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也没有想到后来事情成了这样。

在他的预想中,这件事顶多一个月,就会落幕结束。六皇子妃当时情形确实不稳,京中宫中的情形都乱着,怀孕的日子浅,又是那样的悲痛丧乱之下,太医误诊并不出奇。月份浅的时候,的确容易看错。等过个半月一月,说明情形,也不过是让大家空欢喜一场,并不是什么顶天的大罪。

但是六皇子妃,却在知道自己有孕是误诊之后,封了太医的口,把这个孕,一直怀了下来。

也许是她太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如果说穿了她怀孕是误诊,那她今后呢?不管是孤独终老,还是抱养别人家孩子,哪及得上有个自己的孩子呢?

过继孩子又不会是秘密,这孩子长大懂事了,会和自己真的贴心贴肺的亲吗?不抱养,自己一个人,这府里能守住吗?将来…哪里又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或者,她还有别的打算。

不管是哪一种,总之,六皇 子妃这 胎已经怀了好几个月了,也势 必得,继续 怀下去。

潮生 半晌说不 出话来。

原来,根本没有所谓的遗腹子吗?

四皇子那时候那样做,也是一时权宜之计,潮生几乎马上就站在了自家男人这一边。

不这样做,儿子就算很可能被夺走。

一想到这个,潮生全身的刺都要竖起来了。

而且,这事情到后来也不由四皇子控制了。是六皇子妃自己先把了把这个孕,继续怀下去。

这件事她自己做不了,必须得有太医帮忙隐瞒,还有,她身边的人也肯定会知道实情的。因为她只要没有孕,就会有月事,会换洗,这势必不可能瞒过身边最亲近的伺候她的人。

“那…我们就…”

看着她,这么装下去吗?

这…潮生觉得这事儿,大概早晚会露出破绽。

陆皇后有多么上心啊!也许这是六皇子死事她最最看重关心的一件事了。

六皇子妃能瞒一时,她能瞒完这十个月,瞒到生,再变出个孩子来向陆皇后交差吗?

“这事儿会不会牵连到你?”

四皇子摸了下她的脸:“不会的。”

他虽然这样说,可潮生并不是百分百放心。

陆皇后那一次出手没能置潮生于死地,但是潮生想,她肯定不会不此放弃,目前的平静,也许是蛰伏着在等待时机。

不,不是也许,是一定的。

潮生和陆皇后相对时可以从容自若地说话,谈笑。她们不象真正的婆媳,当然也绝不象一对仇人。

只是彼此目光中包含的东西自己最清楚。

四皇子在外面做的事,潮生不全知道。可是她知道,四皇子也不象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淡泊无求。

因为不退,没有后退之路。后面是万丈深渊。

就算他自己不惧,可是还有妻儿呢?

一个男人在世上要担负,远不止他自己生命的重量。

第二九二章 元宵

同样,一个妻子,一个母亲,要担负的,也远远不止她自己这一份人生。可是哪一个人不是这样活着呢?

我们之所以对人世有牵挂,不止因为花如此的红,太阳如此地耀眼,风景这样美,活着的每一刻都可以称为享受。不,不是的。更多的时候,我们是自讨苦吃的,我们放心不下亲人,爱人,我们苦苦奔波。

所爱的人,也一样放心不下我们。

彼此牵挂,彼此扶持,有苦有乐,有悲有喜,生命才如此丰满而鲜活。

潮生靠在他的胸口。

四皇子轻声安慰:“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的。”

“我知道。”

她只觉得,此刻如此珍贵。

旧的一年已经过去了,新的一年到来。

潮生只希望,以后每一年,他们都能这样过。他和她,还有孩子,这样太太平平的,一家和乐的度过。

有的时候,知道了一个秘密,往往心里就多了一份重量。

潮生忍不住替六皇子妃着起急。

这撒一个谎容易,后面却得再撒无数个谎去圆它。就象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快,到最后牵扯进去的绝不是一个两个人。造成的后果,大概也无法估量。

上元那一天还得进宫一回,潮生着意多看了两眼她的肚子。冬天衣裳穿得厚,倒也看不出什么。

算日子,要是真的有,这会儿肚子也该鼓起了,不过冬天衣裳挺厚,就算身形变化了,也看不出什么来。有那瘦的人,怀到六七个月的时候也不大显。六皇子妃…这算着日子,开春四月、五月的就该生了。

