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半日,自己口又渴了,借着喝茶的空挡,打量了金小姐一眼,肚里思忖道,果然小人家出来的就是这样德性,外表学的再像,里面都没一点大方劲。

作者有话要说:当时的士族是看不起庶族的,所以金小姐是正儿八经的高攀啊。

陈府

金小姐见来人脸色渐渐变了,思量定了,不就一个丫头,她纵出身大族,那也是原先的事情,对个下人,主人打的骂的杀的,纵说出去,也不怕,这才对来人笑道:“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吝啬的,这就唤那丫头出来。”说着叫了声绿绮,绿绮心里还在骂小圆运气怎么这么好,竟然有陈府的人看上了,听见金小姐叫她,忙答应一声去唤小圆。

小圆这时正坐在后院针线,已是九月天,今年冷的早,绿绮都换上薄棉袄了,小圆不过穿了夹的,做一会针线,搓搓手,看一会日头,心里想到,这要什么时候才能有火炉点?

绿绮一路咕嘟着嘴到了后院,瞧见小圆,哼道:“小圆,你的运气来了,你被人看上了。”小圆忙放下针线,起身道:“绿绮姐姐坐。”绿绮眼都没抬:“你也别做了,要换个地方去做。”

这,小圆不明白了,绿绮说完这两句,就掉头在前面走,走了几步,见小圆愣愣的站在那里,没有跟上,喝道:“还不快些跟上,难道还要我扶你吗?”

小圆忙紧走两步,跟了上去,绿绮狠狠的扭了她胳膊两下,这才上前走。

到了金小姐房里,金小姐说了陈府的来意,小圆转头看着陈府的来人,离了这里,去别的地方虽说是自己想的,只是这些世家大族,有那不好的主人,那时?

陈府的来人在她初出来的时候反倒惊了一下,这丫头长的好也罢了,年纪小也罢了,怎么这行动举止,隐隐透着不俗,就算是自己家里的几位小姐,行动之中,也没有她从容,况且行礼之时,身上却不带贱气,这是怎么回事?

金小姐见她们都不说话,笑道:“是不是没瞧上我们这丫头。”陈府来人这才醒悟过来,笑道:“并不是,只是看这丫头年纪轻轻,竟能有这么好的针线,实在是惊住了。”

若是别的丫头被人这样称赞,金小姐也觉得自己面上有光辉,只是这小圆却是金小姐有心病的,听了这话,只是笑一笑,也不说话。

又说了几句客气话,金小姐唤人给小圆收拾好了东西,自己悄悄又叮嘱小圆几句,让她去陈家时,千万别乱说话,又留陈府来人吃了饭,这人姓吴,别人都叫她吴妈妈。饭罢就带着小圆走了,小圆也没什么行李,不过随身的衣衫。回去的路上,吴妈妈瞧着小圆的行李,皱眉问道:“你怎么就这些东西?”小圆听她口音里,有些洛京那边的口音,不由勾起思乡之情。

只是别人问话不回不好,笑道:“做丫头的,能有这些已经足了,若似那流落在外的,没吃没喝的日子还有呢。”吴妈妈听见小圆这几句谈吐不俗,点头道:“知足者有福。”

说着拉起她的手瞧了瞧:“瞧姑娘的手相,定是个有福之人,只是现时有些波折。”小圆自洛京城破,一路颠沛流离,见到的人少有和颜悦色的,进了金家,金小姐又是这样性子,小兰虽好,却总是有她的念头,和她说不到一起去,心里的心事都只能埋在心底。

此时听到这人几句安慰的话,不由眼圈一红,险些掉下泪来,吴妈妈听小圆虽也讲一口本地的话,那话里也隐隐带些洛京口音,笑道:“听姑娘这口音,也是洛京那边的?”

小圆嗯了一声,开口问道:“妈妈也是洛京的?”吴妈妈摇头道:“我却不是洛京的,只是在洛京过了三十来年,口音里难免带了些,只是我瞧姑娘的绣活,有些当年宫里供奉惠夫人的技艺,这是难学会的,却不知姑娘是从哪里学来的?”

