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写道:没有,皇上盛怒,险些同小王爷动手。

钟宛心里一动,低声道:“我幼时陪宣瑞在宫中读书,听说过一则秘闻…”

林思点头:一直有人传,说郁小王爷其实是…

“嘘…”

钟宛摇摇头。

林思顿了下,继续写道:皇上大怒,差点褫夺了小王爷的世子之位,还是公主连夜进宫,劝住了,最后…

林思写道:小王爷那么受宠,自然就不了了之,皇上冷了郁小王爷两月,之后恩宠如常,他的婚事也就这么耽误了。

钟宛一笑:“皇上对自己几位皇子怕也没这么好的脾气。”

钟宛又皱眉:“郁小王爷脾气虽然不多好,但也不止于此吧?他明知道这婚事成不了,何必故意去激怒皇上?”

林思摇头。

钟宛没懂:“摇头什么意思?”

林思没再往下写,抬头认真的看着钟宛,打手语:

详情我谈听不到,但近几年,郁小王爷性情大变。

如非必要,你不要见他。

第3章

“性情大变…”

钟宛轻声重复了一遍,眉头微微皱起。

求娶九岁公主这件事,是不太像他会做出来的。

林思以为钟宛听进去了,开始说别的事。

再过一个时辰就要进城了,林思马上就得走,钟宛不敢耽误时间,压下心头疑虑,打起精神听林思“说”。

林思写道:年初,三皇子又病了一场,险些没了,三皇子自小身子就不好,今年三十有四了,半个子嗣也无,太医院的大夫们不敢明说,但…怕是熬不了几年了。

钟宛蹙眉,三皇子也要没了。

说起来皇上也是倒霉,前面两个皇子都夭折了,大皇子十二岁没的,二皇子三岁没的,中间还没了两个公主,好不容易有了三皇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那么小心的养到现在,说没也要没了。

今上今年快六十了,膝下只还剩三个皇子,半个皇孙也无,除了三皇子,就剩二十二岁的四皇子宣璟和二十岁的五皇子宣琼这俩齐全儿子了。

林思犹豫了下,没写,慢慢打手语:早年有相师说过,今上皇位来的不明不白,并非承天授命,自无法君师宇内,硬改天命,必伤子孙福祉,所以皇上的孩子大多活不下来。

钟宛不甚在意的说:“这不也活下来了好几个?成年且康健的皇子就有俩呢,够用了。”

林思皱眉。

“我懂你意思。”钟宛一笑,“皇上的子孙接连夭折,你担心他看到宣瑞宣瑜会不太痛快,起别的心思,皇上今年突然让我们进京,八成也是因为这个。”

林思点头。

钟宛安抚他道:“所以来之前,我把这些事添油加醋的跟宣瑞说了,把他吓得几天吃不好睡不着,这一路上忧思重重,人瘦了一圈,两眼无神,容色萎顿非常,面圣时皇上看他那副样子,绝对能放心。”

林思忍不住笑了。

“所以这趟必须得来。”钟宛淡然道,“我们怎么避让也都没用,他得自己看过才能信,才肯放过他们俩。”

林思稍稍放下心。

林思又问起钟宛身体,两人当年分开时,钟宛病的下不来床,林思一直担心着。

林思摸了一下钟宛的脉,比划:我听严叔说,你从那之后落下了病根,每逢天寒必然犯病,如今已经入冬了,你…

“小毛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钟宛摆摆手,心思并不在自己身上,“你刚说…”

林思静静等着。

“你说…”钟宛抿了下嘴唇,“你说他…性情大变…”

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郁赦身上。

钟宛十三岁就认识郁赦了,同窗三年,之后又朝夕相处过半年,对他算是熟识,他想不出来这人能变成什么样。

林思就知道钟宛不会信,重新拿过纸,下笔如飞:你们走的第一年,宁王事毕,京中几厢安好。过了一年,好端端的,郁小王爷突然向圣上请旨,自请皇上夺去他世子之位。

钟宛哑然,半天道:“为…为什么啊?”

