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站了半天已经松懈的人,又都抖擞精神站直了身,还有人不着痕迹的往前挪步。

潮生没朝前走,她反而朝后退了小半步。

当然向前站有好处,一上来的印象总是比较深的,可能也容易挑中。越到后面,就越容易疲倦麻木,耐心也不够,可能不会看到最末尾处就结束。

陪着人过来的居然不是刘姑姑,而是伍妈妈,让潮生有点意外。掖庭宫来的人是一男一女,女的当然是掌事女官,男的是个穿葛袍的宦官。

“都在这儿了?”那女子的声音问。她声音有些沉,听起来就象是不太好相处的人。

伍妈妈声音不象平时那么粗放,显得恭谨有理:“一共十六个人,都在这儿了,请您过目。”

底下站的人心里都有点数。平时掖庭宫也会过来人,可是能让伍妈妈这么客气的,来头一定不小。

掖庭宫要进人的话,肯定不会只在浣衣巷这一个地方挑拣,别的地方肯定也会有人被挑中。

只是不知道浣衣巷的这十六个人,能有几个入选名额?

潮生在心里忖度——应该不会超过五个。

潮生对掖庭宫并不熟悉。

虽然浣衣巷也是掖庭宫的一部分。可是潮生除了刚进宫时在掖庭中巷住过些日子,后来就直接被分派到了烟霞宫。烟霞宫靠近整座皇宫的东面,隔着一条宫巷就是东宫,与西面的掖庭宫隔着整座皇宫那么远。

那个掌事女官缓缓从队列的这头走到那一头,然后挨个问。叫什么名字,多大,籍贯哪里,进宫多久。其实这些在名册上都写得很清楚。

有的人答的很顺溜,有的不知是紧张还是平时就不擅言辞,说得嗑嗑巴巴,还有的声音太小,细得象蚊子哼哼,不仔细根本听不清她都说了什么。

潮生先前心中忐忑,可是事到临头,反而坦然起来。

看这情形,顶多也就是挑不中她,不会更糟糕。

掌事的女官绕了一圈,停在了满儿面前,也一样问了她那几个问题。不过满儿的身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她没籍贯,年纪也是估个大概,姓就直接跟伍妈妈的姓。

那个掌事女官微微吃惊,转头问伍妈妈:“这就是你当年捡的那个孩子?竟然都长这么大了。”

伍妈妈有些感慨:“可不是么…岁月不饶人,一转眼这么些年了。”

“看着是很懂事听话,可怎么你不把她留在身边给你养老?”

“我还不老呢。”

伍妈妈的话听起来很自然。

然后就问到了潮生。

潮生不卑不亢,既不显得冷淡,又不会让人觉得谄媚,那个掌事女官也没在她这儿多做停留,又一样问了冯燕。

冯燕

都问完了,就该公布结果了。谁被挑中,谁没被挑中,立见分晓。

那个掌事女官却没点名,却和伍妈妈两人进了屋,不知去说什么了。

和她一起过来的那个宦官却走了过来,在站的两排人面前转了一圈儿。他倒是一个字没问,可是盯着所有人的脸,全都仔仔细细的看了。

这人的打量让人非常不舒服。

冷冰冰的阴森森的,潮生不知道旁人觉得怎么样,她自己觉得背上的冷汗都淌下来了。

第二十三章 东内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丝风也没有。每个人心中都在不安,可是却不能表露出来。

天阴沉沉的,云越来越低,象是要压到头顶。

潮生觉得胸口窒闷,就象浸在深水里一样被挤着,堵着。可是这里静得让人不敢大口呼气。

去了屋里说话的人终于出来,大概那位掌事女官向伍妈妈问了一些她们这些人的详细情形。比如那些没有写在名册上的,一眼看上去看不出来的东西。

谁会偷奸耍滑,或是谁的手艺又格外好,谁与谁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潮生心里没底,伍妈妈会怎么说她的情形?

掌事女官从她身边走过,潮生觉得嗓子直发干,咽了一下口水。

她大概用了什么香脂,虽然看来已经年近不惑,皮肤还白嫩光滑。

掌事女官翻开名册,抬头看了一眼底下的众人。

这一刻她高高在上,底下这些人的机遇全操握在她的手上。

她念了四个名字——

冯燕与满儿都被挑中了。

但是潮生落选了。

那四个名字念完,潮生还微微踮起一点脚,身体朝前倾。

她这一刻期盼着下面还有一个人,会再念出一个名字。

她自己的名字。

可是隔了一会儿也没有声音。

潮生明白过来,这就结束了。

她落选了。

——这代表着,以后她还是要留在浣衣巷。

而且,可能不会再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即使机会还有,那时候的她可能已经年纪老大,不再符合条件。

潮生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空落落的,象是被抽去了一根最要紧的骨头,力气也跟着泄了个精光,咬着牙才没有让自己瘫到地下去。

“咳…”站在一旁的那个宦官咳嗽一声,他从进来就一直没出过声,但是现在听起来,他的声音并不是特别尖细,并不象是玻璃刮黑板似的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贺姑姑这就挑完了吧?”

原来那个掌事女官姓贺。

她说:“耽误魏公公了,咱们这就去左巷?”

“不用了。”那魏公公抄着手,闲闲地说:“看这天又要下雨了,我也不再多跑一处的腿了。看着有两个还不错。”

贺女官问:“哦?哪两个?”

