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被他推了个趔趄,忙扶住门一把,这才没跌倒,还没等她站稳,有人一把上前抱住她:“小圆,你终于来了,真好。”小圆被他抱住,不由皱起了眉,金大爷仿佛感觉到小圆不高兴,讪笑着把她从自己怀里放开,却还是拉着她的手不放。

金小姐在胖看见了,心里恨道,也不知道这小圆是怎么回事,每次快要弄死了,就有人出来捣乱,回头看眼金老爷,见他也是面色铁青,心中一动,上前行一礼,柔声的说:“爹,你先回去,这里有女儿我呢。”金老爷连连叹气,还是在金福的搀扶下走了。

小圆此时刚站好,见屋子里面乱成一片,金小姐屋里的摆设都被砸的乱七八糟,知道是金大爷做的,刚打算说话,一阵眩晕,三天没吃饭,又被捆在那里,铁人都熬不住,更何况小圆刚好的身子。

金大爷见小圆脸色变了,忙一把扶住她,小心翼翼的说:“小圆,你怎么了,是不是饿了?”说着从怀里拿出个荷叶包,打开来,却是羊肉饼,金大爷把这个捧到她面前:“吃,你吃这个。”

金小姐见金大爷这样殷勤,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小圆望着还冒着热气的羊肉饼,心里五味陈杂,如若他不是个傻子该多好?

金大爷见小圆迟迟没拿肉饼,有些着急,几乎是把肉饼捧到她鼻子下面了:“小圆,这个不是吃剩的,是我特意留给你的。”小圆弹弹泪水,罢了,这或许就是自己的命,捡了块肉饼,慢慢放进嘴里嚼起来。

肉饼很香,只是吃在小圆的嘴里,却没有了这种香味,她看着一脸兴奋的金大爷,难道自己这一生就真要落在这庄户家的小院里面,陪着这痴傻之人吗?即便他对她的好,已是这境遇里面难得遇到的了。

小圆不说话,金大爷只是看着她嘻嘻的笑。金小姐在旁边瞧着这模样,心头的气更上,瞟一眼金大爷,不由想到,若没有了金大爷,金家的一切不都是自己的嫁妆,况且现在就要当官,难道来往应酬起来,知道自己有这么个痴傻的哥哥,本就出身不好的自己,不会被人笑死?

思来想去,手里拿着的一把扇子已经被自己不知不觉中,揉来揉去,连扇骨都被自己捏断了。还是听见咔嚓一声,金小姐才看见,自己的扇子已被捏坏了。

看着听见响声往这边看来的金大爷,金小姐趁机把弄坏的扇子往桌子上随意一丢,哼道:“哥哥,不是做妹妹的说你,你要讨好这丫头,也不要借了妹妹的屋子,在这里,算怎么回事?”金大爷听见妹妹这样说,摸摸脑袋,小圆忙起身道:“小姐说的是,这就出去。”

说着一拉在那傻站着的金大爷,也不给金小姐行礼,就和他出了屋子。金大爷被小圆拉着,来到花园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事情,小圆拉他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自己站在那里,问他道:“大爷,奴婢今天问你一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金大爷没料到小圆这么问,摸摸脑袋,半天才说:“因为小圆对我好,不会捉弄我,还有。”金大爷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害羞的看一眼小圆:“小圆长的真好看,说话也和她们不一样。”这个理由,却是小圆没想到的,自己是洛京人,来到江东之时,自然不会说当地的话。初初来时,还被小玉她们嘲笑,说她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还是过了许久,才学会的吴语,怎的金大爷反而会喜欢自己说话呢?

金大爷见小圆不说话,急了,伸手出去想拉住她,却觉得这样不好,半天才讷讷的说:“小圆,是不是我说错了,你打我好了。”小圆暗自叹了一声,唇边露出一丝苦笑:“罢了,没有别的了。”

见小圆笑,金大爷这才高兴了,连连点头:“小圆,我知道别人说我都是傻子,但我一定会对你好的。”小圆不由一愣,怎么这时候又不傻了。

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大舅今日好兴致,还在这里赏花。”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原来是王胜安和一个陌生男子站在那里,金大爷是怕见生人的,见了生人,不由一缩。小圆忙行礼,王胜安负着手走过来,对小圆道:“听的你前些日子身子不好,现时可好些了?”

