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头写的不是他的名宇,那么今天他就不会允许这份传位诏书得见天日了吧?

但这件事陆皇后并不知情。她倒是想炮制一份,以便让昌王能名正言顺的承继大统,可是时不予我,来公公自尽,玉玺下落不明,昌王又在乱中被杀,至于是谁杀了他,那倒已经不重要了。

即使是四皇子亲自动手,潮生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是她缺乏同情心,而是这种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如果四皇子落败,那么他的妻小,连大公主和何云起,都不会有活路。潮生可不是没事儿同情心爆棚的圣母…她同情昌王一家,可昌王要是得了势,可不会同情他们一家。

坐在身边的这个男人,在她和孩子们的面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潮生明白这一点就够了。

“咱们,要迁进宫里去了?”

“一时还不会,很多事情压在手里头。太史令肯定会择一吉日呈报上来…再说,椒房殿还得收拾修缮一下…”

潮生慢一拍才想起,他们夫妻俩,以后就要分居了?

可不是么!

先帝常住在勤政殿,夏天的时候会挪到其他宫室消暑。四皇子以后大概也要住在那里了。而自己以后百分百是要住在椒房殿了。

两殿之间,相距何止千米!

四皇子一时没注意潮生的表情,大事已定,他的心情总算稍稍轻松一些,半开玩笑的说:“当年太后与蔡皇后不合,椒房殿也是一大争端。按制椒房殿是皇后的中宫居所,太后理当住到康宁、康慈宫那边去。”

潮生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句:“是啊,那又如何?”

“皇祖父在世时,太后一直是妃嫔,未曾住过椒房殿一日。父皇登了基,尊生母为太后。这位太后娘娘,很想住进气派堂皇的椒房殿里过一过瘾,哪怕只住一个月呢。”

这个…

虽然是于制不合,但潮生理解。这位太后是被压抑惯了,儿子一朝登基,自己成了皇太后,可不得想抖抖威风嘛。椒房殿不但华美宏大,更是宫中所有女子向往的地位的象征,大概太后没当上太后之前,一直向往能住进椒房殿里。现在儿子当了皇帝了,老娘想住住椒房殿,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可是太后要住椒房殿,那让出身名门的蔡皇后住哪儿去呢?这也不合祖制礼法啊。纵然皇帝想让自己老娘住一住过瘾,那些老臣、宗亲们也不干哪。

“那太后是没住成啊。”

“是啊。当时国库、内库都没钱,椒房殿原说要修缮,也没有修,特意挤出钱来,花了百十万,把康宁宫修缮一新,还请了当时的一位名家,翰林院苏思白重新规设了康宁宫的花园,拆了墙,把弘福宫也并入了康宁宫,地方一下子扩大了两倍可是太后还是不欢喜。”

那是。人上了年纪跟小孩儿一样。她说要吃煎鱼,你说煎鱼实在没有,给您炸鸡吃吧,她说,不行,我就要吃煎鱼。就是这个理儿。

她想要的其实不是宫室有多宏大华美,她就是想要椒房二字的名头。康宁宫修得再大再好,也不能补上她一块心理缺憾。

“所以太后和蔡皇后总是过不去?”

“有这个原因,不过也不光为这个。”四皇子简单的说:“太后娘家没什么人,蔡皇后家却很显赫。皇帝和蔡皇后夫妻情深,和太后却只是母子情面…”

潮生点了下头,婆媳天然就是对头。潮生自己没见过婆母大人,不过身旁的例子可不算少。

“那咱们以后,就要分开了?”

四皇子这才想到这回事。

是啊。

纵然是夫妻,皇帝有皇帝的住处,皇后也有皇后的住处。

“你为这个担心啊?那成,我让人直接把我的一应东西也都搬进椒房殿吧,你看如何?”

