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瑞又问道:“对身体损害大吗?”

“没什么大损害吧?”钟宛回想了下,道,“应当是没什么的,我以前吃过好几次,看着吓人,但只要一停了药,养上半个月就好了。”

宣瑞看看钟宛,更不放心了:“你这身子…”

钟宛好笑道:“我身子现在是不行了,但也不是吃这个药吃的,我骗你做什么…”

“怎么这么多话?”宣从心在里间做着针线,听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隔着屏风不耐烦道,“把药拿来,我替你吃!”

宣瑞就是这样婆妈的性子,被亲妹妹训了一句也没动怒,只是皱眉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没你的事,回你自己房里去!”

宣从心闻言更动了气,怒道,“不是你跟我说,让我替你也做身狐裘的吗?!”

钟宛忍笑,打圆场道,“我送小姐回房。”

宣从心把手里的针线丢在一边,起身跟着钟宛走了。

宣从心憋着火,边走边低声跟钟宛道,“你还不如直接跟我商量。”

钟宛走在宣从心身后,抬手虚比了一下,惊觉宣从心又长高了许多,竟比宣瑜都要高出半头了。

“到底是什么药?你一会儿拿过来,我吃了就行了。”

“别告诉宣瑜了,他心里藏不住话,就让他觉得我是真病了吧。”

“钟宛?”

钟宛回神,笑道:“瞎说什么,有你两个兄弟呢,哪儿轮得到你?”

宣从心不胜其烦道:“那你说动他了吗?”

“王爷只是小心,他从小吃苦吃太多,吓怕了。”钟宛低声道,“从心,别这么说你哥哥。”

宣从心瞟了钟宛一眼,冷冷道:“是,他吃的苦比你多多了,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多可怜啊。”

钟宛叹口气。

钟宛后悔自己当年年纪太小,人事不知,带着几个孩子去黔安后,都不知道请几个嬷嬷来带宣从心。

钟宛那会儿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也粗心,焦心劳累的什么都顾不上,就把两个小的放在一处,哪去哪捎着,一起教养,直到宣从心七岁就能将宣瑜按在地上教训的时候,钟宛才惊觉得有个女眷来教导这个丫头了,特意让林思从京中请了老嬷嬷送去黔安,但到底是晚了。

宣从心容貌一如宁王妃,但脾气性子和早逝的王妃是一个天一个地。

宣从心刻薄了自己大哥一句后没再往下说,半晌道:“你说你小时候吃过那个药,是什么时候?”

钟宛道:“十六岁的时候。”

“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了。”宣从心很放心,“你如果懒得跟我大哥废话,就把药送来,好过耽误事,还有…”

钟宛低头看着宣从心。

宣从心静了片刻,垂眸道:“我大哥懦弱又愚钝,说的话怕是总会刺你的心,你别寒心,我心里是明白的,你当年…为了我们吃过多少苦。”

“人不能只把自己的命当命,不把别人的命当命吧?”宣从心眼眶微微红了,“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也懂什么叫知恩图报,如今不过略尽一点儿心而已,跟你之前为我们做的没法比,有用我的地方,你说就是,别总把我当小孩子,行不行?”

钟宛方才其实一点儿也没在意,但听宣从心这么一说,心里突然就软了。

钟宛点头,“好。”

宣从心转身继续往自己院里走,接着问道,“你以前吃那个药,是什么症候?过后治了多久?中间谁照顾的?妥帖吗?”

“症候和普通风寒无异,来势汹汹…”钟宛想起前事,嘴角微微弯起,“我的相好照顾的我,很妥帖…”

郁王府别院,郁赦略有不适的按了按鼻尖。

郁赦喝了一口茶,脸色阴沉,“你继续说。”

一家将打扮的人单膝跪在地上,一字不漏道:“他们府上晚膳都是一起吃的,那个老管家在一旁伺候,老管家说,纳妾也不能太随意了,我备好了一份礼,已经打点好了,你回来看看。”

“小姐很惊讶,说不是娶妻吗?怎么又纳妾了?”

