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宛也没头绪,他转念想起什么来,问道:“黔安那边前些日子又送来不少土仪,送光了吗?”

“没有。”严平山道,“大多送入宫了,又往老宗亲的府上送了些,还剩一些。”

“茶叶什么的,拿一点。”钟宛道:“以我的名义,送去郁王府。”

严平山点头,钟宛又叮嘱道:“别送错了地方,是郁王府别院。”

严平山答应着:“懂得,今天天冷,你别出屋,我去料理。”

严平山说罢去了,钟宛惴惴,盼着自己送的东西不会被郁赦丢出来。

严平山出了钟宛院直奔库房,左右查看了一圈,叫了小管事来,皱眉问道:“那剩下的几包毛尖呢?”

小管事摸不着头脑:“剩下的?不是您说不再送人了,让分到几个主子屋里去的吗?钟少爷最喜欢毛尖,他那边估计都喝了一半了。”

严平山这才想起来:“对,那还有几坛子酒呢?从咱们黔安运来的,去哪儿了?”

“厨子那边要去了…”小管事如实道,“前天说要做米酒蒸鸡,全拿走了,用了一半儿,剩下一半儿小姐又让人做了糟鹅。”

严平山无奈,“那还有什么剩下的?!”

小管事摇头:“没有了。”

严平山着了急,小管事忙道:“有有有…还有十来只咱们那边的土鸡,活着呢,现在就养在厨下!”

“放屁!”严平山皱眉,“送几只活鸡过去,扑腾扑腾的,像什么样子!”

小管事吓的不敢说话了。

“算了。”严平山无奈道,“你带我去看看。”

两人去看土鸡,严平山弯着腰看着鸡笼子里十来只冻得发抖的母鸡,不甚满意,“畏畏缩缩的,毛也掉了好多,看着就不漂亮!”

“是有点不好看…”小管事一拍脑门,“那就送鸡蛋吧!咱们这土鸡是一路颠簸的不好看了,但下的蛋是好的啊!也新鲜!一个一个擦干净了放在小竹篓里,再包上红绸,哎呀…体面!”

严平山想了下,这确实比送几只掉毛鸡好些,犹豫着点头:“好吧,勉强也算我黔安的土仪了,那你马上收拾出来,让人好生送到郁王府去。”

小管事忙屁颠颠的去了。

两个时辰后,本已消下火的郁赦看着桌上欢天喜地的红绸鸡蛋,脸色都变了。

冯管家站在一旁,惴惴不安。

“我听闻…”郁赦语气平静,“民间送人红鸡蛋,是家里有了喜事,生了孩子,对吧?”

冯管家谨慎:“好像是。”

“那他这是什么意思呢?”郁赦额间渐渐积攒起怒气,“是在挑衅我,让我知道他要纳妾,要生儿子了?”

“不不不…”冯管家忙道,“钟少爷绝没这个意思!他不敢!”

“我看他没什么不敢的了!”郁赦心里的一腔怒火随时能将整个府邸烧个干净,“要娶夸父,还送我他和夸父的红鸡蛋…钟归远还有不敢的事吗?!”

冯管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他也很想捶钟宛一顿,之前不是说的好好的吗?这事儿得慢慢来,他这是在弄什么?!

冯管家竭力劝着:“不不不,这肯定有误会。”

“他完了…”郁赦被气红了眼,“黔安王府完了,整个黔安郡全都完了…”

冯管家苦着脸:“世子!”

“什么时辰了?”郁赦看向外面,“备车!”

“别别别…”冯管家忙劝道,“马上就亥时了,闭门鼓都敲了多半天了!现在出去犯了宵禁不说,外面滴水成冰,正下着雪,根本走不动路,明天…明天再说。”

郁赦哪里会听,最后还是冯管家生拉硬拽的郁赦拦了下来。

郁赦怒火攻心,足喝了两盏三花茶才堪堪睡着。

同一时刻黔安王府,刚去看过宣瑞的钟宛回到自己院里,喝了口热茶,看着茶盏定定出神,突然笑了下。

郁赦现在也许和自己喝着一种茶吧?

钟宛有点不安,有点兴奋。

他好些年没这种感觉了。

钟宛记得郁赦喜欢喝茶,今天他收到那些茶叶的时候,不知想到的是什么。

无论怎么想,两人的关系,也许缓和一些了吧?

把过往一笔勾销是不可能的,但下次见面时,看在自己主动示好的面上,郁赦至少不会那么疾言厉色了吧?

钟宛回想两人的几次见面还有点心悸,曾经温柔又有礼的郁子宥,这变得也太多了吧?