真的十月怀胎,瓜熟蒂落,那当然没什么好琢磨的,该生就生呗。可六皇子妃这…嗯,到时候会怎么生?生出个什么样的孩子来。

六皇子妃的神情看着比过年那天要镇定,除了话少,没有什么旁的异样,昌王妃五氏问她平时胃口怎么样,起居怎么样,她也答得一五一十的,听着没什么不妥。

昌王和六皇子是亲兄弟,虽然平时关系不是那么亲近,可是总是比其他人要近得多了。王氏又是过来人,生过两个孩子了,自然有发言权。

“四嫂”五皇子妃郑氏轻轻拍了她一下:“怎么出神了?喊你都没听见。”

郑氏也把儿子带来了,挺虎头虎脑的孩子,倒是一时看不出长得象谁。这岁数的小孩儿少有不可爱的,白胖圆润,又是一身的绸缎绵绣,个个看着都跟画上的大娃娃一样。

潮生喜欢得很,逗着他说话,这孩子没有自家阿永这么活泛,但比梁王家的阿田那是外向多了。虽然岁数比阿永小,但是说话口齿挺清楚,童言稚语的很是可爱。

阿永对这个弟弟并不是太上心,虽然被潮生拉着不能乱跑,可是两只眼骨碌碌的,一会儿看着这边的花灯好,一会儿又看着那边的焰火亮。

“娘,那是什么?”

潮生看了一眼:“那是五谷丰登。”

阿永点点头:“原来这就是五谷丰登啊。”

没一会儿又瞅中了另一个:“那个又是什么?”

这回他指的灯有点儿远,花花的一片,潮生也分不出他到底指的哪个。

阿永描述着:“那个红的,高的…”

“那是花好月圆。”

郑氏笑着说:“四嫂还真精通,这些花样都知道。”

潮生一笑:“没法子,这会儿的孩子话就是多,你又不能不搭理他,就是瞎编也得现编出一个来。这花灯年年都一样,来来去去不见什么新鲜的。”

郑氏只是笑,向四下张望,顺口问:“六弟妹怎么不见了?”

梁氏说:“她怀着孩子呢,这边儿人多,外头也冷,她又不能久站,先进去歇着了。”

郑氏有些不以为然:“我看她到现在还那么瘦瘦的,就算是有心事,也不能老这样。大人不吃,孩子总得补吧?还有一两个月就得生了吧?你瞧瞧那脸儿,还没个巴掌大。”

梁氏说:“可不是么,我也这么劝她,凡事得往宽处想。四弟妹,你说是不是?”

潮生怔了下,点头说:“是啊。”

潮生也觉得自己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人家装假,她怎么跟着心虚上了?

六皇子妃既然走了这一步,肯定已经把前因后果都考虑了。至于将来生的时候怎么办…想来人家肯定有所准备。

潮生放下心事来,拢着阿永不让他乱跑。

梁氏把女儿刘琳也带了来。小姑娘生得很清秀,皮肤雪白,眼睛水汪汪的,举手投足间已经很有淑女范儿了,规规矩矩的跟着梁氏,有人问她话就说一句,别的时候就安安静静的站着。看样梁氏在她身上没少下功夫。倒是昌王府的二姑娘,因为身子弱,平素不怎么出来。

潮生生了两个儿子,倒是很稀罕小姑娘,又文静又清秀,乖顺听话。所以人们都说,女儿乖,女儿好,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呢!象自家这野小子,还没进学,就一天到晚的逮着人,精力旺盛,好奇心又强,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花灯这种东西,年年看,已经不觉得稀罕。再说,这些近处的,皇帝能看见的,当然都是花团锦簇,那些远处的,九成还是旧的,破的,烂的,反正一点起来都彩熠煌煌的,也看不出什么。

可是这个排场已经成了俗例,年年如此。

元宵一过,年也就算是完了。

过年应酬往来,操劳费力,等过了年一松懈下来,四皇子先病了一场,发热,咳嗽。缠绵了半月也没好透彻。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等四皇子的病渐愈,潮生却又病倒了。诚王府这阵子汤汤药药的就没断过。养病的日子极其烦闷,药一碗一碗的喝下去,病势却不怎么见好,连屋子都不能出。病中还有人来探望,走马灯似的轮着转,个个说的话都差不多,潮生答得话也差不多。

朝堂上的事儿潮生不见得桩桩件件都知道,但是过了年一开春,陆国舅一系的人就有好几个遭了弹劾。

第二九三章 赌

这其实不稀奇,御史们总喜欢咬外戚权贵们身上的肉吃。你看那清贫自守的,出身不显的,家中人口少,门庭破败的人是没有人去参他的。骨头硬没有油水没有肉,咬他做什么?勋贵外戚们就不一样了,那都是肥得流油的主儿,真成了那是名利双收。

