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你做了很多放浪形骸的无耻事情,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冒犯之处,我替他向你道歉。”

“……谁准你,谁准你这么说他的!他才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她突然仰起头,怒不可遏地瞪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袒护一件极为重要却被他出言亵渎的宝贝。

如果我不在了,你就把我忘了吧……

“……你为什么要道歉…”

如果我变回那个讨人厌的李宸景,你就把我忘了吧……

“你有什么资格替他道歉……”

如果我不喜欢你了,你就把我忘了吧……

“你有什么资格代替他……”

“……”

“你把他还给我……”

绷住纱布的手轻轻一动,他几乎快要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触碰那发出哭腔的人。

攥掌成拳,他绷紧全身的线条却没有转身离开,反而开口说着仿若开导她的话,“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知道,他不在了。她做好了准备的,她真的早就做好了失去少公子的准备,可是她高估了自己,如果当初没有放任自己去喜欢一个随时会消失的人,现在就不会那么悲惨了。

在最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却睡去了,且再也不会醒来。

他就站在她面前,却不是他。

因为她喜欢的从头到尾不过是一个存在过却注定要消失的幻影而已。

“男儿伤情不伤志,朱大人,为前程计,如若不接受现实,我们无法共事,一同服侍陛下。”

“啐!谁要听这种渣男分手时候才说的话。”一个身影从回廊的顶上蹦跶下来,嘴里屌着根草儿。

龙阳站定在两个人中间,他从会堂溜出来,本想找个地方好好打个盹儿,要不是这小子的啜泣声实在太吵人,他是打算全当没听到高枕无忧睡过去的。

这种一厢情愿死缠烂打全程被虐的烂戏码,真他妈的听不下去了。

“哭什么哭。对着这种人哭鼻子有用吗?”

龙阳直接地走到她身边,拽过她的手腕就要走,她缩手想要抗拒,却被他低眸冷瞪一眼。

“他的脑子里只有诗词朝局,没有你。哦,对了,还有一个除了长得漂亮就一无是处的女人。这样你还要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

“走了。”龙阳不容推拒地拖着她走人,稍稍回头瞥向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的李宸景,“首辅大人还杵在这里作甚?不是说府里有事就赶紧回去料理么?”

李宸景仿若没听到般依旧清冷地站着不动。

那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态度让龙阳冷哼一气,“首辅大人也不算没经验吧?直接叫她滚开,离你远点很难吗?麻烦首辅大人下次分手的时候果断麻利点,别拖泥带水的让这家伙不死心。”

说罢,他扯着不情不愿的朱八福消失在回廊转角处。

年府门前,朱八福将手从龙阳的手里抽出来,龙大人毕竟和其他人不同,他已经知道她并非男儿身,这般牵扯不清总是不好的。她耷拉着脑袋朝他道了声谢。

“皇上下旨放了潘庸。”龙阳告知她六部开会的决议,说是开会的决议,其实根本不过是李宸景一个人的决定罢了。“啐——本大爷就不懂了,潘庸那废柴罪证确凿,本大爷亲自逮回来丢进牢里去的,就这么打几板子就放了?”姓潘的一家都是相党,此时不杀更待何时啊?而且重点是,这么一来,就他一个人枉做小人了呗?大家都是好人,尤其是李宸景,他是摆平皇上,救出美人,释放潘庸的大好人!

“……陛下仁厚,他不愿追究的话,谁说也没用吧。”

“哼。怎么会没用。姓李的说的话就很有用。”龙阳冷冷一哼,“你以为放了潘庸的计策是谁定的?还不是咱们的首辅大人李宸景。”

“……”果然是他。

“当然要这么做吧……如果杀了潘家独子,那位柳美人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整个潘府不会放过她,李丞相也不会放过她,皇上能护得了她一时,也总有疏漏,宫外市井砍了她那颗绣花脑袋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乍看之下,好似并未给柳姑娘出气,但却暗中保了柳姑娘一命。

“喂。你干嘛又露出一张生无可恋的脸?”

“……龙大人为何故意告诉我这些话?”

