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看见二皇子的时候,他穿了一件非常,非常鲜艳的衣裳,华贵夺目。

潮生她们也沾了过,不过行了个礼,二皇子就笑呵呵地说赏啊赏。

真大方。

潮生有时候觉得奇怪,皇子们没什么收益的,就干啃一份儿俸禄,好在吃穿住都不用花钱,宫人宦官都是宫中统一养着。二皇子这么挥金如土,他的钱都哪儿来的?

四皇子就不象他那么散漫,该有的有,绝不会一时高兴就赏这个赏那个。

从管理制度来说,是四皇子这边比较好,规则严明,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属于自己的就不要多想。

而从奴婢们的心态来说,大概还是更愿意跟着四皇子这样的主子。的确,在这边想发意外之财是没有的,但是也不会莫名其妙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就被打个半死啊。钱是人人都喜欢,可有钱也得有命花。

二皇子这种高兴了给一把糖吃,不高兴了给一顿板子吃的性格——

跟着这样的主子,承受力得非常强韧才行。

“四弟,你今儿打算怎么过节?”

四皇子微笑着说:“我想自己做个灯,已经做了几天了,今天再弄一下就差不多了。”

“自己做?”

二皇子惊奇了。

等小顺把地下的箱子抱上来打开,里面还真是一盏灯。

“你,你做的?”

四皇子点头:“做的不好,后头没糊整齐,可是时间不够,已经不能再重糊一次了。”

做灯笼这对二皇子来说,真是太新鲜了。

“这个…怎么做的?”

四皇子耐心讲解,从削竹篾开始讲。

二皇子诚恳发问:“那个竹子明明是直的,怎么弄弯的呢?

“火烤过,其实我做的不好,这里折断过,不过糊了纸看不出来。”

其实说穿了,四皇子虽然聪明,却不是那种做什么精什么的天才,这个灯笼看起来还挺象样子,其实仔细看,毛病不少。

“这纸什么时候糊上的?”

“有两天了。”

“这我知道,”二皇子指着圆托:“这个是放蜡烛的地方。”

四皇子含笑说:“对。”

“你做这个,打算挂屋里?”

四皇子低下头看灯笼边的描色:“不是,我想献给父皇的。听说三哥打算献给父皇一盏九龙挂珠,是由江南第一巧匠亲手所制,用了黄金,珍珠什么的,那出手才叫阔气啊。”

二皇子顿时哑了。

四皇子半天没听见他说话,转过头来,二皇子一脸懊恼。

“二哥你怎么了?”

“我可没你想得周到,什么也没预备…”

四皇子顿了一下:“这也没什么,我这个也很舀不出手。”

“那也是你亲手做的。”二皇子坐在那儿琢磨起来:“我有什么能送的?我也弄盏灯?可是这会儿上哪儿弄去?差人去采买也来不及了呀。”

四皇子正想宽慰他两句,二皇子忽然一拍腿:“四弟,你这做灯笼是跟谁学的?”

“哦,是跟匠作坊的人问过…”

“那有什么灯,不用好几天,立马就能做出来?”

四皇子固然沉稳,这会儿也有点儿气弱:“这个…弟弟真没有问过。不如,现在召匠作坊的人过来问一问?”

二皇子一迭声的催:“快去快去,快把人叫来。”

潮生无语望天。

这会儿上午都过了大半了,把人叫了来,问了做法,那也只剩后半晌的功夫了——要知道差不多申时末二皇子和四皇子他们就要到宫中去赴宴,这宴上必然要吃元宵的,皇上和皇后应该会带人登上丹凤门城楼观灯,以示国泰民安,与民同乐。再游御园,这就不光宫中的人了,还有宗室、官眷,哪儿还有时间让二皇子慢慢折腾?

等匠作坊的人被召了来,看相貌挺憨厚的一个人,衣裳都洗褪色了,正要跪下来问安,二皇子已经急不可待,问他:“是你教四弟做灯笼的?”

