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震怒,责令彻查严办。”

四皇子转头看向窗外。

春光正宜人,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就在此时了。

第二九七章 斥责

这种情形,可以概括为树欲静而风不止吧?

你不想惹事,可是事情却来惹你。

不知内情的人,会觉得这个匪首花孤实在是阴魂不散,剿不灭,杀不完,明明刑部已经斩了一个花孤,结果又冒出一帮子余孽来。

至于内情…谁又知道呢?最起码潮生就只能猜着几分。

有能力做出这样布置的人,寥寥可数。而既有能力又有理由的呢?不做第二人想。

皇帝下令彻查,并不让人觉得意外,样子总得做一做,更何况牵扯到一贯受宠的大公主。

可是能查出什么结果来,潮生并不看好。

首先,那些所谓的盗匪,抓着的都没有活口,大多数都是当场身死,被抓到的几个,有的服了毒,有的伤势太重,已经不可能说话了。

有人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不管这件事能不能抓住他们的把柄,都在皇帝心里又添加了一块沉重的砝码。

瞧,谋刺皇帝,又劫杀公主——如果都是一帮人干的,那这种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皇帝还能继续隐忍下去吗?

事情进展比潮生想象得要快,皇帝震怒,下面的人办事也绝不敢拖延推诿。很多事,做过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更何况一大批人的行动踪迹。受此事牵连,一大批人受了处置。罪名有好几种,治下不严,纵贼过境之类的。那些弓箭的来历也查了,质地精良,绝非小作坊私制。朝廷的官坊所出的兵器弓龘弩,一律都有记号,标明是何时所制,由哪个地方的官坊制造,这些兵器上头也没有记号,兵部掌管军械监造和运管的人都连声叫冤枉,下了大牢动了刑之后,依旧坚持说冤枉。可是尽管叫得山响,有内行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些缴来的兵器是哪一处作坊的出的,调了那里的兵器来比对,果然箭杆纹簇、箭头轻重大小、铁质都是一样,再比对刀剑,果然也是一模一样,明显就是同出一炉。

潮生寻思,真是得感谢这时候长短大小轻重不一的度量衡器啊!

但凡穿越文里,那些要打天下的主角们都得招兵买马造兵器。而造兵器通常会遇到的一个问题就是度量衡不统一,各处工匠用的尺子全不一样!造出来的东西当然也规格不一。

原来这规格不一的落后情况,还有这等好处。这时候没什么流水线作业,全靠匠人手工,每个作坊、工匠,做出来的东西都有自己明显的特点。外行人可能看不出来,可是内行人瞄一眼,马上就能猜度个八九不离十。

兵部监造的兵器弓箭,怎么落到了贼寇的手中?而且不是一把两把刀?

铁证如山,那些人哭着叫着冤枉的人,只能承认了私贩兵器的罪名,但是他们依然一口咬定只是求财,且只卖了这一遭,对大公主遭劫杀一事毫不知情。

兵部上上下下遭了一番大清洗,在这整个过程中,陆国舅一直闭门不出,理由是伤势依然沉重。他的长子陆少晖受此事牵连,又有当年在常南的事揭出来,被革除了一应职衔。昌王也因为此事受了皇帝严厉的申斥,责其闭门思过。

白荣后来悄悄对潮生透露的,皇帝那天大发雷霆,斥责昌王“昏庸无能”,据说昌王的额头都被皇帝扔的砚台给砸破了。

真的砸破没砸破,潮生不得而知。因为昌王从那天出宫回府,就没出过门,的确是一直在闭门思过。他的头破没破,这别人就看不到了。

潮生本来觉得,大公主遭遇了这样的事,怎么也得回京城来吧?皇帝也是这个意思,让她先回来,好好休养休养,压压惊,再起程回去不迟。可是大公主只在宛州停留了两天,就动身继续上路了。她没有回京,也没有搀和京里这一场风暴。

若是寻常女子遇到这事,怎么也会回来一回,向做为皇帝的父亲哭诉一场,更要为自己讨还一个公道。可是大公主行事就是与寻常人不一样。

也许,她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不能多停留耽搁?