“黔安王点头说,如此年纪,如此身量,确实做个小妾更妥当。”

“然后那老管家问,什么年纪,什么身量?为何你们都知道了?”

“小少爷说,新嫂嫂身高九尺,年纪很大,性格刚毅,顶天立地,气拔山河,许是上古之神夸父后人。”

郁赦:“…”

郁赦眯着眼看着自己的探子,一字一顿,“你在逗我?”

探子一腔苦水没出吐,他为郁赦卖命多年,出生入死,是靠着自己一身的刀疤才混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上,如今不知为何被送去探听这种小事,还要因这奇奇怪怪的事失了郁赦多年的信任!

他怎么会知道钟宛好好的为何要娶夸父后人?!

他也很不解!

探子双膝跪地磕下头来:“若有一句捏造,小人愿受五雷轰顶!”

探子说着抽出腰间短刀,这就要往自己腿上刺,郁赦摆了摆手,“罢了。”

短刀落地,铁汉也流了泪:“世子…”

郁赦淡淡道,“去查查,那个夸父后人是哪路神仙。”

第21章

郁赦叫来冯管家,大致交代了下,吩咐:“去查查,他要纳个什么玩意儿。”

冯管家也是一头雾水,他小心的问道:“世子…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郁赦冷冷道:“什么误会?”

冯管家谨慎的分析道:“这自古以来,小门小户借着自己的姓氏强行往古时圣人门上攀扯的是有不少,反正无从追溯,不过是他们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但…老奴还是头一次听人炫耀,自己是夸父后人的。”

“一来,夸父山海经里的人物,是不是真的有此人都不得而知,除非这女子真的高大非常,令人惊骇,不然也不能取信于人。”

“二来,夸父并非圣人,硬说自己是他的后人…也不见得就能抬身价了,这要是招入府中做家将自然很好,做小妾…着实不算是个长处。”

郁赦淡然道:“可能除了魁梧,也没别的勾引男人的能耐了。”

冯管家揣摩着郁赦的心意道,“确实,此沽名钓誉之例不可开,今天她说自己是夸父后人,明天另一个说自己是盘古后人,再过两天,又有说自己是嫦娥后人,孟婆后人,观世音后人的…这算什么?以后不攀扯个上古神魔,就娶不着亲嫁不了人了?将来这京中鬼妖聚集,又成什么了?!”

郁赦一阵头疼:“别说了。”

冯管家忙闭了嘴,转口道,“钟少爷定是被人糊弄了,待我们查明白了,第一个告诉他!”

郁赦烦躁的揉了揉眉心,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起鬼神来。”冯管家低声道,“正要同世子说呢,晚间宫里刚传出来消息,世家大族中,再有把三皇子溺水的事往鬼神之说上拉扯的,一概以谋逆论罪。”

郁赦一笑:“皇上终于急了?”

冯管家压着嗓子:“发了几次火了,只是这事儿不能明着说,不然知道的人更多了,只能暗暗放出口风来,震慑一二。”

郁赦的心腹不止冯管家一人,外面的事很多都是郁赦直接交给别人做的,冯管家知道的不多,冯管家慢慢道:“这是谁…放出这种流言来搅混水呢?”

郁赦听出来冯管家的言外之意,眼中带了几分讥讽,“不是我。”

冯管家忙道:“是老奴糊涂了。”

“这事儿要是我来做,绝不会这么轻拿轻放。”郁赦大方道,“皇帝现在最怕的是什么?”

冯管家想了下,答道:“那必然是再有皇子出事了,真的出事了,就显得…显得…帝位来路不正的事是真的了。”

郁赦问:“那他最怕哪个皇子出事?”

冯管家迟疑:“四…四皇子?”

郁赦冷笑。

冯管家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声音微不可闻:“您…”

“他现在最怕的,是我出事。”郁赦声音如常,没放低半分,“宣璟宣琼就算出事了,最多就是让更多人可以拿当年相师说的话做文章而已,但能如何?这能算什么证据?且皇子们就算死绝了,也不一定有人能撼动帝位。”

冯管家听的心惊肉跳,点头:“是…”

“我就不一样了。”

郁赦低头一笑,“这个关口上,我出了事,才能牵连出更多令人作呕的旧事来。这事要是我在幕后操纵,我第一个不能放过的,就是我自己。”

郁赦看看窗外,轻松道:“咱们院子里池塘,破冰了吗?”