王胜安的关心,说实在的,却是藏不住的,小圆看见他,又想起了当初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若除了金小姐不论,自己屈就一个妾,在现时看来,也不算差。只是自己和金大爷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再提这事,不免。

想到这,小圆退后一步,重新行下礼:“奴婢的身子已经大好了,谢姑爷关心。”王胜安见她对自己的态度,又是这样有礼疏离。看一眼躲在小圆身后的金大爷,心头的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你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傻子,小圆也不会这样。

心里虽然这样想,面上却依旧笑着,小圆行过礼,就拉着金大爷走了。王胜安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嘴里吐出一句:“鲜花插在牛粪上。”旁边的那个男子,见小圆并不回避,心里觉得奇怪,等到听到王胜安这句,更加奇了,皱眉问:“方才那两位?”

王胜安这才想起被自己冷落在旁的贵客,稍微欠下身道:“那名男子,却是内人的长兄,有些。”说着呵呵一笑,男子也有些明白,没有追问,只是又问道:“那个女子望来虽丫鬟打扮,举止却是不俗,却不知什么出身?”

王胜安正在前引路,听见这样问,笑道:“不过就是家岳从洛京那里买来的一个小丫头,说是爹娘都没了,也不知是什么出身。”说到这里,王胜安想起惠皇后那事,笑道:“当年洛京被陷,连惠皇后都被掳走了,就算她出身好,家里也没什么人了。”

男子听见这话,皱一皱眉,关心的对王胜安道:“王兄,你我相交日久,有句话不得不说,这洛京大族里面,逃到江东来的人也不少,为奴为婢的还是听说过。前些日子你没听说吗?苏州秦太守家里有个小厮,竟是谢皇后的堂弟,洛京陷落之时,他逃了出来,谁知被秦太守买了去,也没打骂,这小厮找了时机,逃了出来,竟去寻到一个叔叔。”

哦,王胜安虽听说苏州太守近日才被罢官,却不知道缘由,不由细细听了,男子点头道:“此后的事就知道了,这小厮去见了谢皇后,称在秦太守府中受了羞辱,圣上称秦太守身为官员,却不知体恤下人之心,脑袋虽保住了,官位却也丢了,王兄,令岳府上这位,若也是这般,还是早做打算。”

这番话提醒了王胜安,之前只当小圆是家族四散的了,也就放放心心,打点收她的主意。河间王定鼎建康,洛京有些旧族,现在也开始来投奔,到时小圆家里若真有个把没死绝的,来到建康,小圆和他们遇到了,也似谢家的人一般,自己的身家。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刚开始写这个文的时候,只想写很简单的一个故事,她如何如何受苦,最后如何如何,结果写着写着,发现没办法解释为毛在最后是那样报仇的,所以就加了很多受苦的段子,不是故意虐的啊,表打我,顶锅盖下。

所谓身世

见王胜安脸色变幻,男子呵呵一笑:“王兄,在下知道你是聪明人,法子是人想的,秦家当日不过不机密,若真关在里面一辈子,不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王胜安听到这话,哈哈一笑,对男子拱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男子摆手:“不敢不敢。”此时已经到了金家请客的厅上,王胜安请他上座,自己在下面相陪,宾主尽欢而散。

小圆自然是不知道王胜安的打算,好容易把金大爷送走了。小圆回到金小姐住的院子,刚进了门,就吓了一跳,金小姐坐在院子里,面沉如水,虽然已快八月天了,那扇子却还是扇个不停,王妈妈和绿绮伺候在一边。

小圆瞧见这种阵势,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架势是冲自己来的,上前规矩行了礼,站在一边,等着金小姐发话。金小姐放下扇子,笑道:“大嫂子,倒是做小姑的做的不好,这里就给大嫂赔礼。”

说着娇娇弱弱的站起来,顺势就要给小圆赔礼。小圆看她脸上阴阳怪气的笑容,心知不妙,忙的跪下,对金小姐道:“小姐,那不过是玩笑话,谁能当真呢?”

金小姐一巴掌打到她脸上:“呸,没眼色的丫头,还真当自己攀上高枝了,我可告诉你,你一辈子不过就是个低贱的丫头,别做什么金大奶奶的美梦。”骂完了,金小姐觉得舒坦些,重又坐回椅子上,叹气道:“小圆,其实你虽然笨手笨脚的,我对你可一直都好,你要有什么心事,和我说了就好,私下和我哥哥勾勾搭搭,这却是哪家的道理?”