小圆见有人竟知道自己的技艺从何而来,心里惊了一下,却不敢说出实情,想起当日在王小姐她们面前说过自己是舅舅家这边的,又把这话说了出来:“惠皇后杨氏,却是我的堂姑母,惠娘本是她的侍女,我娘嫁进杨家的时候,和她请教过,这才教了我。”

吴妈妈听见小圆本是惠皇后的族人,又瞧瞧她的行为举止,点头道:“难怪我瞧你和别人不一样,原来出身不俗,只是可惜惠皇后晚节不保,城破之时,没殉国也罢了,现在还做了仇人的皇后,姑娘可千万别说出你是惠皇后的族人,不然。”说着深深叹息。

小圆听了这几句,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原来对自己的母后,众人都是这样看待了吗?这样一来,自己想趁机逃出去,找十四哥哥,看能否庇护的打算不也全落空了?

见她不说话,吴妈妈还当小圆听到自己姑母如此,在为她感到羞耻,叹一叹气,讲些别的宽她的心,最要紧的就是把陈府的事情都说了,小圆仔细听了。原来这陈家本是这地面上的大族,陈老爷原先是河间王的属官,河间王即位以后,升为侍中,势头越发盛了。

夫人家世也不差,本是姓周,没出阁前,就是有名的才女,等出了阁,和夫婿唱和之诗,传唱南北,然虽如此,却还是有人编排,说夫人的诗更胜过陈老爷,以此人都只称周夫人,不称她夫家姓氏。

小圆听到这里,才想起当日在洛京时,也听过周夫人的才名,不由笑道:“周夫人可是和谢夫人齐名的,我却也曾听过。”吴妈妈拊掌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说着细细看了看她,叹道:“我却忘了,你是杨家出来的,杨家虽则被杀绝了,却也。”

说到后面,只是叹气,小圆想起舅舅家的遭遇,眼圈却也红了,吴妈妈拍一拍她的背,安抚道:“姑娘却别难过,我瞧那金家,也不是什么对下人好的人家,你且安心熬着,我瞧了夫人的动静,劝她把你从金家讨了来,再慢慢说出你的身世,到时讨好了夫人,你的境遇就会好些。”

小圆听了这番暖人心的话,连连点头,小心的问道:“河间王登了基,却不知现在局势如何?”吴妈妈叹口气:“我伺候夫人的时候,也听她说过,祖将军想要北伐,只是现在朝廷里的局势。”

吴妈妈突然打住笑道:“这些事,却不是我们该说的,姑娘到了陈府,只该好生教人,旁的事休管了。”小圆急忙点头,吴妈妈看了看,叹息道:“若不是你有这样一个姑母,出身杨家,怎么说我家夫人也会照拂的。”

小圆心里越发沉甸甸起来,母后她?若十四哥哥真的把自己母亲视为叛夫叛国的罪人,到时能不能认自己,还是个未知的事情,况且自己和十四哥哥也不过就见过几面。心里初时听的十四哥哥正了位,想着寻个机会,逃了出去,找到官府把自己身世辩白的办法,现在看来是不成的。

挑帘看着外面的景色,映入眼帘的正是一只老鸦往北飞去,嘎嘎直叫,老鸦报喜,只是自己的喜却在何方?难道自己真的要北上寻母吗?

从建康到长安,这一路想必比从洛京到建康更艰难,小圆还在思索。这时车停了下来,吴妈妈先跳下车,笑道:“姑娘下来吧。”小圆跳下车,到的是陈府的后门,两个小厮正上来给吴妈妈行礼,还笑道:“吴妈妈出去一趟,却不知道给我们买了什么吃食?”

吴妈妈把小圆的包袱递给他们:“送了进去,寻着我女儿,把包袱放到我房里,我先去回夫人。”

一个小厮伸手接过包袱,打量了下小圆,笑道:“这位姐姐的人品模样,倒像吴妈妈的女儿,妈妈何不认了干女儿去?”吴妈妈一手给那两个小厮一个爆栗:“油嘴滑舌的,就只会说这些,还不快些让开。”

说着就牵住小圆的手往里面走,后门进去,是个花园,里面一棵桂花开的正好,桂花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面钻,小圆这才知道,方才在车上闻到的桂花香味是从何而来的,两旁摆着菊花,一阵风吹过,落下点点黄色花瓣。

小圆此时和吴妈妈已经熟识了些,不由歪头道:“原来这就是风吹黄花一地金,当日在书上看到了,还当是诗人胡说。”吴妈妈虽稍知道几个字,却不知这个来历,只是敷衍笑道:“家里的这菊花也真怪,都是没焦时候就被吹落了。”