冯管家不知郁赦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如实道:“还没呢。”

“这个池子连着外面的活水,结的冰层不会很厚。”郁赦幽幽道,“你说我踩上去…会不会踏碎那层冰?”

冯管家大惊失色,忙道:“老奴刚才是瞎说的!这事儿当然跟世子无关,你…你别瞎想!”

郁赦神色如常:“我没瞎想,只是觉得在这个当口上,我要是夜半溺死在冰窟中,一定很有意思。”

冯管家急的额上青筋都出来了,别的人说这话可能只是说说,但眼前这位可是曾经背着别人吃过半年寒食散,险些就被砒|霜毒死的!

郁赦道:“其实那天长公主让你吩咐我离水边远点时,我就考虑过了。”

冯管家焦急道:“你!你…”

“逗你的。”郁赦笑了,“我现在又不想去睡冰窟窿了。”

郁赦想起方才听探子说的话,目光阴鸷,“我得先弄明白…他到底要纳个什么妾。”

冯管家松了一口气,哭笑不得,“您真是…”

冯管家想要笑,回想郁赦这些年过的日子,心里又突然酸了起来。

“没这个糊涂想头就最好了。”冯管家宽慰道,“天也不早了,世子先歇下?”

郁赦点点头,起身去卧房了。

冯管家到底不放心,他准备出门一趟,没法守夜,只得叫了几个家将来,命人严守住郁赦卧房的窗子和门,绝不许他半夜出来,就算拦不住让他出来了,也一定要跟着,寸步不离。

家将们应下了,冯管家定了定心,出门去了。

同一时刻,宫内兴和宫中灯火通明。

崇安帝坐在暖阁的围子床上,面色沉郁,声音低哑:“会不会是子宥那孩子又有什么想不开的了?”

内阁大臣粱齐坐在一个小矮凳上,轻轻摇了摇头,“不像,郁小王爷行事果断,这事儿要是他做的,三皇子怕不会有命拖到现在。”

崇安帝眼中晦暗不明,“是吗?那年他吃那种东西,朕就想过,他是不是存了这个念头,故意刺朕的心。”

崇安帝疲惫的叹了口气:“朕自问待他不薄,这些孩子里,只有他是朕从小疼到大的,早年…还动过认回他的念头。”

“万万不可!”粱齐起身,躬身道,“郁小王爷资质过人,但性情孤僻,行事乖戾,若他没有争储之心还好,若郁小王爷是有这个念头的,皇上贸然将他认回…怕要害了四皇子和五皇子,届时国本动荡,天下不安。”

说起宣璟和宣琼,崇安帝脸色更差了,“他俩若出息,朕又怎么会动这个心思?子不肖父…”

“两位皇子刚刚成年,还可慢慢教导。”粱齐担心崇安帝因膝下单薄,真的要认回郁赦,又道,“且不说认回皇子平息内外质疑之声有多难,将来郁小王爷问起自己母亲,皇上又该如何向他解释?”

崇安帝垂着眼睑,“府中旧人而已…”

“郁小王爷若硬要问个明白呢?”粱齐心事重重,“就算他不问,将来…若要立郁小王爷为太子,皇上总要给宗亲和朝内大臣们一个交代的,不然名不正言不顺,总有人要借此生事,自然,皇上可能并没有立他为太子的心思,那又绕回来了…郁小王爷,容得下其他两位皇子吗?”

崇安帝靠在软枕上,长吁了一口气,“不认回他,你觉得他就能容得下那两人了吗?”

“郁小王爷如今还没有争储的心思,且他一个异姓之人,名不正言不顺,只要皇上不认,他翻不出风浪来。”粱齐抬眸看了崇安帝一眼,声音轻了些许,“为保皇子平安,将来若有万一,只要皇上狠得下心,就能…”

崇安帝簌然睁开眼,冷声道,“你是让朕亲自除了他?!”

