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抿了下嘴唇,这是她比较紧张时候的表现。

以前她紧张的时候,通常能用低头什么的掩饰过去。现在当了皇后,总不能在别人面前低头了,所以和用别的动作代替。比如拿扇子,端茶——

“然后呢?”

四皇子说:“他说要把含熏送到方山去,含熏给他敬了杯茶,在里头下了毒,然后她自己抹脖子了。”

潮生努力的咽了一下,其实她嘴里什么也没有,不过是空咽。

她想起刚才那个梦。

含熏在她面前跳楼死了,还穿着一身大红。

原来那... ...不是个梦。

她真的死了。

“不过寿王没事。”四皇子轻声说:“含熏的丫鬟把含熏的药给换了。”

四皇子没说的是, 寿王就是喝了凉茶,又吓了一跳,所以肚子疼起来。人就是这样,惯会自己吓自己,寿王觉得肚子里凉凉的疼,又听含熏他也要死了,结果真的厥过去了。寿王府乱成一团,梁氏以为那丫鬟没换成药,寿王是真中了毒,当时也差点晕过去——王府的人一边扎手忙脚的照料两个主子,一边打发人去请太医,一边赶紧着往宫里报信儿,怎一个乱字了得。

潮生木木的想,寿王府就是和旁人不一样,什么事儿都能折腾的这般热闹。

她想,自己应不应该难过呢?

说不难过,心里实在有点儿难过。说难过,又觉得也不是那么痛不欲生。

就是想起来这事儿还有些邪乎。含熏那边死了,她这边也梦见了。只不过死法不一样。

她真的死了。

“不过寿王没事。”四皇子轻声说:“含薰的丫鬟把含薰的药给换了。”

四皇子没说的是,寿王就是喝了凉茶,又吓了一跳,所以肚子疼起来。人就是这样,惯会自己吓自己,寿王觉得肚子里凉凉的疼,又听含薰说他也要死了,结果真的厥过去了。寿王府乱成一团,梁氏以为那丫鬟没换成药,寿王是真中了毒,当时也差点儿晕过去——王府的人一边扎手忙脚的照料两个主子,一边打发人请太医,一边赶紧着往宫里报信儿,怎一个乱字了得。

潮生木木的想,寿王府就是和旁人不一样,什么事儿都能折腾得这般热闹。 她想,自己应该不应该难过呢?

说不难过,心里实在有点儿难过。说难过,又觉得也不是那么痛不欲生。 就是想起来这事儿还有些邪乎。含薰那边死了,她这边也梦见了。只不过死法不一样。

所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潮生都觉得含薰其实是跳了楼,而不是抹了脖子。总这样想,她自己都混淆了,再后来偶尔想起含薰,直觉她就是跳楼死的。

寿王喝的不是毒药,但是他受的惊吓不轻。

含薰的血喷了他一头一脸,寿王从那以后对红色就有些怵。梁氏很快发现了这个转变,一夜间就把身上、屋里的红色都给撤了。

这件事的另一个后遗症就是,寿王打那以后对女色上头就淡了,王府里好久没有什么新的姬妾。 也许生死关头走一圈,堪破了红颜白骨,色即是空的道理?

这件事里最大的赢家,是梁氏。 她忍耐多时,步步为营,终于在一个关键的时机出了手,一举把含薰除去,报了仇雪了恨。 附带着还让寿王终于收了心,现在真是老实的不得了。美女也不爱了,小曲儿也不爱听了,倒是正正经经的办起差来,让四皇子省了不少心。

只是梁氏的胜利也很惨烈,她付出的代价也不算小。而且事情也着实很险,要是没有事先布置,含薰真给寿王下了毒——后果就远不象现在这般了。

潮生其实很少想起含薰,只是,偶尔还会做那个梦。

梦里含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她的死路。而潮生也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她的无奈。

清醒的时候她有更多的烦恼。 太多的人觊觎她的男人了。 朝堂上那些人也不会没想法的。皇帝虚悬六宫,独宠皇后——这让太多的人不安。宗室中也有不赞同的声音。

皇帝就象一盘美味的肉,谁都想来分一口。 在这个世上,吃独食是一件被所有人忌恨排挤的事。 但是自己口中的食,怎么能让别人夺走? 如果他们是在现代,潮生可以理直气壮的保护自己的家庭。可是在这个时代,她理不直,气也不壮。

连椒房殿扫地的宫人,都会在皇帝经过时心情荡漾,总想着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露出来。有一次还让潮生撞了个正着。她还什么都没说,那个宫人已经扑通一声跪倒,泪眼汪汪,哀泣请罪。那模样端地是我见犹怜,仿佛潮生是十恶不赦的吃人妖魔,她下一刻就会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一样。

潮生站在台阶上,那个宫人跪于阶下,皇帝才刚下御辇。那宫人口口声声自称有罪,向皇后求饶,可是一招一式都是冲着皇帝去的。

一个前呼后拥,一个孤身茬弱。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泣不成声。 怎么看,潮生都象是在做恶毒善妒的坏人。

这种感觉好不荒唐。

潮生在肚里骂娘——这简直是逼着人变态啊!这丫头什么人调教出来的?