“……自然是为了让你清醒点啊。”那种家伙到底哪里好?为何她和皇上都一脸对他垂涎三尺的蠢模样。他大爷的真的不是很懂他们俩!

“龙大人,有一句话小生早就想说了。您安慰别人失恋的口气和方法真的都很差!”说罢,朱八福忍耐不住被他撩起的火,抬起黑靴一脚踩在他的脚上,狠狠地压!

“喂!本大爷是好心帮你——痛痛痛!!”

没有一点点防备,这家伙真的是把全身的力道都踩在他脚上了,龙阳抱着自己脚转了三个圈,再站定,那个嘴巴上对他说着谢谢,心里不知道怎么骂他的家伙已经跑进年府了,连府门都给他甩上了。

小娘们是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好大一个把柄在他手里吧?竟敢下脚这么狠?

啐!他是最最怕麻烦的龙家二公子!他才不在乎别人吐槽他安慰人的口气很方法很差!因为这些破东西他这辈子压根根就没打算用上!!

是夜,朱八福没吃两口饭就打算窝回房里睡大觉,小九一脸很想跟她说点什么架势却被年有余拉走了。

用年大人的话来说,“吃着我们家的米粮,摆出一副很难吃的样子,看着就讨厌。”

“她自己作的孽,跪着也要自己走完,别麻烦别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三句话化成三把利箭插得她满头包,她突然就觉得自己错怪龙阳了,至少比起年有余来,龙二公子的安慰还是很有诚意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陛下一样把安慰人这项绝技练就到如火纯青,登峰造极。

拆下男子束冠,披下长发,她正要宽衣解带,忽然身后伸出一只大掌快如闪电地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整个人拖出了宅子。

是谁?丞相的人?潘府的人?还是……

还未待她想明白,身子被身后的人举起,丢上了一辆马车,她爬起身对上来人随后跟着跨进马车的脸,愣了——

“说本大爷安慰人的方法很差对吧?”

“……”

“好啊!本大爷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安慰人!”

“……”

龙阳大人,有必要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争个高低嘛?有必要为了这根本不重要的事情夜闯官家府宅,绑架近臣官员吗?

“不过,你这模样本大爷安慰不下去!”

他捻起她不小心吃进唇里的一截长发,借着月光打量着她不知所措的模样,“你脱,还是本大爷帮你脱?”

“……你当我不会喊救命是吗?”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龙二公子的安慰人的方法,大概只有两种,一种是穿上衣服吐槽,另一种是脱了衣服发泄……已经见识了他的第一种,他现在要展现第二种跟她看,然而……真的够了!她一点也不想被他安慰,一点也不想!

“喊啊。”他不以为意,“只要你不怕别人知晓你是女人。”

“你!要不要这么卑鄙啊?”

“本大爷在你面前也一直没有什么光辉灿烂的形象吧?”

“那也不用破罐子破摔吧!好歹我之前对你还有一点点改观呢!”

“那一点点的改观要来有个毛用!有本事你喜欢上我再说啊!”

“……”不要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好不好!

“你脱,还是本大爷帮你脱?”

怎么问题又绕回来了!不脱衣服就不会安慰人的话,去找陛下好好请教,让他教教你正常的安慰人的方法啊!龙二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本来想虐虐更健康,结果发现龙阳阳出来简直就是搞笑buff噌噌噌上涨<( ̄oo, ̄)/

第77章 卷二第三十五章

李宸景在发呆。

书房里的桌案上摊着书卷,香炉里飘着香烟,他的视线粘在手掌上沁出血痕的白纱布上。

伤口裂开了,又干涸了。罪魁祸首是他自己,他也是直到温热的血珠子顺着指尖滴落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杵在回廊那儿好久好久,还将拳头攥得那么紧。

吱呀一声推门响把他的思绪拉回,他将目光调转向书案,才发觉天色已晚,已到了掌灯时辰,“晨暮,父亲从潘家回来了吗?”