潮生再进宫请安的时候,几个妯娌又碰面了。

昌王妃王氏倒真是个有大家风范的女子,处变不惊。昌王得意的时候,她淡然处之,昌王现在被皇帝斥责处罚,她也一切如旧,完全看不出失意的痕迹来。

陆皇后这个儿媳挑的实在不错。王氏这派风范,做皇子妃是游刃有余,如果将来昌王登了基,她也能做一个合格的皇后,坐镇中宫,母仪天下。除了没生出儿子来,王氏没有半点可让人挑剔的地方。

潮生虽然和她亲热不起来,但是也真心佩服她。

“三嫂。”

“四弟妹也来了。”

郑氏的涵养功夫就显得不那么到家,偷偷瞟了王氏好几回。梁氏倒没有说什么,这几年她也沉得住气了,不象一开始的时候,什么都写在脸上,让人一脸就看到了底。

“三弟妹气色可不太好啊?”

王氏淡淡地说∶“琳儿这几天有些不太舒服。”

“哎哟,可不是。”梁氏顺着她的话说∶“我们家田儿这几天也闹肚子,太医开了药,吃了,也没好哪儿去,只好净饿着,这两天倒好些了,只是小脸儿又瘦了一圈儿。”

梁氏以前在人前很少提起田儿,这回却是一派慈母口吻,看得出来她心情不错。潮生对这孩子始终很牵挂∶“田儿闹肚子?”

“是啊,虽然太医瞧过了,可是他还小,好些药又不敢用。”梁氏说∶“太医说这孩子脾胃虚,以后得多留心。我狠狠发作了他身边的婆子丫鬟,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这么不上心。”

这是发作给寿王看的吧?

梁氏从不擅掩饰,直来直去,现在也变得会做表面功夫,会敷衍人了。

可以说是一大进步。

含薰最近不知道怎么样,潮生只知道她的兄嫂留在了京城,倒是没再听见别的音讯。说起这个亲戚,就不能不提诚王府那三位客人了。经历了几个月的变迁,一次次的事情,四皇子腾出手来,二话不说就把三人打发走了——说实在的,真不象送客,倒象押解一样,一直把他们送出京城,送上了南去的客船。

那位表姑娘走时是哭哭啼啼的,口口声声说舍不得表嫂。潮生直想翻白眼,舍不得个鬼啊!从头到尾潮生连面儿都没和她照过一个!

她们进椒房殿的时候,正好后宫妃嫔们请过安正从椒房殿出来。贵妃贤妃打头,后面跟着一串风姿各异的美人。一时间香风微袭,环佩叮咚。

潮生她们自然得向几位妃嫔问安。贵妃笑盈盈地说∶“快别多礼了。”又和贤妃说∶“姐姐你瞧,平时我还觉得自己年轻得很哪,一看着她们,才觉得自己真是已经老了。”

贤妃一笑∶“你快别卖乖,你要是老,我该往哪儿站呢?再说了,你马上都要娶儿媳妇做婆婆的人了,过一二年说不定孙子都抱上了,难道还想整天扮成二八佳人?”

说笑几句,大家各走各的。潮生目光扫过去,在贤妃身后微微停滞了一下。

那个妃嫔穿着一身雪青色衣裳,梳着斜云髻。她身材修长窈窕,在一众美人中仍然让人无法忽略。

这个人,曾经是潮生的熟人。只是现在双方都今非昔比,全不复旧日模样。

跟在贤妃后面的这个宫嫔,就是曾经的青镜,现在是李美人。

过去在烟霞宫时,青镜的美貌机灵就凌驾众人之上,所以后来安妃陈氏才会选择她,想用来固宠。

对了,安妃。

她不在这今天这一列人里头。

上次见她的时候,远远看着一脸病容,只怕现在还是那么拖着,好不好,坏不坏的。

陆皇后淡淡的,待她们行完礼落坐,问王氏说∶“他的身子如何?这些天在府里做什么?”