因安国公主生了郁赦后不能再孕,皇上怜悯郁王爷子息单薄,赐过几个妾,郁王爷是有两个庶子的,郁赦要是没了世子之位,就要由庶子顶上了。

林思摇头:不知。

钟宛干笑:“先不说皇上会不会把他打死,公主呢?没被他气死?怎么教训他的?”

林思写道:公主怎么说的不知道,皇上盛怒,将郁小王爷软禁在宫里,管教了两个月才放出来。

钟宛哭笑不得:“他就是在宫里长大的,这算哪门子软禁。”

林思继续:这事之后,郁小王爷又自请去北疆。

钟宛:“…”

钟宛叹为观止:“厉害了,这是要替他爹造反吗?”

先帝开国时封过六位异姓王,只有郁王府留下来了,郁家不但活下了来,还在朝中混的风生水起,但身为异姓王,很多事本就敏感,郁王爷深谙君臣之道,在军事上一向避嫌,不想居然被郁赦破了戒。

林思:郁王爷当天带着王印入宫,在大殿外跪了一个时辰,谁都劝不住,最后还是皇上亲自赶来扶起来的。

钟宛喃喃:“先得罪公主,再触郁王爷的逆鳞,他是嫌命长么…”

林思继续:是嫌命长。

钟宛无奈一笑。

林思接着道:过了一年,安国公主无意间发现郁小王爷服食寒食散…

“什么?!”钟宛脸上的笑意散去,“他吃什么?”

林思在“寒食散”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圈。

“他…”钟宛磨牙,“他怎么不直接去吃砒{霜?后来怎么样了?”

林思写道:公主大怒,将郁小王爷足足关了半年,郁王爷请了皇命,将京中所有药房和京郊所有的道观都清理了一遍,杖杀了不少偷偷贩卖此药的奸人,直到半年后郁小王爷身体康复,郁王爷才收了手。

林思想了下,继续写道:又过了一年,郁小王爷…

一时竟先写不完。

钟宛静静地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方才他还奇怪,郁赦怎么会做出求娶九岁的惠阳公主的事,现在看这对他来说还真不算出格了。

“他…”钟宛喃喃,“他这些年是怎么了?到底有什么不顺心的,要这么作死?”

郁赦是安国长公主的独子,是先帝走的那年有的,当年安国长公主孕中经国丧,哀思过度,孩子险些没保住,之后公主又去为先帝守陵,孕期将至时,都没来得及回京,在皇陵别庄就生了,之后大约是伤了身子,再没有过孩子。

公主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爱若珍宝,太后和今上也对这个孩子非常看重,郁赦的名和字都是今上起的,郁赦周岁时就被封为王世子,两岁就被接进了宫,饮食起居,一如皇子。

一如皇子,又不一样,皇子们还得明着暗着憋着劲儿争储,郁赦身为唯一的嫡子,一出生就是王世子,天生富贵双全的命,什么都不用愁。

他能有什么不痛快的,要这么糟践自己?

在钟宛记忆里,郁子宥秉性极佳。

比起旁人,郁赦只是稍稍孤僻些,不爱跟别人打交道,眉心总似有股散不去的忧虑,和手腕老辣的郁王爷不同,郁赦为人行事光明磊落,深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要不然…钟宛也不会有命活到现在。

林思见钟宛一直出神,拿起笔来写道:郁小王爷这几年好似换了一个人,行事乖张,性情阴鸷,去岁进了大理寺,种种手段令人胆寒,我有一次办事不利,落在他手上,险些被他直接杀了。

钟宛心中一凛。

林思怕钟宛担心,匆忙补道:无事,我提前知会了四皇子,四皇子将我的事转给了刑部,小事化了,稍查了查就将我放了。

四皇子宣景,林思这些年一直躲在他府上。

林思在纸上重重写道:郁小王爷,并不念旧情。

钟宛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钟宛倚在车窗边,静默半晌,还是不明白,低声道:“那五年前,他为什么…”

林思疑惑的看着钟宛,没听懂。

钟宛慢慢道,“四年前黔安府知州沈复临进京述职时,打着我的旗号去郁王府打秋风,他…当真帮忙料理了。”

林思想起这事来了,写道:是很奇怪,或是当时郁小王爷还没这么疯?