来人没说话,只是将烛灯点上,烛光晃影下,显出一张妆容绝佳的美人脸。

柳蓉蓉侧身亭立,兰花小指微翘,举起青山云松的纱绸灯罩轻轻罩在烛台上。

李宸景的表情没有特别变化,只是眉头轻皱,盖上手里的书卷,起身负手走至窗边,“这些事不用你来做。且去休息吧。”

“蓉蓉想为宸景哥哥做些事情。”被刻意拉开的距离却没有让她就此退却,毕竟这个李宸景不是把她看的一文不值的那个人。

“你不用为我做任何事。好好珍重你自己就是。”他淡淡地交代,“这几日你且住在丞相府,待潘家的事情风平浪静后,你就可安全回去了。”

“回去?蓉蓉有哪里可以回去吗?”

“……”这句话让李宸景无言以对,回过头来看着站在书案边的柳蓉蓉,单薄的肩抖动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蓉蓉知道自己是什么低贱的身份,不方便赖在丞相府,也不能再赖在宸景哥哥身边了。只是好容易宸景哥哥终于想起我来了,我想在你身边多留一会,多一会就好。”

见他终于看向自己了,她小步地向他靠近,试探性地把额头贴靠在他背上,他没有动弹,只是沉默地站着,“失去记忆的宸景哥哥好可怕,他完全不认得我,眼里只有别人。你不知道,失忆的你看着那个小儒生的眼神有多眷顾,就连蓉蓉都从来没有看过宸景哥哥你露出那种眼神,连蓉蓉自己都不相信,我有一天竟然会嫉妒一个男人。嫉妒他可以被宸景哥哥抱在怀里,捧在手心里,百般呵护着。这些本来都应该是我的呀。”

她深吸一息,充斥着他的气息,“我好怕,好怕宸景哥哥真的不回来了,好怕从此以后,你都用那样厌弃的眼神看着我。还好,你回来了。这才是正常的宸景哥哥……”虽然对谁都冷冰冰的,但是从来不会拒绝她。

“这又是新的报复手段吗?”李宸景微微侧颜,看向贴在他背脊上的柳蓉蓉,一句话让她脸上的笑容冻结住。

“……”她忘了他们之间已经被她破坏殆尽的关系,不是记忆回复就能重新补救的。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他都不会相信她嘴里的话。

李宸景不着痕迹地离开她的依靠走回书桌边,随性地翻着手里的书卷,“你自己想的?还是和陛下商量好的?”

“宸景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次是认真的,想要和你……”

“我会告知陛下,让他来看你。你不必用这些伎俩来对付我。”

“……”她已经的确经常用这种伎俩来对付他,拐弯抹角地在他面前装可怜,把他当成达到皇上身边的踏脚石,可是以前的他……就算看穿她的小伎俩,也不会多说什么,总是沉默地帮她做着……

一封皱巴巴的小纸条从李宸景手里翻动的书本里掉出来,他捻起那方小纸,几行娟秀熟悉的诗句飘到他的眼前。

幽林青木子,爱景欲挂枝,

遥望宸极处,不知我相思。

奇怪的心跳在胸口激荡起来,他不自觉地又捏紧了手掌,伤口裂开的刺痛又一次传来,这次与站在回廊上那次不同,他不再后知后觉到枯坐几个时辰才发觉痛感,几乎在一瞬间他就感到一阵让人钻心的痛楚。

“宸景哥哥,那是什么?”他奇怪的表情让柳蓉蓉不安地拢起漂亮的柳眉。

“与你无关。”他说罢,要把那方小纸折好重新夹回书里,一只小手伸来拽走了他手里的那方小纸。

柳蓉蓉展开那方皱巴巴的纸笺,一字一句地看过去,粉润小巧的嘴唇微勾起,“情诗?还是首藏名情诗?”

“……”他不说话,只是把手伸向她。

“是那个小儒生写给你的吧?”她将信纸缩回,避开他索要的手。她知道那小儒生有几分小文采,那首把皇上劝回宫的诗,把她骂得体无完肤的诗,也是那个家伙做的。

“……把信给我。”

“宸景哥哥,你不要吓蓉蓉,你已经想起来了不是吗?那个小儒生什么都不是,你们之间根本没有多少关系,你不可能会那么荒唐,当真对他有什么想法的,对吧?”

