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让人发现了…好吧,他们俩这还构不上伤风败俗,可是也实在太不成体统了。

四皇子耳朵比她灵,或者说比她机警。毕竟是他来做偷香窃玉的事,不机警不行。潮生就是被他提醒后才听到脚步声的。

很轻微,听起来有些仓促。

不是巡夜的婆子。她们那走路都是稳稳当当的,一步一下,结实着呢。也没有拿灯笼——园子里挺黑的,不拿灯笼很容易绊着。

潮生转过头看,那人也正好停住脚步。

借着月光,潮生看见了她的长相。

何月娥。

她来做什么?

何月娥目标明确,就是朝着那扇小门去的。

门紧紧闭着,她在门前来回走了两圈,又把耳朵贴门上去倾听动静。

门里门外都很安静,潮生疑惑地看着她。

何月娥这是等什么?

很显然,不管她等什么,都没有等到。

远处传来一声咳嗽,何月娥象受惊的兔子一样惊跳起来,然后象她来时一样飞快地,也是悄悄地又沿着原路回去了。

等她去远了,四皇子和潮生才从暗影里出来。

“她是做什么?”

潮生猜不着。她觉得她从来都猜不透何月娥的想法和做法,两人的思路从来没有交集。

要偷偷摸摸的,肯定不是好事。

是传递什么东西?还是想见什么人?

她又能认识什么外面的人?

这简直不用猜。

“她这个人蠢得很,可是蠢人往往也会坏事的。”

“我知道,回来我去和嫂子商量这事,你路上当心。”

“我送你回屋。”

别!

这么你送我我送你的得送到什么时候。

潮生说:“不用担心,芳景还陪着我呢,你快回去吧。谁跟着来的?”

“车停在巷尾了,小肃在外头守着。”

四皇子轻轻抱了她一下,退了两步,手在门上轻轻弹了几下。

刚才还象蚌壳一样紧闭的门开了,四皇子又看了她一眼,才闪身出门。

潮生在那又站了片刻,心里头那种感觉令人说不上来。热热的,软软的,带着酸楚,可是又有些甜意。

芳景轻声说:“姑娘,回去吧?”

潮生点了点头。

潮生第二天去见大公主,说看见何月娥在园子后门儿那转悠。

大公主只说:“哦,这个我已经知道,这是这个月的第三回了,先不用管她。对了,”大公主看了她一眼:“你是怎么看见她的?”

潮生顿了一下:“我正好在园子里转转…”

“哦,真巧啊。”

大公主笑得太假了,假得潮生实在没好意思再坚持“正好”的说法。

大公主肯定知道昨晚上家里来了什么人,也知道他们都做了些什么事儿。

“好啦,没事儿。”大公主这次是真笑了:“我是过来人,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没成亲的时候,你哥哥也偷偷去瞧我。”

是么?

那会儿何云起总不在家,早出晚归的,有时候好象根本就不归。那会儿他都在哪儿过的夜啊?

咳咳,潮生赶紧让思绪拐回头来,不再沿着不正常的方向发散下去。

“嗯,这些事儿本来不想和你说。”大公主挥退了屋里伺候的人,手轻轻盖在潮生的手上:“你哥哥说,希望你别有太多烦恼,快快活活的过日子,高高兴兴的出嫁。可是内宅里的事,你哥哥他是大男人,他不懂。我觉得有些事儿你该知道,不说别的,若遇到了总有个提防。王府也好,宫里也好,多得是见不得光的手段,不知有多少居心叵测的人。你若是什么都不知道,那才糟糕呢。”

潮生往前探了些身子:“嫂子请说,我听着呢。”

“当年何将军被陷害一事,是有人出首密告,然后又搜拣出了两封书信,这案才办成了铁案,没等得到秋后,何将军就被问斩。”大公主用平淡的口吻说起当年的事情:“出首密告者是谁,到现在还没查清楚。可是那两封信,的确是众目睽睽之下,从何将军的书房里搜出来的。”

有内鬼。

这是潮生的第一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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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送上…

啊啊,其实我想更到3K的。太困了…

刷牙眯觉去。明天争取早更、多更~~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旧事

书房是何等紧要的地方,以前四皇子未离东宫,还在读书时,书房就不许一个人进,小肃一张冷脸拦着,白天晚上都不懈怠。出宫分府之后,更是严谨。书房里头只有她值守打扫,小顺和小肃绝不会两人一起出门,必有一个留下。诚王按例有一等侍卫四人,二等八人,三等十二人,都有品衔,食官俸。其中就有四人是巡守书房的。这是明面上的,暗里,肯定还有人手。

何云起的书房也是轻易不得入的。

那,何孝元书房里的信,是什么人所写,又是什么人放进去的?

