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说:“没事儿,你睡你的。”

芳园端着灯进来,披着袄儿。把潮生的茶杯接过去,又替她掖好被子。

潮生不想折腾的她也陪着熬夜,只能乖乖睡下。

芳园当然也睡不着。

不过,她呵潮生之间,还没到可以讨论主子心事的关系那。

伺候小姐的丫头们,常常都掌握着小姐的秘密和心事。

再多些时间,也许芳园和潮生也就能达到一种…嗯…主仆以上,姐妹未满的关系吧?

丫鬟可以分享小姐的心事和喜怒哀乐,同时也给予更多的忠诚与体贴。

芳园静静的躺着。

屋里很安静。外头不知是不是雪太重压折了枯枝,发出清脆的,细微的断裂声。

这位姑娘,以前曾经也是丫鬟,据说从宫里到王府,一直伺候着诚王爷。

咳,倘若没听说,芳园决计不信这位姑娘当过那么多年的下人——举止,谈吐,气质,都不像。

现在看来,她呵诚王爷可不止是简单的主仆关系啊。

芳园心里一则喜,一则忧。

喜的当然是自己前途无量。大公主把她给姑娘时已经说过,她以后就是姑娘的人,那姑娘出嫁她必是要跟去的。姑娘嫁进王府,那她的着落肯定也是王府了,值得欣喜。

忧的是,王府门面大,内里水不知多深,前头的路未必是坦途。

前头王妃是翻不了身了,在和不在一个样儿。可是只要她活着一天,就要占着原配正妃的名份。自家姑娘要是嫁过去了——这名份上就要低一等。

名份可是头等大事啊。

这时候什么不要讲究个名正言顺?姑娘腼腆,看起来又是重情的人,可是公主绝不糊涂。若是公主也首肯,那必定是另有办法。

对,有公主在,就算自家姑娘名份上稍差一点儿,也没个人敢小瞧的。

芳园抱着被子偷笑。

驸马是王爷的姐夫,王爷又要变成驸马的妹夫…这关系…咳…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潮生还是有些心虚,何云起脸色倒是一如往常,看不出特别高兴,可也没有不高兴。

等何云起搁下碗筷出去,大公主给潮生挟了一块儿糕:“看你,吃的这么少。你哥昨晚回来,冲我发了一通脾气。”

潮生可不敢相信——就他哥那个样子,见了嫂子立马气焰全消倒有可能。

也许是昨天四皇子的举动让他不太满意?

其实潮生误会何云起了。经过大公主的解释,他最不满的就是:四皇子那身板儿是在太孱弱了,他一只手就能给拎起来——

不得不说,长年在西北和军中,何云起打交道的全是粗壮好卖的人,四皇子这种文质彬彬的“小白脸”实在不符合他的审美。

小白脸=花花肠子。

弱不禁风=命不长久。

他还是皇子,还有老婆!

如果四皇子不是大公主的弟弟——

如果自家妹妹不是这么明显的回护他——

何驸马才不会这么罢休。

他认识的年轻才俊不少,虽然都是扛枪吃粮的,可是这样的人才疼老婆,会过日子哪。

其实何云起第一次见四皇子,是刚回京不久,四皇子那会儿和三皇子一起,不知在说什么,正从兵部出来。

说真心话,当时何云起对这位诚王爷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当然哪,这个不错是需要比较的。和三皇子眼高于顶相比,四皇子显得温雅谦逊,待人和善。

后来再见着,就是他和大公主的亲事已定时了。那会儿这些皇子们,可都成了他的小舅子了。何云起当时进宫一看一屋子人,头皮都麻了。

皇帝可真能生儿子!这一堆乌泱乌泱的小舅子们 …要把名字排行都记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听说还有十来位公主…

幸好幸好,他不用和小姨子们打交道。

可是现在小舅子之一来拐带自家妹妹…

何云起觉得胸口憋着一股火儿,没地儿去发。

冲谁发呢?冲老婆?他舍不得。

冲妹妹?也舍不得。

何云起一抬头看见了阿罗。这孩子正蹲在墙头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何云起笑了。

他脚尖一勾,一块冰坷垃弹了起来朝阿罗疾射过去。阿罗头都没回,稳稳的把冰弹给接住了。

“下来,跟我舒散舒散去。”

阿罗利落的从墙头蹿了下来,像只大马猴儿。

何云起心说,阿罗这孩子多好啊,怎么妹妹没看上他呢?两人在家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何云起又仔细打量了阿罗一番。阿罗给他看的浑身不自在。

