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永也吃了一大块儿瓜,手里抓了一把乌黑的瓜籽,滑溜溜的握不住,掉了好几颗。他蹲下去捡,可是瓜籽儿太滑,怎么都捏不起。忙活了半天,累得吭哧吭哧的,不但地下的没捡起,手心儿里的反而又掉了好几颗出来。

潮生看着他,笑了笑。

阿永折腾了自己一头汗,潮生叫他过来,替他擦汗。

阿永的脸儿红扑扑的,眼睛晶亮,潮生替他擦汗,他伸出手来,很郑重地摸了一下潮生的肚子。

潮生吓了一跳。

阿永倒是没使劲儿,许婆婆、乳娘,还有身边儿的其他人都一直告诫他,王妃肚子里有小弟弟,这会儿可碰不得,阿永记得牢牢的。

“小弟弟。”

他很认真的和潮生的肚子打着招呼,好象他面前不是一个圆圆的肚子,而真的有一个小娃娃一样。

潮生摸摸他的头。

虽然很难捱,可是看着孩子,就觉得吃什么苦也都值得。

天气极热,潮生也不敢让阿永出去,哄了一会儿,阿永睡着了。他只穿了一件儿绿绸子的连脚肚兜,白生生的胳膊腿儿都露着,撅着屁股趴在那里呼呼大睡,怎么看怎么象只胖青蛙。

潮生的肚子渐渐沉重,人也更慵懒了。偏天气又反常的热,人是够受罪的,比怀阿永的时候苦头吃得多了。晚上睡不好,天热,身子沉,心慌气促的,迷糊一阵又醒一阵,一夜加起来也没睡足三个时辰,天不亮又早早醒了。晚上睡不好,白天当然没有精神,胃口也越发不好。四皇子心疼得很,眼见着妻子脸颊又凹了下去,眼下面的青色特别明显。他倒想变着法儿让潮生多吃些,可是这天气热成这样,就算屋里放了些冰,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其实潮生也觉得,这天气热得不祥。太反常了,常言说,事有反常必为妖,让人惶惶难安。

天燥热干旱,连带着菜、鸡蛋和鲜鱼的价格都开始往上涨了。采买回来之后上账的时候就发起牢骚:“这什么天儿啊!这几年鸡蛋从来没这么贵过。”

账房也是挥汗如雨,指指一边的茶:“润两口吧——这也不能怨他贵,这么热的天,母鸡不爱下蛋,那可不就贵么。”

潮生和许婆婆的预感都没有错。

廿九那一日,没有太阳,天气热得人都喘不过气来了,树梢的叶子都蔫得打起了卷儿,枝头一动不动。潮生只觉得好象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一样,憋得难受,早上中午两顿都只喝了两口汤。

过了午,就变天了。

潮生歪在凉榻上,一回头,就看见乌压压的云象奔马一样,飞快地从西南方向压过来。

潮生印象中从来没见过这么黑的云。平时就算下雨下雪,那也只是阴云而已。这个云,就是黑的,绝不夸张。

外面的人也都已经看见,一片惊呼,都忙了起来,收衣裳,关门窗。

只眨个眼的功夫,那云就已经压到头顶了。乳娘领着阿永从西厢房过来,进门的时候,四下里已经变得昏暗一片,就象已经到了晚上。

阿永走到潮生身边,望望窗子外面,他的神情有些迷惑,大概在他想来,现在明明是白天,为什么天却黑了呢。

“这是要下雨了。”潮生搂着儿子轻声说。

雨点落下来的动静的确不小,第一下雨点落在檐前的瓦片上,砸得檐尖啪的一声响。

这一声之后,大雨就象开了闸的水一样,从天上倒下来。

闪电映得屋里头猛地亮起,潮生忙替阿永捂着耳朵,许婆婆就站在旁边,伸出手来护着潮生,掩着她的耳朵。

滚滚雷声就象打在头顶一样,窗扇门框屋瓦都震得颤抖起来。

虽然掩着耳朵,潮生还是好半天心惊肉跳。

幸好阿永胆子可不小,看起来不怎么怕。他自己抬起小胖手来也捂在耳朵上,眼睛乌溜溜的一直盯着窗子看。

隔着窗纱朝外看,外面的一切都已经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

大雨一直下着,潮生靠在那里迷迷糊糊的,外面的一片雨声中,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声音,她微微睁开眼,问了声:“怎么了?”

