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当事人没有问,其他人顶多只算得证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其它人说了不算,她们两个说的才是最重要的。

春墨被隔了起来,那个小宫女一直昏迷未醒。

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从桂枝的话来看,春墨的情况不妙。

当时屋里只有桂雨和春墨两个人,桂雨又喊了一声春墨要杀她。

人证有了。

物证也有,就是那把剪刀,沾着血,还被春墨握在手里头。

可以说是铁证如山。

在这样的情况下,等那个昏迷的小宫女一醒来,加上她的话和她的伤,春墨…

第四十四章 出人意料

如果象潮生以前看过的那些勾心斗角的戏码一样,那么或是桂雨,或是春墨,两人总会被灭口一个,死法也多种多样,以上吊最多。勒死人伪装成自缢自亡,这种方法不会鲜血四溅,凶器可以就地取材,十分方便。还有下毒的,这个需要天时地利配合,毒药也不是俯拾皆得,不那么容易拿到手。人一死,事情到这儿就断了,成了无头公案。有罪也是没罪,没罪也是有罪。端看幕后操纵者要怎么说,或者看上位者要怎么判断。

不过在宜秋宫,这种事没发生。桂雨活着,春墨也活着。

桂雨脸色惨白,跪都跪不稳,只能让她站着,还得人扶着才站得住。春墨站在另一边,背挺得直直的,不过她的脸色也不比桂雨好看到哪里去。

看样子她一宿都没有睡,衣裳微有些皱,眼睛亮得慑人。

小肃替四皇子开口问:“你说说吧,昨天是怎么一回事?”

桂雨嘴唇颤抖,还没开口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小肃耐心地等她哭了一会儿:“说吧。你要有什么委屈,殿下会给你做主的。”

“殿,殿下,这都是我自己不好。我让春墨姐姐帮着裁裙子,结果我自己一个没站稳,撞上去被剪子划伤了…”

一旁扶着她的桂枝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潮生和秋砚也都十分吃惊,没想到桂雨说的和其他人猜测的全不是一回事儿。

照她的说法,春墨一点儿错也没有啊,顶多是有个不小心的过失,可是谁没有个失手的时候呢?

小肃看了桂枝一眼,桂枝忙说:“可是昨天…我听着她喊了一声,真的,我没听错。”她又对桂雨说:“你可要好好想清楚,昨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可别因为害怕,又或是什么人威逼你,你就这样乱说一气。”

桂雨瑟缩了一下,仿佛对桂枝十分惧怕似的。她抽抽噎噎地说:“的确是我自己不小心,不能怪春墨姐姐。”

“你…”桂枝又气又急:“你昨天明明喊着说春墨要杀你的!你今天怎么就全忘了?”

“住口。”小肃瞪了桂枝一眼:“没问你话,你屡次三番的插嘴。桂雨要说什么她自己会说,不必你教她说。”

他又问桂雨:“你昨天喊没喊,说春墨要杀你这句话?”

桂雨连忙摇摇头:“我那时候…吓坏了,喊了春墨姐姐的名字,可是没说她要杀我呀。”

桂枝目瞪口呆。

候在外头的金花和金叶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潮生就是笨蛋,这会儿也看出来桂枝不对劲。、

何况她也不笨。

金花和金叶在这件事里必定也扮演了重要角色——只不过她们没在台上表演,大概是幕后策划兼导演。而桂枝,可能就是个临场指挥加助手。

可是其中最关键的主角,受害人突然临时变卦,让一出近乎完美的好戏砸了场。

连春墨自己都没想到,事情居然峰回路转,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小肃又问春墨:“桂雨说的可都是真的?”