“我看不如何。”潮生板起脸:“你也说了,礼法规矩在那儿摆着呢。”

“礼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四皇子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是大问题,但他多少也明白潮生心里的不安。

“你放心。”四皇子握着她的手:“还记得当初我说的那句话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

潮生相信他那时的真诚,也相信他此时的心意。

可是这世上的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环境,时势…这些都会改变一个人。四皇子变成了皇帝,后宫里那一批数目庞大的女人,名义上就全是他的女人了。环肥燕瘦任凭挑选,只要皇帝高兴,完全可以洞房夜夜换新娘啊。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潮生只朝他笑了笑,点了一下头。

“记得。”

“我也记得。”四皇子轻声说:“纵然身份变了,可我还是我。”

是吗?真能这样吗?

潮生垂下头,用轻松的口吻说:“我听过一句话,叫男人有钱就变坏…”

四皇子惊异,笑着说:“什么人说的这话?”

“虽然话粗了点儿,可是也有道理。穷汉就是有外心,也没有那个钱,才不得不守着丑妻过日子呐。”

四皇子正值父丧,不能开怀大笑,索性一头埋进了潮生怀里,笑得两个肩膀抖个不停,眼泪都笑出来了。他抬起头来,一边抹着眼角一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以后内侍监和内库全归你管,我要用一文钱,也得找你说好话,这样行了吧?”

呃,误会了。潮生可不是这个意思。

太坑爹了,内侍监那一摊子水多深摊子多大啊,内库和皇庄的猫腻更象百袖衣一样,揭了一层又一层,揭破天去都探不着底。潮生现在两眼一抹黑的,人也不知道,账也不知道,怎么管啊?

这么一想,潮生真想一头晕过去,啥事也不用管了才好。

不说不知道,一说起来,这皇后的差事可真是不好干啊!绝对是任重而道远!那可跟管着王府这一摊子不是一回事。旁的不说,就说人吧。王府才多少人?就连庄子上,铺子里的都算上,潮生闭上眼,心里都是大概有数的,其中多数人她还都见过,就算谈不上熟吧——可是要说后宫几千、上万的宫女宦官,她上哪儿去认识了解?那是不可能的。别说她了,就算陆皇后那么个厉害的女人,能把自己椒房殿的人宫人宦官认全就不错了。

未来并不算美好的前景让潮生头皮发麻。

人人艳羡的椒房殿,她真心的,一点儿都不想去住啊啊啊!

四皇子很了解自己妻子,完全没什么野心,也厌恶阴谋算计那一套。当然这是优点,谁也不愿意自己身边儿睡条毒蛇啊,整天谋算着权势钱财,同床异梦,尔虞我诈,那还叫夫妻?还叫一家人吗?

“不要紧的,做皇后也没想象的那么难,事事都要你操心的话,要底下人的做什么用?底下人办好了,交给你过个目点下头也就行了。”

说得简单。照这么说,皇帝也好做,大臣们折子送上来,皇帝负责敲个章就行了,傻子都能做。

不过眼下真不是担心这些事的时候。对四皇子来说,虽然正了名份,可是皇位未稳。陆家余党尚未肃请,还有朱家在一旁虎视眈眈。

虽然这一场变乱看起来和朱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四皇子绝不相信他们会就此甘心。还有其他的事情,比如皇帝的丧事,登基,调配安插他的亲信…

潮生叹口气说:“真是苦差事。”

四皇子心想,说得太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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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感来袭,还是要注意保暖啊。

第三一四章 请求

夫妻两人很亲密的睡了一觉。

不要误会,这个亲密中不包含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就是单纯的睡,觉!两人都累到一定程度了,再说这会儿是国丧,哪能有啥关了灯的娱乐活动啊…当然,不关灯的娱乐活动也不能有。