门帘掀开,四皇子走了进来。

潮生吃了一惊:“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四皇子身上都找不着干的地方了,湿淋淋的头发贴在额上和脸上,潮生从来没见他这么狼狈过——象落汤鸡一样。

四皇子安慰她:“没事儿,起雨的时候我已经快到家了。你怎么样?儿子呢?刚才雷那么响,可吓着没有?”

“你先把衣裳换了,我让人熬姜汤来——儿子可不害怕打雷,是个小男子汉。”

“他人呢?”

潮生把帐子撩开一些,阿永睡得正香。

四皇子换了衣裳,头发擦得半干,有些凌乱的披在肩膀上。

潮生埋怨他:“你也是,这么大雨,先避一避再说啊,就算坐在车里,这雨这样大,雨篷车窗也挡不住。”

四皇子笑着握着她一只手。

潮生的手心软软的,感觉好象捏不到骨头一样。

“我放心不下,再说,这雨只怕有得下。”

屋里已经点起了灯。

按常理,暴雨都来得快,去得也快。

可是这一回天气这样反常,谁也说不好这雨会下多久。

芳园端了姜汤进来,她手里还拿着样东西。

“这是什么?”

芳园把手掌摊开:“地下捡的,滚到走廊下来了。”

四皇子接了过来。

那是一粒冰疙瘩,有半个鸡蛋大。

两人对望了一眼,神情都不轻松。

雹子没下多久,但雨一直没停,直下到第二天早上,雨势才渐渐转小。

京城的暴雨和冰雹还算不得什么——虽然也有人畜死伤,房屋庄稼受损,可是同第二天报到京城的加急消息相比,的确不能算什么。

衮州、肃州两府十几个郡县遭遇冰雹加飓风,房倒屋塌,人畜死伤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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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大家…明天要早些更新。

快到元宵节了,买了元宵,花生馅儿和芝麻馅儿的

第二六八章 暂离

十几个郡县!

潮生心里一紧:“那…现在情形怎么样?”

“连肃州的府衙都塌了大半。”

虽然说做官不修衙,可是和一般民房相比,府衙起码是砖瓦木石结构,要结实得多。连府衙都塌了,那一般民房更不用说。

四皇子揉了揉额角,潮生接手过来替他按揉。

“京城这边呢?”

“也不太好,今天够忙的。”四皇子的手按在潮生的手上,侧过脸去在她手上轻轻蹭了两下:“我可能得出京一趟。”

潮生并不太意外。

“去肃州吗?”

“是,今天听父皇的意思,很可能我和六弟都去。“

潮生有些放心不下,毕竟那一回猎场行刺的事到现在还没有个说法。

“你…要多加小心。”

“我没什么的,就是放心不下你。”四皇子的手轻轻搁在潮生隆起腹部。

离太医说的潮生的预产期,也就个把月的时间了,他这一去,连来带回,加上处理事务,只怕不会很快回来。

要说这个,潮生心里也有点没底。

虽然生过一次了——可是他在不在身边,那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心里这样想,潮生还是柔声说:“我没事儿,太医,婆子,还有这么些人伺候着,你只管去。”

四皇子摩挲着她的手。

“我和父皇说一声…”

潮生轻声说:“六皇子殿下毕竟没独自办过什么事,你总比他好些。再说,从这儿去肃州路也不算远,快马一天多也就到了。你先把事情理顺了,看日子差不多了你赶回来也来得及。”

四皇子头一次觉得这样踌躇难办。

若不是出了这样的事,他是决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京城的。

虽然潮生说的轻松,可是那里灾重,决不是十天八天就能解决得了的。六皇子虽然也是皇子,可是一来他没有什么办事的经验,二来,户部派出的另外的人选,多半是朱铖。即使不是他,也是朱家一系的人。六皇子毕竟是皇后之子,傻子都知道皇后、陆家和朱家的关系。若是他不去,只怕事情反而会有其他变数。