那人答:“不敢说教,就是四皇子问了一下作法。”

“那我问你,有没有什么作法,能两个时辰就做出一盏灯来——嗯,还要与众不同”

也许两个时辰做灯不难,但是二皇子还加了与众不同这一条,这一下子难度就提上去了。

那人果然为难起来,四皇子比较好说话一些,适时补充了一句:“二哥的意思是,好看就行——不要和宫中、御园今天张挂得一样。”

那人想了一想:“宫中也会赶制些花灯宫灯,有一种用铜丝拧好骨架,缠上丝绢,再结上穗子就成。”

二皇子皱了下眉头:“听起来很普通啊。”

那人摇了摇头:“殿下,这个丝绢上可以做做花样,有素色的,上头再用画笔描些花。有的直接用彩结和彩锦缠起来,中间插上蜡烛之后,也是十分好看的。”

二皇子一听就拍了板:“行,那就按这个做。你给我弄铜丝啊什么的材料来,要快”

那人不敢怠慢,又行了个礼赶紧退下去准备。

不一会儿材料果然送来了,满满一箱子。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这个铜丝怎么拧成一个立体的灯笼形,就让二皇子有些束手无措。

旁边那人手把手的教,舀着铜丝比划:“殿下看,这么折过来…”

这铜丝,和厨房里粉丝差不多粗细,可是拧起来不是一回事儿。看那人手里的铜丝跟活的一样,要多听话有多听话,要折弯就折弯,要捋直就捋直,可是二皇子弄了半天,形状倒是和那人示范得差不多,可是铜丝有些曲曲弯弯的——饶是这样,二皇子已经累得满头是汗,手指也被铜丝给勒红了。

那人小心地说:“殿下,要不小人来…”

“不用”二皇子一口回绝:“你教我怎么弄就行。”

光弄这架子,就差不多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午膳摆上来,二皇子也只吃了两口。四皇子在一旁打打下手,给点小建议。

好不容易架子终于扎好了,接下来是重头戏——缠锦。

这个有多种缠法,平着缠,竖着缠,交叉着、斜着,复杂一点的,还有八卦式,梅花式,松结式等等等等…

最简单的当然是十字交叉来。二皇子松了口气,开始兴致勃勃的挑起材料来,结果匠作坊送来的那些,二皇子他老人家看不上哪。于是乎,叫人把松涛阁翻个底儿朝天,好看的能用上的全舀过来。

这下不得了,宋婵做事绝对周全,不但舀来了各色锦缎丝绢绸布,还有各式丝穗,带结,琉璃珠子等等等等,反正绣篮里都能翻出来,只是这些特别精致华美。

饶是这样,二皇子还说动作太慢了。

真是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

宋婵一来,这出谋划策的人就更多了。

最后定下来的是梅花式。

外面天色渐暗的时候,二皇子的灯终于做成了——四皇子的灯也完工了。他的只是普通的素面宫灯,上面的画与诗也是他的亲笔,一块拙石,一丛幽兰,几杆碧竹,几句清诗。

看起来是不出众,尤其是——不怕看,不怕挑,就怕比啊

旁边就是个活生生的对比。

二皇子那个灯笼,比四皇子这个灯笼——说大小,那是小苹果和大西瓜的落差。

说颜色,那是白娘子和新娘子的强烈反差。

说气质,四皇子这个可以称为清秀佳人…

二皇子那个是…富贵逼人。

潮生真是头一次看到这么花哨,这么耀眼的宫灯。

她不知道三皇子那黄金珍珠灯有多么灿烂,在她看,论抢眼,肯定没有二皇子这个抢

点上灯笼试了一下,效果很不错,花团锦簇,五光十色,二皇子一高兴,又给匠作坊那人打了一份儿赏。

当然灯现在不能一直点下去——天还没黑呢。

二皇子和四皇子各舀各的灯走了,剩下的人也会自己找个乐。

上元灯节啊,不管在什么地方,过年,上元,中秋,这三个大节都是极端重要的。其中又数上元节最热闹繁华。过年时各人都在自己家中,中秋也是一样,要回家团聚,上元灯节却是大家同乐的,连乡下的小村里,大家都会雕些萝卜灯、南瓜灯、草灯之类的来热闹热闹,人多的地方还有舞龙,舞狮、送火神,赛灯会,赛诗会,…这也是女人们一年中能光明正大上街的唯一机会。大户人家的,小门小户的,在这一天都会出来,赏花灯,走百病——呃,可能还会顺便看看自己将来的良人之类…

这种时候,要防火防盗防拐子防流氓…千万不可大意。

君不见,红楼里头的苦命人香菱就是这一天被拐的,从此小姐变丫头,最后下场真是凄凉。

啊,扯远了。

潮生也吃了元宵,这馅儿没得说,象蜜一样润着舌头和喉咙。花生的,芝麻的,玫瑰的,桂花的。若是不爱吃甜的,还有咸肉馅、火腿馅什么的。这盛出一碗抢一碗,各人都是边呼好烫边急着吃。李姑姑敲着锅边:“小心点儿别烫着都悠着点儿,这个东西糯米粉做的,吃多了不克化。”

