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珠脸红了红:“哥哥。”

落到自己身上,她倒是扭捏了,拿脑袋顶他胸口。

宋泽轻声一笑:“还跟幼时一样。”

宋云珠抬头看向宋泽,他俊美的眉眼比父亲还要出色些,多年战场生涯只叫他多了男儿气,却不像父亲,浑身满是煞气,一靠近,就能感觉到到腥风血雨似的,可哥哥很文雅,兴许是他懂得收敛了。

不若原先,倔强到撞到南墙也不回头。

她低头看哥哥的手:“如今那病可曾发过?”

母亲去世没多久,哥哥就得了怪病,身上起了好些红疙瘩,怎么也治不好,后来刘太医说得送哥哥去江南,她是不知道为何,那时还小,并不懂事,但哥哥确实好了。

宋泽道:“不曾发了。”

他微微一笑。

自从他回来,兄妹两个总有些隔阂,今日吵一架,却比往前好一些,说开了,两人的距离也拉近点。

却说窦妙此番也回了家。

张氏刚才忍着没说,刚一踏入院门,就忍不住痛斥宋云珠:“难怪你上回说她不好,还真是个…”她差点没说出贱人二字,只在女儿面前还得收敛,“明明是世子相请,却要往你身上泼脏水,还是郡主呢,这身份岂不相配!”

窦妙正中下怀,张氏不喜欢他们,她便安全:“所以下回娘莫再提雍王府。”

“不提了,想必这世子也不是个好的。”张氏握着窦妙的手,瞧她一眼又笑盈盈,“今儿那些夫人见着你,都称你漂亮。”

“漂亮能当饭吃?”窦妙道,“她们不过随口一赞。”

“你这孩子!”张氏也不与她说了,想着过几日定是有人上门提亲,或可挑一挑。

老夫人到得上房,头一个就与窦光辅说话:“你可听得宫里有什么传闻?”

窦光辅是唯一的嫡子,老夫人自然与他亲密,平常也是什么话都说得,从不隐瞒,故而今日周老夫人一提什么一年半,她这心啊,从上轿前思量到下轿,着实不明白周老夫人的意思。

窦光辅听得老娘问,没反应过来:“宫里能有什么?很是太平啊。”

老夫人忙摇头,又有些失望:“可见是你没听到风声。”

这话很有深意,窦光辅身子往前凑近了一些,轻声道:“母亲,可是周老夫人提点什么了?您与儿子说说。”

窦家祖上也曾显赫过,但到得窦老太爷这代,早不及当年,扪心自问,窦光辅是很羡慕周家,只出了个皇后,便得满门富贵。

老夫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缓缓道:“我这表姐恐是想让妙妙入宫。”

“什么?”窦光辅大惊,“他们周家没人了?”

“可不是,就是没人呢,他们几家都没女儿缘,除了那些送入宫的,就只剩个周娥了,她还小,如何去?再说,那是皇后的侄女儿,很是不妥当。”

窦光辅点点头,他沉吟片刻:“假使妙妙入宫能博得皇上喜欢,倒也是好事儿,只二弟与二弟妹很疼她,恐是不舍得。”

“是这个理儿。”老夫人叹口气,“莫说她们,我看着她这两年在窦家,也一样,这去了宫里得宠还好,封个妃位,生下一儿半子,不然便是糟践人的,故而要入宫,得有把握,可不能随便入。”

窦光辅觉得老夫人说得很对:“周老夫人与您提这事儿,必是有原因,孩儿想法子去查查。”又顿一顿,“话不说清,叫人头疼。”

老夫人道:“她不好说出口,便是这事儿,也隐晦得提了,还能追根问底?”

都讲究话不说死,这样才有后路。

窦光辅便告辞走了。

随后几日,还真有人提亲,不管是给窦慧,还是窦妙,都有,不过也没几个出众的,窦余祐把张氏说的话学给窦妙听:“一个是长得没人样儿,一个是考不成秀才,一个家中老娘是母老虎,怎么叫妙妙嫁过去?都不拿镜子照照脸,呸!”

窦妙听得直笑,抬头问哥哥:“那娘是一个也没看中?”

