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公清清嗓子:“不管分到哪一处,都得尽心伺候。你们两个岁数小,看着人也老实,切记着不该听的事不要听,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潮生与玉佳一起应诺。

魏公公指点她们经过的地方:“那边是崇文馆,皇子贵亲们读书的地方。再朝前就是嘉德殿…”

潮生和玉佳牢牢记住宫房名称和道路。

说起来皇宫是最不容易迷路的地方,道路平直,建筑方正。过了嘉德殿,后头依次是崇政殿,丽正殿,光天殿,魏公公停下脚步,正色说:“打今儿起,你们就在宜秋宫里当差了。”

宜秋宫里住的是几位皇子,玉佳又惊又喜,激动得眼直放光。

这简直是一步登天了啊!

比起在掖庭宫里充役,能到东宫来伺候主子,那福份可不一般!

玉佳起先还羡慕冯燕她们被选入了掖庭宫,可是现在一比,明明自己更幸运。进了掖庭宫,做什么都说不定,可能是服侍初进宫没有圣宠也没有品级的女子。也可能是给掌事女官打下手供使唤。

那能有多大的前途?

就算有,那又得熬上多少年?怎么能和进了东宫相比?

宜秋宫和别的宫院不太一样,这里原先是一处花园,后来改成了宫院,成为未成年的皇子们起居生活的地方。

“中间是枫池,靠西边的那是松涛阁,住的是二皇子。东边是华叶居,住的是四皇子。八皇子因为年纪还小,也同四皇子一起住着。六皇子和七皇子年纪都小,还没有迁进来。”

玉佳朝西边看看,又朝东边看看。

潮生的心也怦怦跳。

含薰伺候的就是二皇子啊。

长皇子已经去世,三皇子就是皇后的儿子,现在已经娶了妻出宫建府,不再住在宫中。六皇子是皇后所出,七皇子是贵妃所出,看得如眼珠子一般娇贵。八皇子生母难产而亡,没有亲娘照看,所以反倒比六皇子七皇子早搬进了宜秋宫里。

而二皇子年纪比三皇子大半岁,三皇子已经成亲,他却还困居宫中。

听说他有腿疾,性情暴虐…

魏公公看了她们一眼,又朝前走。

枫池边上栽着许多枫树,想来枫池就是以此命名的。现在叶子都还是绿的,层层叠叠,象是一片绿纱的围帐,映着一池泓净的碧水,显得格外幽静。

忽然魏公公停了下来,躬身说:“奴婢见过二殿下。”

潮生与玉佳也赶忙行礼。

果然不能随便评判别人,这才想着二皇子,就遇见真人了。

“嗯,”听声音很是随意,带着一股不耐烦的腔调:“这两个怎么这么面生?”

魏公公恭谨地回话:“回二殿下,这两个宫女是今天新来的。”

“怪不得我没见过呢,抬起头让我瞧瞧。”

潮生微微抬头,目光却不敢抬起。

她只能看见二皇子是坐在那里的,袍子下摆用银线绣着大幅祥云。

玉佳却往二皇子脸上飞快地看了一眼。二皇子才十七八岁,肤色白皙,五官生得很俊秀,发束玉冠,懒洋洋地坐在一张木椅中。

进入皇宫的美女,为皇家品种改良做出了不可估量的大贡献。皇帝又不丑,后妃也很美,生出来的孩子再难看也难看不到哪儿去。

但是二皇子眉宇间的确有一股戾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显得阴郁,并没有少年人应该有的朝气。

“倒还过得去。对了,我那儿也缺个人。”

潮生心一突,只听魏公公说:“这都怪奴婢没想得周全。这两个是浣衣巷补来的,针线上倒拿得出手。要是二殿下不嫌弃,这两个宫女就先安置在松涛阁服侍?”

“我要那么多做什么,一个就够了。”二皇子看看她们两人,伸手一指:“就她吧。”

他指的人是玉佳。

魏公公忙说:“二殿下看中了你,可是你的福气。”

玉佳回过神来,忙跪下谢恩。

她有些意外的慌乱,手里的包袱一个没拿稳,角上的系结滑开了,坠子钏子掉下来叮叮当当滚了一地。一只银镯一直朝前滚,碰到二皇子的椅脚才停了下来。

魏公公吓了一跳:“你这丫头,怎么这样毛手毛脚?”