只是,这样的亲密,以后还有几多呢?马上就面临着分居啦,潮生深感前途无亮。

无数权责压在身上,老公又凭空多了无数的女人觊觎,这破地方又没有什么婚姻法保护她的权益,更没有离婚一说,潮生真怕自己终有一日会心理变态。

摸爬滚打的好几年,终于从那个地方爬出来了,可是现在居然一头又扎了回去,还是拖家带口的…这次扎进去,大概是永无出头的一日了。

潮生这一觉睡得很沉,一早起来就得进宫。

昨夜里宫里又死了人。这年头死人真是不稀罕,不死人才成了难得的事。

后宫中有一位妃子,一位美人,还有好些个低品级的女人自杀,服毒吞金自缢的都有。

按制,这些人算是追随先幸而去,是殉葬了。她们能得一块好地方安葬,追谥的话,品级一般会提一级的,至少一级。比如原来是美人的,现在可以以婕妤名号下葬。家人还能得些哀荣赏赐,荣光浩荡。所以殉葬是一份好买卖,一个女人的命啊,可以换很多东西,很值。至少她们的家人觉得很值。至于死去的女人觉得值不值,那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其实她们是生无可恋了。

皇帝在时,虽然深宫寂寞,还有个盼头。皇帝一去,新帝即位,她们这些先帝恩宠过的女子,哪怕只有一次也不可能放出宫去,有孩子的那是另一种待遇,没孩子的只能一起迁到掖庭宫北巷去。还有另一个选择,去方山,那里的尼庵和道观都是用来装这些女人的。北巷是宫中女子谈之色变的一处地方,方山更是如此。她们宁愿现在自尽,还能替家人博些声名,自己也落份好装殓,能得些后人的香火。省得以后活着零碎受罪,死了更是连块安葬地方都没有。

潮生不是不同情她们的,可是她们的后事一起要办起来——潮生连同情她们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恨不得找个人来同情同情自己。一面严令内侍监,多拨人手对先帝的妃嫔们严加看管。反正只要熬到先帝下葬,她们再自尽就没意义了。

在这一团乱的时候,朱贵妃以及朱家,保持了高度的配合与识相。潮生总觉得朱贵妃不会就此死心。也许是昌王的死给她敲了警钟。儿子当不了皇帝,总比儿子死了要好。也许是他们暂时蛰伏,以期来日。

不过无论如何,四皇子当皇帝对朱家来说总比昌王当皇帝要好,不然现在朱家上下只怕都没有活人了。

时至黄昏站在高处看着一座座的宫室,连绵的屋脊仿佛山峦一一潮生对这里怎么也生不出“家”的归属感来只是深深觉得,自己只是这里的过客。这座皇城几百年来住了多少帝王后妃…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公主们当然要来讨好新嫂子的一一潮生这还是头一次如此齐全的见到全部公主。全是一身重孝,按年岁,从大到小的排列下来,最末尾的那个是由乳娘抱着的。

这么多小姑子…以后都要一一的打发出嫁,潮生眼前直发黑。

不过好在债多了不愁,一个个来吧。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

领头的是十公主,下头十一公主,十三公主,十七公主,这还都是大些的,下头的十八十九,一直排列二十一…虽然数字排得多,但是中间缺额不少。十二、十四、十五十六这些统统都夭折了。

潮生冒出个古怪的想法,难道排行奇数的存活率更高?偶数的公主明显死得比奇数多嘛。不说这些待嫁的,就说那些已嫁的公主,好象就一位四公主还活着,其他的就是五、七这些了,二六八什么的全不在了。

听说民间有的人家,为了孩子能活下来,会起个骗人的名字。明明是头生子,却取名十郎,好让鬼神以为这家前头已经死了九个孩子了,这一个就发发善心给留下来吧。

潮生招呼公主们入座,心里盘算着一一将来她要再生个女儿,一定得想办法给她弄个靠后的、奇数的排行,以保万全。有时候,人就不能不信邪。

虽然是一席素宴,但是膳房的人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整治的,色香味那都是一流的。

不卖力行么?现在可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了,上头的主子一换,一朝天子一朝臣,奴婢也是一样啊。新主子有用惯了用熟了的奴婢,你一个过气的老奴算哪根葱?要不显显本事,说不定明天就丢了差事了。

