抱恨长,此心应是怯凄凉。如何不管身憔悴,犹恋黄花雨后香。’ 你说这首诗写的好不好?”

没想到义父居然会写出这种敏感细腻的伤春悲秋之句,徐妙仪的眼泪彻底没了,笑道:“我那懂什么好不好的,以前您教我医术武艺,权谋心术,不过从来没教过琴棋书画,什么湿(诗)的干的潮的,我一窍不通。”

这是实话,徐妙仪若精通诗歌典故,恐怕早就解出了沈万三那首藏头诗,重挖鸾凤墓,何来后面那些纠缠。

道衍见徐妙仪开颜而笑,眼睫毛上的泪水未干,黏在一起就像黑蝴蝶的翅膀,心中感慨不已:这就长大了啊,以前为了一块糖、一句口角,在苏州市井里像个野孩子似的和小伙伴打架撒泼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那个时候徐妙仪通常是市井斗殴的赢家,偶尔打输了,为了面子她当场是不哭的,回家后躲在被窝里哭,道衍见着了,也不戳破,任她哭一会,捉摸着差不多了,就敲敲房门,“妙仪啊,我买了虎眼窝丝糖回来,快出来吃吧。”

听说有最喜欢的虎眼窝丝糖,徐妙仪的泪水立刻成了口水,立刻从被窝里爬出来,随意的用手巾抹了一把脸,跑到道衍面前伸手要糖吃。

“义父,糖呢?”徐妙仪眼巴巴的抬头看着道衍,眼睫毛就像现在这样润湿的结在一起,像一双黑蝴蝶,眼皮微肿,细看时还有一抹粉红,娇俏可爱,那时候道衍觉得,整个苏州城都没有像她义女这样漂亮的小姑娘了。

道衍递给她一小包窝丝糖,徐妙仪兴奋的大叫:“多谢义父!”,然后揣着糖块跑出去找胡善围和王宁一起分食去了。

她慢慢长大了,烦恼越来越多,一包窝丝糖没法解决她的烦忧…

道衍说道:“既然你那么喜欢朱棣,我会帮你找到他,帮你们远走高飞,想好去那里吗?”

道衍说的那么轻松自然,好像朱棣只是一块窝丝糖,他可以随意取来,只为哄得女儿像小时候那样开笑颜。

“啊?”徐妙仪先是惊喜,而后摇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如今狐踪的人还暗中跟着他,另外李善长也不知会不会使阴招,我父亲他们还在到处找我,想把我关在家里当大小姐。局势太复杂了,明教现在元气大伤,义父,我已经连累了朱棣,不想你也被牵扯进去。”

道衍说道:“你觉得我现在置身事外,就能独善其身了吗?大错。只要你我父女之情始终还在,相互牵挂,你我的命运就依然连在一起。就像我和狐踪在明教的内斗,我多少次把你推出去,断绝关系,想让你当着徐家的大小姐,平安顺遂一辈子,可是无论我怎么推,你都会被再次卷进来,这一次差点和狐踪同归于尽。再说我也不可能看你一个人去边关赴险。”

“可是——”

道衍打断道:“你再推脱,我就把你捆起来送到魏国公府去。反正对我而言,你的性命比和朱棣双栖□□更重要。”

徐妙仪一愣,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啊!十年相处,亦师亦父,两人都互相了解,她相信义父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狼窝”里的徐妙仪只得妥协,和道衍一起商议计划,她摊开一面地图,指着杭州港说道:“…如果一切顺利,我们会在这里和马三保的船队接头,反正我们有琉球国沈万山的藏宝,将来去那里都使得。”

道衍想了想,“这个马三保好像是个太监吧?他能熬得过海上的风雨吗?”

徐妙仪说道:“英雄不问出处,您自己还是个和尚呢,不照样当得了教主,也做得来大明的官员嘛。真是王二麻子笑话芝麻烧饼,数数脸上的黑点比烧饼少一个,就平添了优越感。”

道衍敲了一记徐妙仪的额头,“淘气!”

父女俩都笑了。

很快就是除夕,魏国公府却再次愁云惨淡的过年,徐大小姐不仅没有如约回家过年,反而神秘消失了。

徐增寿去百草堂接大妹妹回家,徐妙仪人去楼空,留下一封简短的书信:“小心李善长,姨夫和外祖父之死皆是其所为。”

可是这位昔日大明宰相接到洪武帝的赏赐后,立刻收拾着告老还乡,匆匆赶到家乡凤阳过年,不再踏足京城,一头雾水的徐达连当面对质的机会都没有。

徐达再次到处打听女儿的下落,一无所获。

徐达当然找不到徐妙仪,因为此时的徐妙仪已经身在千里之外的甘肃兰州郊外的王保保城。

王保保城是一座西北要塞,南临黄河,东边是罗锅沟,西面和北面都是高山峻岭,易守难攻,是北

元丞相王保保为了攻打兰州而建立的城池,因此取名为王保保城。

王保保在这里屯兵集结粮草,伺机南下,是北元插/在大明西北边界的一根钉子。徐妙仪跟着带路的北元士兵踏着城堡的石阶蜿蜒而上,已经冰封的黄河,还有古老繁华的兰州城就在脚底下一览无余。

徐妙仪穿着羊皮大袄,外头还严严实实裹着一件灰色的狼皮大氅,凛冽的北风如刀,刀刀割着她的脸颊,冻的通红硬挺,她大氅的帽子是完整的狼头皮毛制成,保持着呲牙咧嘴的狰狞面目,令人不敢直视她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