说话时候,金小姐横眉竖目,恨不得把小圆一口吞到肚子里面,小圆听了金小姐这番言不由衷的话,也不敢辩解,连声称是而已,金小姐见她一脸恭顺,心头的火这才消了一点点。重又把扇子拿起来,玩弄着上面的穗须,笑道:“其实你长的还不差,我本打算着,等我完了婚,就让姑爷收了你,只是现在看来。”

小圆还在想,金小姐怎么现在变的这么贤惠了,听见后面这话,明白了些许,重又安静的跪在那里。金小姐托腮看着小圆,还嫌小圆一直低着头,使个眼色,让王妈妈把她的脸抬起来。

王妈妈上前把小圆的脸抬起来,金小姐看了看,点头道:“五官是极标致的,只是太白了些,绿绮。”绿绮巴不得这声唤,早上前了,金小姐弹着指甲,淡淡的说:“你知道怎么做。”

绿绮点头,走到小圆跟前,小圆心知不妙,想逃,身子被王妈妈死死按住,绿绮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把木炭,她走上前,笑眯眯的说:“来,奴给大奶奶添点颜色。”手上的木炭就打算往小圆脸上招呼,这时在门口守着的小玉匆匆跑过来:“小姐,王小姐来了。”

这时候来个搅局的,金小姐瞪一眼又逃过一劫的小圆,王妈妈听说王小姐来了,早把小圆放开,对小圆道:“好生伺候着。”说着就把小圆从地上拉起来,还替她拍拍身上的灰。

小玉已经把院门打开,金小姐搭着绿绮的手迎出去,嘴里笑着说:“妹妹,我正在院里喝茶赏花,还想着遣人去寻你呢,没想到你就来了。“

接着就是两人的互相问候声,行礼声,小圆和小玉恭敬的站在那里,小玉趁人不注意时,狠狠的掐了小圆一把,随即又放开手,面上带了笑容。

王小姐此时已经进了院子,她比金小姐小了一岁,个子却比金小姐还高,生的面团团一张脸,笑起来的时候,双眉弯弯的,虽说是流落江东,又寄居在金家,王小姐的一举一动,却是仪态万方,金小姐怎么学也学不来的。

两人寒暄完了,各自坐下,这样的两人,说的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王小姐谢谢金小姐前些日子送的帕子,说些闲话罢了。

小玉站了一会,不由打个呵欠,放下手就盯着金小姐她们,小圆依旧站的规矩,见了小玉的举止,却是想明白了,若没有自己,小玉就能嫁了金大爷,虽说她痴傻,好歹不用这样站着服侍了,对小玉来说,金大爷不就是根救命稻草。

小圆还在那里想,被王小姐嘴里说出的话吓了一跳:“河间王,不,是圣上,我却是没见过的,只是有个堂姐,她见过当今皇后。”河间王,十四哥哥,难道说,局势已经平定下来了吗?

小圆的心一阵乱跳,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就可以逃出去,去见十四哥哥。还没等小圆想明白呢,就听见王小姐轻摇扇子说:“不过我见过东海公主,那年她只有十二岁,容貌却十分美丽。”

说着,王小姐侧头打量着金小姐:“姐姐的相貌,却有几分像东海公主,特别是穿这杏黄衫子的时候。”真的,小圆看见金小姐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几乎都要跳起来,却又竭力忍住了,但是唇边的笑意却是怎么都藏不住的,她连连摇了几下扇子,仿佛轻描淡写的问王小姐:“妹妹,我真的像东海公主吗?”

王小姐看见她这幅模样,端起杯茶,不由为自己哥哥难过,好歹也是出身名门大族的公子,虽说远了点,迫于形势,却和这样一个人订了婚,玉树配了蒹葭,实在是。

面色却没有露出来,轻轻点头道:“确是如此。”说着还伸手出去抚了抚金小姐的眉毛:“特别是眉毛,那是像极了。”金小姐的脸一下就红了,若不是当着众人,她恨不得登时就找镜子来,瞧自己瞧个究竟。

王小姐和她说了一会,见下面垂手侍立的丫头们,想起自己哥哥说的,笑着问金小姐:“姐姐的这几个丫头,听说有个洛京人,却不知道本姓什么?”金小姐正在高兴,听见她问这话,不由微皱了皱眉,小圆姓什么,她还真不知道。