“你哥哥和我说起,心里有个怀疑。如果说有这个机会的人,当时何府里的下人有这样机会的不多,寥寥三五人。可是这几个人,除了夫人身边的一个大丫鬟,余下几人都是何将军的亲兵,在梧漠城陷落之时,为护着他突围,都送了命,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自幼服侍,何家被抄家时也无辜枉死,似乎都不可能。还一个…就是何孝俊,或者是他妻子。”

潮生想了想,低声说:“可婆婆说,这位俊二叔一家,在父亲坏事之前,就已经离开京城了。”

“是啊,”大公主点了下头:“可是妹妹,他们当着众人被送走了,难道不能私下再回来?何府他们住了好几年,要说门路人面儿,没人比他们更熟了。”

潮生悚然而惊,外面明明艳阳高照,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热度。

“那,他们真的回来了?”

“这个不知道。”大公主低下头,拨弄了一下扇穗:“就算想问,也没处去问,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不但何孝俊暴病猝死,他老婆温氏,他亲信的长随,妾侍,满院子的人…除了奶娘和他女儿避痘在外逃过一劫,其他人全部葬身火海,没有一个活口留下来。”

这件事一听就有问题。

起火这种事,哪怕发生在半夜,也不会没有一个人能逃脱吧?

这时候的房子又不象现代的楼房,住的密集,全挤在一起。这会儿有前院有后院,而且乡下庭院比城里还要平阔宽敞,火势没那么快蔓延,起火之后众人惊醒,时间应该足够大多数人逃生。

这其中太有问题了。

当然,可以推测是何家的仇人见何家失势,借机报复。可是何孝元何孝俊已死,完全不必再将满门老幼杀个鸡犬不留。

只能让人想到灭口。

“派人去老家打听过,四邻全细细访察了,当年的事还有不少人记忆犹新。都说晚上并没有听见什么异样动静,只后来发现火起,才纷纷起来呼喊找水救火。可那时何家院里已经是一团死寂,并无一人逃出…火势极大,冬天井干河涸没法救…”

那是因为,火起的时候,院子里的人已经都死了吧?

什么人下的手?

这灭口的人,和陷害何孝元的人,就算不是同一人,也必然有密切关系。

“那,何月娥和乳娘黄氏为什么逃脱了性命?”

大公主摇了摇头:“兴许是觉得两三岁的娃娃不会知道什么事,也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收手了。”

“那,后来呢?”

潮生记得以前看过一句话,当一个人死了,找不出凶手的时候,就看他死了谁得了最大的利益。

这人身上一定能查出些什么来。

“何家覆灭,宋家势颓,而陆家兴起,国舅陆达更是坐上了兵部的头把椅子,位高权重…”大公主说:“当时的事情牵连很广,还有许多人家,包括何夫人的娘家崔氏,也打那时候起就沉寂下来。西北大片好土,都拱手送人。你哥哥发配,我出嫁…”

大公主称自己的公公婆婆为何将军何夫人,潮生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怪异。

而且现在也顾不上这个。

潮生敏锐地抓住一个问题:“得了好处的,就是陆皇后和陆家?温家当年与何家也算姻亲,可是没有受牵连,温御史还升了御史台大夫——何月娥这些日子的行为,和当年的事情有关系吗?”

“你哥哥积功升迁之后,温家立刻把这个扔在乡下十几年的孤女接了来,还取了你的名字。要说他们没别的盘算,你信么?”

潮生摇了摇头。

“何月娥的事情,你哥哥心里也有数。温家把她送来,肯定是有打算的。”

“她…不知道自己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我看那个乳娘黄氏可能心里有数,但她不敢讲。否则的话,当初都杀了这么多人,不差她一个。又或者,她可能就是温家安在何月娥身边的。那院儿里从温家带来的两个小丫鬟,到是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那么上次何月娥想进何云起的书房,是为什么呢?