“自然。”窦余祐心道,看中了,他可得急了,王韶之怎么办呢!他哄妹妹,“你嫁人必得嫁个对自己好的,别的有什么用。”

窦妙道:“嫁人又有什么用?”

伺候男人吃喝不说,还得照顾他情绪,夫婿优秀的,多少女人盯着,不优秀的,指不定仍有通房两个,这是法定的,侧室或许有规格,可通房无人管。

不止如此,女人还要操持内务,应付亲戚,上有婆婆盯着,下有孩子嗷嗷待哺,简直如同噩梦!

啧,幸好还能和离呢。

窦余祐忙道:“姑娘怎么能不嫁人,姑娘不嫁人,一来…”

长篇大论,窦妙淡淡道:“不与你说。”

她与他们永远都不在一条线上,虽然她试着让自己融入其中,不去怨天尤人,可这心里,又哪里真的甘愿。

她把这人生当作酒来喝。

有朝一日,也希望自己能醉倒,不那么清醒,按着长辈的期望,从从容容,好像窦慧一样。

可她做不到,所以在别人眼里,她是有些古怪。

见她好似心情不太好了,双目低垂,盯着自己的脚尖看,窦余祐摸不着头脑,说起来,妹妹是有些喜怒无常,但这几年已经好很多了,他笑道:“妙妙,明儿我带你去白河游船,正好是休沐日呢,我与爹娘说过了,娘原先不肯,可爹爹说你终日里学这些,定是累了,出去玩玩也没什么,娘才答应的。”

出去散心自然好,窦妙点头笑:“好啊,这时候正是荷花开,白河定是漂亮的很呢。”

“当然了,你看到了定然欢喜。”

到得第二日一大早,窦余祐就去请求老夫人,老夫人得知二房都答应,作为祖母,也没必要阻拦,她这漂亮的二孙女儿啊,还不知道命运如何,如今花一样的年纪,便出去玩玩罢。

听闻老夫人同意,窦琳可羡慕了,她不像窦慧,窦慧能克制,她这心一动就收不回来,窦妙看她忍得难受,想到那日她为自己出头,冤家宜解不宜结,不求知心好友,平日里见面不尴尬便行了。

她主动说道:“要不堂妹与我一起去?”

窦琳心里一喜,当下更忍不住,拉着赵氏的袖子撒娇又讨好,赵氏莫可奈何朝老夫人看一眼。

窦老夫人笑道:“年轻时都这样,就喜欢玩儿,也是难得,你们去便去罢,只余祐你是哥哥,一定要护好两个妹妹,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窦余祐一口答应,心里却有点怪窦琳,本来他也不想带她去的。

窦琳称心了,笑着问窦妙:“你可还记得,白河边的那亭子了?那里的莲藕粥最是好吃了,咱们一定要去尝尝,再带点回来。”

这白河,窦妙刚上京时与窦慧,窦琳都去玩过,只这两年一直未再去,如今想起来,也是有些想念,姐妹两个走去二门处坐车。

015

燕国春夏日,向来游人如织,城门处总是人来人往,就在前不久,皇上还带了一众皇亲国戚出游踏春,故而这等时候,最是热闹。

窦妙与窦琳坐在车中,前头拥挤,马车一时停住,窦琳是个耐不住的,掀起车帘就往外瞧,却正巧与旁边马车的车窗对上,里头有个姑娘挥手道:“哎呀,总算追到你们了!”

那姑娘生了张瓜子脸,眼睛圆圆,正是前不久便在周家见过的齐菱,她在齐家是最小的姑娘,姐姐们都出嫁了,只余下她一个,很是得宠。

她与窦琳性格也相似,感情深厚,一年见个十七八次恐怕都不算多。

齐菱见到好友,回头就与齐夫人说一声,竟然从车里下来,与她们坐在一处。

三个姑娘互相问好。

齐菱好奇道:“怎得慧姐姐没有来?我还以为你们都来了呢!”

窦琳道:“我这姐姐的性子你还不知?最是听话了,再说,总归不像咱们。”

“那也是。”齐菱眼睛滴溜溜一转,“所以咱们还是趁着年少,能出来玩一下就玩一下,是不是?”