不由眉毛一扬:“妹妹,管她本姓姓什么,进了我金家,就是我金家的人了。”王小姐点头道:“姐姐这话说的有理,只是最近局势安定了,知道本姓,有人来寻,也好答复。”金小姐见王小姐这话,说的无懈可击,叫过小圆:“你本姓什么。”

小圆听到她们提起三姐,还在那里想,三姐的坟,不知道是否安好,谁知话绕来绕去,却问自己的本姓。冯字刚要出口,小圆却猛然想到,若是她们知道了自己的本名,杀人灭口怎么办?

又咽了下去,恭敬答道:“奴婢本姓杨。”姓杨,王小姐松了口气,无论武皇后杨氏还是惠皇后杨氏,族都被灭了很久,就算她是惠皇后的族人,惠皇后此时却是敌国的皇后,鞭长莫及,还管这样的丫头。

不过王小姐想起自己哥哥的另外叮嘱,继续问道:“在洛京,你家住在哪里?”这个,小圆随即想起自己舅舅家住哪里,报了出来。

原来果然是惠皇后的族人,王小姐看小圆的眼神里面多了鄙视,杨家世代儒家,门下弟子,也是遍布天下,只是随着惠皇后的数次废立,杨家的人早被杀了个干干净净,那些以前的弟子,有分骨气的早就死了,看小圆的年纪,应是出生不久,杨家就遭难的,难怪这些活计这么精通。

想起惠皇后这个叛国叛夫的女人,这件事实在是杨家的奇耻大辱,杨家的人哪还有脸活在世上。王小姐腹诽完,点一点头,示意知道了,挥手让她下去。

金小姐见王小姐问完了,却有什么都不说,奇怪的问:“妹妹问这丫头,怎么问了又在想什么?”王小姐本打算把自己想法告诉她,却又想,告诉了她,这个蠢女人,也不知道什么,略提了提。

金小姐一听到小圆可能是惠皇后这个贱女人的族人,眼里的火都要喷出来了,一激动,优雅也装不起来了,往地上啐一口道:“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出身,有个这样的家,难怪整日打扮的娇娇画画,只是去勾搭别人。”

王小姐见金小姐一激动,把村气露了出来,拉一把金小姐,金小姐这才意识到,忙又重新坐好,小圆见王小姐问完了,又在那里和金小姐嘀咕,话里只是说自己的母后是贱人,要辩解,却无从辩解起,自己现在不也是别人的丫头?

小玉在旁边什么都听到了,小嘴一噘,冷笑一声。王小姐又坐了一会,告辞走了,小圆和小玉收拾东西,自然是小圆收拾,小玉在看,收拾了一会,小圆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小声的问小玉:“姐姐,怎么不见小兰姐姐?”

小玉正坐在椅子上啃着金小姐没吃完的梨,听见小圆在问,冷笑一声,把啃光的核丢在地上:“小兰她享福去了,小姐把她嫁给了一个庄户。”

作者有话要说:原型姓司马,这里改姓冯的原因是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看过一个小八卦,说司马家为了避祸,曾经改成两个姓,同和冯,所以写文时候就用了。

原型的娘姓羊,这里用了谐音。

外面

见小圆啊了一声,小玉冷笑一声:“你有什么好惋惜的,那个庄户年纪正当壮年,不过四十来岁,家里也有几亩田地,小兰过去,不过就是做饭洗衣,又不下田,不好过当丫头。”

说还没说完,小玉就急忙站起身,笑眯眯的说:“小姐回来了。”原来是金小姐送完王小姐转回来。

金小姐也没搭理小玉,只是上前看着小圆,小圆被她看的毛骨悚然,低下头去。

金小姐看了半响,就坐回已被绿绮重新擦拭过的椅上。绿绮把她伺候坐好,才笑着对小圆道:“你歇了这么多天,针线都没做。”王妈妈这时已经从柜子里抱出一些东西来,丢到小圆跟前:“这些,三天之内,都给我做出来。”金小姐见这样,只是伸个懒腰,用手捂住嘴,对绿绮道:“我困了,先躺一会吧。”

三天,小圆看着几乎堆成山的绣品,三天时间,要把这样一堆东西做好,就算再多个小圆只怕也做不出来。以前还有个小兰能帮帮自己的忙,现在?小圆苦笑一下,小玉不来使唤自己已是谢天谢地了。