“还给我!”

她的话让他有些烦躁不堪,索性用力伸手拉过她手里的纸,哪知她竟怎么也不肯松手。

嘶啦——

皱巴巴的小纸在空中应声撕裂,碎成两半。

他愣了,看着碎成两半宛如废纸一般的信笺从手中飘落下去。

他想抢什么?要什么?留什么?

不过一张纸一首诗一句相思而已。

一辆装饰华贵张扬马车停在夜市入口的街道上,车帘摇晃一阵,从里面被人撩起。

一名穿着华贵的贵公子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银冠金带,黑缎般的发绑成一条长辫缀着红珠搭在左肩,一根银龙雕缀的烟管别在腰间,连烟袋也是用考究的锦缎织绣,一块价值不菲的羊脂玉缀在烟杆底部,整个人看起来花哨俊俏又派头十足。

他拉了拉衣襟,回头拍了拍车帘,“喂!下车。”

车帘哆哆嗦嗦,蚊子般的声音从车内飘出来,“我……这样……怎么下车?”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没穿过还是没脱过?”

“……”

“让你下车就下车。”

“……”

“你再不下来,本大爷就上车睡了你。”

话音一落,车帘被轻轻撩起,一只牡丹彩蝶的绣线小鞋踩在马车踏板上,羽纱落云裙轻轻扫过他的手背,叮当作响的簪钗步摇轻摇细晃,月色下,一名他看着过分顺眼的姑娘就这般低头侧眉娇羞无限地站在他眼前。

她的睫毛微翘,嘴型好看,适合清雅的淡妆,她的腰线还算玲珑,略有垂感的纱裳最合适她。他亲自选的纱衣裙裳,丝带步摇,他早就想过被他这个阅尽千帆的老手打扮过后,她应该生得什么模样,他应该最知道这些精巧的物件穿在她身上杀伤力有多少,他早就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可为何女儿家娇软的装饰尽数点缀在这个前一刻还对着他自称小生,不男不女的家伙身上会让他面颊发热,手心冒汗。

“龙大人特意让我换回女装,就是让我看你发呆的吗?”朱八福抬手在龙阳的眼前晃了晃,纱绸飘飘的袖子让许久不穿女装的她有些不习惯。不是说男人他不懂安慰,可换成女人话,他可是有几百种方法可以让她见识见识他龙二少爷的温柔多情体贴入微嘛?

“咳……咳咳!那么,走吧。”龙阳干干地咳了几声,转身就往街市走,她踩着小莲碎步跟在后头。

本来还以为这家伙要趁机对她吃豆腐占便宜,哪知道他准备了一车女儿家的衣裳首饰,一通挑选,最后拣了一套她从小到大都没挑战过的最麻烦最不耐脏系列的女装丢给她,晃纱绸裙,白莲花色,这种衣裳她当女人的时候都没穿过,更别提现在她多半穿着男装,光看着就觉得麻烦加碍事。

“你不换就我替你换。”

“我换我换我自己换!”

只要不是想睡了她,随便她龙二少爷怎么折磨她都好!

“龙二少爷,你慢,慢点……你等等我。”他的行头拉风,脚步也跟带着风似得走得飞快,她提着裙摆在后面碾着。

“嘶!以前也没见你走路那么慢啊!”

他回过头去,见她一脸无言的抗议——你把我打扮成这样,然后跟我比赛谁走路走得快是吧?

好吧,步调放慢,他得多多意识到,身边这个不是个不男不女的娘炮,而是个水灵灵娇滴滴的女人……那还走个什么路散个什么心安个什么慰?直接开间厢房睡了呗?上床榻聊一下人生比什么安慰都有用!

“你拽我去哪?你是不是又想用什么下/流的方式来安慰人!”

“……”这家伙是扮男人太久,所以对男人的邪恶思维太过了解了吧?真不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