纸终于用完了,林思打手语:说起来,就是这件事坐实了主子你和郁小王爷的传言。

钟宛满腹心事,抬眸:“啊?”

林思比划:就是因为这件事,京中人信了关于你俩的传闻,大家都觉得郁小王爷是真的钟情于你,才唯独对你百般迁就。

钟宛静了片刻,道,“你再说一遍?”

林思这个哑巴,说是说不出口的,只得再比划了一遍:就是因为这件事,京中人信了关于你俩的传闻,大家都觉得郁小王爷是真的钟情于你,才唯独对你百般迁就。

林思以为钟宛是看不懂哪个手语,扯过一张纸,刚要找空白处写下来,被钟宛笑着拦下了。

“你的手语都是我教的,我能不懂?”钟宛眼角微微弯了,忍笑,“我就是想听你再‘说’一遍。”

林思哭笑不得,细想了一下,心底又难受起来。

钟宛倒是神色如常。

林思想了下,又比划道:京中刚传来流言时,着实热闹了一段日子,那段时间大家都在议论这个,听说郁小王爷乍听了此传闻后,被气的生生病了一场。

钟宛咳了下,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茶。

林思又比划:听四皇子说,皇上有日兴起,还特意问过郁小王爷,是否确有此事。

钟宛呛了一下。

林思替钟宛拍了拍后背,继续道:那天,郁小王爷是铁青着脸从宫里出来的,回到府里不吃饭也不说话,长公主以为他又顶撞了皇上了,大晚上的特意把他叫到公主府里去问话,估摸也是问的这个,从公主府里出来时,郁小王爷那脸都黑了…很黑很黑,黑的吓人,得亏他样貌英俊,不然太渗人了。

钟宛忍笑忍的肚子疼。

林思道:自然,也就皇上和公主能当面问小王爷,别人见他如此,根本不敢在在他面前提你半个字,但后来…

林思咽了一下口水,比划:流言蜚语实在太多了,不知是活活听太多了麻木了还是发现流言已然深入人心,郁小王爷心如死灰不再解释…几乎是被按头认了这桩事。

林思想了想,道:大约是听太多,自己都信了吧,京中没人敢明面上提这事儿,但江南那边民风开放,那这事儿编曲做戏的都有,郁小王爷有年微服外出游历,在苏州画舫上听了一晚上你俩的戏,走时还打赏了呢。

钟宛一脸惨不忍睹,这下是真的不敢见郁赦了。

第4章

“万寿节之后,你跟我一起回黔安。”

马上就要进城了,钟宛吩咐林思:“有什么未了之事,你提早处置。”

林思一怔,比划:我不能走,我得留在京中帮你。

“不用了。”钟宛摇头,“见过宣瑞宣瑜后,皇上应该就能彻底放心了,你留在这也没什么大用,不如跟我们回去,以后天高海阔,你跟着我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不等林思反驳,钟宛又道:“你也说了,郁赦并不念旧情,他上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你了,下次呢?且四皇子和五皇子怕还有的斗,五皇子有郁王府的支持,四皇子不一定能扛得住,你在他府上不安全,我不能把你留在这。”

林思想了下,没再坚持,犹豫着点点头。

钟宛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林思给钟宛磕了个头,同来时一样,又悄悄的去了,钟宛掀开车帘,看了看不远处的城门,整了整衣冠。

钟宛担心被盘问,没下车,外面严平山去和礼部的小官还有守城的官吏交接文书,他们半月前就接到了黔安王府要来京中的消息,没怎么为难,远远的朝宣瑞的车驾行了礼,略问了问随行的仆役人数就引着众人进了城。

曾经的宁王府早被今上收回,修缮后,如今已是五皇子宣琼的府邸了,路过宁王府时,钟宛掀开了车帘。

今上刚继位时,至少面上对自己这个幼弟十分宽厚,封王赐府,亲选高门贵女赐婚,颇有一副长兄如父的架势。

当时宁王的外家钟府已经犯了事,钟家多女少男,出了两位皇妃,但本家男丁并不多,数得上号的基本全被牵连了,就一旁支小户里还有个男童,因为年纪太小才勉强没受牵累,后来辗转被宁王接进了府,认做义子,堵住了御史台的口。