窦琳与窦妙都笑起来。

这小姑娘,窦妙也挺喜欢的,不似有些大家闺秀,要么端着架子看不起人,要么心机深沉,整日里算计,她喜欢简单直率的,眼前这一个就是,交往起来不费脑筋。

窦妙道:“你们齐家今儿就你与齐夫人来了?”

这齐菱可是有三个哥哥的。

齐菱道:“是啊,他们随爹爹出门去了,那些男儿的事我也不知,反正我想来游船,便央了母亲一道来。”

她压低声音,有些神神秘秘:“你们可听说了?前几日雍王世子在白河玩,还吹笛子呢,啧啧,这笛声跟仙乐似的,引得多少人来听,听说长得也俊,跟画出来似的,已被好些姑娘说成是京都第一美男子了。”

窦妙眼皮子忽然就一跳。

别怪她对宋泽过分警惕,实在是他做事儿没有章法,只是她没料到宋泽竟然如此风骚,她一直以为宋泽是很吝啬吹笛的。

当年在灵慧寺,她统共就只听过他吹了一次笛子,确实美妙,他们因这笛声结识,可也因笛子结仇。

当然,在她没摔笛子之前,也好不了多少。

窦琳颇是惊讶:“还有这事儿?”

“是啊。”齐菱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主儿,问窦妙,“你去过雍王府,可是他们没瞎说?”

上回为这个,宋云珠不是当众给她难看?这齐菱啊,竟然还问,幸好她知道齐菱的性子,回道:“是不假,不过你得自己看了才知是不是。”

齐菱撇撇嘴儿:“今日未必在呢,但也管不了,反正咱们只玩儿,一会儿先去乘风亭吃莲藕粥。”

窦琳哈哈笑起来:“我也惦记这个呢。”

三个姑娘的笑声不停的从车里传出来。

到得白河边的亭子,三人戴了帷帽下车。

莲花已是开成一片,粉色的,白的,黄的,大的如银盘,小的尚露尖尖角,各有各的风情,水面上的绿叶也不逊色,风吹着轻轻摇摆,像是波浪般起伏着。

她们说的莲藕粥便在乘风亭旁边一处摊子,因是美味,围着不少人。

窦余祐一早就约了王韶之,只没想到今儿多个窦琳不说,还多了个齐姑娘,这下王韶之怎么好有机会?

窦余祐突然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

王韶之笑道:“姑娘多才热闹啊,不然光妙妙一个,她也会没意思。”

只为妹妹着想,窦余祐觉得自己相中的妹夫真好:“你说的也是,咱们先过去罢。”

三个姑娘正当要吩咐丫环去买莲藕粥。

窦余祐说道:“我叫他们买去。”

窦琳想起一事:“先不说吃的,游舫呢,二哥已经租来了?”

他们窦家可没有游舫,出去玩儿都是租着坐的。

王韶之看一眼窦妙道:“我有游舫,借予你们坐,我与申之坐另外一条。”

齐菱听闻,拿手戳了戳窦琳的胳膊,好奇道:“这人是谁呀,家里居然有两条游舫,以前不曾听说有这号人。”

这王韶之一家世不显,二念书不行,三长得也不算出众,自是在京都没什么名气。

窦琳道:“是我二哥在扬州就结识的朋友。”

齐菱哦了一声,帷帘后面的眼睛却盯着王韶之看了看。

王韶之浑然不觉,只跟窦妙说话:“游舫上什么都有,点心吃食,茶水,棋子,瑶琴,笔墨纸砚,你还缺什么尽管说,我叫人搬了上去。今日你难得出来,在上面多玩会儿,想吃膳食,厨子也有。”

窦妙道:“够齐全的了,谢谢,改日我叫我哥请你吃饭。”

虽然他只隐约看见她的容貌,却能想象得到她的表情,定是嘴儿轻轻扬起,有三四分的欢喜,王韶之顿觉满足,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他不是那么英俊,可笑时,像是有阳光落在肩头。

窦妙透过帷帘看着他,没再说话。

齐菱瞧见这一幕,又拿手捅了捅窦琳:“那王公子是不是喜欢二姑娘呀?”

窦琳道:“兴许罢,不过堂姐才看不上他。”

她虽然与窦妙不对盘,可性子大大咧咧,也自以为对窦妙有些了解,像她这等有才气的人岂会选择王韶之?