春墨愣愣的,小肃又问了一遍,她才连忙点头。

“是…就是这么回事儿。我去问桂雨打扫庭院的事儿,她问我裙子该怎么改…”

小肃进书房向四皇子禀报,很轻描淡写的,只说是一场意外,只不过桂枝当时见了血慌了神乱叫乱嚷,才让人误会成了春墨杀人。现在桂雨也没有事,事情也澄清了。

事情的处置结果是:桂雨得了赏,还有伤药,嘱咐她要好好养伤。春墨毕竟有疏失,罚俸一年,静思其过。而桂枝却因为在这件事上不当的反应,造成了严重的不良影响,要杖责二十。

就在院子里打的。

小肃传四皇子的话,这是华叶居头一次打人板子,让大家都去看着,这次只是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打板子的人就是昨天潮生见到的那两个人,跟在秋砚身后的。看他们的动作就知道训练有素,业务纯熟,长凳一摆,人往凳上一按,塞上嘴,挥着大板子一下一下的打起来。小肃在旁边数着数,一五,一十。

潮生只觉得心惊肉跳。

板子打到人身上的那种声音,让她早就痊愈的伤处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人人脸色都不好看,金花和金叶也是如此。

这板子是打在桂枝身上,也是狠狠打在她们的脸上。

从她们到了华叶居来,就没消停过一天,不管是明目张胆还是暗施诡计,反正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就是为了争势夺权。

四皇子这顿板子杀鸡儆猴,她们顿时老实了不少。

虽然碍着她们是皇后所赐,可是经过这件事,再没谁敢把她们当一回事儿。大宫女?开玩笑,她们在掖庭宫也不过就是中等,人拨过来,可没有谁提过升等的事啊,那她们摆什么大宫女的谱儿?

相对于二皇子那边公然的不给皇后面子,华叶居这边可以称为釜底抽薪。金花和金叶没了大宫女的体面和待遇,小宫女要做的杂活重活她们一样得做,没几天,人就变了模样,不再光鲜整洁,体面荡然无存。

春墨没事,潮生自然高兴。

春墨虽然毛病不少,可是她人并不坏,也帮助,提携过潮生不少。她真被陷害,潮生做为她的嫡系跟班儿也讨不了好。

若是春墨真被扣上了故意伤人,甚至杀人的罪名,她的下场绝对不会好。

首先她是不可能留在宜秋宫了。

这个才是最主要的,也是幕后之人想要达到的根本目的。

春墨的基业在这儿,人脉在这儿,离开了这儿,她什么也不是。

重要的是,四皇子在这儿。

四皇子不止是她的主子,她将来的依靠——

潮生看得出来,她对四皇子是有着一份情意的。

四皇子俊秀,温文,体贴而宽容,朝夕相处,怎么能不日久生情。

潮生觉得她生情一点儿不奇怪。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透着蹊跷,比如桂雨为什么突然改口,可是潮生并不想去寻根究底。

她只要知道结果不坏,这就成了。

再说,知道得太多,她还怕会惹祸上身呢。

二十板子应该不算多,起码没有上次潮生挨得多。

二十,四十,差一倍呢。但是潮生觉得这板子打得特别的长,板子落到人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就象在敲打的不是有生命的人,而是没有生命的物件。桂雨嘴被塞住,喉咙里还发出呜呜的吃痛不过的声响,比起高声喊叫,也不知道哪一个更让人恐惧。

桂枝当然并不无辜…

潮生悄悄地垂下头去不朝那边看,可是她没法儿捂住耳朵把那声音也一起挡住。

第四十五章 桂花糕

桂枝和桂雨都没有留在宜秋宫,也没人知道她们的去向。

潮生想,也许桂枝和她当初一样,打完了板子被贬到浣衣巷去了。但是桂雨呢?她伤还没有好,流了那么多血,她去了哪儿呢?

从桂枝的反应可以看出,桂雨起先和她,和她们是一伙儿的,一直到桂雨在四皇子面前开口说话之前,都没人想到桂雨会突然变卦。

所以当时桂枝的反应如此奇怪。

桂雨突然变化肯定也是有原因的,这原因…应该与小肃,与四皇子脱不了干系。

金花和金叶也离开了宜秋宫,是魏公公把她们领走的。同来时的显赫威扬不一样,她们走的静悄悄的。一天早上醒来,她们就从华叶居消失了。

潮生悄悄地问秋砚,秋砚只看她一眼,淡淡地说:“这不是我们该过问的事儿。”

是的。

潮生也明白。

春墨虽然留了下来,可是她比以前沉默了许多,许多重要的事情渐渐都交给了秋砚。

忙忙碌碌扰扰攘攘,时间过的极快,一转眼已经临近中秋了。李姑姑果然采了不少桂花来,做了桂花糖,桂花糕,又甜又香。

潮生向李姑姑多讨了一碟桂花糕,装好了去找含薰。

含薰偷了空儿出来见她,笑着说:“亏你记得我爱吃这个。嗳,去年中秋你也拿了月饼给我吃——真快,一转眼就过了一年。”

快吗?

