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连忙点头。

这个提醒绝对是必须的,否则你无意中看一眼,在别人没什么,可是腿脚有疾,这方面比较敏感的二皇子没准儿就会觉得受了冒犯,到时候是挨打还是挨骂…

秋砚一边翻箱子找东西,一边说:“其实咱们这里本来是不缺人手,但是八皇子殿下一来,夏笔和冬纸她们就拨给了西院,咱们这边一下子就捉襟见肘了。啊,找着了。”秋砚翻出一条白绫裙来:“这个我穿着紧了,说想改一直没改。你别嫌旧,先凑和穿着吧。”

潮生一边谢她一边接过裙子,秋砚又翻出一块灰青的布来:“这个我嫌沉闷,也没做什么东西,也给你吧。”

一下午过得飞快,潮生早上没吃什么东西,错过了午饭,这会儿已经饿得快要前胸贴后背了。她虽然忍得住,可是肚子不配合,咕噜噜的响起来。

秋砚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这是饿了?也难怪你…”

春墨看了一眼天色:“还有大半个时辰呢,我领你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先垫一垫。”

这个小厨房还真小。

烟霞宫里也有小厨房,可也比这里的小厨房宽敞。这屋子极窄,里面三四个人在忙活着。有人眼尖看见春墨进来,忙迎上来:“春墨姑娘?怎么这会儿来了?是四殿下有什么吩咐?”

“今晚做的做的什么?”

“今晚上主要是一道三宝蒸鹿肉,还有四样小菜,一个火腿鲜笋汤。”

“嗯,有什么现成的吃的?”

那女人会过意来,忙说:“有,有。”

潮生有些不安:“春墨姐…”

那人已经从蒸笼里拿出一碟萝卜糕来:“这个是上午蒸的,看着塌了点儿,吃着可软烂啦。”

春墨向她道了谢,又说:“这是潮生,打今儿起在华叶居当差。这位是李姑姑。”

潮生忙向她见礼。

李姑姑摆手说:“哎哟哟,不敢当。潮生姑娘以后要是饿了,想吃什么,尽管来,别客气。”

李姑姑看着其貌不扬,一件粗布围裙上打了补丁,头上包着一块蓝布帕,但她手艺却不错。那萝卜糕虽然卖相象她说的一样已经塌了,可是味道却一样好。

当然,也可能是潮生在浣衣巷将近一年没吃过这么精致的吃食了。萝卜糕用料有限,可即使如此,也让潮生觉得无比的鲜咸美味,吃得太急,还咬到了自己的腮。

秋砚在一边笑,连春墨也忍不住莞尔:“慢慢吃,不用急。”

春墨对秋砚说:“殿下今天只怕是要在松涛居用晚膳了,你让小顺过去问一声,可还要预备什么不要,我去西院看一看。”

秋砚站起身来,嘱咐潮生一句:“你好生待屋里吧,把这个吃了,把你自己的东西理一理。”

潮生送她们出去,看着两人各撑着一把伞走远了。

西面就是松涛居。

含薰应该就在那里。

不用急。

潮生对自己说,不用着急。

总会见着面的。

她回到屋里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抖开铺盖整好被衾。

因为下雨,屋里已经掌了灯。

燃烧的蜡烛显得莹润如羊脂玉一样,燃烧时也没有油灯那样熏人的烟气。屋里简洁干净,有一股女子特有的馨香。

外面雨声潺潺,潮生环顾了一周——

她是真的离开浣衣巷了。

这里是东宫。

潮生自打白天看到四皇子身上那件她亲手补过的袍子,就一直有些心神恍惚。

明明是陌生人,可是却觉得十分亲切…就象好久之前本是熟识的,中间分离了一段时日,现在是久别重逢一样。

真奇怪。

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明明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今天是第一次遇上。

以前没听人提起过四皇子——实际上潮生的消息并不太灵通。原来烟霞宫一向冷僻,再说东宫自成一家…和烟霞宫的直线距离很近,若是能穿透宫墙走过去,大概也就是百步之遥。

但是她觉得自己已经离烟霞宫很远了。

潮生摸了摸,伸手从怀中取出那块手帕来。

这块手帕,会是四皇子的吗?

第二十七章 香

凌晨时刻醒过来,潮生还一时没弄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

啊,是了,她已经不在浣衣巷了,这里是宜秋宫。

潮生适应得非常快。

因为宫中的生活都是一样规律的,不到五更天就都起来了,奴才们洗漱打扫干活伺候主子,主子也各有各的事做。皇帝要上朝,皇子要上学。皇后要理事,妃子们要给皇后请安——瞧,谁也睡不了懒觉。

要说这个起早,习惯了也不会觉得很难,因为生理规律,到那时候就会醒,想上茅房。就是冬天的时候艰难,谁都会恋热被窝的,屋里即使有炭盆儿,一夜过去也早就熄了。早上那屋里头真是呵气成冰。

四皇子一早去了崇文馆,潮生给春墨打下手干些杂活。收拾正屋、书房用不着她,可是大半天也没能闲一会儿,喝水的空都是硬挤出来的。

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春墨抬头看一眼窗外,摇头说:“这雨没完没了,多早晚才停。”她吩咐潮生:“取些香来熏熏屋子,去去霉气。”

要熏的当然是四皇子的屋子,潮生打开春墨说的小抽屉,里面零零散散放着几样香。

她挑了一样出来,交给春墨。

春墨把熏炉捧出来擦净,看她手心里用纸托着一块深紫的香块儿,问:“是什么?”

“是茶芜香。”

春墨来了兴致:“你知道香?”

