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秋砚笑笑,在她身边坐下:“其实你我算运气好的,殿下不是个刻薄寡恩之人,只要不犯什么错,就不用太担心。”

“不过,看春墨姐姐,还有松涛阁那边的宋婵姐姐,都是另有打算的…”

“她们?”秋砚说:“她们心气儿高。以前春墨就说过,将来若是出了宫,配个一样为奴的人,将来生的孩子依旧是代代为奴。宋婵怎么想的咱们可不知道,人家算计深着呢。”

是啊,春墨的想法也没有错。自己为奴也就罢了,却不愿将来的子孙仍旧代代为奴。既然眼前有个可以摆脱奴婢身份一步登天的机会,自然要好好抓住。人往高处走,谁都想越过越好。

在潮生看来,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子孙后代的命运努力,人人都会做,真是手段不同。

只要是没有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而去谋害旁人,就不算错。

可是,人往往总会在路途中迷失,渐渐不择手段。

就算宋婵,她未必就清白无辜。

潮生去松涛阁送东西回来,天阴沉沉的,起了风。

从她来到这里,宜秋居的枫叶已经红了两回。红叶被风吹着,打着旋儿落在水面上。一片又一片的堆叠起来。

潮生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转头看的时候,没瞧见人影。

“潮生。”

这回她听到是从哪儿来的了,采珠远远站在宜秋宫门外面一点的地方,朝她用力的招手。

“采珠?”

潮生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采珠怎么会到东宫来的?

她左右看看,又揉揉眼。

没错,就算采珠。

潮生快步朝门外走,越走越快,最后简直一路小跑起来。

采珠嘻嘻笑着迎上来,一把握住她的手。

“远远看着像你!”采珠笑着说:“你可长高了不少,我都快不敢认了。”

“你怎么来了?”潮生忙问:“你说话方便么?时间够不够?要不到我房里去?”

采珠抹了一把脸,点头说:“嗯,还有小半个时辰的空呢。你现在在哪里?”

“我伺候四皇子殿下。”潮生拉着她的手一路朝里走,直到进了屋才把她的手松开。

采珠也长高了,梳着一对八字辫,还带着一对圆珠耳坠,刚才走得急,珠子在脸颊边不住的打晃,显得十分俏皮。

“我们主子打发人到长泰殿去,我就领了差事过来了。”采珠上上下下大量她:“我后来到涴衣巷去,那里人说你到东宫来了。我想这可真好,东宫差事也轻,况且含熏也在这里,互相有个照应——对了,你们倒是天天在一处,就剩我一个人撇在宫里头没着没落的,也不给我送个信儿去,太没良心了!”

潮生忙解释,不是她们不送信过去,一来不那么方便,二来托人去了几次都正好找不着采珠,绝不是有意把她撇开。采珠板着脸就是不松口,潮生拉着她的手可怜兮兮的说:“快别气了。天天想着见面,有许多的话要说,你难道想把时间都浪费在呕气上头啊?”

采珠瞪她一眼:“谁呕气了!”

潮生拉她在床边坐下,倒了杯热茶给她,顺口问:“你们主子为什么又打发你去长泰殿?又要抄经吗?”

“不是,”采珠小声说:“我们主子最近病了。”

第五十八章 风水

病了?

病了就应该找大夫,四处求神拜佛的病就能好吗?

“病的厉害吗?”

“一入秋的时候就有些不舒服,那会儿没当一回事。我们主子说不必张扬,让人觉得她不安份。当时悄悄问过太医,找了些药吃。吃了药好象也好了一些,可是没几天发起热来,这都大半个月了,总是不退。”

“请太医看了吗?”

“回了皇后娘娘,太医也看了,药方也开了,可是吃了总不见效啊。”采珠一摊手:“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都换了两三位了,药方也换了,天天吃着,该热的照热。所以我们主子打发人来,把以前闲时抄的经拿到长泰殿供上。”

能在宫里混出头的女人,多少总会做过亏心事。病不好,就会想到报应啊,邪祟啊一类的。徐才人,啊不,是徐美人,多半也有过亏心事,所以太医瞧不好的病,就来求神佛了。

还别说,有些事宁信其有,心理因素的作用有时候是巨大的,好多人心病难解,日夜难安的,求了神拜了佛,花了钱之后,心里就踏实多了,晚上也能睡着觉了,吃饭也香了。谁说心理作用不大呢?

采珠小声说:“我们主子听人说,烟霞宫的风水不好,正想求求皇后娘娘,看能不能换一处地方住。”

“风水不好?”

“你看,这一两年,死了黄美人,病了陈妃,我们主子现在也病得不轻。陈妃娘娘迁出去之后,升了位份,身子骨也渐渐好了,可见这烟霞宫…有点不对头吧?”