钟宛放下茶盏,躺下了。

第二天一早,钟宛狠了狠心,又让人给宣瑞送了一剂药过去。

宣瑞这次没精神犹豫了,他烧的口舌发干,明知道是毒药也接过来一口干了,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宣瑞烧的更严重了,将早起吃的一点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面如金纸,上气不接下气,宣瑜什么也不知道,见宣瑞这样,生生吓懵了,宣从心拿着个帕子按眼角,低声道,“没事,还有姐姐呢。”

宣从心不说还好,说完宣瑜趴在宣瑞床前嘶声大哭了起来,宣从心在一旁看着他哭,想起自己早逝的父母,也跟着流了几滴泪,黔安王府上下登时显得凄风苦雨,好不惨淡。

钟宛命人再去请太医,这次终于惊动了宫中,崇安帝听说以后派了两个太医过来,又赏了不少补品。

崇安帝亲自过问了,其他宗亲自然也开始来看望了,自晌午开始,来人络绎不绝,天气实在太冷,严平山怕钟宛再犯病,没让他出门应酬,自己在前面招待着。

直到郁王府的车马也到了。

严平山吓了一跳:“郁王府也来人了?谁来了?郁王爷派人来了?”

“好像不是。”门上的人也是云山雾罩的,“这要是派府上管事的来送东西,不应该提前清道吧?还有家将先来通报…郁王府家管事出门,也这么威武?”

严平山怒道:“想什么呢!这是郁小王爷来了!人到哪儿了?”

门上的人吓了个半死:“到到到到…这会儿大约已经到了!”

严平山来不及找人去通报钟宛了,郁赦来了不能没人迎着,他硬着头皮先赶了过去。

钟宛早起因为去看了宣瑞一眼,被严平山着实训了一顿,他不敢再出门,在屋里守着个炭盆看书打发时间。

外面传来几声嘈杂的脚步声,钟宛头也没抬,今天府上来了不少人,他估计是严平山忙不过来,让人将收的礼先放在了自己院里。

有人敲了两下门,钟宛抬头,“严叔?进来吧…门没插着。”

门被人推开了,钟宛抬头。

郁赦带着一身寒意,眼中隐隐带着火气,定定的看着钟宛。

钟宛懵然不知自己先被冯管家卖又被严平山坑的事,不明白郁赦怎么来了,一时愣住了,呆呆的。

郁赦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钟宛,尽力压着火。

外面严平山快步追了过来,在门外喘着粗气道:“小、小王爷…这不是我们王爷的院子!您…”

郁赦微微侧过头,眼睛依旧看着钟宛,沉声道:“我头一次来,不识路。”

“没没事。”郁赦下了车以后直直的往这边来了,严平山在后面追着跑了一身的汗,他在门外躬身道,“您、您随我来。”

郁赦深深的看了钟宛一眼,转身。

不等严平山松一口气,郁赦在屋里将门的关好,抬手上了门闩。

外面一众仆役被关在门外,面面相觑。

屋里的钟宛:“…”

钟宛看着郁赦的脸色,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表情实在说不上是友善。

钟宛自省,自己最近又做什么了吗?

没有啊!

上次见面时郁赦让他滚,钟宛就老老实实滚了,昨天还送去茶叶,送东西还会让人这么生气吗?

郁赦周身好似燃着火一般,偏偏嘴角还噙着笑,钟宛本能的觉得不妙,有些事…似乎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钟宛一边飞快回想自己最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值得郁赦动这么大的肝火,一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请郁小王爷…安。”

郁赦环视房中一周,“夸父和你的儿子呢?”

钟宛脑中一片空白。

什么玩意儿?什么儿子?

郁赦见钟宛并不否认,笑了,“你还要让我府上云彩飘绿?”

钟宛更茫然了。

什么云彩?

钟宛想起冯管家说的郁赦疯起来时不讲道理,估摸他又犯病了,不敢激怒他,含混道:“嗯…是吧。”

郁赦怒极,表情却愈发淡然,他解开领口的披风带子,将厚重的披风丢到一边,“你不否认就好了。”

钟宛心道完了完了,郁赦这是真的疯了。

钟宛侧身要往外走,郁赦一把扯过钟宛的手腕,将人扯到身前。

“你…”钟宛竭力稳住心神,抱着一线希望,结巴着问道:“是不是又看了什么古怪的话本?生…生孩子的?”

郁赦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幽光,声音低了下来,“听说你觉得房中空虚?”

钟宛呆了一下恼羞成怒:“你自重点!”

郁赦冷笑:“咱俩是谁不自重?你不是空么…我来陪陪你。”

郁赦贴钟宛贴的很近,说话时,气息都会扫在钟宛耳朵上,钟宛咬牙,“郁小王爷这么闯成年男子屋子,又脱衣服又往人身上扑…呵,得亏你不是个姑娘,你要是个姑娘,我就得娶你了。”

“自己看看清楚。”郁赦扯着钟宛手臂微微抬高,强迫钟宛贴在自己胸口,“现在是谁往谁身上扑?你要是个姑娘,别说娶,我怕是已经让你怀上了吧?”

钟宛气结,他推拒不过反倒被郁赦捆住了双手,郁赦紧紧的盯着钟宛,噙着笑低声问道:“你…怀得上吗?”