王氏恭谨地回答∶“谢母后挂怀。王爷这些日子都在读书,饮食比从前减了些,但身子还好,太医还是照例三天请一回平安脉。”

陆皇后点了下头∶“那就好,我不牵挂着他,还能牵挂谁呢?你多劝着他些,读书是好事,可是身子更要紧。”

“是。”

陆皇后又问郑氏∶“前几天听说你咳嗽,现在可好些了?”

郑氏忙说∶“已经大好了。”又多谢皇后赐药。

这些对话就象上下级之间的官样文章一样,上级表示关心,下级表示感激,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陆皇后忽然话头一转,问潮生∶“你的身子可大好了?”

潮生说∶“多谢谢娘娘关心,一直调养着,没什么大碍。”

陆皇后点了点头∶“你也辛苦了,连生了两个儿子,身子难免亏虚,可不能掉以轻心。这年轻的时候作下病不觉得怎样,将来有年纪了可吃不消。老四呢,从小看着也显得单薄,只顾着读书…”

听这话,就好象四皇子亲娘的口吻一样。

潮生严神戒备∶“娘娘说得是。”

陆皇后微微一笑,却并没有接着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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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八章 败落

潮生总觉得皇后一定在憋什么主意,但是皇后并未出手,什么端倪也看不出来。

对于陆皇后和承恩侯一家来说,现在的处境并不好。

先说陆皇后自己,皇帝对她只剩下一点面子情分,六皇子刚去世那段时间,皇帝和陆皇后之间倒是显得和睦多了。毕竟有了共同的伤痛,共同的期待——可是这个期待却被狠狠扇了一耳光,全然落了空,且皇家血脉险些被人顶替冒充,这对皇帝来说是何等羞辱。

而皇后一向精明,却在此事上丢了这么大一个人。丢人事小,皇帝和其他人难免会猜测,六皇子妃假孕的事,皇后是不是早已知情,却代为隐瞒?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皇帝和皇后的关系,比六皇子出事之前,更为冷漠和疏远了。

现在承恩侯府的声势风光也大不如前了,皇帝的一次清洗,就差不多砍了陆国舅的一半臂膀。官场上的人哪个不会见风使舵?眼见风声不对,纷纷忙着改换门庭。

而且据白荣说,陆皇后在宫里的情形,看着也不大妙。宫务这一块儿,向来是由皇后掌管。这些年下来,内侍监里头掌权管事的,差不多都是皇后的人。但是宫里最大的,始终不是皇后。皇帝发落了几个人之后,新提上来的几个都对椒房殿敬而远之,皇后的威望已经大不如前了。

潮生知道自己不是宫斗的人才,对政治更没有天份。既然是外行,那就不瞎想,更不乱出主意。

大公主的信寄了回来,说是已经平安回到了昆州,潮生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这些日子她就担心这桩事。

大公主的信不长,潮生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舍不得松开手。

许婆婆听潮生读完了信,赶忙念了一声佛∶“真是谢天谢地,大公主平安无事就好。”

潮生笑着说∶“嗯,这下婆婆也可以放心了。”

她脸上在笑,心里却发酸。

许婆婆卧床这些日子,人瘦了许多,老态毕露,原来多么精神健旺的一个人,现在白发满头,眼窝凹现。因为也不大出房门,所以外表上也不那么讲究了,头上只包了块布帕,插了两根簪子。潮生心里把她当成祖母一样,变着法儿想让她高兴些。

“嫂子说过一二年,哥哥要回京述职,她还来呢,把虎哥也带来。我可真想他,听说这小子可顽劣了,哥哥气得要打,嫂子总拦着。”

在这个问题上许婆婆和大公主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连声说∶“这男孩子哪有不顽皮的?现在可不正是淘气的时候?韬哥儿当年也不输人,在家里请了先生开蒙,气走了三四个。送到学堂里去,又伙同一帮孩子同人打架。这虎哥儿肯定是随了他了。”

潮生好奇地问∶“哥哥小时候这样淘气?”

