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奴才不算人,配得好坏全看主子的心意,主子若是体贴,也许会问问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要是不体贴,随手给你指一个,谁知道那人会是个什么样子?奴婢配奴才,生下来的还是奴才,一样要给人当差,身不由己,连自己的死活都不能由自己说了算。

好吧,这样的前程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前程,可总比在宫里强。宫里头可不兴配人成家这一说——啊,也有,宫女和太监据说也能结个对儿。

咳,潮生摇摇头,让自己别去想。

好吧,虽然她是穿越来的,可是论起打算来,她可不及身边这些小姑娘。

她们都有自己的打算。有人想出宫,有人想提升,还有的觉得自己很有几分姿色,不甘平寂一生,做梦都想着在皇上面前露一回脸儿,兴许就能得蒙圣宠了。

含薰和岁暮一样想出宫,不过她想的法子算是曲线救国。

潮生呢?

她当然也想出宫。

不过她的情况与岁暮不同,而含薰现在无疑给她指了另一条路。

可这个打算随即就在岁暮那里碰了壁。

“你们想的倒挺好,宫里头若是新添了皇子、皇女,那伺候的人手是有定例的,由内侍监那边分派下来,象乳母,宫女,宦官都是统一拨来的,娘娘也做不得主。要不然我倒可以帮你们说一说,把你们拨过去。再说了,如果娘娘使派身边的人去皇子身边伺候,这人还是挂在娘娘名下,只不过算是借给皇子使唤,将来皇子要出宫或是公主要出嫁,也带不走的。”

…好象是这么回事,潮生想起当初读红楼,隐约记得袭人是贾母给贾宝玉的丫头,她每月工资一两银子,编制归贾母那院儿,不归贾宝玉那里。所以最后结论袭人还是老太太的人。

潮生不死心:“就没有特例吗?”

岁暮似笑非笑:“有,不过那是很少的。小丫头,你们脑筋动得倒快。听我一句劝,现在还不到想那些事儿的时候。好生伺候娘娘,等这龙子凤孙生下来落了地,才能真正算得大家的喜事。现在就高兴…未免有点太早了。”

潮生悚然而惊。

岁暮话里的意思令人不敢细想。

这皇宫里头…为了争宠什么事儿都会发生的。

陈妃如今得宠,又怀了孩子,能不扎了别人的眼吗?

潮生有些惶恐:“岁暮姐姐…”

“知道怕了?”岁暮叹了口气:“我也怕。过了这么久都太太平平,想不到临到要出宫了,却…不过怕也没有用,娘娘现在吃的穿的用的东西都得仔细再仔细…其实现在已经比前些年好多了。当年争宠才叫你死我活呢,现在时过境迁了,咱们娘娘那么久被人忘在烟霞宫,这些年里皇后娘娘两个儿子都很出息,贵妃娘娘也有了一儿一女…”

潮生能听懂岁暮的意思。

意思是皇后和贵妃这些有地位有实权的人物都已经走在前头了,儿子既年长,又有出息。现在这种情形下,陈妃再生下孩子对她们的威胁不大——可以说已经构不成威胁了。她们现在若要求稳妥安全,就不会冒险对陈妃这儿下手。

可尽管如此依然也不能放松警惕,岁暮每天都睁大了眼睛,恨不得日夜不休的盯着陈妃,生怕她出一点岔子。似乎人人都成了她的敌人,本来几个人分担的差事,现在差不多全让她一个揽了。

她一个人精力自然是有限的,潮生清楚的看着她一天天消瘦。

和她相比,陈妃倒是丰腴了一些。她这一胎很好,太医说很稳当,她自己也没有象旁人一样折腾,头三个月平平安安的过了,孕吐的症状也很轻微,只是口味变得很奇怪,以前陈妃不太爱酸的,可是这会儿有好几天都要吃酸糕。陈妃也不出去,每天只待在烟霞宫里,这样一来,小说里面的一般事故高发地就可以避开了。比如什么假山,亭子,小桥,池塘等等等等。

陈妃现在已经不再穿着那些华而不实的衣饰,比如束腰的飞仙裙啊,高底沉香履啊那些东西,改穿松松的高腰襦裙,软底鞋子,头发也不很用心打理。可是尽管如此,她看起来反而比从前更柔美了——大概这就是母性的力量?