小圆顿时觉得自己失言,只是笑笑不说话,一路穿楼过阁,转到一个院子里面,小圆仔细看着,见路上遇到的下人对吴妈妈都恭恭敬敬的,想来这吴妈妈也是陈府得大用的人。

吴妈妈到了这个院子里面,竖起手指,示意小圆噤声,门口守着的丫头见她们来了,笑道:“吴妈妈回来了。”说话时候,还顺手打起帘子。

吴妈妈让小圆站在阶下,自己就进去了,守在门口的丫头好奇的看着小圆,那种眼光,就像小圆生出三头六臂一样,小圆只是把头垂的低低的。

作者有话要说:风吹黄花一地金,好像是王安石写菊花的句子,这里被无耻的某人借用了,因为某人实在不会写诗啊,滴汗。

那个时代,局势变幻莫测,为了保命,顾虑重重。

刚才还忘了,乌鸦报喜,最迟在晋南渡的时候还是喜事,所以这里就用了。

第 14 章

此时帘子重被掀起,一个美貌的十七八岁的丫头出来,见小圆被看的害羞,只是低头,白那两个丫头一眼:“越来越没规矩了,只是盯着人家瞧,难怪人家被看的不好意思。”

那两个丫头只是嘻嘻的笑:“红雁姐姐,这位姑娘的容貌,可是从没见过的美貌,我们没见识,不就瞧呆了。”小圆听见在说自己,抬起头来,正遇上那个后出来的丫头的眼神,那丫头看见小圆的容貌,心里也惊了一惊,听的洛京女儿,比江东女儿,多粗壮些,怎么这个姑娘看起却弱不胜衣,娇娇怯怯,大有江东女儿之态。

小圆见这丫头打量她,不由羞红了脸,头重又低下,丫头心想,这美人看的多了,怎么今日自己就失态了,上前笑眯眯道:“可是小圆妹妹,夫人叫你进去。”小圆屈膝给她行一个礼,这丫头更奇了。怎么这小家子出来的丫头,礼数还这么周全,只是不好说出来,挑开帘子,请小圆进去。

小圆进了房里,一股暖气夹着香气铺头盖脸的裹了过来,却没有火炉,再一看地上铺的地毯只看不到头,想来下面是地龙之类,另一边墙壁这时却还是垂着湘妃帘,那香味却是从帘子后冒出来的,房里旁的摆设也一时来不及看清,却只觉得端正大方。

一个中年美妇斜依在一个小几上,一只手放在额下,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串象牙珠,转动着珠子,身上只是家常衣饰,正望着小圆,唇上还有温润的笑,吴妈妈站在一边,正在和她说着什么,看来就是周夫人了。

小圆这等出身,见了母后曾称赞不已的人,还是心里有些怦怦跳。这时带小圆进来的丫鬟上前垂手道:“夫人,小圆来了。”夫人点一点头,那丫鬟站到了另一侧,小圆忙上前给夫人行个礼,夫人看眼小圆,心里暗道吴妈妈说的果然不错,笑着点头道:“我这女儿,娇惯了,做的针线总是不入眼,还要倚重你,多费些心思。”

往她手指处,小圆才看见下首处还坐了一位小姐,也是端庄大方的样子,衣饰比周夫人稍华丽些,却比金小姐头面少多了,唇边也带了笑,正在那看着小圆。看来就是陈小姐了。

小圆忙跪下道:“有用到奴婢处,奴婢不敢辞。”周夫人见小圆果然有礼数,点一点头,对旁边的陈小姐笑道:“这是我给特意给你请的教针线的,可要对人家有礼数。”

陈小姐听见了,笑着走到周夫人身边,半靠在她身上:“母亲,女儿哪日没了礼数了?”周夫人佯怒的拍了她两下:“要不是你针线不好,我不敢把你嫁出去,又何必要请人来教。”陈小姐听了这话,在周夫人身上扭了两扭。

吴妈妈和其它丫头,想也习惯了,只是在旁边陪笑,小圆见到她们母女之间,十分融洽,又勾起回忆,只是不敢说出,低头而已。

陈小姐撒了会娇,周夫人对吴妈妈道:“你们想必也辛苦了。”思忖一下:“老吴,这丫头既是你请回来的,就随你歇息。”吴妈妈应了是,对周夫人道:“老奴这就带她下去。”