这不可能。

所以王韶之再如何献殷勤,也是徒劳无功。

下人们很快买了莲藕粥来,窦余祐叫她们先上游舫再吃,窦琳问齐菱:“你真与我们一起?那齐夫人呢?”

“我娘就在河边等着,她知道我与你好呀。”齐菱嘻嘻一笑,拉着窦琳就走。

窦妙在最后面,她今儿穿了件竹青色绣折枝玉兰花的襦衣,底下一条葱白长裙,河边风大,吹得衣裙直往后飞,显得腰肢格外纤细。

王韶之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窦余祐拍拍他肩膀:“咱们也坐船去,我得护着她们呢。”

两条游舫同时离开了岸边。

齐菱在游舫四处看了看,惊叹道:“什么都有,就跟自个儿家一样,我看在上头住上几个月都行。”

窦琳已经在吃莲藕粥了,闻言笑道:“好似有些人真还住在船上。”

“打渔的便是了。”窦妙道,“有些四世同堂,都在船上。”

“真有意思!”齐菱头一次听说,“那不是坐着船儿,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哪里像咱们呢,出门一趟都不容易。”

窦妙笑起来,也不反驳她,少年不知愁滋味,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是很美好的。其实穷苦的人,哪里有心思想着到处游玩呢?不过是为糊个温饱,终日操劳,只有像她们这般富人家,才能风花雪月,可想到家中众人,她又摇摇头。

人不管做谁,其实都一样,总有些烦恼,端看好不好解决。

窦琳催道:“快些吃粥,一会儿凉了。”

三人就拿起莲藕粥吃。

白河的莲藕是一绝,新鲜捞上来,一切开,浓白的汁水直往上冒,用此做出的粥,细细熬出来,本就不一般,更别说,那做粥的还有祖上秘方,只叫人吃得停不下口。

一时她们也不再说话。

等到碗底空了,窦琳才赞叹一声:“果真好吃,以后便算不来,还得叫他们买来吃呢。”

齐菱道:“是啊,是啊。”

丫环们上来把东西收拾了。

三人又坐在游舫边往外看。

窦余祐与王韶之坐得游舫就在她们旁边,窦余祐一挥手,叫道:“妙妙,有事儿就叫一声,咱们就在这儿呢。”

因在河上,他怕窦妙听不清,声音格外大,引得别处游舫上的人侧目,窦妙朝他挥挥手,表示听到。

游舫开始在河上慢慢□□。

三个小姑娘探出头,叽叽喳喳,见到有莲花,伸出手摘几朵下来,好一会儿才歇息,窦琳与齐菱玩双陆。

窦妙坐在旁边看,忽听河上好几处有丝竹之声,悠悠扬扬传来。

如此景色,也难怪,看得几眼,胸中便有诗情画意,也是忍不得的。

窦琳看她一眼:“咱们下棋,你不如在船头弹个曲子,这样才有意思啊。”

齐菱也道:“是啊,听慧姐姐说,你弹琴很厉害,今儿也叫我欣赏欣赏!”她棋也不下了,索性叫人把瑶琴摆好。

窦妙此时也有几分意动,微一抬头,见王韶之在对面船头相望,手指拨动下,琴声便流淌出来。

竟是一曲《清夜》。

王韶之心中摇曳,此曲他在扬州听窦妙弹过,曾说是她弹得最好听的一曲,他也最喜欢,今日再次听见,难免激动。

窦余祐笑道:“定是为感谢你备了游舫。”

《清夜》如名,空阔悠长,被她弹来,更有一股清净无尘之感,冷冷如冬日雪,静静如月夜光,一时湖面俱静,除了她的琴音,再无任何杂声。

直到一声笛音横空而起,众人才起了躁动。

016

笛声清越嘹亮,与瑶琴原是不易相合,可那人吹奏起来,却并无不谐之感,像是天衣无缝。

知晓白河近日事之人,此时已明白笛是谁吹的,俱都竖起耳朵,谁料叫他们失望的是,那琴声刹那间戛然而止。

唯有笛声悠扬,《清夜》仍在。

齐菱回过神,推一推窦妙道:“你弹的多好听啊,怎么不弹了?”

窦妙道:“不喜与人合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