“以前有位姐姐,教过我一点儿。”

“不错,”春墨摇头说:“这弄香的事繁琐得很。以前我也想教给冬纸的,可是她那鼻子…桂花茉莉丁香她闻着都是一个味儿,檀芸麝这些冲一些的,她一闻就直打喷嚏,干不了这个。”

呃,是有人这样的。潮生以前有个女同学,对香水很讲究,每次出去约会都要根据天气、心情、衣着换不同的香水用,可是她男朋友却从来没分辨出这么多香水有什么不同,一直觉得她擦的是同一种。

春墨又问她:“为什么拿茶芜呢?”

“因为…”潮生想,虽然昨天只惊鸿一瞥,可是四皇子显而易见是个雅致的人,给身边的宫女名字都改成笔墨纸砚,所以对于香料这上头,应该也是喜欢淡雅些的。茶芜味道淡雅沉郁,留香却久。阴雨天气里头闻着这种香,应该会让人心情沉静。

不过潮生说:“因为和月支比,这种味道更好。抽屉里另外一种香我不认得。”

春墨点头说:“你倒拿得巧,要我自己去取,也是会选茶芜香。抽屉里另一种是醉草香,那个是旁人送的,咱们殿下不喜欢,一直没有用过。”

潮生也看出来了。

那个香放的位置靠后,而且一匣子似乎都没有动过。如果四皇子喜欢那香,那必然会常常的使用,不会还剩那么多的。所以潮生不会拿那一种。

她选茶芜还有个理由,她拿的这香块儿是整香上敲下来的,散放在外头,看来仿佛不怎么受重视。但是人都是有习惯的,越是喜欢的那双鞋,必然穿得多,显旧。而不合脚不喜欢的,却是摆在一旁,看着更加整洁。

春墨将香块儿投进熏炉,迅速盖上盖子。袅袅的淡紫的烟从盖上的蟾口中吐出来,在空中逸散,香气极其好闻。

“我们殿下性子好,从来不打骂身边服侍的人,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昨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玉佳,运气可不如你。”

潮生认真听着。

春墨说起四皇子的时候,神情似乎有些微微的变化。

若是潮生没有全神贯注,一定就忽略过去了。

春墨的眼睛微微发亮,笑容里似乎带着一点隐秘的喜悦。

“啊,那边有个盒子,你送到西院去给冬纸,就说是四殿下给八皇子殿下找的书和玩意儿。这会儿八皇子殿下应该是在午睡,你记得脚步说话都要轻些,别吵醒了主子。”

潮生答应一声,案上是有个盒子。

她捧着盒子朝西院去。

西院比东院小一些,东院靠墙处有个亭子,亭子下头的池子与外面的枫池是连着的。西院则没有池子。

她进了院门,就有个小宫女迎上来。

潮生说自己是春墨打发来送东西的,那个小宫女说:“那你随我来——以前没有见过你啊。”

“我昨天才来。”

“哦,我听说补了人,原来是你啊。我叫丹桂,你呢?”

“我叫潮生。”

她们说话声音都轻,大概八皇子午睡的时间很固定,所以人人都知道此时该轻声说话。

冬纸收了她带来的东西,又让她把一个笔袋拿回去给春墨:“你帮我和她说,这个做的不好,最近不得空,赶得急了。”

潮生接了过来,就听着屋里头传来小孩子的声音:“要喝茶。”声音软软糯糯的,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冬纸忙应了一声:“殿下醒了吗?我这就倒茶来。”

她要忙,潮生就告辞出来。手里的笔袋针线还算看得过,不过就是素素的,上头什么纹饰也没有。

春墨应该是用不着这东西。

是给四皇子做的吧?

风忽然有些紧,潮生将伞朝前遮一遮,步子也加快了些。就在出门的时候,迎面和另一个人的伞碰在了一起。

潮生愕然抬起头,迎面来的那人也正在打量她。

是四皇子。

伞的边缘朝下滴着水珠,潮生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要行礼。

“起来吧。你就是昨天来的那个?”

他的声音潮生昨天已经听过一次,今天再听到,仍然觉得这声音美得不真实,也许是因为下雨,在雨声中听起来,四皇子的声音显得淡然而空远。

“回禀四皇子殿下,我叫潮生。”

“唔,我记得,春墨昨晚说过。你来西院做什么?”

“春墨姐姐打发我来送东西。”

说完这话,看四皇子没什么要再问的,潮生侧身让到一旁,四皇子进了院门。

潮生等他上了台阶,才转身慢慢回去。

昨天没看清四皇子的样子,刚才匆匆的看到那一眼…

四皇子生得很好。

应该说…潮生从穿到这里来,还没有见过相貌如此出众的男子。

不过,他更引人注目的,并不是容貌。

而是气韵。

在雨中撑着伞缓步走来的人,象是从一张古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那张画潮生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可是却印象至深,隔了这么久,画中人的衣履容貌都不记得,可是那股气韵却如出一辙。

俊美,从容,淡泊,高贵,沉静…

这些词似乎都可以用来描述潮生的感觉,可是哪个词也无法形象的准确的将四皇子的样子勾勒出来。

第二十八章 适应

虽然四皇子生得那么好,比潮生以前见的明星们不知强哪儿去了,可是潮生一点别的想法也没有。

踏实,安全,她现在最需要这个。

首先得活下去,保障生命财产安全。

至于主子帅不帅,那和她完全没关系。

当生活不能给一个人安全感时,生存与安全才是她首要的考虑。

在烟霞宫时,原本一切都看起来还过得去,虽然未来也充满未知数,但起码吃得好住得好,有岁暮罩着,自己攒了一点点私房。

可是一夜之间这些全化为泡影。人身安全和自由没有了,攒的私房也没有了。

只是,潮生想着自己收着的那块帕子——

留着呢,现在怕有些不妥当。丢了呢,她又有些舍不得。

毕竟这块帕子陪了她那么久。

东宫的生活着实既规律,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