玉佳也手足无措:“殿下恕罪,公公恕罪…”

二皇子倒没有生气,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果然新人一来就有新鲜事儿,倒不闷了。”

枫叶丛后有人问了一句:“有什么新鲜事?”

二皇子微微朝后仰头:“四弟来了?魏公公给你补了两个宫女,被我先下手为强抢了一个。”

有人拂开绿叶,缓步走了过来。

一滴雨落在额前,微微的凉。

潮生从眼角的余光看到这人穿着一件浅青的袍子,袖摆处隐约一抹灰色的竹影,就象雨后烟雾迷朦的山野。

第二十五章 华叶

“我这儿也不急着等人使,二哥尽管先挑。”

二皇子摆了摆手:“你怎么不等人使?听说这两个都是浣衣巷挑上来的,女红应该是不错,我分一个就足够了。”

四皇子的声音清朗平和,听起来倒显得比二皇子更稳重。

“既然二哥已经挑过了,那这一个我就留下了。”他吩咐一声:“春墨,你带她回去,我去二哥那儿坐坐。听说二哥前儿得了一幅沙白居士的山水,今儿可得让我鉴赏鉴赏。”

二皇子也高兴了些:“来来来,我跟你说,这画的好处可不在于沙白居士的名头。你知道这画的是什么地方?是雪岭风光…”

二皇子原来是坐在一张椅子上,有宦官过来,扶他坐上一乘抬椅,抬着他回松涛阁去。四皇子跟着也去了。魏公公这才抬起头来,轻轻吁了口气,朝一旁站的宫女点头说:“这一个潮生,你领去吧。”

那个宫女笑着说:“多亏魏公公了,看我整天忙得团团乱转,给我们添了一个能干人。”

“能干不能能干,还要往后再看呢。”魏公公转头对玉佳说:“你随我来吧。”

玉佳脸带喜色,应了一声:“是,多谢公公。”

潮生一抬头的刹那间,似乎捕捉到春墨眼中淡淡的不以为然。

她这是对…

玉佳?

玉佳一直在浣衣巷中,不知有没有听说过二皇子的名声。

应该是听过的。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被主子看重,摊上了好差事。

春墨转头对潮生说:“潮生妹妹吧?你跟我来。”

潮生跟在她身后向华叶居走去。

刚才不觉得,现在松懈了一些,才发觉自己攥着包袱的手掌又湿又热,掌心出了许多汗。

春墨先领她进了屋:“你先歇一会儿,等下我领你认认人。咱们华叶居人少,算上你,咱们也一共才六个人,人手是不大够。”

“嗯,我刚来,什么都不知道,还请春墨多多教导指点我。”

“不用客气啦。你先和我住一屋,这个箱子给你盛东西用…”

箱子挺大的,可是潮生的包袱却显得单薄多了。这还是她把冬天穿过的那件棉衣都塞进来了,除了现在身上穿的这一身儿,包袱里也就两件衫子,一条裙子可替换而已。

“嗯,我去找两件衣裳给你先替换,等明儿有空我去和邢姑姑说一声,再给你领新衣裳来。”春墨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多大啦?几时进宫的?一直都待在浣衣巷吗?”

这三个问题里头前两个不难答,后一个…

潮生老老实实地答了前两个,顿了一下才说::“我进宫后,先分到了烟霞宫做事。后来才去的浣衣巷。”

春墨点点头,并没有仔细盘问她是怎么从烟霞宫去的浣衣巷。

大概烟霞宫的事情,东宫这边也有所耳闻。

毕竟陈妃先是有孕,又小产,接着升了份位成了安妃。而她之所以从烟霞宫被贬去了浣衣巷…个中原因就很耐人寻味了。

潮生能咂摸出几分味道来。

魏公公应该是东宫的管事宦官,位品级绝对高不了,不然不用他亲自去浣衣巷挑人,吩咐人去就可以。而春墨则一定是四皇子身边第一得用的大宫女,就如同当初岁暮在烟霞宫的位置一样。

对这样的人,就算不巴结她,也绝不能得罪她。

春墨看起来和岁暮并不一样,她对潮生虽然也显得和气,照顾。可是笑容并不多,那些照顾也都是因为她的身份放在这里,她应该这样做。

她的神态中带着淡漠与提防,并没和潮生多说什么。

蕴了一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即使支起窗篷,屋里仍然一团昏暗。

“来,趁这会儿不忙,我带你到处看看认认门。”

