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好了。”李姑姑说:“就是以前落下的老毛病,拿热手巾捂捂就好很多。”

潮生点头说:“姑姑可得当心些,看着是小毛病,可是难受起来多受罪啊。”

她在浣衣巷一年,手上起过冻疮。去年冬天虽然已经用心保护,还是起了冻疙瘩。李姑姑说再养两年,会慢慢养回来。

过了一会儿小顺又来提热水,潮生替他将水兑好:“够么?”

“尽够了。”小顺凑过来低声说:“你知道殿下为什么早回来?”

潮生诚实地摇了摇头。

小顺简单的说了几句,就拎着桶走了。

四皇子之所以早早回来,是因为皇帝在赏月宴上大发雷霆,斥责了了二皇子和三皇子。

事情并不复杂,二皇子现在是最年长的一位皇子,中秋宴上的位置也在三皇子上首。开席的时候,二皇子也应该领着众位弟弟给皇帝上酒。

可是二皇子腿脚不方便,以前有两回中秋宴他甚至面儿都没露,这领头的事都是三皇子做的。今年二皇子去了,自当由他领头。

可是二皇子腿脚不便,这一次中秋的安排,还是由三皇子领头。

这二皇子可不答应了。

他平时对皇后和老三就有心病,今年本来是娶了新媳妇儿,欢欢喜喜来的,结果就被打了脸了。

二皇子三皇子吵了起来,皇帝气得把两人都训斥了一番,这月自然也赏不成了。

潮生摇摇头。

有时候她觉得二皇子就象是一个坏脾气的小孩子,肆无忌惮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种性格可不怎么讨人喜欢。

差不多的年纪,可是二皇子就象一直停留在孩童时代没有长大一般。

他的身世,他的残疾…他的自尊心特别的强,而且异常敏感。

至于三皇子,潮生不熟,只见过那么几次。

这个人很骄傲,一看就没有受过什么挫折。

他懂事时,陆氏已经成了皇后,可以想象他的成长历程应该是一帆风顺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样一个人,对待身有残疾声名不佳的二哥,是肯定没有什么敬意的。

潮生摇摇头,反正这不关她的事。

皇子们之间的意气纷争…和她一个小小宫女,距离可不是一般的遥远。

宜秋宫又一次变成了霜染枫红的世界,就象披上了锦绣彩绸。那颜色多么丰富,红的绿的黄的,深深浅浅,一层又一层。

四皇子的亲事定了下来。

是御史大夫温辅的长女,比四皇子小一岁。皇帝挑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还令钦天监合算过生辰命格,最终定下来这位温家大小姐。

小道消息传得风快,这位温小姐的性情脾气喜好等等…不管真假,潮生这些天听了满满两耳朵。

据说这位温家大小姐,没白姓这个温字,性格十分温柔随和,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且貌美如花,与四皇子十分相配。

这些好话,就算打个八折、七折来听,未来的四皇子妃也是极为优秀的人了,堪称完美。

潮生只希望这位温家大小姐真的是温柔随和的人,不然将来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可不容易。

李姑姑的消息更加确实。

“温家大小姐性情是当真不错。”李姑姑说:“不过相貌可没有旁人吹得那么好了。”

咦?不美吗?

四皇子自己生得太好了,其实四皇子妃用不着太美。书上不说了么?娶妻娶贤,妻子的主要作用不是观赏。

是要讲求实用性的。

就算娶个天仙美女回来,今天被人坑了田租,明天被人骗了私房,后天丢丑丢到人前…那这日子才没法儿过呢。

世家高门里的好媳妇,放到现代去那都是公关精英,人事专家,有的甚至可以算做政治顾问。

潮生最关心的是,这位温大小姐有没有虐仆的案底。

“那倒没有。”李姑姑很肯定。

潮生顿时放下一半心事。

那就好。

要是搁上个动不动就赏板子赏耳光,不把下人当人的主子,那前途真是一片黑暗。

四皇子的婚期定在了来年的三月。

嗯,是个好时候,不冷不热的。

从现在开始算起,半年的时间里,男方要准备房子,女方要准备嫁妆,时间还真有点紧张。

潮生也开始清点自己的东西——

一切顺利的话,明年的此刻,她已经不在宫中了。

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起来,原来不知不觉中攒下了这么多零碎。

其实许多都是用不着的东西。

潮生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拿。

拿到最下面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最下面是一块帕子。

第九十章 赏雪

潮生把那块帕子拿了起来。

一直放在盒子里,但是因为下面压了干松草,帕子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草香气。

潮生把帕子拿了起来。

这块帕子跟着她这么长时间,在浣衣巷的时候她没法儿好好保存,就找了旧布片,浆洗干净了,把帕子包起来。

虽然这个并不值钱,但是却给她很多慰藉。

现在她生活安定,这帕子也好久没有拿出来了。

也许…她不应该再留着这个。

可是要扔了?烧了?

她握着帕子发了一会儿呆,还是舍不得。

潮生把帕子又放回盒子里。

满园灿烂的红叶,映得窗子上也是一片彤色。

再过些日子,就会下雪了。晶莹的冰雪盖在层层红叶上。

也许明年就看不到这一切了。

才想着下雪,进了十月里,果然就下了一场雪。

一早起来打扫院子的人就卖力的扫起雪来,大扫帚一下又一下的将雪扫到一旁去,露出石径。小顺快步从屋里出来:“停下来吧,别扫了。”

扫雪的两人愣了,其中一人问:“怎么不扫呢?”