一个女人要做母亲了,她身体上心理上都会发生一系烈的变化。

这种变化是潜移默化的,一天一天让她看起来更象一个美丽的母亲,而不是一个美丽的妃子了。

中秋那天的宫宴陈妃也没有去,理由是现成的,一找一大把。岁暮深深赞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现在不能冒一点儿险。”

烟霞宫里也有月饼,潮生掰开了一个枣泥馅儿的,和含薰一人分吃了一半。

“往年在家里也会做些月饼,不过可没有这么多的料,就是芝麻和糖搀起来做馅儿,和人借了模子印了,一个个蒸的圆圆的…”含薰小声说:“可我觉得那个比宫里的好吃。”

“那当然了,自己家的什么东西都好吃。”

八月十五叫中秋节,还有个别名叫团圆节。但是她们这些人都困在宫里。含薰还有家有亲人可想,潮生也想…不过她想的是上辈子的人和事。

含薰的亲人也许有一天还能再见。

她却见不着了。

第十一章 客人

月饼吃一个觉得香甜,第二个就觉得油腻腻的。这会儿做菜做点心时兴放猪油,连做碗清汤面条儿都要可劲儿的放,务必让你吃得嘴歪眼斜肠胃作反不可。

潮生一开始吃上这样与之前不同的奢侈饭食,口味和肠胃都没适应,拉了好几回肚子。含薰笑话她:“咱们贱命穷肚的,遇见肥肉油脂别这么上赶着,我倒不心疼肉,可你这是自找罪受不是?”

饿惯了的小细肠子从来没经过这么大油腻的考验,拉肚子并不稀奇,只是说起来有点儿丢人。

渐渐就习惯了。

月饼原是一人一块的,不过烟霞宫这会儿赶上陈妃有喜,所以每人得了两块。

潮生只吃了一块儿,第二块儿就吃不下去了。她想寻个什么东西包起来,留着明天再吃。反正这个三天五天的不会坏。

在抽屉里翻找,却把那块手帕翻了出来。

这块手帕不知主人是谁,也没处去问,潮生就洗干净了收在自己抽屉里。

天上的月亮并不是特别圆,隐隐约约象是缺了一线,边缘隐在暗中。窗前的一丛竹子在叶风中轻轻摇晃,竹叶飒飒作响,在地下投下森森的影子。

潮生已经脱了外面的衣裳,只穿着小衣,夜风一吹,凉意象水一样无孔不入的渗透进来。

从前的中秋她也是和家人一起过的,那时代城市里的月亮已经不那么皎洁,月饼种类越来越多,可是却越来越不爱吃。

那时候有亲人,可是自己并没有珍惜过。

潮生揉揉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顺便把眼角的水渍抹去。

不知道,将来她会不会,和什么人再一起看中秋的月亮。

潮生从到了这个时代之后,除了吃饱肚子活下去之外,有了第二个愿望。

希望有人,能和她一起过这个应该团圆的中秋。

陈妃有孕之后,皇帝皇后都有赏赐,还有贵妃贤妃也送了礼来。

贤妃还来探望过陈妃一次。

这还是潮生头次见到除了自家主子以外的妃子。

贤妃做为四妃之一,已经颇为年长,当今皇帝还在做皇子时她就已经陪侍身旁,当年陈妃一路凯歌势不可挡时她见过,陈妃多年沉寂冷清落魄她也见过。她来的那天穿着一件青色的衣裳,裙子如水波一样温柔而清冷。贤妃姓贺,只生过一个女儿,已经出了嫁。皇帝对她十分客气,虽然无宠,可是她的地位却也很稳当——她和皇帝曾经共有过欢乐少年时,她生的女儿还是皇帝头一个孩子,这份情谊是很难抹灭和替代的。