小玉嘲讽的声音响起:“小圆,这是小姐看中你,还不快些去做?”说着就要推她出去,小圆咬咬嘴唇,看着已经歪到床上的金小姐,知道求饶是不行的。反正都要受罚,先免了眼前的责打再说。对金小姐行礼道:“小姐,三天时间,奴婢要做旁的活,恐怕。”

王妈妈已经挥手了:“小姐要躺会,你还不快出去,你的活,我让小玉做就是了。”小玉听到这句,嘴一下子就噘了起来。王妈妈才不理她呢,只是示意她和小圆都快出去。

抱起那堆绣品,小圆就出门回到自己房里。细细看了起来,金小姐为自己的嫁妆还真舍得下本,连刚兴起不久的愅丝都买到了,不过居然是用来做内衣,小圆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虽然摇头叹息,小圆还是拿出丝线,小心的搭配起来,金小姐别的东西克扣,丝线都是上好的,好歹把一对枕头上的戏水鸳鸯绣好,又开始绣帐子上的百子图案。绣啊绣,绣的眼前开始变成黑色,闭闭眼,小圆把针在头皮上磨一磨,还是不行,针已经秃了,换了根针,继续绣了起来。

想起当年在金固城里,和姐妹们还有母后围坐在一起,共做针线,那时虽然害怕明天是否会不会来一道诏书,要了母后的命,但那片刻的欢欣还是能遣散忧愁。现在,小圆停下针线,都各自四散了,小圆的泪又掉落到针线上,还是紧着绣出来吧。

门被推开了,又是小玉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这时候了,都大白天了还点着灯,当老爷的钱是水淌来的?”刺眼的阳光射了进来,小圆眼前有一瞬间看不清楚来人,但还是起身吹灭了油灯,淡淡的说:“做活做忘了。”

小玉把手里端着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哼道:“你倒好偷懒,躲在屋里做绣活,连饭食都要我送来。”小圆也不理她,只是打开了篮子,小玉见小圆不搭理自己,刚要刺她几句,门外响起王妈妈的声音:“小玉,来扫扫院子。”

小玉又瞪了她一眼,这才甩门出去,小圆见那饭食又和自己平日的一样,一碗糙米饭,一碟咸菜,还有一大碗热水就是汤了,半点油都没有。小圆也不在意,把饭菜吃的干干净净,收拾好了依旧做活,等到小玉来收拾碗筷,见她理都不理自己,也觉没趣,只是哼一声就走了。

日赶夜赶,赶的小圆的两个手指头都全是针扎的眼,却也只完了三成的数。小玉却准时来收了,见只有那么些,小玉唇边露出一丝不知道什么的笑意:“小圆,时间可是到了,还不快随我去见小姐。”

说着得意洋洋的在前面带路,小圆手里抱着那堆绣品和她来到金小姐的房里。金小姐早等在那里,见小圆来了,绿绮不等她说话,就从小圆手里接过绣品,摊在桌上。

金小姐一看,只有三成做好的,心里那个乐,笑道:“小圆,你的针线,历来出色,本来我还想赏你,只是你这样怠工,赏不了你,还要罚你。”小圆心里早有了准备,也很坦然,只是望着金小姐也不说话,金小姐最见不得她这幅样子,桌子一拍,头轻轻昂起来,觉得自己的气派端的够足了,才沉着声音开口:“你服不服。”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金大爷的声音:“小圆,你在哪里?”怎么又是他?,金小姐的咒骂都差点出口了。王妈妈脸上的神色也很奇怪,这几天特意命小厮拌住金大爷,让他不要往这边跑,怎么金大爷又过来。

只是金大爷的叫声越来越急,金小姐心疼前几天被金大爷砸坏的那些东西,若再不出声,只怕金大爷手重之下,把自己的东西给砸坏了,只得对王妈妈使个眼色。

王妈妈开门出去:“大爷,你来找小圆?”金大爷在那里转了半天,没人搭理他,烦躁不已,又见王妈妈出来,想起就是她整天欺负小圆,上前一把抓住:“你把小圆藏哪里了?”