四皇子扫了一眼那个哭哭啼啼的宫人,齐公公会意,两个宦官过去,一个抓人,一个捂嘴,干脆利落的把她拖走了。

然后四皇子这一天特别的谨慎,殷勤小意,晚上也特别的温存。 看他的表现就象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潮生心想,他的确应该亏心。要不是嫁了他,自己何至于象现在这样?外头一群男人话里话外逼着,里头一院子女人明火执仗的来床上争抢。

这个人…当初明明和他说了让他放手,他还是手段出尽,非把自己给娶了。 潮生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抓着四皇子,在他肩膀上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四皇子闷闷的哼了一声,更深的朝她的身体里埋进去。 潮生死死缠住他,如果可以,她真想把他咬碎了吞到肚里去。

这样就不用担心旁人的觊觎,不用担心他会变心,不用担心儿子们会不会受到伤害…

“别生气…”四皇子轻抚着潮生汗湿的肌肤,等她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低声说:“我不会有旁的女人,只有你一个…”

潮生承认有一瞬间她是感动的。

但是随即她又想,难道这不是应该的么?她也只有他一个啊!要她忠于他,他当然也该忠于她才对。

可是,在这个地方,以他的身份来说,这话真是一句重如千钧的承诺。

这是什么破世道啊…

四皇子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打小就看得太多了,那些女人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她们谁看上的也不是我这个人,她们都是奔着皇帝来的…她们的年轻貌美,都是昂贵的,珍稀的,不肯轻掷,要拿来交换一生的荣华富贵,一家子的功名利禄。”

这个潮生相信。

四皇子是吃过苦的,小时候大概早把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都经历过了。

就连他的母亲程美人,也不是那么单纯的人。或者说,单纯的人不适宜在这宫里生存。

潮生从宫人一路走过来,她懂得宫中的生存之道。她也知道在这个世道,在这宫墙里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难度实在太高,战役特别的艰苦。

可谁让她嫁了这个男人呢?谁让这个男人又当上了皇帝呢?

退一步说,哪怕不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孩子,她也不能松懈,一旦开了道口子,有旁的女人… 那么顺理成章的也会有旁的孩子。那些女人是她的敌人,那些孩子更是阿永和宁儿的敌人——这没有任何亲情、温情可讲。他们要上位,就得把潮生母子踩下去。异母皇子们之间血淋淋的手足相残从来没人停止过,就连同胞兄弟,都保不齐为了权势而反目成仇。

好消息也有。

采珠出嫁了,对方是个十分老实忠厚的人,早年家境不怎么好,耽误了亲事,现在小有基业,又不想寻个年纪太小不懂事的媳妇。采珠一表人才,精明能干,嫁妆又丰厚,男方满意的不得了。许婆婆、潮生出手大方是理所当然,连住在延寿宫的那位采珠的旧主都得了消息,也送了一对百年好合的扁头金镯子给采珠添妆。那镯子沉甸甸的,不说工艺,只说份量——一只就有二两多重。既实惠,也说明了送礼人的心意。

第三四五章 备嫁

十公主终究没嫁成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潮生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十妹妹还写了信给大公主,并且信中还夹了另一封信,是给阿罗的。

年过二十的姑娘,这恨嫁的心就象在油锅里煎熬一样。把信送出去之后,十公主就殷切的期盼着收到回音。

这句话叫做,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这话并不算对。要只是嫁,那可嫁的人多了。但要嫁得可心合意,那就太难了。数一数已嫁的公主们,除了七公主,别人就没有嫁得合意的。大公主是合意,那是因为这第二回是她自己做的主,头一回不止不合意。潮生后来才知道,那个男人的死,和大公主有脱不开的干系。