阿罗多好啊。生得俊,虽然黑了点儿。可他没有歪心眼儿,伸手又好。不说旁的,有次他们在沙洲遇到强盗,阿罗一个人能打翻他们三四十。

何云起不无遗憾 …

四皇子一看就不是没成算的人,事情都到了这一步——

他要替父母报仇,大公主要替母亲和弟弟讨还公道,只凭他们,势单力薄。他就不用说了,根基不稳。大公主的外祖父蔡杭早已经去世,菜价在朝堂也没什么势力。

况且…

何云起靴尖一磕马腹,坐骑撒开四蹄泼刺刺向前跑,溅的雪泥迸溅,阿罗骑上一匹栗红马,从后头赶上来。

潮生把做好的小衣裳给大公主看,大公主笑着说:“瞧瞧,你的手可比我巧多了。我当年就不爱做这些,离开京城之后压根儿摸都没摸过。”

虽然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潮生选的颜色是柔雅的中性的颜色,不论男女都一样穿。

“嗯,还有这个。”

那是个襁褓,面子是用各色的不透拼起来的。潮生说:“这是许婆婆找的,说都是积善有福多子多孙的人家,将来用这个,孩子穿了肯定百病不生,多福多寿。”

大公主轻轻抚摸那襁褓。上面的那些布颜色斑斓,裁割拼接的特别平整,一点儿都没有凹凸粗糙感。她点头说:“婆婆有心了。”

许婆婆没有儿女,把何云起和超生看得和自家孩子一样。

大公主摸着襁褓出神,潮生不知她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平静中,透出一丝怅然。

“妹妹,坐。”

潮生放下包袱,在大公主身旁坐了下来。

“四弟对你…是真心的。要不然,虽然他是我弟弟,我也不会偏帮他。”

潮生没想到大公主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他也不容易,程美人过世后,他一个人挣扎着,一直到现在。他那个人,肚里有十分,嘴上可能只说一分。不像有的人,其实满肚子虚情假意,却还能做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来。”

是的,在这一点上,潮生和大公主的看法一样。

“他前头娶的那个休不得。所以父皇要是替他做了主,名份上…要委屈你了。”

潮生也知道,皇家最重的就是脸面。

从来没听说过皇帝皇子休了女人的。即使他们不要了,也有冷宫,尼庵这些地方等着接收。温家纵然惹怒了皇帝,可是温氏不会被休,只是变相的,打入冷宫。

潮生有些茫然——

她和他,真的能在一起了吗?

这些天虽然他没来,可是每天都在想他。

以后,究竟会怎么样呢?

他还会有其他人吗?

等她红颜不再,两人厮守相伴着…始皇会消磨尽热情,他们…

她们能一直如现在这样吗 ?

在现代,还有离婚这一说。

在这时代,可没有啊。

尤其是当了皇家的媳妇。

“别害怕…”大公主替她理了一下鬓边的头发:“姑娘家大了,总得嫁人的。四弟要是敢对你不好,我决饶不了他。”

“嫂子,你当年,不害怕吗?”

“不怕。”大公主说:“要怕的话,世上那么多事儿,怕的过来吗?”

她在腹部轻轻一按:“人一生出来,就有无数艰难困苦等着呢。难道因为这个就不生了?有难事,也要大步踏过去。”

芳辰从外头进来回话:“公主,诚王爷打发人送东西来。”

大公主看了潮生一眼才笑着问道:“什么东西?”

芳辰目不斜视:“是盏花灯。”

“哦,明天就过上元节了,送灯倒应景儿。”

等装在罩盒里,大公主看了潮生一眼,调侃的说:“妹妹还是拿回去看吧?”

要说这个脸皮,姑娘明显比不了大嫂啊。

潮生大大方方站起来:“好,那我就拿回去看。”

第一百七十七章 元宵

盒子里装着一盏不大的花灯。

潮生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四皇子亲手做的。

要说为什么…

咳,她当年看他做过一次。

再说,上面的字和画,也是他的手迹,她认得。

灯并不大,小巧玲珑。乍一看象走马灯,可仔细看又有些不一样。

这是一盏司心灯,里面两层的。

潮生在书上读到过,不过还是头一次看到实物。

同心…

潮生咬着唇忍着笑,把灯笼里的蜡烛点着。

灯笼亮了起来,上面的图案缓缓转动。

啊,不一样。

里面一层顺着转,外面一层却是倒着转的。

潮生趴在桌上,认真的看着它。

里层是一只胖胖的小虎,和外层一只憨憨的大猪,随着灯的转动,从不同的方向往前走。然后它们遇在一起,再继续走,又遇到一起…

潮生忍不住笑了。

原来他记得她属什么啊。

嗯,本来应该很威风的老虎,给画得这么小巧。

连头上的王字,都透着股妩媚。而那只猪,却画得威风凛凛的,鼻子挺翘,不象家猪,倒象野猪。

图案转到眼前,潮生用手在猪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再转过来,再弹一下。

为什么把小虎画得这么小?她个子有那么矮吗?还有这只猪,他有那么英武吗?明明就是很斯文的一只家猪嘛。

天渐渐暗下来,灯笼显得更亮了。上头小虎和大猪,一次又一次的相遇,小虎显得很羞涩,大猪显得很欢跃。

芳园隔着屏风问:“姑娘”公主打发人来问,姑娘换了衣裳没有?”

“哦,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