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姑姑不冷不热地说:“那就有劳了。”

“姑姑客气。”

杨梅酒往年在宫里头有现成的,只是李姑姑说他们那酿的不好,自己要酿,在东宫住着又不好折腾费事。

要知道这熬汁儿的火候、放多少糖、发酵的时间都有讲究,细微的不同就会造成口味的差异。

杨梅酒生津止渴,夏天用冰镇过口味更好,不单四皇子,宜秋宫上上下下都很喜欢这个。

潮生给李姑姑打下手,买来的杨梅要先摘去梗叶,再用打上来的井水浇洗,杨梅浸了水,看起来红透发亮,尤为诱人。

李姑姑朝潮生嘴里塞了颗,“味道如何?”

“嗯,神?。”

李姑姑也尝了一颗,“这还不算好,有一种蜀地珊瑚梅才好,果子红通通的象宝石一样。用那个来酿酒最好不过,不过这个也算不错了。”

潮生由衷地说:“姑姑懂得真多。”

李姑姑嘿的一笑:“快干活儿。”

只靠他们两人自然不行,小厨房的人都挽袖上阵,洗好的杨梅沥净水,绞碎了,碾出汁儿再用细绢淘过。

潮生两只手都染上了杨梅汁儿的深紫色,用矾水洗过之后,那颜色还留在指甲的缝隙里,看起来并不显得脏,倒象是给指甲边缘抹了一层紫晕,衬得她的手更加白皙。

老天爷很赏面子,她们忙碌的这些天,天气一直晴好,等酒都封好了,开始等其礴熟??,京城就陷入了连绵的阴雨天气。

在潮生印象里,京城的夏天一向高温多雨。最初的时候,她在烟霞宫那里,在宫中算是地势低洼的一处,一下雨就显得闷热而潮湿,到处湿答答的,衣裳倘若收管的不当,很易生霉。宜秋宫就要好多了。

但是今年的雨对于四皇子府上的人来说,意义都是不一样的。

京城在下,南方也在下。顺河如果又一次泛滥,当然顺河连年水患,十年里总有七八回发水。可是这一次四皇子可在那里啊。

水患无情,那可不论你是平头百姓还是天家贵胄。如果他有个什么好歹,这一府的人去指望谁?

好吧,就算人平安,可是这奉命去巡查河工,结果水患严重,那这差事也算是砸了,回来岂有好事儿等着他?

肯定会让皇帝不待见吧?

温氏表面上还是一派温和,不过满儿和潮生说,正院里这两天有两个丫鬟都被训斥了,一个是掸灰的时候弄脏了摆设,一个是茶的凉热不合口。

其实温氏心里不象她表面上那么坦然吧?

而这么些日子都没有南边儿的消息传来,府里头开始有些人心惶惶。虽然不敢公开说什么,私下里肯定没少谈论。

这天早上,潮生起的比平时晚了一些,夜里没睡踏实,风雨声太大。

她本以为自己晚了,去打水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才起身。

雨一直下个不停,檐前瓦沿处流下来的水珠连成了一线,好似挂了一面珠帘。

“潮生。”满儿在一旁小声招呼她。

潮生放下木桶,两人走到屋角处。这里有檐瓦遮雨,又不会被旁人看到,倒是说话的好去处。

满儿打量她,“你好象瘦了些啊?”

“苦夏吧!”

满儿朝外看了一眼,转回头来说:“昨天我听秦荷在屋里伺候的时候说了几句话,提到你的名字。”

潮生一怔,“说我什么?”

满儿摇摇头,“我不知道,就隔着窗子听见一句,后头的都没听到,反正不象在夸你。你自己多当心点儿。”

满儿来告诉她这话也是冒了风险的,潮生催她快点回去。

回去后,她和李姑姑商量,李姑姑想了一想,“暂时应该没事。殿下既然点了你照料书房,温氏轻易动不得你。你小心些门户和自己的物件。她和殿下是新婚夫妻,正要好,而且还要顾着一惯的名声,不会公然的无故发作,要捏错找碴儿的话,应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

潮生点点头,她也是这样想,不过没有李姑姑想的这么通透。

而且听李姑姑这样说了,也算是暂时吃了颗定心丸。

李姑姑仔细瞧过她的脸,“你昨儿熬夜了?”