当然,更多的事情,掩在一件体面的衣裳下面,渐渐被岁月湮没。

而大公主回了一封信来,直白说,阿罗已经不在昆州了。年前他跟着一个商队走了,那商队越过西域,会去更遥远的地方。

阿罗说,他不想困在一个地方,每一天都重复前一天的日子,就算活了一辈子,过了许多天,可是最后回想起来,却和过了一天没什么两样。

大公主说,阿罗打小就想去远方,想把能走过的地方都走一遍,把能看到的东西全都看到。这是个没定性的孩子。这一去,有可能十年八年的才能回来,也说不定一辈子就不回来了,所以不敢耽误十公主的终身,请潮生细心挑挑,替她另择一门合适的亲事。

潮生将信看了两遍,对于阿罗的决定,她既有些担心,又十分感慨。

许多人都想用自己的双眼,去看遍这世上所有的风景。但是更多的人都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苦苦挣扎,这个梦想只能是个梦想,只能放在心底,又或者,渐渐的淡忘。阿罗却有勇气,把梦想付诸实践。

连潮生,都曾经这样憧憬过。做宫女的时候,她想看看宫外的世界。到了宫外,她想看看京城外是什么样子…她哪儿也去不了,就象被剪了翅膀的鸟,这辈子能只能望一望天空,却不可能飞走了。

但是这个时代不象潮生上辈子那个时代,有飞机,有轮船,有火车有巴士,背一个包,哪儿都能去。不管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一个电话打回家,都可以报平安。

这个时候有句话,叫做父母在,不远游。

因为有的人一出门,可能一生都不会回家了。家人不知道他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而且阿罗要去的,还是遥远的西域。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语言…纵然阿罗机警,身手了得,可是能一路化险为夷吗?

是的,一辈子,每一天都过着与昨天重复的日子,而明天等于是今天的复制,细想起来是没有什么意思。可是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过的。每一天都与昨天相同,但是又不尽相同。

潮生把消息婉转的告之了十公主。

十公主半晌没有说话,令潮生想劝都不知道从何劝起。

这事儿是真的不能再拖了。潮生立即知会了魏公公,让内侍监火速准备一把未婚世家子的名单呈上来。马上开始挑,赶着预备,争取今年把十公主嫁出去,才好预备她下头的妹妹们。

魏公公办事绝不含糊,潮生上午吩咐,他傍晚时就把名册送来了。

潮生打开来一一细看。

十公主的选择范围其实不大。真正的勋贵世家不稀罕娶公主,肯的都是那种中流的,再次一等的他们倒是肯,可皇家却不肯了。

这就划掉了不少人家了。剩下的人家里再挑——年纪太小的不行,十八以下的都不能考虑。过了十八的…又许多都娶妻了。

再划掉一批。

潮生目光顿了一下。

李家的那位公子,居然还在名单上。

上次陆皇后替十公主择婆家时,李家就曾经入围,不过最后择定的是霍家。当时潮生还十分遗憾,霍家除了一个侯府招牌,别的就没什么优点了。要过日子,要舒服实惠,还是李家比较好。但是当时也没有办法,错过也只能错过了。没想到这人…

潮生唤了内侍监的人来问话,当然没有一上来就问李家的情形,而是问了两家之后,才慢悠悠不经意似的问:“这个李敏亦,已经二十五岁了,怎么一直没成家?别是有什么隐疾吧?”

内侍监的人忙说:“回禀娘娘,奴婢们也生怕是有这样的事,特意细问过了,并不是因为隐疾,而是李家老太太过世…后来又赶上国丧…”

潮生明白了。

这是不是就是缘份哪?

最后和四皇子商议过,又问了寿王和梁氏的意思。最后也问了十公主,这亲事定了下来,就是这位李敏亦李大公子。

年纪相当,对方也是一表人才,有学识,人老实。李家人口简单,李敏亦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李夫人身子不怎么好,十公主过了门就可以掌家管事。

梁氏特意去十公主那里,把这桩亲事的好处掰开来细说了一番。

“十妹妹,嫂子我是过来人了。这门第、爵位、名声、家业…当然都重要,可是最要紧的还是人。毕竟成了亲,两口子要在一个屋里过,一个床上睡。这人要是不好,你日日夜夜对着,怎么打发一辈子?跟门第过?跟名声过?那些都是假的…”

十公主埋着头,绞着帕子,一声不吭的听着。

梁氏也不指望她跟自己讨论,听进去就成。

“皇后是个宽厚的人,和你原先也交好,还有你哥哥和我在,你嫁出去,宫里宫外都有人撑腰,绝不用担心婆家有人欺负你。可越是这样,越要谦恭一些,可不能恃宠而骄。尤其是对着公公婆婆,可不能摆出公主架子来,不然的话,最后为难的还是驸马。你对公婆越是敬着一些,他对你就越发心疼敬重一些。”

十公主轻声说:“我懂。我敬人一尺,人敬我一丈。”

“对,就是这个理儿。”梁氏说:“但是有一点,公婆始终是公婆,可不是自己的爹娘。敬要敬,可一定得有个度。别把他们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吆五喝六的…”

且不说梁氏这里对十公主面授机宜,潮生那里也忙着。好在公主的嫁妆是有定例的,不用她费心嫁妆多少,但是零碎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也实在磨人。光是嫁衣,来来回回的就改了好几回。

潮生有些不放心,十公主非常配合,非常老实,老实得象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她是真把阿罗放下了?