难道还想着把当年的事重演一遍?

此时已经与往日不同了,再说,何月娥那个性子,实在不是什么卧底探子的料,要进书房吵得人尽皆知——倒是黄氏和小丫鬟更可能是被安插进来的。有何月娥在前面上窜下跳,她们倒是很不起眼。

是的,很不起眼。

潮生对何月娥从温家带来的小丫鬟就没有多深的印象,两个人都不大出院门,见着的时候总是低眉顺眼的,没有什么存在感。这倒是很符合当探子的条件——不起眼。

“我说这些,不是想让妹妹去做什么…”大公主拉着她的手,十分恳切地说:“过去你哥哥护不了你,让你进宫吃了不少的苦。我今天把事情和你说,只是想让你有个提防。温家和陆家一系,乃至皇后…都要小心提防。你在宫中待的日子不短,知道宫中阴私手段极多。王府的人也不见得都能信得过。”

潮生用力点头。

说起皇后的算计,潮生真不陌生。以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就担心皇后的算计。虽然现在还是没有搞清楚,陈素萍和秋砚背后的人,到底是皇后,还是陈妃。可是那时候处境险恶,潮生绝不敢喝别人倒的水,也不敢一个人出宜秋宫的门,绝不轻信别人的言语,哪怕就是身边的人。

谁也不能相信,哪怕睡觉的时候也得睁着一只眼睛。

在宫里头,许多人都是这么生存下来的。战战兢兢,年复一年。

大公主倒也为潮生的镇定冷静觉得欣喜。

潮生平时不声不响的,可并不是心里没数的人。看来在宫中的经历也没有坏处——没在宫里生活过的人,是不能体会到那里面的严苛与残酷的,也不可能领会消化她刚才那番话。

欣慰吗?当然欣慰。毕竟这一家人,也得要相处起来才有感情。要是小姑子不是潮生这样聪慧乖巧百里挑一的,而是何月娥那样愚顽不灵的,她也有得头疼。

可是欣慰的时候,也有些心酸。

谁也不是生下来就心灵手巧,进退有度的。都得吃亏,吃苦,受了伤受了罪,才一样一样都学会。

越灵巧,说明付出的代价越大。

“嫂子当年嫁到昆州,也是陆皇后逼迫的吗?”

大公主摇头说:“不,是我自己要去的。但是,也可以说是她逼迫的。我母后死了,我弟弟也…我如果留在宫中,嫁在京中,那会怎么样?时时处处,战战兢兢,就算有父皇撑腰,也要仰皇后鼻息,她要搓我扁,我就不能圆。那样的话,只怕我也早活不到现在了。”

而以大公主的傲气,她是元后嫡长女,要她向继后低头服软,讨好求生,她也肯定无法忍耐。

所以…

当时她的选择,也可以说是破釜沉舟,不留后路了。

就象她自己说的,到了昆州,吃的住的全不惯,连那边的人说话都听不懂。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已经三十多岁,粗蛮不堪的异族丈夫。

这么些年,大公主在那里不知怎么熬下来的,到现在才怀上头一个孩子。

都不容易啊。

姑嫂二人这一刻倒是很有志一同的,替对方感慨起来。

“对了,老四要下次再这么偷偷摸摸的,你不要理会他。不能惯他这毛病。偷成习惯了,就不稀罕了。要钓鱼,就不能给鱼吃饱,饵得拴好了,姑娘家矜贵着呢。”

这话说得潮生不知怎么回应了,只笑。

本来她也觉得不会瞒过大公主的,不过宁叫人知,莫叫人见嘛。现在大公主这么当面说出来,总让人脸上有点抹不开。

但是她和四皇子不一样——以前她还服侍过他穿衣呢,倒是洗澡没服侍过。都那么亲近过了,再端架子…咳,也不大端得起来。

这件事情,潮生自己猜到了几分,可是现在大公主跟她摊开了说,还是一时间…觉得心里头难受。

许婆婆关切地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嫂子刚才和我说了些过去的事。”

许婆婆怔了一下,慢慢将茶放下:“哦。”

“婆婆也知道当年的事情吧。”

许婆婆点了下头:“知道一些…唉,好些年了,想忘也忘不了,有时候还会从梦中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