王妈妈本来以为自己一出门,金大爷还是原先一样怕自己,谁知金大爷却和往日不同,还没答话,金小姐的声音已经响起:“哥哥,妹妹不过是让小圆做点针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金大爷垫着脚尖,往房里看,金小姐满脸不高兴的往后一拽,把小圆拽出来:“看,她不是好好的在这里?”这样一推,险些把小圆推到了金大爷怀里,小圆脸一红,这才站稳了。

金大爷看见小圆,高兴的嘴都合不拢:“小圆,你来了就好,快出来陪我玩吧。”说着拽上小圆就要走,金小姐见小圆又要被拉走,急得暗地直跺脚。王妈妈皱眉,上前拦住他们:“大爷,你是个男人,这么青天白日的,从小姐房里拉走丫鬟算怎么一回事,再说小姐就要出嫁,她还要做活。”

金大爷直着脖子嚷:“我不管,我就要小圆陪我玩。”王妈妈的眉头皱的更紧,金小姐那个火气,真是恨不得把金大爷踢开算了,瞪眼小圆,又是她在一边捣鬼,却要想个法子,把他们两个分开才好。

小圆忙柔声对金大爷说:“大爷,不然我先帮小姐做活,等到做好了再去陪你玩。”金大爷哪听她的,只是扭着身子连声说不好。金小姐的脸色都成猪肝色了,挥手道:“你自去。”小圆行礼刚站起身,就被金大爷拉走了。

金大爷拉着小圆来到花园里,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个荷叶包,小圆都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好吃的,果然一打开是两个荷叶饼。金大爷把荷叶饼摊到小圆跟前:“你一个,我一个。”说着就抓起一个大嚼起来。

小圆也拿了起来,却吃的很斯文,金大爷本来吃的很高兴,只是看着小圆的动作,小圆抬头看着他的呆相,伸手出去替他拿掉嘴边的饼屑,笑着问道:“怎么了,在看什么?”金大爷呆呆的说:“小圆,你连吃饭都这么好看。”

小圆差点笑出来,吃东西的礼仪,这是从小就学的,已经在自己骨子里的了,就算再饿,都不可能狼吞虎咽。小圆抬头望着天空,隐约可以看见一排柳树后面的围墙,从当日踏进金家起,就再也没出过那道门,刚开始的时候,也曾想过逃,只是夜里刚走出小院没几步,就被抓了回来,打上一顿,饿上几天,渐渐的就习惯了。

小圆不由叹气,金大爷听到她的叹气声,急了:“小圆,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小圆一笑:“没事,只是在想,很久都没出去过了。”金大爷手一挥:“我爹说了,外面很乱,不许我出去。”

接着扳着小圆的肩膀说:“小的时候,我出去过一次,结果被人傻子傻子的叫。”低下头,金大爷很委屈的说:“以后我就再也不敢出去了。”见他那个委屈样,小圆伸手出去拍拍他的脑袋安抚他,要照这样说,自己通过这里,离开金家是不可能的了。

金大爷见小圆低头,赶快说:“小圆,外面没什么好的,有坏人。”说话的时候,还东张西望四处看看,小圆勉强露出一丝微笑,金大爷见她笑,又开心起来了。

看着金大爷如同孩子一样的笑容,小圆有时觉得,痴傻之人也有好处,不用整天想着那些事情。

金大爷玩了一会,喊着困了,小圆喊过个小厮,把心不甘情不愿的他送回他房里,自己站着看了会那道门,门离自己只有咫尺,却实在难越,小圆叹了口气,转身拖着脚步往金小姐的院子走。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古代的奴仆和现代的打工完全是两回事,奴仆是主人家的人,逃走的话,会受到很严厉的处罚。

其实金大爷之所以设计成一个傻子的原因是,如果是正常人的话,最大的可能是把小圆当做物件来玩弄,古代的丫鬟,就是主人家的物件啊。

出借

走到半路,遇见王胜安从王小姐院里出来,小圆忙站到一边,还他的礼数。王胜安走了过来,见站在一边的小圆,已听自己妹妹说了,小圆本姓杨,是惠皇后的族人,惠皇后一族,早就被灭的干干净净,小圆自然也是孤女,忌讳就更少了许多。

又见小圆清瘦了些,更添弱不胜衣之态,那金大爷却是蠢笨无比,这样一个妙女子,他也领略不了风情,也只有自己这等英俊潇洒,出身清白的人才能有红袖添香之举,一颗怜香惜玉耳朵心此时又火一般热起来,停下脚步,对小圆道:“你可好些了?”