倒是十公主自己先说:“娘娘您也不用为我多操心,我其实…早也知道他不会娶我,只是一直抱着个念想舍不得撒手。他和我说过,他心里早有人了…”

潮生意外了:“他说过?什么人?”

没看出来啊,阿罗跟块木头似的,居然心里也悄悄的装了一个姑娘?既然有人了,为什么不娶呢?大公主那么疼他,就算阿罗想娶公主也没问题啊。

十公主慢吞吞地说:“什么人他没说…不过好像已经嫁人了。”

原来这样…

潮生也能感觉到十公主的不甘和惆怅。

阿罗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索性远走西域呢?

也许有这个原因,也可能是他天性酷爱自由。

十公主的亲事,是四皇子登基后第一回嫁妹妹,自然办得隆重热闹,让旁人看着他不是那等薄待手足苛刻寡情的人。办完了十公主,紧接着是十一公主。她也不小了,亲事绝不能拖。

潮生忙得没一天能消停,而且她觉得,自打当上皇后之后,她干的最多的一件事不是旁的,而是打老鼠。那些不死心的,想钻进她家篱笆里的老鼠,一波接一波,打也打不完。

幸好她有一个坚定的帮手——四皇子陪着她一起打。他还特别有馊招儿。那种一心图利想把女儿塞进宫的,他会用最快的速度给人家另拴一门婚。那种跟他讲什么道理,什么君王与广布雨露恩泽的,他把不安分的貌美宫人赏下去,让那六七十的老家伙也去广布一下——看他吃得消吃不消。一年、两年,终有一天那些人会明白,皇帝是铁了心不肯广纳后宫了,他们做的这些全是无用功。

也有那么一众聪明的人,从来不在此事上头多话。怕皇后专宠,外戚坐大?打着这样明晃晃的旗号,不过是想为自己谋取好处。何家要如何坐大?何家一直人丁单薄,这一辈不过兄妹两人。再说,何将军唯一的儿子留在了京城,给永皇子作伴读——这还不充分说明了何云起和大公主的态度?要有贰心,儿子还要不要了?大公主现在的年纪,只怕是不可能再生出孩子来了,他们可只有这么一根独苗。

候选人名单,内侍监都是现成的。十一公主这会儿顾不着端庄羞涩了,再矜持,往潮生这儿也来得特别勤快。

终身大事啊,小上心能行么?

十一公主自己也有些忐忑——她以前和陆氏走得太近,鞍前马后的没少献殷勤,好说话。那会儿陆氏是皇后,十一公主要在她手下讨生活的。而且十一公主认为陆氏将来的太后地位也是板上钉钉的——为长远计,也得讨好她啊。

可谁想到陆氏居然…而且,陆氏和现在的皇后可是有过节的,十一公主一直有些惴惴不安,皇后也不用做什么,只要在婚事上卡她一卡,十一公主这辈子也别想出头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心事

十一公主这点儿就比十公主要强多了。筛选出来的条件最好的几个候选人,让她自己看了看,然后没出众人的意料,十一公主挑的那门第最高的。

瞧,这就是没有亲娘亲嫂子的坏处。门第高,有面子,可未必日子就过得舒心。

但是这会儿谁也犯不上当这个恶人去劝她,十一公主的主意拿得稳着呢,人家就奔着面子去的,也许若干年后,她会觉得自己的选择不值。可是现在九头牛都不能把她拉回来。你去劝一劝她试试?她说不定要当你是有意使坏,想阻碍她的青云富贵之路。

十一公主的平生最大的志愿,大概就是嫁的风光,扬眉吐气。别看她最善于看别人脸色,可是她的理想——就是不用看别人的脸色,最好是让别人都倒过来看她的脸色。

求仁得仁,潮生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公主要出嫁,按例配两个掌事女官过去的,该讲的,她们都会讲。至于公主爱听不爱听,那是她自己的事。

十公主终于嫁出去,操劳数日的潮生来不及松口气,又要接着办十一公主的事情,可惜她开了个好头,却没能坚持到结尾。

潮生又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