周夫人只是微点一点头,吴妈妈又行一礼,带着小圆下去。

吴妈妈的住处,却在陈府后门那带房子里面,小小一个院落,也有几间房屋,收拾的极为洁净,院子里有个姑娘,正在做着针线,瞧见吴妈妈上来,忙放下针线,叫了声娘,吴妈妈摸一摸她的脸,问了几句,对她道:“这是你小圆姐姐,来咱家暂住几天的,就和你一屋住,你可不许欺负她。”

说着对小圆道:“这是我女儿,叫簪儿,夫人开恩,没让她去伺候人,只是在家刺绣待嫁,比你小一岁。”簪儿听见那句待嫁的话,双颊红的似擦多了胭脂,只是拉着吴妈妈的胳膊不依。

吴妈妈捏捏她脸:“明年就要出嫁了,还这么爱撒娇。”推下簪儿:“去给你姐姐找几床被子出来,最近天冷,要厚些。”

簪儿答应着去了,吴妈妈这才带着小圆进了屋,让小圆坐,又倒茶来吃,还拿出几盘点心,安排好了,这才坐下笑着说:“住这里总比在小姐那边住着好,我本就想让你住到这里,还怕夫人另有安排,现在倒是遂了心愿了。”

小圆接过茶,这屋里虽然不如周夫人的屋子那么暖和,但烧了个小小的火盆,又喝着热茶,身上立时暖和多了,见吴妈妈这样说,忙起身相谢,吴妈妈止住她,叹道:“若不是遭了大难,你也是世家大族,眼里怎看得到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真遭了难,若不是你那姑母。”

小圆听见这话,想起自洛京城破,自己的遭遇,人情的冷暖,不由又红了眼圈,却又怕初来乍到,被说成轻狂,紧紧憋住不敢哭。

吴妈妈自顾自说了几句,簪儿从外面蹦跳着进来:“娘,姐姐的床都铺好了。”吴妈妈起身要带小圆出去,见桌上的点心动都没动,故意脸一沉:“这一路远的很,想来你也饿了,只是厨房的火熄了,不想再烧,还不垫点,会饿出毛病的。”

小圆见吴妈妈虽初识,对她却十分周到,忙低声应是,拿起点心就吃,急了些,差点噎着,吴妈妈抚一抚她肩,只是叹息不说话,见她吃了好些方放她去睡觉。

到了夜深,簪儿已经熟睡,小圆却怎么也睡不着,却不是床铺太硬,被子太薄,吴妈妈给她预备的床也是软的,被子也是厚的,比金家的好多了,心中有事,陈老爷身为侍中,自是常能见到十四哥哥的,不对,现在已经不是十四哥哥了,而是皇帝了,也不知十四哥哥还记得自己吗?

到时若他记不得自己,而城破之时,流亡路上,自己什么印证都没有了,冒充公主,这是多大的罪责?到时丢了命是小事,旁的,才是大事。辗转一夜,却是天没亮就微红双眼爬了起来,簪儿还在那里呼呼睡着,小圆迅速而无声的穿好衣服,望一眼簪儿睡的无忧无虑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替她拉一拉已经被她揣下床的被子,簪儿嘟哝了一声,又沉沉睡去。

带上门,雾气还没散去,今天定是个好天,小圆搓搓手,到了一个看似厨房的地方,生起火来烧水。

刚把水坐到锅上,吴妈妈斜披着衣服,打着呵欠进来,见小圆烧好水了,笑道:“我还当是簪儿那懒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勤快呢,原来是你,你不是金家的绣娘吗?怎么也会做这些?”灶里的火映着小圆的脸,红红的一片,小圆又放了根柴进去,笑着说:“我其实是做粗使的,绣活只是顺带做的。”

听了小圆这句,吴妈妈连声叹息:“真是穷人家有个丫头就瞎糟蹋,你这样的绣活,竟然让你去做粗使,还真是。”吴妈妈还在想词骂金家的,又觉得不好,方住了口,对小圆道:“你好好的去教小姐,等我求了夫人,把你要了过来,等过个一两年,说出你的身世,好好的嫁了人去,你死去的爹娘在地下,也有个安慰。”

小圆重重点头,一时各自梳洗了,昨日夫人发了话,吴妈妈径自领着小圆到了陈小姐的闺房。到那的时候,陈小姐刚梳洗完,预备去见周夫人,见她们来了,她身边一个叫朝兰的丫头笑着道:“吴妈妈,这么早就过来了。”