小圆只是等着他走过,自己好继续赶路,谁知听见王胜安的这句问话,不由抬起头来。王胜安见她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眼里像还有些泪水,越发楚楚可怜,正要说话,后面跑来个丫鬟,却是王小姐身边的:“大爷,小姐请你回去,还有句话要说。”

王胜安恋恋不舍的又看了看小圆,还说了句:“你要自己保重。”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小圆见他这样,心里也有些惆怅,步伐没有原先那么轻快。

回到金小姐院子里,才一进门,就听到金小姐房里传来笑声,金小姐历来以贞静为要,从来不高声笑的,也不许丫头们笑的高声,怎么这笑声里还有金小姐的声音。

还在小圆疑惑的时候,金小姐房门口的帘子掀开,小玉手里抬着盆水正要往外面倒,一眼看见小圆,冷笑道:“大奶奶回来了,这都还没成什么事呢,就把事情都丢给我们下人去做,等到真成了事,只怕这家里,都不知成什么样子?”

小圆忙上前去接过小玉手里的水盆,把水倒了出去,王妈妈也掀起帘子,紧抿着唇:“小圆,小姐叫你。”

小圆放下水盆,在衣服上擦一擦手,进了金小姐的闺房。金小姐却是在试衣服,一身簇新的杏黄衣服,式样有些眼熟,原来是前几年的宫装样式,头上还梳了个新的发髻,也是宫中女子常梳的望仙髻,髻上叮林当啷,插了些金银花钿,钗环之类。金小姐手里还拿着根金步摇在那里比来比去,想插在合适的地方。这根步摇也不知是她从哪里弄的,做工看来非常精细。

嘴里还不住的问绿绮:“还不快些却请王妹妹来,看我和东海公主是不是长的很像。”绿绮边在那里赞小姐这身的确贵气,只是要出去请王小姐,自己这里又脱不开身,小圆来的正好,把镜子往她手里一塞,自己就匆匆出去了。

金小姐对着镜子欣赏了半日,美目一转,对小圆笑吟吟的问道:“你既然是惠皇后的族人,见过东海公主没有,我这样打扮和她果然很像吗?”

从小圆来金家,金小姐对她和颜悦色的日子,比什么都少,听了她这句话,小圆才明白了,只是低头不说话,金小姐再怎么打扮,也不如自家三姐那眉目间藏不住的英气。

见小圆不回答,金小姐觉得极为扫兴,转头又去看着镜子,嘴里道:“你虽是她的族人,不过是远亲罢了,定没有见过东海公主。”说着用簪子敲着镜子:“什么时候我才能进皇宫里面,见见那些公主。”

“姐姐,这还不容易,等你和哥哥成了婚,哥哥得了圣上的重用,进宫朝见皇后,那还不容易。”随着说话声音,王小姐进来了,金小姐听了这话,眼睛一亮,忙让王小姐坐下。

小圆却没忽视王小姐说话时候,眼里一闪而过的鄙夷之情,随即又化成浓浓的笑意。王小姐这一来,小圆被王妈妈指使着,收好镜子和那些杂乱的东西,绿绮上了茶,就在一边站着伺候。

王小姐和金小姐说了会闲话,就要告辞而去,金小姐这才对王小姐道:“妹妹,你却看我这身打扮,像不像你说过的东海公主。”

王小姐细看一看,其实东海公主她也不过就是五年前见过一面,早就记不得具体长什么样子了,只是点头道:“像,姐姐却是越长越美了。”金小姐得了这句,面上的笑容越发深了,又拉着王小姐说了好大一会话才放她走了。

等到王小姐走了,天也黑了,金小姐也困了,没什么折腾小圆的力气了,伺候金小姐睡了下去,又把那些没做完的绣活拿下去继续做。金小姐嫁期将近,也要借重小圆的手艺,对她也好了许多。

八月十五,日子正好,天上月圆,人间团圆。

金家宅子里,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今天是金小姐出嫁的好日子,不过洞房还是办在金小姐的院子里面。怎么说也是金小姐出嫁,而不是王胜安入赘,三天前王胜安就搬到了金家的另一个宅子里,预备今日前来亲迎。