贤妃说话细声细气的,十分斯文娴雅。和陈妃的风流意态相比,她更象一朵家常的花,就开在你的窗前和阶下,静静的,淡淡的,不那么明媚动人,可是很亲切。

贤妃自然说了些好话,陈妃也应答得小心,看起来姐妹融洽,十分温馨。

女人们说起怀孕的话题来,自然可以说上许多,贤妃就将自己当年怀孩子时候的事情讲给陈妃听,潮生在门边听着,倒觉得这是经验之谈,贤妃说得这样恳切,陈妃自然十分感激。

不过等贤妃一走,岁暮马上开窗子透气,还把她坐过碰过的东西用力擦拭。

“岁暮姐你这是…”潮生在一旁帮她端水打下手。

“贤妃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岁暮叉着腰,点着潮生的脑门:“别让她一副和气样子骗了。话说得好听,什么姐妹相得,又是什么多年情谊的。真是有情谊,之前这么些年,也没见她来探过咱们娘娘一回啊?”

呃…说得也是。以前烟霞宫门庭冷落,简直是门可罗雀。

这也是自然的,长门自是无多路,世态炎凉在宫里体现得尤为深刻和残酷。

潮生有点讪讪的:“我也没当真啊。”

“你要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比娘娘份位高,还特意过来做什么?无事上门,非奸既盗。”岁暮收拾停当,潮生倒了杯茶递给她。岁暮喝了一口,低声说:“贤妃当年和咱们娘娘可不大和睦…娘娘那时候意气风发,不怎么在意小节,可是踩过贤妃的面子的。我听人说,贤妃那时候在太后面前可是下了不少力气的,要不然娘娘这个份位…”

原来陈妃被卡,还有贤妃的大功劳啊。

不是不唏嘘啊。

后宫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于不见光处凶险万分,面上却是亲亲热热的。

陈妃肯定也知道贤妃做过什么,但是贤妃现在来了,她还是要客客气气的招待。

潮生觉得自己肯定过不了这样的日子,憋都憋死了。更不要说,想着时时有人惦记着算计你,那夜里怎么还能睡得安稳?

隔了一天,贵妃也来了。

贵妃果然不愧一个贵字,后宫里仅次于皇后,是第二位有权势的人物。

贵妃比陈妃要年轻,也要漂亮。她的美是明艳张扬的,具有冲击力的,呼啦啦一下子拥过来,让你觉得呼吸都不顺畅。

贵妃进烟霞宫时,潮生替她打了帘子。

贵妃肌肤如凝脂般,一身幽香袭人。腰肢纤细,身姿窈窕,哪里象生过两个孩子的人啊?

陈妃从屋里迎出来,贵妃未语先笑,声音脆如银铃:“陈姐姐,我来讨你的茶吃。”

和她风情万种的外表相比,她的声音听起来娇憨可人,这种强烈的对比,反而让人觉得奇异的协调。

潮生听说过,陈妃之后得宠的就是这位朱贵妃。也可以说,她是硬生生从陈妃这里把皇帝给抢了去的。

前有贤妃,后有贵妃…潮生觉得,陈妃这是前狼后虎啊,都是有新仇旧怨的。

陈妃就算当年得势不饶人,可是眼下情形已经不同。贵妃份位比她高,还生了两个孩子——据说家势也很强,相比之下,陈妃娘家只有一个哥哥做着四品官,实在是…咳,拿不出手啊。

贵妃可没有贤妃那么含蓄,虽然也是来恭贺探望陈妃,可是听着话里的意思,怎么都象是在炫耀示威。陈妃已经坐了多年冷板凳,心理素质可不象当初,不管贵妃说什么,她一律笑脸相迎连声称是,倒把贵妃给整得没脾气——

当然了,陈妃现在的当务之急绝不是和人争一口闲气,而是好好护着肚子,把孩子生下来再图后计。

贵妃很快也告辞了。

她一走,潮生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贵妃在的时候,让人不敢喘大气。

岁暮白她一眼:“没出息。”