照潮生看,烟霞宫的风水好不好不一定,但是地理位置真的不好,很偏僻,在皇宫的东北角上。

不过听采珠这么一说,潮生忽然觉得,这个…先头去了的黄美人,自己也伺候过她。到现在的潮生还记得很清楚,黄美人生得一副典型的江南美女模样,纤秀柔美,皮肤很白皙,说话细声细气的。潮生伺候她没有几天,黄美人旧症复发,一命呜呼。具体什么病潮生也不知道,她那时候不够资格知道什么。黄美人不在了之后,她就伺候了陈妃,结果陈妃得宠一时,也乐极生悲出了事…

这么看来,不知该说是烟霞宫的风水不好,还是潮生自己很有扫把星的潜质啊?连着伺候两位主子,结果这二位都…

幸好现在四皇子没什么事,没病也没灾的,一切堪称顺利。

谢天谢地,潮生衷心祈祷四皇子长命百岁事事如意,要知道在现代找个好老板不容易,在古代,在这宫里头要找个好老板就更不容易了。现在华叶居的差事,活不多,待遇好,没那么多勾心斗角,老板很宽容,生命安全比较有保障,最重要的是,有发展前途。四皇子一出宫去,她们这些人多半都能跟着出去。

“你已经去过长泰殿了?徐美人供了部什么经?”

“那我哪知道啊,我又不识字。”采珠说:“反正厚厚一迭呢,我们主子抄的可是尽心了,抄经的那些日子不沾荤腥,不出房门,佛祖看在她这份儿诚意上,也该保佑我们主子的病早早好起来才是。”

“嗯,不说那些了。你样子可变了许多,我差点儿没敢认你。”

采珠笑嘻嘻地说:“还说我,你变得才多。原来就是个黄毛丫头,现在变成清秀佳人啦。啧啧,我仔细瞧瞧…”采珠扭了一把她的脸:“这皮子养得可真滑溜,我瞧你比我们美人还漂亮呢。”

“别乱讲。”潮生说:“你这一年怎么样?日子好过么?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徐美人待人还是挺和气的。绿筝姐姐她们也不是那样欺上凌下的人。”采珠小声说:“夏天里皇后摆宴,我们主子也去了,皇上见了,问了她好几句话呢,后来就召她伴了两回驾,虽然算不上很得宠,可是别人也不敢太轻慢她了。我们的日子也跟着好过不少,份例也不短少。你呢?你在这儿可好?含熏怎么样?”

“你一看不就知道了。”潮生说。

采珠认真打量她几眼,点头说:“嗯,看样是不错。哎呦,都这时辰了,我得赶紧回去。可惜了,没见着含熏。”

她有差事,潮生尽管不舍也不敢多留她。打开匣子包了两样点心递给她:“这个你收着,不方便吃饭时垫垫肚子也好。都是我自己做的,这个是千层酥,这一个是金桔饼。”

“你自己做的?”采珠看看点心又看她,由衷地说:“你就是聪明,手又巧,学什么都快,比别人做得也好。”

“行啦,别乱夸。我送你出去吧。”

采珠认真地说:“怎么是乱夸呢?你就是聪明啊。刚进宫的时候你什么也不会嘛,连系个袜子还要含熏教。可是只要教你一回你就能学会,再也不用人费第二次的事。”

是么?

潮生想想,好像是这样。

上辈子她虽然也不笨,可是学东西也没有这么快这么灵透,在浣衣巷时看别人缝补的针法,也是偷偷看一次就能照着做出来了。固然她的用心认真是一方面因素,但是肯定也有先天的原因。

“我要是再找着机会,就来看你们。要是不得空,你们要有话就托人捎话给我。我要不在,可以先告诉晨露,她和我最要好,人很可靠的。”

潮生点头应下,送她出了宜秋宫。

见者采珠平安,让她心情大好,一晚上嘴角都是微扬着的。秋砚已经听她说了,也替她高兴。她自己当初也有两个要好的小姐妹,一同进宫,同吃同住,一起学宫规,有板子也一起挨过,那情谊自是与众不同。可惜一个几年前生病死了,还有一个伺候公主,公主远嫁之后,也没有消息了。

连四皇子都看出来了,写完一张字,搁下笔吃茶时问她:“今天有什么好事?”

潮生只是笑:“哪有什么事。”

“没有?你自己看看,这脸上还笑着呢。”

潮生本能地抬起手来摸脸,一抬手就知道自己不打自招了。她这会儿可没有笑。

“遇到一起进宫的小姐妹了,知道她现在过得还好,所以…”

“这倒难怪了。”四皇子示意她将茶斟满:“你们怕是有多日没见了吧?她怎么到东宫来的?”