“没有,姑姑你还不知道?我不在晚上做活儿的。就是打雷声音太响了,睡不踏实。”

李姑姑没再说什么。

可是她记得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下起大雨还打雷,潮生却没有睡得不好。

李姑姑在心里叹了一声。

姑娘大了有心事了。

有时候她想,潮生要是生得不那么出挑,象自己一样平平常常的,那日子说不定会平顺很多。

有时候,这美貌是老天给的本钱,也有时候是招灾的祸源啊。

府里这些日子没有什么应酬往来,一是四皇子不在家中,二是天气连日不好。其间二皇子妃来了一次,温氏的娘家嫂子来过一次。温氏打起精神待客,亲疏有别,当然待遇不同。

二皇子妃来时,一切摆设求气派体面,屋里待客摆开了排场,小厨房张罗的菜肴也都是富贵菜式。温氏的嫂子来时,却只留了秦荷在跟前伺候,而且这位客人也没有留下用饭,说是家中事忙,便匆匆告辞了。

府里人都说四皇子妃大约是要托自己父亲和哥哥打听南边儿消息。不然什么都不知道,坐在家中空焦急。

有时候,不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比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一片茫然来得强。

第一百零五章 讯息

府里头的人也差不多各有各的消息来源鼠有鼠道蛇有蛇路。温氏开了个头下面众人全活动开了。消息五花八门有的说顺河发了大水堤坝早就全冲垮了淹了几个州县。也有的说那里已经遍地饿井盗匪四起官仓官府都早被砸了抢了杀了烧了。流言这种东西总是越传越走样儿比如张一出门不小心险些踩死一只鸡到晚上他回家的时候这话已经传成了张一被一只鸡给踩死了。

但是所寺的流言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顺河的确有水患情势不妙。四皇子书房里有一张舆图。潮生看得懂。四皇子也知道她看得懂。这张图很日了不知四皇子从哪里找来的绢色都泛黄了但是上面的字迹线条还都很清晰。潮生小心翼翼地伏在图上。从京城到顺河那一条线已经被她看了无数次烂熟于心闭着眼都照着描出来。也许这张日图不是很确切地名可能不准确河道走向也可能已经有了变化但是一此基本的事情能看明白。四皇子去的是游州到沧州一段离京城嗯快马八百里加急当然八百里是个概括数字但是飞马传驿一天一五百里总有那也得四五天之后那里的消息才能传到京城来。可是京城的阴雨天气起码持续了十天了南方可能更久四皇子的消息一直没到。如果因为阴雨的关系驿站不能正常送递一倍时间也井到了。潮生坐了下来她紧张的搓着手。水患在这个时代和军情一样都应该第一时间传递给皇帝知道。

消息至今未到。

当然最好的情况是水患并不严重这个不大可能。

另一种可能就是那里的没有送出消息。好那为什么没送出呢?是不想送出还是想送但送不出?比如派出送信的人如果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而两边都不知道这个情形。对也可能是这样。潮生再仔细的看那一带的地图游州明显是上游四皇子他们应该是从游啡开始巡视听小肃那次的口气四皇子还得过好长一段日子才能回来不然不必预备那么多吃食。

按行程算现在应该到了沧州。沧州也在加固修整河堤没有游州的那一段那么长。按行程和日子推算他现在应该在哪里呢?潮生犹豫了一会儿。不行她所了解的太少了。这个时代不是她所熟悉的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这里的地理显然也和她所知道的不一样。再说四皇子他们会在什么地段多停留一段时间她也想不到。下午漫长而沉闷尤其是在下雨天即使在屋里做针线活儿也觉得闷得喘不过气来但是打开窗子的话大雨就被风卷携着拼命往屋里灌。

屋里很暗连针线活儿都做不了。潮生许久不做针线了或者说没用心的想做过什么东西。她原来是想缝几个纱套袋的把书架上此四皇子不经常看的书罩起来。但是拿着针发了半天呆也没仞上线。外面有人敲门在风雨声中不是那么清晰。

潮生问了声:“谁?”

外面人应了一声听着是春墨。潮生连忙过去开门。春墨正站在门口虽然打了牟但是裙角和肩膀都湿了不少。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过来了?”

“你在屋里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春墨姐姐快坐。”

幸好壶里还有茶潮生给他倒了一杯。春墨哪有心思喝茶她也没有那个耐心兜圈子直接就问:“你这儿有没有什么消息?”潮生怔了一下摇摇头:“那此小道消息不能信可信的消息也没听说什么。”

“你别瞒我。”春墨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一把拉住潮生的手攥得死紧:“小肃上次回来就没和你说什么?”