潮生忙说:“有劳姐姐。”

春墨带着潮生出了屋子,遥遥朝后面指:“后头是洛水阁…原先是长皇子的居所,现在空着没有人住。”

长皇子已经过世了,这个潮生知道。

透过朦朦雨雾望去,洛水阁的院门深锁,草木深深,显得十分荒凉寂静。

“走吧。咱们华叶居这边院子分成东西两边,咱们是东院,八皇子住在西院。”

这么看来,四皇子和八皇子住的可不太宽敞。

本来设计成只住一位主子的院子,现在却东西隔开来,住了两位,那伺候的人手也就跟着要翻一倍。

这宜秋宫原本是御园的一部分隔出来的,景色倒是好,有水池,有假山,有花木,可是房舍却不多,又挤下这么多人,怎么宽敞得了?

其实,明明后头洛水居看来又宽敞,景致也好…

当然了,八皇子今年好象才三四岁,让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住那么大的院子似乎不妥。再说那里死过人,难免忌讳。

皇子们到了念书的岁数就要迁到东宫居住,可八皇子离念书还差着一大截子呢,却早早的住了进来。

“前头是正屋,西厢是四殿下起居的地方,东厢是书房。”春墨声音提高了一些:“如无殿下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一步,你记下了?”

潮生忙应了一声:“是,记住了。”

春墨似乎对她的识趣满意,微微点了下头。

她们经过回廊,雨水从瓦尖流淌下来,仿佛在回廊两侧装上了一挂琉璃珠帘。

春墨带她将东院各处都认过——其实很小,也不过就是几步路的功夫。

“春墨姐姐,你知道殿下去哪儿了?”

春墨回过头,一个圆脸儿宫女撑着伞走了过来,裙子被雨打湿了快有半幅。

“殿下去二殿下那里了,你这是从哪儿来?刚才我找你也没找着。”

“殿下打发我和小顺去取书了。这个…她就是新来的?怎么只一个人呢?”

她声音清脆,神态大方,圆圆的脸庞显得很可亲,让人一见心中就有好感。

“魏公公是挑了两个人,不过有一个让二殿下要去了。她名叫潮生,”春墨又对潮生说:“这是你秋砚姐姐。”

潮生忙和秋砚见礼。

“嗯,倒是生得好齐整的模样。想必手艺也不错。哎哟,倒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了。”秋砚笑盈盈地说:“我那一大堆活计正愁做不完呢,魏公公就给领了帮手回来了。”

第二十六章 萝卜糕

秋砚说得绝非场面话。

她确实是积了一大的活计等着人来帮着分担。四皇子的冠带衣履自有宫中的针工局做了送来,可是内衫小衣袜子这些东西却得自己人动手做。还有,要换季拆换送洗帐幔帘栊铺盖罩布这些,也得自己一一动手来做。这些活计不可能让在屋外伺候的小宦官们来做。

华叶居果然是缺人手啊。

除了春墨和秋砚两个大宫女,下头还有两个小宫女,可是别说秋砚看不上,连潮生见了都觉得不大象样子,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分到这里来的,说一说动一动,单这样还好,老实也算是一样好处。可问题是十次里约摸得有五六次都忒不靠谱了,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样样不周全。

秋砚和潮生说:“你可不要觉得我把你当牛当马的使唤。实在是华叶居里能做事的人太少啦。”

她的开朗让潮生也放开了一些,不那么拘束了,试探着问:“和我一起来的玉佳,被分到松涛阁了…”

“哦…”秋砚点点头:“这样,你们原来很要好吧?不要紧的,虽然现在算是跟了两个主子,可是还都在宜秋宫里,能见着面的——”

春墨却在这时看了一她俩一眼,秋砚忙神色一肃,改口说:“可是你们最好别在私下往来过密,要不然会让人…嗯,抓着什么把柄就不好了。”

潮生明白她的意思。

就算是亲姐妹,现在也是各为其主了。没事还好,万一有什么事儿…

这么一想,她也就不能再接着问含薰的事了。

反正…既然已经在一个宫里头,总是能见着面的。

“嗯,你既然来了,咱们也算是自己人了。”春墨提醒她:“二皇子…脾气不是太好。以后来来往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可要谨慎。”

秋砚更直白一点的说法是:“千万不要盯着二皇子的腿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