粱齐跪了下来。

暖阁内安静了许久。

崇安帝倚回软枕上,摇摇头:“朕没几个儿子了…他是朕留在长公主那的最后一个念头,将来若有万一,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算了,你起来吧。”

粱齐知道崇安帝舍不得,没再深劝。

“接着查吧。”好一会儿崇安帝才道,“朕也觉得不像是子宥做的。”

粱齐起身,想了下问道:“皇上,关于郁小王爷的身世…他自己都知道了吗?”

崇安帝疲惫道:“六年前就都知道了,朕还记得,记得他冲破数道宫禁,带着一身落雪夜闯深宫,就在这,他问朕…”

粱齐接口道:“问…什么?”

崇安帝按了按眼角,不堪回忆,摆摆手让粱齐下去了。

暖阁外的太监给粱齐掀起厚厚的帘子,灌进一阵冷风,年迈的崇安帝瑟缩了下,咳了起来。

夜半,冯管家叩响了黔安王府的大门。

钟宛迷迷糊糊的起身披上衣服,半睡半醒道:“谁啊?”

严平山把自己的手炉塞到钟宛手里,悄声道:“郁王府别院的冯管家。”

第22章

钟宛将冯管家请进小书房,等茶的功夫里,两人相对无言,偶然对视上,马上双双移开眸子。

尴尬无比。

钟宛心里有愧。

年少时太不是个东西,住在郁王府别院那半年,钟宛没少给冯管家添麻烦。

严管家亲自沏了一壶好茶送了上来,钟宛给他递了个眼色,严管家带着其他仆役下去了。

钟宛自省近日的言行,不知道得罪了郁赦什么,劳动他半夜了派人来府上。

还特意派了自己最怕的冯管家来,是让他来骂自己的吗?

钟宛让茶,试探道:“可是…郁小王爷有什么事要交代?”

冯管家忙摇头:“不是,我是特意趁着世子睡下后,偷着出来的。”

钟宛心道那您可太不避嫌了,面上老老实实道:“哦,这样。”

冯管家问钟宛:“待过了万寿节后,钟少爷是不是就要随着黔安王回封地了?”

钟宛没打算回去,但说:“自然。”

冯管家叹了口气。

钟宛抿了一口茶,小心翼翼道:“冯管家是嫌我走的太晚?”

冯管家忙摇头:“没有没有,钟少爷多心了。”

冯管家慢慢道,“钟少爷这一去…大约不会再回京了吧?”

钟宛点点头:“自然。”

冯管家目光复杂,好一会儿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钟少爷能不能看在老奴也曾看顾你一二的份上,照应一二?”

钟宛道:“您说。”

冯管家左右想了半天,紫涨着老脸道,“钟少爷若是无事,能不能…在京中略住一住?”

钟宛差点就脱口说求之不得了,但为了套冯管家的话生生咽了下去,故作为难道:“不好吧。”

“我在京中早就没亲人了,且身份尴尬,每每同故人相见,彼此都难堪,还有就是…”钟宛看向冯管家,“之前郁小王爷将我拐到府上的事您大约也清楚的,说实话,我现在很怕他。”

“正要说世子。”冯管家苦笑一声,“明人不说暗话,世子这些年的情况…钟少爷必然已经知道一些了。”

钟宛心里转过千百个年头,嘴上还是滴水不漏:“只听说,世子性情变了一些,不似少时温和了。”

“岂止。”冯管家愁断了肠,“我同少爷交个底,世子能活到今日,实在是…实在是不易了。”

钟宛心里焦急,脸上一切如常,故作讶异道:“郁小王爷上有皇帝庇佑,下有长公主和郁王爷爱护,怎么会呢?”

冯管家似是憋了一肚子的话,他摇摇头:“天家之事,我说不清楚,总之…世子如今,是不能闲下来的。”

钟宛蹙眉:“不能闲下来?”

“世子只要一闲下来,必然要生事。”冯管家回想前事还会心悸,“而且每次都要闹出个大动静来…几年前,皇上带着宗亲们去秋猎,长公主担心流矢伤人,不许世子跟着,您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