这御厨在厨艺上浸淫几十年,这一席素宴可以说是凝聚了他几十年经验的结晶了。

食不言,公主们教养都不含糊,吃相优雅,殿内只是微闻匙箸声。潮生一溜看过去,还是想叹气。

十公主左耽搁一年右延误一年,真成老姑娘了。她不嫁,后头的妹妹们也得待着。现在先帝死了,十公主又得守孝潮生十分不孝的在心里念叨,妹的,死的太不是时候了。

民间隐约有股声浪,说先帝死于服药、纵欲。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唉,几十年都作风正派有什么用,临了晚节不保。人们不会记得你前头几十年怎么样,只记得你牡丹花下死。人常说,贞妇晚年失节,还不如老妓从良,咳咳…

虽然这想法只在心里想想,没诉诸于口,潮生也觉得实在有点儿太不孝了。

公主们还不能称潮生为皇后一一皇帝还没登基,更不可能册皇后,所以一律叫四嫂。叫法和以前一样,可是恭敬程度完全不同了。嫂子不止一位,地位是可有可无的。可是这位四嫂,以前是诚王妃,再过些日子就是椒房殿的新主人。她们的前程命运很大程度上掌握操控在新皇后的手里,能不恭敬么?

不过其中几位年长的公主,都和潮生来往过,知道这位新皇后并不是个脸硬心苦的主儿,正相反,她挺和气的,与人为善,也不小气。大概,她们姐妹将来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十三公主偷偷抬眼打量潮生。这段日子国丧,女人们都不用脂粉,也没有华饰美服,平时都是十分妆饰的脸,现在全都素面朝天,谁到底生得什么模样可就现了原形了。这位四嫂的确天生丽质,一身素白衣裳只衬得她越发蛾眉美目,象是用浓淡得宜的松烟墨一点一点细描出来的,没有一分不美。旁人都说从前的陆皇后美,可是十三公主觉得,这位何皇后,比陆氏还要美得多。

十一公主轻轻触了一下她的手:“妹妹想什么呢?”

十三公主不太想理会她,只是众人都在,才淡淡的说了句:“今天特别的冷,四嫂等下还要出宫回王府,可要当心别吹了风。”

十一公主点了下头说:“说得也是,今天的冬天来得是早,晚上冷得很。”

先帝一落葬,新帝就要迁进宫来了,总不能让新皇帝在宫外王府里过完这个年啊。

十九公主年纪还小,稚声稚气的说:“那四嫂晚上别走了呀。”

潮生淡淡一笑,十九公主比阿永要大着半岁,生得玉雪可爱。潮生柔声说:“那可于礼不合。”

十九公主有些沮丧的点了点头:“哦。”

这些姐妹里,还是十公主和潮生的交情最深,从潮生还做宫女的时候,两人就已经认识。所以其他人都告退了,十公主却又过来了。

“四嫂。”

潮生正系斗篷,宫人跪于地替她整理衣摆。潮生回头看见是她:“你怎么回来了?有事儿?”

十公主点了一下头。

潮生猜度着:“是不是…宫人有所怠慢?服侍得不好?”

“不是的。”十公主低下头,她缓慢的,郑重的在潮生身前跪了下来:“四嫂,我不想嫁给那姓霍的。”

潮生怔住了,一时竟忘了让十公主起来。

时近黄昏,夕阳回照,宫墙和廊柱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十公主的神情坚决:“要和那样腌臢的男人做夫妻同床共枕,我想一想都要作呕。我情愿一辈子不出嫁,也绝不嫁他。”

潮生终于回过神来,伸手相扶:“十妹妹,你先起来。”

十公主眼中含泪:“我知道这事儿太难为四嫂。要是换作从前,我也就认命了,可是现在不一样…我想,总得试一试,以后才不后悔。女子这一辈子,嫁错了一个男人,就再没什么旁的指望了。四嫂是个善心的人,我才厚着脸皮求你…”

潮生心中一动:“你…心里有别人吗?”

十公主哽了一下。

既然没否认,那就是有了。

潮生声音更轻了:“那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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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突然觉得这文一百万字可能完不了,错觉,一定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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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五章 迁

回府的暖轿里,夫妻两人依偎在一起。四皇子发现潮生有些恍惚,轻声问:“可是累了?”

“不是。”潮生抿了下嘴唇:“刚才十妹妹求我一事。”

“何事?”

“她不想嫁霍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