新娘子却是装扮停当了,玄衣勳裳,头上的首饰里面,最显眼的就是那日小圆见过的金步摇,那步摇上垂下一颗合浦珠,直垂到金小姐的粉面之上,越发显得她面容沉静。道喜的人坐满了一屋子,一个个七嘴八舌都说金小姐有福气,能嫁进士族。

金小姐听的得意,坐的依旧端正沉稳,只是想起一事,拉一把绿绮,小声的问:“我哥哥她?”绿绮声音更是细小:“已经让小圆去哄着她了。”金小姐这才放手,重新摆出端正样子来。

金小姐看了半日,见来道喜的这些女子,一个个看来俗不可耐,没有几个有一分王小姐的潇洒大方来,心里有些憋闷。暗自埋怨起父亲来,这婚礼办的盛大又如何?连王胜安的族叔司空都没有来,只是几个小官来了,剩下的都是自家平时往来的一些庄户,实在是。

外面的阳光一点点收尽,两个打扮的端庄大方的妇人进来,她们却是王小姐亲自出面,去请来的两个专门搀扶金小姐行礼的,都不是普通人家的,一位姓谢,和谢皇后同出一族。另一位夫家姓陈,自己姓周,夫家娘家都是本地的大族,若不是看在王胜安族叔的面子上,平日她们俩,只怕连眼睛都不带看金小姐这样的。

只是人虽然来了,却一直在旁边的屋子里闲坐喝茶,直到吉时到了,金家这边的人先把金小姐屋里坐的满满的其他人请走,她们两位这才出来。

见了这两位出来,金小姐忙起身行礼,两位夫人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一人扶起金小姐,另一人在她面前站好,口里道些吉利话,在洞房里的各项事情都完了。

外面再次传报:“请新娘出来。”两人一边一个搀着她出来,出了房里,金老爷已站在院子里面,金小姐再次拜倒。虽说就嫁在这里,只是金老爷看着打扮的端正艳丽的金小姐,眼里不由冒出些水汽,半日才把那两句话说出来。

金小姐又拜一次,这才到了堂前,新郎已经在那等候,新娘上前,和新郎互相行礼,又拜了金老爷,这才礼成。

新婚夫妇被送进洞房,行合卺之礼,因王家不在本地,庙见等礼全都免去,这就算礼成了。

婚礼完了,王胜安金小姐两个新婚夫妻,过的甚是恩爱,金小姐日子过的好了,房里的众丫头日子自然也就轻松许多。

只是王胜安一想起金老爷曾经说过,自己和金小姐完婚以后,就要给金大爷在丫头里挑个好的,照现在的这样子,小圆一定是被挑中的,那自己的心事不就白搭了吗?只是新婚刚没几天,就要说纳妾的话,传出去也让人笑话,只得按捺住了。

这日陈府上却遣了个人来送帖子,说要和金小姐求借一人。金小姐拆开帖子,看过了,传来陈家的人,笑问道:“贵府求借,我也不敢不给,只是这丫头性子有些不好,到了贵府那里,若出了什么事,实在是。”

陈府来的人笑眯眯答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当日婚礼之上,见那些绣活,这周围是没人能做出来的,主母怕是从哪里买的,细细问过,却知道是贵府一个丫头做的,主母爱上了那个针线,这才遣我来的。”

金小姐从没对人说过,那些针线是谁做的,一直都说是自己做的,谁知陈府却说打听过,是个丫鬟做的,心里已经有些恼怒,不由只是让来人在那里吃茶,自己在那思量。

来人等了许久,茶都喝过两碗,见金小姐还不吐口,也有些恼了,笑道:“贵府上想是也要有这些要紧的活等着她做,这个放心,我们夫人,不过是请她去绣些嫁妆,顺便教导那些丫鬟,把那些针法能教的教会了,并不会就在我们那里一辈子,王娘子有何不肯借的?”

金小姐听了这话,脸稍微红一红,转念又一想这陈家也是地面上的大族,借了过去,讨好了陈家不说,万一陈家的人要瞧上小圆了,要了她去,绝了王胜安的念头,也是件好事。

只是转念一想,若是小圆在陈家得了好处,把自己怎么对她的话和盘托出,到时?想到这里,飞快的看来人一眼,揉着帕子,只是不说话,陈府的人本以为来的时候,只是一件小事,谁知说来说去,金小姐只是不吐口,她又不明白小圆在金家的处境,还当是金小姐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