陈小姐正对着镜子,瞧脸上可还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回头望眼朝兰,笑道:“你这丫头,是不是没被吴妈妈堵了被窝,你就不甘心?”朝兰顺手给陈小姐又披上一件外衣:“我的小姐,到时给堵了被窝,挨罚的可不是我。”

另一个捧镜的丫鬟看着她们说笑:“去,一个个都这样纵声大笑,叫人听了去,说没规矩。”朝兰也不怕她,笑道:“暮菊,你这时倒做起规矩了,却是昨日夜里,是谁说笑话引小姐笑的。”

陈小姐只是抿嘴笑着,吴妈妈趁她们说话的空挡,把小圆交给陈小姐,自己就自去了。小圆见她们主仆之间,十分和睦,朝兰暮菊两个大丫鬟也不似绿绮一般眼睛高到了头顶,心放下大半。

陈小姐收拾妥帖了,起身带了朝兰出去,叫过暮菊:“这是娘请来教我缝制绣活的绣娘,你可要好生替我照顾着。”暮菊应了是,陈小姐这才出去。

暮菊请小圆坐下,叫小丫头泡上茶来吃,自己开了箱子,抱出几包东西来,对小圆笑道:“我家小姐,虽是个才女,只是这针线上的活计,实在有些欠了,偏亲家夫人那里,等闲的活计又看不上,家里许多绣娘做的,都只说不中用,恰那日在金家瞧见几样活计,连声赞好,这才请了你来。”说完笑道:“我和朝兰,都是要陪小姐出嫁的,还要多从你这学学活计。”说着就行下一礼。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对女人的要求很高的,重要的是理家的才能,而有些有才名的女子,是不屑于管家这种事情。

第 15 章

小圆吃着茶,见暮菊对自己十分有礼,忙起身笑道:“些许小技艺,并不值什么,哪能谈上请教呢。”暮菊见小圆也十分谦逊有礼,心里也觉得奇怪,怎的那金家不过小户人家,竟有这样一个手艺妙绝的女子不说,待人还十分有礼,实在奇了。

自家夫人去赴了婚礼回来,只说那金小姐人物也还标致,举止也还知礼,别的一句话都没有,要照眼前这丫头的行为举止,仪态大方劲,自家小姐都及不上的,想到这里,不由呆呆看着小圆,只是不说话。

小圆把暮菊抱出来的那堆东西,细细捡了看了,正要和她说话,见暮菊只是看着自己,好奇的问:“却是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暮菊咳嗽一声,笑道:“只是想着,要什么时候,才能有姑娘这样的技艺呢。”小圆手里拂过那些布料,这些东西,都是上好的,看来这周夫人对陈小姐实在疼爱,听见暮菊赞自己垂下眼睛:“我不过会这些人人都会的,哪像小姐识文断字,自叹不如。”

暮菊听了这几句,不由夸起自家小姐来,只把自家小姐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时候,外面传来陈小姐的声音:“好个不害臊的丫头,就在这里自卖自夸起来,要传到外人耳里,当我是何等的轻狂呢。”

朝兰掀开帘子,陈小姐走了进来,边走边自己解开斗篷,朝兰忙抢上一步:“小姐,先暖和了再解这个。”小姐才不管她,只是解着道:“走了那么大一圈路,热的很,谁耐烦穿这个。”暮菊忙倒了杯热茶过来。

陈小姐接过,细细的往小圆脸上瞧,笑道:“昨夜晚了,也没细瞧,只说是个长的很俊的姑娘,谁知今日细细瞧了,倒和家里的下人不大一样。”说着偏着头想了想,笑道:“瞧行动举止,有些像兰陵公主呢。”

兰陵公主?自己却记得没有姐妹有这样的封号?见小圆皱眉,朝兰笑了:“兰陵公主是陛下的妹妹,出身高贵,小姐你也是。”后面的话就有些带有抱怨。

小圆听了这话,想来就是十四哥哥的胞妹,现时十四哥哥登上皇位,那她被封为公主也是有的,只是这话自己实在不好接,低了头,只用做针线来掩饰。

陈小姐说出这话,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见小圆还站着,一把把她拉了坐下:“你是来做绣活的,不是来伺候我的,站着做什么。”小圆也没推辞,坐了下来,手里的针线却没停。