“姐姐不用担心殿下吉人天象一定会没事的。”

吉人天象这话潮生觉得最不可信。但是现在套在四皇子身上也说得过去。四皇子身份贵重跟随包侍郎下去说白也就是跟着去学习见识一番将来说起来也是个资历。包侍郎大概也没想到这趟差事这么不走运把皇子带了出来却遇着水患。倘若四皇子有什么一长两短包侍郎也就完蛋了。就算不丢了命仕途也算到头了。地方官员肯定也十分着紧别的事都可以放下也得让皇子平安无丰啊。她这只是一句安慰春墨却象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你保证殿下会没事?”潮生噎了一下。她怎么能保证四皇子没事?好吧她能理解春墨这是关心则乱。

“姐姐只管放心殿下是皇子底下人能不小心护着么?雨太大一时送不来消息姐姐不用着急。”春墨点点头下“这么大的雨殿下一早儿回来不就没事了么”

“正是因为下了大雨殿下恐怕才不提早回来的。”春墨皱着眉头“这又是为什么?”潮生坐下来耐心地说:“姐姐想啊这是殿下领的第一桩差事可不得好好儿表现表现?让皇上也高兴觉得自己没看错人没派错差?倘若这一下雨的时候殿下就畏难而退回京来了那皇上得怎么想?就算不责怪也得觉得殿下没出息吧?”春墨连连点头对对“还是你说的有理。殿下要是一早儿回来别说皇上兄弟间也不好看。”说着话她就愤懑不平起来凭什么别人领的都是闲差二殿下整日逗鸟听曲儿的旁人还说他风雅。“咱们主子就得这么吃苦受累的到那儿偏远地方去”潮生忙说姐姐别乱抱怨。春墨“哼”了一声这儿又没旁人“下这么大的雨谁来啊?”不过话虽这么说春墨还是象吃了定心丸一样不似来时那么焦躁了。等雨小了此春墨告辞走了潮生掩上门只觉得和她说这一会儿话比酿杨梅酒时连干了一天的活儿还累。春墨这个人一向不怎么藏得住心事。她担心四皇子所以她到处打听惶恐难安。潮生摸了摸胸口。她心里也难安定。可是她就没象春墨这么喜怒形于色。难道是因为她对四皇子不如春墨那样关切吗?不她也关切。昨获里她还做了恶梦见到四处都是一片汪洋她站在小小的一块干地上依稀知道自己要找人可是却不知道那人在哪里该如何去找。她越来越急就想往水里跳下去的时候一惊就醒了过来。那会儿四面默黑外面雨哗哗的下仿佛这个世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下半夜她就没怎么睡着。连日的大雨京城的菜价也涨了起来米价也涨了。自然对于皇子府来说还不至于要去买米买面可是菜蔬鱼肉总是要买的。采买回来抱怨说鸡蛋都买不着了。厨房的婆子就笑嘬哟下雨天儿这母鸡也歇了哟要到晴天才下蛋呢。”一屋人都笑。母鸡歇不歇不知道但是这的确是因为大雨造成运输不便。京城的米粮供给主要是靠河运菜蔬也都是周边来的即使是在现代大雨大雪天气菜也是又少又贵的。大雨又持续了数日才停歇太阳一出来天气陡然变得酷热区为大雨使城中积水气温又高比先前更加闷热不堪蚊虫滋生。京城已经如此不知南方又是如何。好在天放睛之后四皇子终于有信传来。那是一个让所有人都精神振奋的好消息四皇子要回来了。现已动身上路不日即将抵返京城按现在送信的速度看如果发信时四皇子已经动身那回到京城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府里顿时人人脸上带笑连温氏的笑容都多了一面张罗着打扫院落收拾屋子一面差人去打听究竟哪天能到好派人去迎接。春墨笑嘻嘻地跑来潮生:“你倒说得真准。殿下果然吉人天象啊”

潮生点头说姐姐说:“得是殿下自是有福之人。”四皇子平安当然是好事。不过他回来后皇帝会是什么态度呢?是心疼儿子受了一场罪还是会觉得他德才不足头次出去就发生这种事情?帝王的心术不是旁人能揣测的。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四皇子说到就到收到信的第二天夜里四皇子就回来了。潮生从厨房回来刚走到自己房门口门廊的暗影下有个人喊她“潮生。”突如其来潮生吓了一跳本能朝后退了一步。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他一身风尘仆仆潮生差点儿认不出他来。

“小顺?你你怎么回来了?”小顺咧嘴一笑他黑瘦了笑露出两排白牙那此慢慢说:“殿下也回来了不过这会儿晚了不想惊动人你去给弄此吃的来吧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了。”

“好好。”潮生慢一拍才想起“殿下也回来了?”