但这回的情况略有不同。

不是那种风闻奏事,也不是不疼不痒的敲打,实打实是翻出来旧事,罪证确凿的。

其中一个兵部的,姓徐,被数出十六条罪状,每一条都是结结实实的有铁证的,单论哪条都够抄家杀头。

潮生只听人说起其中一条,是这个姓徐的当年在蔓州为官的时候,曾经看中了一个下属的妻子。要换个无耻一点的人,卖妻求荣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关键这人脾气很直,甩手不干。姓徐的于是暗地里派人把这人灌醉后溺死,进而霸占了他的妻子,那个女子也性子刚烈,上吊自尽了。

这些事以前并不是完全没有风声,但是好像全挤在一起爆发。

四皇子这些日子在家的时候不少,一来他的病也没全好,太医说不宜劳神费思,该多多休养。他有大把的时间陪着潮生和两个儿子。阿永蓦然发现自家爹不止是会读诗书而已,好多有意思的玩意儿他也懂,这种有意思,和阿罗舅舅是不一样的。

阿罗舅舅会教他爬树,捉鸟儿,抓鱼,那些都很新奇,每天都觉得新鲜。但是爹说的,做的,也很有意思,可是和阿罗舅舅不同。爹带给他的也是新鲜的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但是爹却不会直接告诉他这东西怎么来的,或是这东西怎么做的,而是让他自己揣摩,自己去想。有的时候他能想出来,有时候猜不出来。可是这个想的过程…还有,终于猜到的时候,那种满满的成就感,是任何事都比不上的。

“爹怎么会这么些东西?”阿永没有这么问出来,但是他的疑问都满满的写在脸上了。

四皇子微微一笑,揽着阿永,指了一下书房里那一排排的书架:“都在书里头,那里面什么都有。”

阿永之前也认字,三字经什么的也能朗朗背诵。可是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书籍上的方块字,有着那么神奇的力量。

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啊。

潮生先前还在头疼着怎么拘拘阿永的性子,眼看着,一年大二年小的,总不能老是放野马一样放任着。可是四皇子这一出手,立马就见了成效。

果然儿子还是要爹来教啊。四皇子也曾经是男孩子,男孩子心思想什么,喜欢什么,渴望什么,他都清楚。潮生毕竟是女子,再疼儿子,她也不知道怎么给儿子这个时候男孩子应有的教育。

欣慰归欣慰,潮生心里不是不泛酸的。

同时还有些不安。

陆国舅一系遭遇弹劾攻讦,这事儿和自家有没有关系呢?

但是四皇子表现得很从容,一直在家养病,朝堂上越来越紧张的气氛好像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最近…外头,不大太平。”

四皇子看了她一眼,笑了:“你不用害怕,没事儿的。”

潮生索性摊开了问:“你和大姐姐,有没有…”

四皇子缓缓的摇了摇头。

潮生松了口气,又有些疑惑。

四皇子摸着她的头发:“大姐姐的势力不在朝堂上,再说,这种零零碎碎的发难,也不是她的性格。”

是啊,的确如此。

“至于我…”他停下来,看了潮生一眼。

潮生朝他一笑。

四皇子从来不当出头鸟。

“那会是谁呢?”

“承恩侯树敌太多。”四皇子说。

是啊,陆国舅贪婪而吝啬,许多人当面奉承他,转过身来却十分鄙薄这位“承恩侯”。

承恩承恩,可不是靠女子裙带,靠承恩才登高位的吗?

这些人,朝官也好,勋贵也好。要么是自己有本事,要么是祖宗有本事,挣下一份儿家业。到了陆家,人家是妹子有本事,给哥哥挣下爵位家业。

“现在看着很热闹,但是…”四皇子轻声说:“陆家没那么容易板倒的。”

潮生转头看他。

“承恩侯,是父皇封的。”

由皇帝所封,也只能由皇帝褫夺。

承恩…

潮生点了点头。

他的平静,也让潮生平静下来。

日子如常的过着,照料一家人饮食起居,打理王府上上下下的内务。心里一静,病似乎也好得快些了。

四皇子这些日子仿佛没事可做一样,一直陪着潮生,陪着儿子。潮生一病,许多事情难免耽搁。四皇子捧起潮生的帐本来,一样一样看得很仔细。说起来,自家有多少钱,庄子上有多少地,府库里有什么东西,四皇子大致心里是有数的,但具体到每一样,他就不那么清楚了。潮生的帐本记得非常清楚,按分类来的,玉器、,字画绸缎…后来还标着这东西的来历以及价值几许。这库是每个月都要盘一回的,每个库必然有两个人负责,还有单一个人负责监察,职责交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