陈小姐瞧了一会,见小圆飞针如梭,不过一会的功夫,鸳鸯的眼睛已经绣好,那眼睛活灵灵的,若绣上了身子,只怕会从布上跳下来,不由叹道:“小圆,你怎的这么灵巧,我拿笔还成,提起这绣花针,就比千斤还重。”

小圆手上的针线依旧没停,笑道:“我这不过是些微技艺,哪比得上小姐你心灵手巧,什么都知道。”陈小姐见小圆说话时候,一根丝线不过瞬时就被劈成了相同粗细的12根,惊的嘴都合不上,半日才道:“我平日看书,说魏文帝妃子夜来,能在深帷之内,不用灯烛之光,裁制立成,还当是胡说,谁知今日见你,动作如此迅速,想来也不逊她。”

小圆手里的针却有些秃了,还当自己在金家般,把针拿下来,要在头皮上磨磨,好让针锋利些,趁势抬头笑道:“夜来人称针神,奴婢不过稍微懂些针线,怎敢和她相提并论?”

暮菊见小圆把针在头皮里磨,忙递了根新针给她,小圆接过,继续做起针线来。陈小姐托着腮又看了半响,朝兰这时把一样东西递给陈小姐:“我的小姐,小圆姑娘是来教你做针线的,你怎么只顾着说话,难道还不想学吗?”

小圆见陈小姐虽接过针线,却连针都穿不进去,好容易穿进去了,一针下去就歪了,忙拿过来,教她怎么做,陈小姐学了半响,丢开道:“我只当看了书,世上的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怎么这针线功夫如此难学?”

小圆正想说话,外面传来男子的声音:“妹妹却是在发什么感慨?”陈小姐听见这声音,眼睛立马亮了起来,直起身子:“三哥哥回来了吗?”

一个男子掀起帘子,大踏步走进来,他走进来的时候,小圆正在专心做针线,听见陈小姐这话比平时更添喜悦,不由抬起头来,正遇上一个男子的眼神。这男人生的很好看,剑眉星目,一领淡蓝色长衫,腰里别了玉带,带上只挂了只香囊,那香囊却有些眼熟。

小圆还在打量时候,陈小姐已经拉着他的手撒娇:“三哥哥,你这出去了一趟,可给我买了什么好东西?”

来人宠爱的笑笑:“你啊,只想着哥哥的好东西,这明年就要出嫁了,还这么孩子气。”陈小姐嘻嘻一笑:“这在家里,还这么老成,可是不行的,等出了嫁,你再想让我撒娇,那是不行的。”

男子听了陈小姐的话,哈哈笑出了声,眼睛却随意在那里喵起来,陈小姐见了,忙对那男子道:“哥哥,这是母亲给我找的教针线的,针线却实在绝妙。”说着还对他扬起下巴:“你还说你这香囊,世上再没有做的更好的,小圆做的比你做的更好。”

男子听了这话,手不由摸了下香囊,眼里闪过一丝落寞,随即又笑了,对陈小姐:“改日你给我做个和这一样的,我就服你。”朝兰此时送上茶来,见小圆站在那,知道她是不知道该怎么行礼,上前把茶盘放下,行一礼道:“三爷喝茶。”

说着对小圆道:“小圆,这是三爷。”小圆忙行礼:“奴婢见过陈三爷。”陈小姐拍拍额头:“小圆,这是在我房里,不用行来行去的礼,只用称声三爷就好。”陈三爷单名唤个昂字,脸上的笑,十分的温和,只是这种温和,却让人更不敢亲近,听到陈小姐这话,笑道:“绣娘,你随我妹妹就好,她历来不爱守规矩,只是出了这房门,就不可这样放肆。”

小圆听后面这几句话,隐隐有警告之意,忙连声应是,陈昂说过话,就对陈小姐道:“快来瞧瞧我给你买的东西。”陈小姐还有些孩子心性,兴奋的连连点头,跟着他去了。

暮菊等他们走了,才坐下道:“这三爷和小姐同为一母,平日里也最好。”说着絮叨着,讲些陈昂的事情。暮菊只当是闲话,小圆却细听了,原来这陈昂也是嫡出,现时又得圣上的青眼,时时在外奔走。

听到他能得圣上的青眼,小圆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快,却不知他能否帮了自己的忙,让自己去见了十四哥哥。