潮生怔了一下,真的呢,只过了一年而已。可是她怎么觉得,已经过了许久了?

在浣衣巷的日子无比漫长艰难,短短不到一年,却硬生生把她给磨老了。

以前看过一句话,觉得挺酸的。

苦难令人成长。

不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

含薰小声说:“你们那边的事情,到底怎么说的?”

“桂雨自己承认说是她不小心撞到春墨的剪子上头,算是意外。”

“没牵连到你吧?”

潮生摇摇头。

含薰拍拍胸口:“那就好。我担心了好几天,就怕又和上回似的…”

“我没事。”潮生小声说:“就是春墨姐姐…虽然逃过这一劫,可是最近也一直不怎么说话,以前虽然她脾气不太好,可是没象现在一样,让人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含薰掰开一块糕填进嘴里:“反正你也要多加小心。我们殿下倒是爽快利索地把人赶走了,可是听宋婵姐姐说,皇后娘娘和皇上抱怨来着,本来要给殿下议的亲事也搁下了。好象说,连她指的宫女都不肯留,想必她给寻的亲事也一定不会令二皇子中意。”

要给二皇子找亲事早就该找了,她儿子三皇子都已经成亲了,二皇子却还一直不尴不尬的住在东宫。这次借着宫女的事,又有了一个好借口。

说起来,四皇子比三皇子小两岁,也快了。再过个一两年,四皇子也会娶妻了吧?不知道那时候是不是就能从宫中迁出去建府另居。

潮生连做梦都渴望能离开这里。

虽然外面也不是什么乐土。

“李姑姑的手艺没得说,这桂花糕做的是一绝。昨天宋婵姐姐还念叨,说今天该做桂花糕了,怎么还没给我们送过来尝鲜呢。”

“这才头一次试着蒸呢,先尝尝味儿。再说离过节还有好几天。等明后天再蒸了,肯定会送过来。”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含薰就被叫了去。匆匆忙忙的糕也没顾上拿,好在她已经吃了好几块儿了,盘子里不过剩了两三块儿。

潮生端着碟子回去。宜秋宫的枫池与御河是相通的,过桥时可以听到流水声,枫叶已经渐渐转红,映着青松、黄柏,颜色艳丽缤纷,仿佛打翻了调料盘一样,风一吹,树叶翻飞摆动,那颜色就象是也在流动一样,水面上各种颜色也随之动荡颤抖。

潮生被灰迷了眼,站住了脚等这阵风过去。

风停了,桥下的水面也静止了,象一面平滑的明镜,清清楚楚映出池畔的枫树,红艳艳的象火一样。

还有——坐在枫树下的人。

潮生抬起头来,四皇子不知道已经在那里坐了多久。

他朝潮生招了下手。

潮生下了桥,小心的绕过去。

四皇子穿着一件松皮色的袍子,脚边放着一支钓竿,靠在那里的样子显得格外悠闲,象个世外高人,山中隐士。

“殿下有什么吩咐?”

四皇子指指一旁,钓竿旁边还有个篮子,里面放着一壶茶还有茶杯。

潮生将手里的碟子放在一旁,提起壶倒了一杯茶,端给四皇子。

四皇子看了一眼碟子:“桂花糕?”

要换在平时,主子对某样食物表示兴趣,应该赶紧呈给他才对。

可现在这糕是吃剩的——

“我去给殿下取两样点心来?”

四皇子摇摇头,他笑起来很好看。

但是,潮生总觉得他不象这个年纪的人。

他太沉稳,太内敛,平时不是读书就是写字,或是下个棋——现在还钓起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