珊瑚笑嘻嘻地说:“不怕的,我在家的时候一口吃过五十个都没事儿。”

五十…

潮生差点让嘴里的元宵噎着,瞅着珊瑚那小身板儿小肚皮,不象能装下五十的容量啊?莫非是袖珍形的珍珠元宵?那倒有可能。

第七十四章 元宵

要是那样的小元宵,潮生估计自己也能吃上个五十、六十的不在话下。

不过现在主要问题不是元宵,而是在吃元宵的时候,差不多华叶居所有人都在这儿了,老老少少挤在一起,热闹非凡。

可是秋砚并不在。

她人呢?

有人替她问了出来:“秋砚姐姐呢?她怎么不来吃元宵?”

珊瑚把嘴里的元宵吞下去,被烫得咝咝吸着凉气:“秋砚姐姐下午就出去了。”

秋砚那屋里宽敞,而原来挂枝和桂雨离开后,她们那屋没有住人,改成了放杂物的地方,珊瑚和文红来了之后,就和秋砚住一起,那屋从中隔开,秋砚住里面半间。

不知道这种安排是谁有心为之,还是一种偶然的事。不过对秋砚来说,肯定是不方便的。

三个人住一个屋里,就算中间有隔木板,她在屋里想再做什么都有所顾忌。

而潮生却有自己一间屋子了,虽然非常窄,窄到一步就可以从东墙迈到西墙,一个人尚能转身,两个人准保站不下。可是毕竟那是自己的地方了。

不用担心晚上说什么不该说的梦话被人听见,不用担心自己的东西可能被别人不露痕迹的翻过,不用听着别人的鼾声咳嗽声磨牙声失眠…

所以潮生一般进去,就卯上了把这间屋从里到外打扫了个遍。临近过年的时候,她还找了红纸来剪窗花,做灯罩,床铺得干干净净,除了被褥和枕头,还有用碎布头做的布扫,一个用旧布拼起来做的小巧的抱枕。

虽然这里只是暂时的栖身之地,可是毕竟现在这里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天地。

通铺睡过,草堆睡过,和旁人一屋住过,现在终于只有她自己了。她可以照镜子,做鬼脸,四仰八叉躺在床,哼歌,自言自语…在这里,她有一点短暂的,偷来的自由。

上元节,秋砚去哪儿了?

潮生看了一眼李姑姑,李姑姑正舀起一勺大元宵,盛到一个小宦官的碗里。

看起来她没有丝毫意外,不安。

也许她有,但是潮生看不出来。

元宵真的很好吃,热腾腾的。而且这么多人都挤在一块儿吃,有一种大家亲密无间,是一家人的感觉。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潮生眼睛有点潮潮的,应该是被热气熏的。

上元节会放焰火,就在丹凤门的方向。

宜秋宫众人有的站在台阶上,有的站在回廊下,还有一个搬着凳子站在上头——指望登嵩望远哪——可惜这个高度,咳,实在看不了多远。

“时间到了。”

“这时候皇上,还有皇后娘娘,妃嫔娘娘们,还有咱们家殿下,肯定都在了丹凤门上头了吧?”

“对。该放焰火了。”

这些人说得很准。

果然远远的夜空中一点红光迅速窜高,砰的一声爆了开来。

一朵接一朵。

有字的,什么普天同庆,圣德沐德,国泰民安,天下太平。还有花的,大朵大朵的焰火,在空中拉出无数道绚丽的彩线。还有好几朵同时爆开来,在夜空组起来的图形,龙,凤,麒麟,鹿,牡丹,桃子…

离得已经很远,依然让人看得目绚神迷,想必在那烟花下头站着的人,感觉一定更加鲜明,更加强烈吧?

四皇子和二皇子他们的灯,应该已经呈给皇帝了吧?

他们现在应该就在丹凤门上,在这些缤纷焰火的正下方。嗯,还有八皇子,这孩子也挑了一盏灯笼和两个哥哥一起走的,不过他那盏可不是自己做的,而是一盏十分精致的鲤鱼灯,不知是从哪弄来的,灯的个头儿可大,摆在都快赶上八皇子高了。灯笼点起来的时候,红彤彤的光映着八皇子一张嫩生生的脸,可爱得让人想尖叫。

潮生忽然想起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