有宁王如此庇护,钟宛才得以无忧无虑的长大。

深受宁王如此大恩,后来事变之时却险些没保住宣瑞,钟宛没脸看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后,放下了车帘。

众人被带到了另一处府邸,地方不大,但还算精致。

严平山不惯于跟这些小官吏打交道,钟宛自己拿了几个荷包揣在袖中,跳下车,走过去熟络的招呼了起来,将礼部的几个小官哄的满脸笑意。

“还请王爷在此好好歇息,最好是稍稍梳洗一下。”一个小官笑着提点道,“申时前后,宫里大约就会来人请了。”

钟宛把荷递上去,“多谢。”

将礼部的人好生送出去后钟宛来不及歇,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去内院招呼众人先收拾小姐的房间,钟宛站在院里隔着门帘问道:“小姐的闺房布置的还行吗?”

宣从心被他从小看到大,并不避嫌,自己拿着一条狐裘披风走出来,“做了一路,终于缝好了,你看看合不合适。”

钟宛忙接过来,笑道:“原来这些天是给我做的?我以为是给你大哥…”

“你更怕冷。”比起天真顽劣的同胞弟弟,宣从心要早慧许多,她性子清冷,关心人时语气也是淡淡的,“京中果然很冷,早点去屋里呆着吧,回来别又犯了病。”

“知道知道。”钟宛笑着将披风裹上,答应着,“这就去了。”

宣从心左右看了看,默默记下尺寸,道,“来不及改了,你先穿着,等晚上让人送来,我把领口收一收。”

钟宛哭笑不得:“折死我算了。”

宣从心没多话,说完话就转身进屋了。

钟宛哪有空休息,又转身去了宣瑞院里。

宣瑞脸色很不好。

一半是回到京中想起了陈年旧事,一半是被钟宛吓的。

钟宛也没想到宣瑞老大不小了这么不禁吓,有点愧意,倚在门口笑道:“王爷要是这么去面圣,圣上得以为咱们黔安穷的连王爷都吃不上饱饭呢。”

宣瑞知道钟宛在逗他,但还是笑不出来,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满眼焦虑,“我从进城就心慌,脑子里全是七年前我一个人被困在王府的情景,父王走了,你也被人带走了,我…”

钟宛叹了口气。

钟宛低声道:“是我不好,我当时也是一心想去找你,但郁王府那边消息里外不通,我…算了,都过去了。”

宣瑞担忧道:说:“他要是问我,问我…”

“他不会问让你为难的话,陈年旧事,他比你更不想提起。”钟宛正色道,“他就图个安心,你让他安心就是了,要真是想了结你,那就是往黔安送一壶毒酒的事,何必特意把你叫到这里来?还嫌史书不够编排的吗?”

宣瑞闻言脸色稍稍好看了些,钟宛轻声道:“都过去了,回来…我送你们去。”

“真的?”宣瑞眼睛一亮,“你陪我入宫?”

“当然是假的。”钟宛笑了,“我倒是想,进得去吗?我在宫外守着。”

宣瑞无奈一笑,但总算安心了些。

申时,宫里果然来人了,只传了宣瑞宣瑜两个人。

钟宛充作仆役跟着去了,但连宫门口都没到就被拦了下来,宣瑞宣瑜下了马车,跟着宫里的人走了。

两人跟着太监们,一路小心,七拐八绕的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见到了皇帝,磕上了头。

宣瑞根本不敢抬头,问什么答什么,说话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还得靠老太监帮忙高声传话。

相较之下倒是小宣瑜应答更得当一些,宁王事变时他才两三岁,还不记事,这些年无忧无虑的长大,胆子比他大哥要大许多,被皇帝问话时,还抬眼看了皇帝一眼,心里暗暗诧异。

这个“皇伯父”年纪太大了一些,看上去得有六十了,做宣瑜的祖父都够岁数了。

崇安帝这几年老态渐现,说话中气有些不足,他细看了看小宣瑜,慈和的笑了笑,问了问他的课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