可是若要去的话…京里虽然这些天还算太平,潮生却没个妥当的人照顾她——真要临盆,有个什么万一…

这时候女人生产实在危机重重,四皇子前几天还听说户部里一位司官的妻子难产,一尸两命。

他急忙刹住思绪,不让自己朝那个方向再想下去。

这差事也不是缺了他就不能办了,四皇子决定还是向皇帝推拒这次的差事。户部还有旁的人,这件事…也并不是非他去坐镇不可。

四皇子没料到,他的请求在皇帝那里被驳斥了。

四皇子说得很婉转,阿永还小,潮生又快要临盆,他还推荐了一个人选,户部右侍郎龚定邦也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他还有个好处,就是此人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派系倾向。

皇帝直接就说:“这次你去,明天就动身。何氏那里,有太医照料着,你半个来月差不多也就能回来,赶得及。”

“父皇…”四皇子还想再努力一下。

皇帝看了他一眼:“如此怯懦,儿女情长,置百姓疾苦于不顾,可不象你。”

这一句话说得不轻不重,可是皇帝的神情让四皇子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他心怦怦直跳,为皇帝话里头那隐约的暗示。

是他理解错了,还是皇帝真的在向他暗示什么?

同一时间,身上的冷汗也悄悄的渗了出来。因为皇帝的神情阴郁,眼神锋锐,就象带着寒光的刀尖一样。

自从那一回生病之后,他感觉,皇帝象是变了。

以前四皇子还能多少估着一些皇帝的想法,起码有些脉络。但是从皇帝病好之后,变得有些喜怒不定起来,前些天还因为一件小事在朝堂上训斥了三皇子——这不合皇帝的一惯的性格和做法。皇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极少有人见过他雷霆震怒。

上次的病人,明明宋掌院他们说过,并无大碍…更没有透露过什么有碍年寿的意思。

可是皇帝的表现…

四皇子不由得想起了…困兽。

皇帝说的话立刻兑现了,不但又指派了两个太医到王府,还有一位杨夫人低调的踏进了诚王府的府门。

这位杨夫人,虽然现在知道她的人不多,可是四皇子是知道的。

她可是曾经照料过皇帝的乳母,身上有二品诰命。她早已经不在宫中当差,回家中颐养天年了。若不是皇帝的意思,谁请得动她亲自出面?

四皇子知道这一次他是非去不可了。而且,这差事一定得办好。

好在有杨夫人在,四皇子多少也算是放下了心事。

四皇子第二日便离京了,虽然走得仓促,潮生还是尽可能周全的替他收拾了东西。尤其是各种常用的药丸药散,解暑防瘟的更是带了足足的一大包,哪怕四皇子要天天拿这个当饭吃,只怕都够了。

潮生叮嘱了他好些话,总是难以放心。灾后常有疫,这时候的人已经知道以火焚、深埋、石灰还有煮沸这些方式来堵塞传染渠道,但是毕竟卫生环境差,许多手段也很落后。

“放心吧。我会当心的,小顺他们办事也稳妥。你自己保重身子…”

“不用挂心我,把差事办好…能多救些人总是好的,再说,也不能让皇上失望。”

杨夫人就在诚王府住了下来,潮生命人单收拾拾了一个院子给她。

杨夫人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年轻些,并不是一身老太太的颓唐气。正相反,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裳大方素净,头上只戴了两只白玉如意扁簪,见了潮生也是礼数周全,言辞不卑不亢,几句话一说,潮生不由得起了敬重之心。

皇帝的乳母,可不是人人都当得来的。

更让人意外的是,许婆婆和杨夫人,两人竟然是认识的。

几十年不见,两人的遭际更是天差地远,两人看了对方半天,几乎不敢相认。

潮生倒是很替许婆婆高兴。到了她这个年纪,想见着一个当年的故人可有多不容易啊。

杨夫人和许婆婆互叙别情,几十年的际遇,一句两句怎么说得完?

“真想不到,还有再见面的一天。你既然平安,怎么十来年没个音讯?”

“怕还有人盯着,我一直在奉阳老家,依山而居,一个村子拢共几十户人家,从那里到镇上,山路都要走个一天呢…有时候觉得自己都快成了个野人了,就不停的回想从前的旧事…”许婆婆问:“你呢?你又怎么出的宫?”

杨夫人松懈下来,在老姐妹面前完全不必端着:“太后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虽然说我一直伺候皇帝,还伺候过大公主…后来皇上登基,我也跟着进了宫。不过太后总是不放心,就开恩放我出宫荣养了。”

许婆婆理解的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