“殿下吩咐了,只扫出路来就行,其他地方不用打扫了。”

潮生往屋里看了一眼。

四皇子想赏雪?

雪光映在墙上,窗户上,看远处的的时候雾蒙蒙的,乌瓦上盖了一层莹白。往日里熟悉的一切都变了模样,就象一个全新的,洁净无垢的世界。

四皇子果然是要赏雪,还邀了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一同来赏。酒就摆在亭子里,桌子中间是热热的小炭炉,亭子四角还有火盆,当风处挂着草帘,六皇子十分欣赏,左顾右盼:“看诗上说,隐居山野,三二知己煮酒赏雪,我一直羡慕着,想不到今天托四哥的福,咱们也来风雅一回。”

七皇子平时和他不对付,这会儿也有意找碴:“嘿,雪是很好,酒想必也好,就是那赏雪的人…嘿嘿,可不见得风雅。”

六皇子转头看他一眼,居然没象往常那样马上吵起来:“嘿,今儿我是来散心的,没那么多闲气生。”

七皇子大为意外。

六皇子不按往常的路数来,不接招,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施展了。

四皇子说:“外头冷,进亭子里暖和。”

炉子上水已经沸了,潮生领着珊瑚,将酒壶取了出来,拿布包着把手。

四皇子挥了下手:“不用你们伺候,今天我们自己动手。”

潮生应了一生,和珊瑚一起退出亭子。

虽然四皇子说不用伺候,那可不代表她们真能偷懒去了。要热菜,要添酒,要端茶端水的,哪样儿不得她们伺候?

八皇子也来凑热闹,坐了最末的位置。不过他可坐不住,腿悬在那儿来回晃荡。四皇子他们喝酒也没这小豆丁的份儿,说话呢他又插不上口,一会儿功夫就坐不住了,领了两个小宦官满院子野跑。

六皇子说:“可惜咱们人少。听说人家在外面赏雪,动辄十几,数十人,又联诗,又作画,喝得可痛快了。四哥你才备这么点儿酒,喝不过瘾哪”

七皇子斜他一眼:“还想喝酒你功课不做了?那十篇字儿都写完了吗?”

六皇子脖子一挺:“关你什么事儿?”

“是不关我的事儿。”七皇子笑眯眯地说:“明日若是有人挨训挨罚,那就更不关我的事了。”

五皇子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今天四哥请客,难得高兴,明天的事儿就明天再去操心吧。”

喝了酒身上暖,亭子的草帘也卷了起来。风吹过来,树枝摇动,雪簌簌的散坠下来。

六皇子端着半杯酒,有些意兴阑珊地说:“四哥的好日子也近了,你一迁出去,咱们想这么聚聚就不容易了。”

四皇子一笑:“你这又钻牛角尖儿了,想见我还不容易?难道我出了宫,你就不会去找我了?”

六皇子眼一亮:“对啊。你出了宫,我要想见你就能出宫去了”他这么一想,顿时坐立不安,简直是恨不得四皇子今天就成亲出宫,他好多个玩乐的去处。

说起来六皇子他们这些龙子凤孙,说是很尊贵,可是长这么大,宫门儿也没出过几回。

“诶,恭喜四哥,嘿嘿…”六皇子凑到四皇子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四皇子只是一笑。

五皇子也插了一句:“我可听说了,二哥府上可是多了好几位侍妾,都十分貌美。改天咱们去二哥府上讨酒吃。”

潮生留上了心。

二皇子有侍妾了?

是谁?她认识不认识?

赏雪赏到后来,六皇子喝得半醉,走路都要人搀扶。

他那十篇字的功课肯定是没着落了,明天挨罚是跑不了的。

四皇子也多喝了几杯,脸微微泛红,他不肯披斗篷:“我就在园子里走走。”

春墨不答应:“那可不成,酒后最易着凉。殿下要不披着,我们可不敢放你出门。”

四皇子一笑:“好吧。”

小顺接过斗篷替他披上,四皇子转身去了。

春墨站在原地,看样子还是不太放心。

潮生小声说:“姐姐也跟着一块儿去看看吧。”

“可是等下魏公公要领匠作监的人来,我不能去。”春墨轻轻推她一把:“你去吧,仔细着点儿。”

潮生忙应了一声,快步赶了上去。

外面的雪也扫过,可是石径极滑,潮生差点儿摔个屁股蹲儿,前头人听到动静,四皇子停了下来等她赶上。

冷风吹得潮生的鼻尖脸颊微微发红,象是胭脂点上去的一般。呼出的气立刻就变成了白雾。

四皇子没说什么,继续向前走。

四皇子有心事。

潮生直觉他有心事,尽管刚才四皇子和弟弟们在一起时谈笑风生,可是潮生就是觉得他的心思并不在那上头。

潮生低头注意着脚下的路,就怕再摔一次。

等前面的人停了下来,潮生也跟着停下脚步,抬起头来——

他们这是走到了什么地方了?

潮生抬起头来,一角乌黑的飞檐高高挑起来,在阴霾的天幕下就象渡鸦展开的翅膀。

这里是洛水阁。

潮生记得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