“可不是,那会儿姑爷也总是气得要打他呢。”许婆婆追忆当年的事,脸上露出一丝笑来∶“韬哥儿可不是那种没用的纨绔,在外头和人打架可从来没输过——有一回头都破了,用帽子遮着回来的,谁也不肯说,第二天丫鬟才发现。”

“那爹教训他了没有?”

“那回巧了,*****回了娘家,可没人护着他。还是俊二爷…”许婆婆顿住了没再往下说。

许婆婆不太爱提起他来,潮生也理解。

不过提起这位二叔,潮生难免想起何月娥∶“月娥还没有定下亲事呢。”

“她再挑,可要留成老姑娘了。”许婆婆说话很中肯∶“她出身摆在那里,又没什么妆奁,想寻高门世家是不可能的。只要不那么挑剔,看着韬哥儿和大公主的面子,也能寻门体面的亲事。”

关键就在于何月娥挑剔啊。

总觉得自己矜贵,不肯屈就。一年大二年小的,就耽搁到现在了。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有两件事提上日程。一件是七皇子的婚事,还有十公主,她已经被耽误了一年了。寿王倒是真对这个妹妹上心,寻摸了不少东西,都是打算给十公主添妆的。

公主出嫁的份例是固定的,当然,如果有亲娘,再额外给女儿添些东西也没有人说什么。十公主没了亲娘,只有寿王这么一个亲哥哥,寿王自然责无旁贷,极大方的拟了一张单子出来。

寿王过来找四皇子说话,也给他看了这单子。四皇子微一沉吟,说∶“这事儿咱们都不怎么精通。你没问问二嫂的意思?”

“问了。”

梁氏当然也看过这张单子了,说∶“上头绸缎料子倒不用备这么些,一来一时穿不着,白放着也放坏了,再说那缎子的花样过得几年谁知道还时兴不?”

寿王倒没说她这是有意的小气才要删减,因为梁氏后面还有话。

“古董之类的,不当吃不当穿,霍家又没分家,一个小院子三五间屋子哪摆得了这么许多?依我看,也不用这么多。”

“这出了嫁,以后要过日子的。霍家老四就一个闲差,一年傣禄二百两银子,还不够请一回客吃一次酒的呢。可是应酬礼节又难免的,总不能指望着霍家的公中给出钱吧?所以什么东西都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惠顶用。”

四皇子也是这个意思,两人说的差不多。绸缎摆设这些并非必须的,白放着占地方,又不保值。

寿王很是受教,点头说∶“那,多添些金银?”

“二哥说得是。”四皇子先肯定了他的话,然后又说∶“可有句老话二哥也听说过吧?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这陪送得多,固然一时好。可就长远来看,还是庄子、铺子来得好。一来这几年的地价,只有涨没有跌的。二来,庄子铺子年年有进项,那是活钱,可不比坐吃山空强多了?”

“嗯,对。”

既然老婆和弟弟都这样说,那肯定是没错。

“可京城附近一时也寻不出什么好庄子来了。要么太小,要么太偏…”

“这事儿二哥不用着慌。”四皇子低声说∶“前阵子好几家都被抄了,二哥应该也知道。抄没入官的有好几栋宅子,还有田产…”

“对对,”寿王一拍大腿∶“你在户部还真不是白待的啊。来来来,咱哥俩好好参详参详。”

就潮生知道的,抄家还不光抄到了田产宅子,一起抄没入官发卖的还有人。

那些犯官家中的婢仆,妻女——

其中就有同潮生打过照面的。记得上次鲁国公夫人的寿筵上还见过一面,虽然不熟悉,可是看到曾经金尊玉贵的夫人、*****们落得这种下场,潮生也觉得心中不忍。

也不知道是谁先发明的抄家二字,当然,贪赃枉法的人,家产抄没相抵是没什么说的。可是家中妻女稚儿一并发卖为奴…

就象当年何家一样,何云起一夕间由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也被发配为奴。潮生如果不是被何勇偷抱走了,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等着她。

诚王府是没有进人,不过七公主再来的时候,却说她们家新买的人里,就有这次受牵连而沦落为奴的犯官子女。

“不知你记得不记得,姓白,她爹就是兵部库部司原来的司官。”

“好象有些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