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她们说的,那岂不是西院儿里所有人都可以跟着一起走了?那把八皇子一个人扔下?

开玩笑。

可那几个人只怕不是这样想的,她们想的肯定是春墨是能办到,而不给她们办。也许她们觉得,春墨只要在四皇子面前美言几句,她们就可以跟着一块儿出宫了,不用在宫里熬油似的再熬下去。

虽然她们伺候的也是皇子,可是八皇子才多大?等他能自己当家管事儿还得多少年?到时候她们这群人早熬成秋后的老茄子了,还有什么可指望的?

四皇子却是现成的一条明路。

四皇子年纪正当时,人生得好,重要的是脾气也好。皇子妃她们当然是不想的,可是皇子身边总得有人伺候着啊?有钱有势的人家,哪有不姬妾成群的?

冬纸和夏笔就不是那种糊涂的人,底下的小宫女们也不会生这样的心思,就是这种觉得自己有姿色,有小聪明的,半上不下的人,才会踩着这头儿又想靠着那头儿。

脚踏两条船,当心到头来两头不靠。

潮生把线头咬断,抖了抖裙子。

暗兜缝得恰到好处,开口处是裙褶,一点也不显,除非贴上去看才能看见那里有个口。

“不错不错。”李姑姑看她一眼,目光似乎大有深意:“就凭你这双巧手,将来也能找个好人家。”

潮生并没象一般小姑娘被打趣那样娇嗔害臊,只说:“姑姑又取笑我。”

“你不信?要不要和我打个赌啊?”

潮生只说:“嫁什么人,反正都不是自己说了算。”

连皇子、公主,都决定不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二皇子如此,四皇子眼看也是如此。

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奴婢。

万恶的旧社会潮生在肚里再骂一句:万恶的包办婚姻。

四皇子还是一切如常,该上学时上学,该休息时休息。不过这半个月,他进宫已经不下五趟了。一次是皇帝偶感风寒,他进宫去请安。余下几次都是皇帝来宣的。

呃…好象皇帝近来很偏爱这个儿子。

四皇子这样的孩子,处境一般来说不会太好。

母亲没什么地位,又早早去世。

若是皇帝的头一个、两个孩子,这当爹的可能稀罕。要是幺儿,应该也会受宠。可是夹在中间半上不下的——

有人说最不要当老2,大不大小不小的,夹在中间难受。

四皇子上头有两哥哥,下面一串弟弟,这个夹心是结结实实的。

当然,做为一个儿子,四皇子很优秀。

品学兼优,气质出众。要说这一排皇子排排站的话,四皇子比二皇子稳重,比三皇子俊秀,比五皇子豁达…呃,好象此人满身是优点。

也无怪皇帝最近这么待见他。

四皇子有真材实料,这可不是夸出来的。

暮色四合,潮生站在台阶上发了一会儿呆。

人在天黑的时候总是特别想家。

可潮生却不知道自己的家…应该在哪里,在什么方向。

远远传来蛙鸣声,院子里空旷,似乎四面八方都被这些声音填满。

可是心里发空。

潮生趁着厨房灶没熄,烧了水好好洗了澡,头发没有干,只能披散着。

湿漉漉的头发散发着一股皂角香,潮生把头发梳顺,听着外面有人问:“潮生姐,你睡了吗?”

“没有,你进来吧。”

珊瑚推开门,轻手蹑脚,好象怕惊动谁似的。

潮生忍不住笑:“你这是做什么呢?”

珊瑚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潮生姐,你生的真好看。”

潮生只是笑笑:“你找我,有事儿吗?”

“哦。”珊瑚小声说:“潮生姐,我听人说,你识字?”

潮生识字这事儿知道的人倒是有好几个,不过象春墨她们,都以为潮生就认得几个常见的字,会记账而已。

“我…家里捎了封信给我。”珊瑚在身上摸啊摸的,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摸出来:“潮生姐,你帮我念念吧。”

潮生点头说:“好。”

能捎封信来也很不容易。平时宫里人和外头是不能随意传递物件的,这封信珊瑚也不知在身上掖多久了。

她接过信来,上头字的写的倒还端正。

“这是你家里人写的?”

“不是…我家里头也没人识字,这是央人家写的…”珊瑚讨好地把烛台移近了些。

唉,这时候这样的事是常有的。写信的人不识字,接信的人也不识字。有在外经商的人,要给家里捎信捎东西,就得在街上找卖字的先生写。信可能得几个月才能捎到家中,然后家里的人也还要请人读信。

好在这信上写的都是大白话,并不是咬文嚼字的之乎者也。信应该是珊瑚的娘口述的,说家里一切都好,地里收成也好。珊瑚的嫂子生了个儿子,让她不要想家,别贪凉生病,自己多保重。

珊瑚眼圈儿发红,一边听一边就扯着帕子抹起泪来,等信念完了,才发现自己把鼻涕也擤在帕子上——问题是这帕子不是她的,是潮生的。刚才搭在床沿,珊瑚看也没看拉了就用…

“哎呀,潮生姐…我,我回去给你洗干净送来。”

潮生把信折好还她:“不要紧,我自己洗。”

珊瑚再三道谢又道歉,潮生把她打发走了,却睡意全无。

说实话,她有点儿羡慕。

珊瑚还有家人,还能接着封家信。

她什么也没有。

在这个时代,她只有她自己。

家…

家在哪儿呢?