“她到长泰殿去办差送东西,正好路过时瞅见我了。”潮生虽然说着话,可是并不上前斟茶。

四皇子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动,只能吩咐一声:“倒茶。”

潮生摇摇头:“秋砚姐姐说了,茶不能多喝,不然夜里睡不好。您要是口渴,我把那海棠露兑一盏来?”

四皇子摇头,斥了一句:“瞎说。”话虽如此,他也没坚持下去,只说:“不要海棠露,白水就好。”

潮生到外间去倒水,忽然远远听着一声叫喊。

她手一抖,热水泼了一些出来,就有几滴溅在手上,忙擦了擦手,倒了水端进屋去。

四皇子也听到了,问了外头一句:“怎么回事?”

小顺答了句:“回殿下,听着是松涛阁那边…”下面的话就省了没说。

八成是二皇子又在打人了。

潮生也不是头一次听到这种动静了,二皇子的脾气当真是喜怒无常,那些说他的话到不全是谣传。

四皇子摇摇头:“这又是何必…”

可是话虽这么说,一来打骂奴婢在宫里不算大事儿,二来,他是弟弟,二皇子是哥哥,他也不好伸手去管。

“手怎么了?”

潮生抬起头,四皇子又问一次:“手可烫着了?”

“没有。”

水不算太烫只微微有点疼,被水溅到的地方红了一点。

烫是没有烫着,只是吓了一跳。

不过这回和以前不大一样,那叫喊只有一声,后来就没什么声息了。

难道二皇子改了脾气?学旁人一样堵了嘴再打?

潮生心里有些不安,第二天赶紧找个空子去和含熏见面。看到她完完好好站在面前,才把提了一夜的心事放下。

“你们那边昨天晚上怎么了?”

挨打的虽然不是含熏,可她脸色也不怎么好,昨夜估计也没睡着睡好。

“昨夜殿下大发雷霆,连宋婵姐姐都挨了一个嘴巴子,”含熏小声说:“我没在屋里伺候,到底殿下为什么发的脾气也不知道,反正那会儿伺候着的,六个人里头三个挨了板子,宋婵姐姐脸色可吓人了,一早上我们都躲着她,生怕犯在她手里,当了出气筒。”

“宋婵也挨了打?”潮生大大的意外了。

“是啊,嘴角都破了,一早起脸还肿着。”

宋婵对揣摩二皇子的心思是很有一套的,不然也不会让她成了松涛阁的一人之下数人之上。

连她都挨了打,那二皇子这顿脾气真是非同小可啊。

潮生本来想今天和含熏说采珠的事让她也开心一下,结果偏赶上这事,含熏虽然也很高兴,还问了好几个问题,可是毕竟心神不宁的,也不敢多耽,怕让人看见。

“我们殿下的婚事定下来了,只盼将来的二皇子妃是个好脾气的人吧。”含熏说:“听说二皇子妃姓梁。”

“已经定下来了?”

“嗯,传了好些日子,终于定下来了,宋婵姐姐这些天都没好声气,殿下也没看出高兴…”

潮生点点头,她很理解。

第五十九章 喝酒

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

但是娶什么人,什么时候娶,这都由不得二皇子自己拿主意。

也许他想娶个温柔的,但他爹给他寻的是个活泼的。也许他想冬天娶可他爹给他定夏天娶…

这种任人摆布的、无能为力的感觉,对于腿有残疾,比旁人更加敏感、更加情绪化的人来说大概足以抵消娶亲带来的喜悦。

为什么现代人一说起新社会比旧社会优越的地方,就一定不忘捎上“废除包办婚姻,恋爱自由”这一条呢?

难道服务包办的一定就是害孩子吗?也不尽然,大半还是为了孩子好,而且也是精挑细选过的。

可是孩子是不领这个情的。

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我的爱情与恋人也应该由我自己做主的。

不得不说,二皇子就很有这样的叛逆精神。

可是这种叛逆精神放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是不相宜的。

话说回来了,你就算要叛逆,也得有叛逆的本钱啊。现在住着你爹的,吃穿也是你爹的,把二皇子这个帽儿一摘,他还剩什么?是能文啊还是能武啊?还是能离家出走去自己挣饭吃挣家业?

既然端着人家的饭碗,就得给人家低头。

潮生想,二皇子的观念应该换一换,先不要吧皇帝当成爹,只把他当皇帝来想,心里就会舒服多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你没本事造他的反,那就得听他的话。

再说了,爹也不是冤大头的代称,给你吃给你穿给你富贵享受给你寻亲事,还要被你埋怨。

…天下当儿子的,都得经历这么一遭。

四皇子也会有这一天的,但是潮生凭直觉就能断定,四皇子的想法和态度绝对和二皇子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