潮生笑笑:“见得少。可能见多了就不这样了。”

“可别。这些人还是少见一次是一次。”岁暮吩咐她:“刚才有人来传说,说皇上晚些过来。你去叫青镜过来,再去趟小厨房。”

潮生应了一声快步出去。

陈妃现在是真红啊。皇帝隔三岔五的来,虽然不留宿,可是嘘寒问暖的这份儿体贴,肯定让宫里不少女人背地里咬破了帕子打扁了小人。

小厨房里人人鼓足了劲儿干活,潮生把御膳房送来的菜蔬瓜果都细看了一遍,用的岁暮教她的办法。一般来说,这些新鲜的东西里不大会动手脚的,做的过程也要盯着,这就不止潮生一个人了,专有人在这儿看着,最后呈膳时还要银针试毒,遣人尝菜,可以说是层层把关,严格控制。

天黑下来,皇帝也来了。

潮生不能进屋服侍,在外面也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的陈妃偶然的笑声。

陈妃活得真累。

潮生想起来有天陈妃说过,羡慕她们无忧无虑。

潮生她们干活儿要花力气。但陈妃应付完那些居心各异的妃子,忍着怀孕的不适,还要百般讨好皇帝,不但要出力,更累的是心。

宠妃的风光不过是表面上的,实际上陈妃有多么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潮生也都看在眼里。

晚膳撤了下来,潮生侧过头去看了一眼更漏。皇帝不会待太久,顶多再小半个时辰就会走。等他走了,烟霞宫众人才能真正放松下来,收拾收拾各自回屋睡觉。岁暮带潮生在陈妃屋里上过一次夜,潮生是打的地铺,一觉醒来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一夜没睡好,连身都没敢翻,怕动静大了吵醒了陈妃。

唉,从小宫女要修炼成岁暮那样的掌事宫女,路漫漫其修远兮…

不过青镜今天倒还能在屋里伺候,让潮生有点意外。

烟霞宫人手严重不足。望梅她们三个人里,还就青镜背景单纯,脾气也直。内侍监新拨来的人手岁暮也信不过,手底下能使的人太少了。

只好把刺头儿当栋梁先顶上了。

不过青镜生得好,手巧嘴也巧,论起业务功底来十分扎实,不比岁暮差。

从那天送药之后,青镜对潮生好多了,不象以前不给好脸儿,冷言冷语的。她教了潮生一些梳头的小窍门,还指点她的针线。不得不说,有人指点和自己瞎摸索可不能比,原来怎么也弄不明白做不好的地方,一下子就豁然贯通了。

她站在门外正浮想连翩,忽然间屋里传来一声惊呼。

陈妃的声音中充满了惊惧与痛楚,潮生猛地回头,硬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在心里说,坏了。

第十二章 讯问

那天晚上的事,潮生一直到好些年后,都记忆犹新。

人通常记的清楚的都是一些激烈而深刻的事情,比如愤怒,悲伤,比如失恋,比如…恐惧。

潮生后来再回想陈妃小产的那天晚上,印象最深的,就是恐惧。

当初她莫名的穿越过来时,也曾经恐惧过,茫然过,可是那个时候更多的,是心里一片混乱,不敢相信这种事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屋子里陈妃压抑的呻吟声,进进出出的太医、女官还有宫女们,空气桂花的甜香味儿还没散尽,已经被浓重的血腥味儿取代了。

潮生手脚冰凉,她机械地走动,僵硬地端盆,接水,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疲倦,最后半边身体都没了知觉。

陈妃的孩子还是没能保住。

潮生还没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宦官拉了起来拖了出去。

天还没有亮,两旁都是高墙,头顶的天象一条窄窄的带子。

她以前一直好奇烟霞宫外面是什么样子,可是总没有出来的机会。

她象只破口袋一样被扔进一间屋里,身后门喀喇一声上了锁。

潮生慢慢从地上撑着爬起来,手肘和膝盖都擦破了,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