家人呢?

第二天起来她眼圈儿发青,小顺打趣她:“咦?敢情晚上偷鸡去啦?”

潮生摇摇头。

“怎么,没睡好啊?”小顺很顺手的就抓了一把枣子。

小顺和李姑姑关系好,和潮生关系也挺好——他好象和谁都亲热,都能说得来。所以他时常来小厨房蹭零嘴儿吃,李姑姑也去不管他。

“嗯…”

小顺试探着问:“有心事?”

潮生点点头:“就是有点想家…”

她说的家,和小顺想的,可不是一个地方。

小顺拿了颗枣儿丢进嘴里:“嘿,就是想家嘛,看你那样儿。下回我再出去,再去你家那儿瞅瞅,没准儿你叔就回来了呢。”

潮生也只能说:“那又要劳烦你了。”

她总不能说,她想的不是那个家。

她想的…

那是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第八十七章 香荷饮

消息越传越广,五皇子就酸溜溜地恭喜四皇子:“四哥,这可要恭喜你了。听说父皇亲自过问你的亲事,听说还让人准备画像来着。”

四皇子只是淡淡一笑:“五弟不用心急,你也有这一天的。”

五皇子不好再向下说,转了话题,顺口问:“这里面是什么?”

四皇子没出声,潮生当然要作答:“回禀殿下,这是香荷饮。”

案头摆着一盏汤,碧莹莹的汤就盛在晶莹温润的荷叶盏里。

这个时代制瓷的技术已经十分发达,这只荷叶盏莹白如玉,碗壁薄得让人生怕一碰即碎。因为薄,所以看起来是半透明的,有些象潮生小时候,家中用来装雪花膏的老瓶子。

碗盏柔白,碧色从里面透出来,就象隔着窗纱望见的无限绿意。

“这是茶?”

“是解暑汤。”

五皇子原本是顺口一说,现在却觉得这汤、这盏,摆在这乌木的案头说不出的合适好看。

“给五殿下也盛一盏来。”

“是。”

潮生又去盛了一盏,这次却是盛在一只墨花细瓷盏里,双手奉给五皇子,又将原来那盏端给四皇子。

四皇子随口问:“放了糖?”

“是蜂蜜。”

四皇子接碗时手顿了一下,潮生忙将盏端稳,盏里透出的颜色映绿了她的手指。

四皇子看了她一眼,这才将盏接了过去。

五皇子心里嘀咕——老四他素来标榜品行端方,可是身边放个这么美貌的宫女,看两人那神态…

嘿,反正不关他的事儿。将来老四的老婆进了门儿,看着这么一个俏丫头就在肘腑之地,卧榻之侧,那时候就有热闹瞧了。

虽然这么想着,可是他心里还是难免有些酸溜溜的。

老四这儿什么都比他强,东西比他强,人也比他的强。

嘴里透着荷叶清香的汤似乎也不那么爽口了,五皇子两口喝完,潮生忙伸手来接碗。夏天衣裳薄,五皇子目光一扫,只看见一头乌鸦鸦的黑发,头发后面露出一段雪白的颈。

因为离得近,五皇子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潮生已经端着了碗,五皇子却一时没松手。

潮生的手指本能地朝后缩了一缩。四皇子轻轻咳嗽一声,五皇子才象回过神来一样,把手松开了。

潮生能感觉到五皇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不是一种让人舒服的目光。

四皇子也将碗放下,潮生忙将碗收了,退出了屋子。

五皇子看着四皇子,虽然这人还是神色如常,可是不知道怎么着,五皇子忽然觉得自己坐不太安稳。

他直直腰,挪挪身子:“四哥真是好福气。”

四皇子似笑非笑地问:“是么?”

五皇子干笑着:“做弟弟的先恭喜四哥了。我可听说了,父皇给你挑中的肯定家世好,人也贤淑。”

干巴巴说了这么两句,五皇子就急慌慌地告辞。

出了门他才露出悻悻的神情。

也不知道旁人都怎么想的,都说老四人好脾气好。他怎么从来不觉得?

在他看来,老四外表温良,内藏奸诈,一边讨好父皇,一边笼络这些弟弟们。跟他说话,闷得要命,一句有用的话都套不出来——

也不知道这人肚里在算计什么。

潮生把帕子洗了晾上。

她心里也不太舒服。

五皇子来之前,她刚把香荷饮煮好。本来是想让春墨去送的,可春墨和小顺带人去魏公公那里支领东西了。

四皇子看了香荷饮,心情似乎不错,还问:“怎么把这套盏拿出来了?我记得这一套有四个吧?”

“是,这是一只,还有一只墨花的,两个碟子。”潮生说:“殿下放心,我亲手擦洗收放,不会打坏的。”

潮生当然会小心伺候的。开玩笑么?这一套杯盏号称四秀,比她这条小命可贵重多了。

“东西么,本来就是用的,老搁着跟没有一样。”四皇子夸了一句:“这个拿来盛这汤倒好看。”

潮生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