小圆在那里暗忖,暮菊说了一会,口干了,喝了两口茶,突然问道:“小圆,怎么这鸳鸯,用的不是红线?”小圆忙一看,自己竟用了绿线在绣鸳鸯身子,这料子却又极软滑,若拆了重绣,更不好看。

思忖一下,小圆换了线,对暮菊笑道:“这鸳鸯配了点绿色,身子会更好看。”说着就绣了起来,暮菊有些疑惑,不过见小圆说的正经,也只是笑笑,幸好小圆绣绿线绣的不多,再加她用红线绣时,悄悄的把绿色那边混了一段,也瞧不出异样来。

到了陈家几日,小圆不过白天在陈小姐闺房里伺候,晚间回吴妈妈那里住。陈家内外分明,小圆又不得出门,竟再也没见到陈昂,心里急躁,却也不敢说出来,安心做活而已。

不过陈小姐对她甚好,朝兰她们也没人欺负,晚间吴妈妈常和她说些家常,小圆见簪儿明年也要出嫁,闲下来时,也给簪儿教导一下针线。簪儿很聪明,不过只是稍微教了几次,就大有长进,吴妈妈见女儿的针线比原先精进多了,更是对小圆好。

不觉又是两个月过去,小圆虽再没见着陈昂,却也想着,在这里时日长了,难免也能见到,就更加安心了,除做活外,也教导下朝兰暮菊的针线。陈小姐是不用提了,她对针线活,还真的是没什么兴趣,刚拿起针来,就开始打瞌睡。

小圆也有些疑惑,时间长了,自然知道缘由了,原来周夫人见陈小姐小的时候,只喜欢读书写字,作诗画画,和自己小时像的十足。周夫人虽有两个儿子,儿子总没有女儿这样亲近,难免放纵些,恨不得把一身的才学都传授给了她,陈小姐却也没辜负周夫人的期望,到十五的时候,才名远扬,亲事也定好了,都是同等的大族,女孩家定了亲,江东的规矩,总也要自己亲手准备些绣活,给未来的夫君从上到下做套衣衫。

到这个时候,周夫人才发现这个女儿,旁的都好,就是不会女儿家都会的针线,这却也是周夫人的短处,当日陈府没挑剔,周夫人出嫁时给夫君的绣活,都是丫鬟代做的。周夫人也就想着,亲家那里,想来也不会挑剔。

谁知亲家夫人却道,这女儿家,才学好固然好,只是这女儿家连衣衫都不会做,说出去也惹人笑话,非要陈小姐亲自做,丫鬟不能代做。

周夫人听了这话,虽觉得亲家夫人管的太宽,这话也没失了礼数,为了女儿日后嫁进婆家着想,也要找人教导女儿的针线。好歹把那套给陈小姐姑爷做的衣衫做出来才好,至于嫁了进去,那时针线上的人多了,也就不管了。

亲家却是南渡而来的,爱的是洛京的针线,不好这江东的手艺,这情急之中,哪里去寻洛京来的绝妙绣娘,还是去金家,周夫人当日细细留心了,又问过吴妈妈,知道这是洛京来的针线,还怕不妥帖,又让人打听了,说确是洛京来的一个女子,周夫人这才拉下脸,和金家求借小圆。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小圆为毛会来陈家的原因了。

纷乱

小圆知道了缘由,这陈小姐对自己甚好,自然也努力教她,只是这陈小姐的确在这面不成,费了无数的力气,方做了一双鞋子能入眼,陈小姐的两只手,也戳成窟窿了,反不如那两个丫鬟。

周夫人这日来验看,拿着陈小姐做的鞋子,陈小姐还眼巴巴的等着周夫人赞扬她,周夫人看了半日,放下叹道:“也难为你了,竟能做出来。”

听了这不知半是赞扬半是批评的话,陈小姐脸不过一红,就拉着周夫人的手撒起娇来,还把自己的手放到周夫人面前:“母亲你瞧,孩儿的手都戳成蜂窝了。”

周夫人看了看女儿的手,点了她额头一下,摇头叹息:“你啊,这样叫我怎么放心把你嫁出去。”陈小姐又是嘻嘻一笑,侧着头道:“母亲,当日外婆让母亲出嫁,可有这样说。”

周夫人见女儿竟打趣自己,白她一眼,正要说话,朝兰进来,先施礼方道:“小姐,表小姐来了。”周夫人正在抚摸已经整个靠在自己怀里的女儿的头,听见了,忙坐直道:“请她进来。”