魏公公的手随意指了指。

一个是站在最左边的玉佳,一个就是潮生。

潮生怔了下,魏公公的手看起来细瘦没什么力气,远远的随意一指。

是指的她吗?还是指的她身后的谁?

贺女官微笑着说:“嗯,这两个看着也挺灵巧的。”

这魏公公是什么来头?

潮生懵懵懂懂,和其他人一起回屋收拾了包袱。

冯燕看了她一眼,潮生朝她点个头。

她觉得很不真实——这个机会不应该落到自己身上似的。也许下一刻那魏公公就会说自己弄错了,她依旧得留在浣衣巷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她与那些浸在污水中的衣裳一起朽烂。

“恭喜你啦,潮生。”

“是我该说恭喜啊,冯燕姐。”

冯燕摇了摇头:“其实你的机遇比我好。魏公公是东内的人,掖庭宫里人多,想出头不容易。去东内的话…以你的手艺相貌,应该不会被埋没的。”

“东内?”

潮生先想到了含薰,她不也在东内么?

“以后…各自珍重吧。”冯燕大概没和人这么和软的产过话,神情别别扭扭的,说完这么一句,拎着包袱先出了屋门。

潮生怔怔出神。

去东内…那,不就代表着她可以见到含薰了?还有采珠,也可以见到她了?

满儿在门外左右看了一眼,瞅着机会进屋里来,喊了她一声,潮生才回过神来。

“潮生,咱们以后怕是不大见得面…”满儿眼圈有点微微发红:“你可要多保重,别吃冷的硬的东西,小心肚子疼。”

“我知道,你也是。要是有大宫女训你可不要顶嘴,做事一定要仔细小心,别打坏东西,别闯祸,更不要多话…”潮生对满儿有许多不放心。满儿一直待在浣衣巷里,这里虽然也有勾心斗角,可是更多的是直来直去的争吵厮打,除了干活儿,规矩也并不那么严。满儿这一出去了,她能适应得了外面的生活么?

满儿眼圈儿红红的:“我本来以为咱们能选到一个地方去呢,那个魏公公,是哪里的啊?”

“你不要担心,听说他是东内的人,也算是个好去处。”

“可是,”满儿哽了一下:“东内离掖庭宫那么远…”

眼看她要哭出来了,潮生忙说:“你可别哭,马上要走了,让人看见不好。我以后要是有机会,就去找你。”

这话不过是泛泛的安慰。宫女每日劳役没有自由,难得能出一次门。采珠来看她这几次都是来去匆匆的,递东西也小心翼翼,怕被人抓着把柄。更何况从东内到掖庭宫,是那么的远。

但这两句话满儿却信了:“好,我要是有空,也会去找你。”

潮生笑着点了点头。

渐渐的,有真实感了。

原来真的要离开这里了。

潮生也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

原来那么想离开浣衣巷,这里终日辛苦,衣食粗陋。这里满满盛着她的苦难和伤痛。在这里没有未来,前路一片黑暗。

可是真要走了,潮生忽然觉得舍不得。

斑驳的带霉印的墙,开了缝的窗子,铺着草垫的通铺,豁了口的粗瓷碗,低矮的屋檐,磨毛了的井绳…平时不在乎的一切,现在看来都那样熟悉而亲切。

就算再糟糕的地方,住久了,一样会习惯,一样会有感情。

还有对未来的茫然。

东内…对她来说那么遥远和陌生。

她会去东内的什么地方?当什么差事?她…还会遇到上次那样的无妄之灾吗?会不会被欺负?会不会应付不了新的一切?

潮生和另一个被挑中的玉佳一起,跟在魏公公的身后往前走。

临走出浣衣巷的时候,潮生回头看了一眼。

深深的巷子,高高的宫墙。

几只乌雀站在屋脊的瓦凹处,远远望去那几个凝固的黑点儿,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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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加更…

昨天和老公去超市,结账出来后,听着门口女店员喊:“把男的留下来…”我大囧,难道这是女大王拦路抢压寨男?结果再仔细一听,人家说的是:“把篮子留下来~~”

第二十四章 皇子

魏公公当然不会领着她们穿过整个整个皇宫,那要经过掖庭宫,再穿过正殿、御花园,南苑。他们从浣衣巷出来,直接出了安福门,沿着长长的宫道一直向东走。

潮生对玉佳不熟悉,只知道她应该也是同自己一批进的宫,然后和冯燕差不多,直接进了浣衣巷——其实细数数,浣衣巷里美女不少。

以前就听人说过,越是冷落偏僻的宫院,美女越多。

潮生想,这个道理宫中恐怕人人知道,但皇帝却不一定知道。

天色越来越沉,还没过午,看起来却已经象是临近黄昏了。

他们沿着墙根一直向前走,魏公公微微弓着腰,抄着手,走得很快,也没有脚步声。

玉佳抬头看看天色,也缩了缩肩膀。

进了延喜门,就到了东宫。

魏公公与守门的人低声说话,潮生忍不住转头朝北边看。

当然,从这里除了高高的宫墙,什么也看不见。

看不到烟霞宫。

甚至潮生有些不确定,也许烟霞宫的位置并不在她记忆中的那个方位。

魏公公进了门,潮生回过神来,连忙跟了上去。

这是她头一回来东宫。

和宫里的其他地方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玉佳左右打量,实在忍不住,出声询问:“请问…魏公公,我们两个人,会分到哪一处做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