“嗯”小顺没多说“回来把吃的送到书房就行。”

“我这就去你放心吧。”看评真快乐真希望每天从早到晚都有回贴可看啊

第一百零六章 礼物

小厨房已经没了人,有个婆子在侧房打盹,听着声响探出来看,潮生忙说:“我自己弄点儿东西垫肚子,你不用忙。”那个婆子哪会和她过不去,笑着应了一声,就又缩回头。潮生身上的倦意早就不翼而飞,脚步说不出的轻快。小厨房里安安静静的,潮生用纸媒生起了火,柴草在灶里毕毕剥剥的燃烧,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显得红艳艳的。

四皇子既然不张扬回来的事,定是有原因的。潮生也没弄出多大动静,将做好的饭菜满满装了两个提盒。 ~

外面院子里极安静,月亮的光洒了一地。有人站在院门边,仔细看,是小肃。

他一声不响,把潮生手里的提盒接过去。

潮生把重的那一个递给他:“这是给你们的。”

四皇子没吃东西,小顺小肃他们肯定也没吃。

小肃点点头,只嗯了一声。

书房里亮着灯,青色的窗纱被映得有些淡淡的晕黄,就象太阳将落山时的夕阳。

潮生不知为什么有些紧张,深吸了口气,才提着食盒走了进有时候,明明是完全一样的东西——书桌,书,整间屋子…这些都和以前一模一样,潮生每天都打扫整理这里,但是现在看起来,这间屋子完全不一样了。案头的灯亮着,四皇子安然地坐在那里眷写着什么东西。

他坐在那里显得那样自在,就象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潮生看得出来四皇子已经简单的梳洗过了,书房后面那个小小的起居间总是常常的派上用场。

“殿下。”

四皇子没有停笔。他习惯如此,总是写完一整页纸才会停这个时代人们写字不象后世那么随意,什么时候想写字提起笔就能写,写错了涂掉改一下…这时候写字是一件严肃的事,因为墨磨出来不用会干,笔也是一样。如果不一气呵成写完一张纸,中间停顿了,再接着写下去的话,可能墨的浓淡,字迹的转折连贯都不一样了…有种说法叫意境。

嗯,意境就不一样了。

潮生把食盒盖打开,将饭菜一样一样拿出来。最后端出来的是汤。

四皇子已经搁下了笔,转过头来:“好香。”

潮生递过手巾,四皇子擦过了手,拿起碗筷。

他进食的时候,潮生就在一旁看着他。

四皇子的确黑了,也瘦了。如果要和原来的样子相比,原来的他更来温室里的花草,现在却象是经过了秋霜净雪的劲竹苍松。

但是潮生仿佛又觉得,他并没有变化,他还是原来那个他。

只是这一趟经历他磨淬去了他包裹在自己外面的柔软,露出了坚毅的本质。

“你的手艺也进步了。”

潮生笑着说:“那是因为殿下饿了,所以觉得什么都好吃。”

四皇子点头,他吃东西的速度比以前显然加快了。

“那边的盒子拿过来。”

潮生转头看,架子上果然放着个盒子。

书房她天天打理,这个盒子明显是刚刚多出来的。

盒乎颇有份量,四皇子说:“打开看看。”

潮生看了他一眼,掀开了盒盖。

盒子里头竟然满满的都是石头。

大大小小的,圆溜溜的石头。个头儿和颜色都不一样,有的是灰白,有的是淡青,有的是茶黄…就象是随便哪个河滩上都能见到的那种鹅卵石。

“这是在潞州的九曲滩上捡的。”四皇子说:“你留着玩吧。”他走时倒说过要带礼物。

可是潮生早把这个忘了。

她拿起一颗石头来。

石头凉冰冰的,沉甸甸的。

四皇子没说是谁捡的。

潮生也没问。

但是石头显然是仔细挑拣过的,没有重复的样子,也不蠢大粗笨,也仔细的刷洗过了,安安静静的摆在绒布上头。

潮生轻声说:“多谢殿下。

四皇子一笑,转头看了她一眼,他眼睛里有柔和的光亮。以他皇子的身份,送一盒子金银珠玉也不难。

送盒石头?说出去只怕会让人觉得荒唐。

可是潮生却觉得这盒石头比什么宝石珠玉都更象一份礼物。

而不是一份主子给奴才的打赏,或是…别的什么。

就象他们是平等的。她并不比他低贱。

潮生觉得眼眶微微发热,她揉了一把眼。

四皇子问:“收起来吧,也没什么好看的。”

潮生把手里那块石头放回盒子里,答非所问的说:“是放在小陶缸里养鱼好呢?还是冬天的时候养水仙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