话才刚落,就听到一个年轻女子的笑声:“姑母,许久没见,却不知姑母身体可好。”

方才一直看着周夫人母女在那嬉闹,不由想起当日在洛京之时,昭阳宫内,也有过这等情形的小圆触景生情,眼里的泪都差点落下,幸好自己是在屏风后面绣花,只有一个暮菊相陪,在那里暗自把眼泪弹掉,听见这笑声,不由奇了,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

陈小姐已经起身迎了出去,嘴里笑道:“蕴姐姐来了,可怪妹妹没有出去迎接。”说着就和一个女子走进来,她进来时,虽隔着屏风,小圆的眼前一亮,这女子穿着竟是全身鲜红夺目的衫裙,上面绣满了牡丹花,却显不出俗气,反衬的她说不出来的娇艳。

少女进来,面上的笑容一收,十分正经的给周夫人行礼,周夫人一把搀住她:“好了好了,快些起来,今天怎么这么讲规矩了。”少女笑嘻嘻的坐下:“姑母,连妹妹都要出嫁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再不讲规矩,只怕会被人说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周夫人把少女鬓边的乱发往上面理理,笑道:“是我哥哥太挑剔了,这才如此,上次不是说,祖将军的侄子想要求娶你吗?”

少女听了这话,叹了一声,手撑住下巴:“父亲说了,虽说不是要个十全的,那样武夫的家里,有什么好嫁的,况且。”此时朝兰送上茶来,陈小姐接过,亲自递了上来,听见这话,好奇问道:“我却听三哥说,祖将军已经议定过江北伐了。”

少女接过茶,点头道:“是,连祖华也要跟了去。”说着转头对着周夫人:“姑母你想,这要去打仗了,父亲又说了,战场上的事情可是说不准的。”周夫人听她模仿自己哥哥的那两句活灵活现,话里还带有些哀怨,点一点她额头,也没说什么。

陈小姐毕竟年纪小,撑着下巴道:“男子家就该沙场上一刀一枪的去拼,怎能老在家里。”周小姐闺名如蕴,听了她这话,扑哧一声笑出来:“妹妹,你当那战场是好去的,我几年前从洛京回来的时候,也遇到过一批兵,实在是胆子都被吓破了。”

陈小姐不语,她自出生以来,脚步都没离过闺门,不似如蕴,还随着舅父去洛京住过。还等着如蕴往下面说,谁知如蕴话锋一转,笑道:“听的姑母家里来了个洛京的绣娘,手艺是绝妙的,不知能让我见见吗?”

小圆是在屏风后面做着针线,周夫人也没让她出来见周如蕴,听到如蕴这话,周夫人点头道:“这有什么。”说着回头往屏风里招呼:“小圆,出来见见客人。”

小圆放下针线,应声出来,行了礼,此时就看的更明白了,周如蕴比陈小姐身量高些,容貌也要更好些,又爱笑,却不是笑不露齿那样,而是露齿而笑,真的是齿如编贝,笑靥如花。

小圆在看她,周如蕴也在看小圆,咦了一声,转头对周夫人道:“这位绣娘,我却像在哪里见过?”周夫人拍一拍她:“你想是在洛京见过。”

周如蕴再细瞧一瞧,笑道:“这位绣娘的行动举止,倒有些像兰陵公主。”陈小姐猛的点头:“姐姐说的就对,那日她初来,我瞧着也有些像兰陵公主,只是朝兰还说我乱说话。”

小圆听了这话,只是低头不语。周夫人见了,暗自奇怪,难道这小圆真是洛京的大族出身不成,不然普通女子听了这话,不是十分高兴就是连称不敢,而她却不卑不亢,举止依旧如前。只是纵她再是什么大族出身,现在时势变化,那些人不过就是在江东落脚,想来这小圆的家人也没了,只能靠绣活为生,自己时有青眼就罢。

想到这里,周夫人不由把陈小姐往自己怀里又搂紧些,陈小姐只是嘻嘻一笑。

说了两句,小圆自去屏风背后做针线,周夫人笑道:“你们姐妹也说说话,我就不在这里了。”两位小姐送她出去后重又坐下。

刚一坐下,陈小姐就笑道:“姐姐,你还说看不上祖家那人,怎么就知道人家叫什么?”周如蕴面上一红,屈起食指往她脑袋上轻轻敲一下:“别的不知道,这些你就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