钟宛竭力跟郁赦挣动了几下,突然,郁赦怔了一下。

他和钟宛紧紧贴着,钟宛有什么变化他都感觉的出来。

钟宛耳朵簌然红了。

郁赦察觉出了什么,脸色一变。

钟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都是什么事?!

“…”郁赦依旧没放开钟宛,他本能偏开头不再看钟宛,免得他更难堪,但嘴里还是道,“归远,我是来羞辱你的,你这个反应…让我有点难做。”

第24章

钟宛不想在郁赦面前露怯, 他尽力让自己冷下来, 闭上眼,假装自己面前的不是郁赦, 磨牙道, “怪、谁?”

钟宛察觉到郁赦稍稍后退了一点, 不等钟宛放松下来,郁赦的气息又扫在了钟宛耳畔。

钟宛看不见东西了, 听觉越发敏感, 他听见郁赦在他耳边低声道:“怪你自己…”

郁赦说半句留半句,还有一点未尽之意, 有些词太粗俗, 郁小王爷是说不出口的, 但钟宛无师自通的意会了郁赦没说出来的那个字。

怪、你、自、己、浪。

钟宛这下脸也红了,他睁开眼,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郁赦,又忙闭上了。

郁赦虽然说疯就疯了, 但长相比少年时还英俊, 剑眉星目,犯了疯病也不无癫狂之态, 反倒是多了几分味道,被他这么贴近的看着, 钟宛没事儿也要有事了, 钟宛闭着眼,从牙缝里一字一顿道:“你、能、先、放、开、我、么?”

过了好一会儿, 郁赦才松开了手。

钟宛背过身,倒了半盏放凉了的茶灌了下去。

郁赦也没想到钟宛会这么不禁欺负,诧然之下,人比方才冷静了许多,他退后几步,站在窗前不看钟宛,好一会儿他突然察觉出什么不对来。

郁赦转头眯着眼看着钟宛,“钟宛,你那妾室知道你对男人这么来劲儿么?”

钟宛彻底懵了,“什么妾室?!”

郁赦冷冷道:“夸父。”

钟宛:“…”

钟宛突然就明白了。

钟宛深呼吸,过了一会儿恢复如常后,他问道:“我身边有你的探子?”

郁赦十分坦然:“是。”

钟宛死也要死个明白,得弄清楚自己今天被郁赦发作这一通,里子面子都丢了到底是因为什么,“你的探子,跟你说我要娶夸父?”

郁赦点头。

钟宛被气的喘不上来气:“然后你就信了?!”

“他跟了我十几年了。”郁赦冷冷道,“且愿意为这件事发血誓。”

钟宛无话可说了。

钟宛回想前日冯管家来找自己的事,又问道:“冯管家是不是也跟你说了什么?”

这没什么可瞒着的,郁赦坐下来,把小妾的事连上那两篓鸡蛋,一五一十全说了。

钟宛听罢后倚在墙边,气若游丝。

一时竟不知如何辩解。

“人活在这世上…”钟宛被气的脑中嗡嗡作响,“只能靠自己,身边人…谁也不能信,你永远不会知道谁会突然在背后捅你一刀。”

郁赦皱眉,不知钟宛前言不搭后语的在念叨什么。

钟宛有气无力,“我一个小妾也没有,不信你自己搜。”

“现在没有。”郁赦冷冷道,“是还没过门吧?”

钟宛无法,老实道:“没过门的也没有。”

郁赦显然还不信,但脸色比方才好了一些。

钟宛脑中不断回想方才自己被郁赦紧紧揽在怀里还有了反应的事,羞愤的恨不得去投湖。

钟宛现在脑中一团乱麻,只想让郁赦忘了方才的事,他急于换个话头,胡乱问道:“你做什么管我这个?”

郁赦怔了下,噗嗤一声笑了。

钟宛心跳又乱了两下。

郁赦收敛笑意,冷冷道,“因为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钟宛语塞。

郁赦上下看了钟宛一眼,轻声道:“说起来…你刚才那个样子是怎么回事?”

钟宛心里叫苦,就不能不提这事儿了吗?!

“钟宛。”郁赦回味刚才的事,压了两天的火一时间竟消了,他好整以暇的看着钟宛,“你方才…那是因为什么?”

钟宛侧过头,生硬道,“我久不和人亲近,把你当女子了。”

“你身量这么高,哪家女子能像我似得这么抱你?”郁赦嗤笑,“嗯?有人能这么抱你吗?”

钟宛一点儿也不想回忆刚才被郁赦困在他怀里的事,心道有人敢这样,早要被我送去见阎王了!

郁赦脸色一变,突然想起什么来,“难不成果真有个夸父?”

“没有!”钟宛崩溃,“别提夸父了。”

郁赦玩味的看着钟宛。

重逢后,两人每次见面钟宛都绷得很紧,郁赦总觉得他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现在的钟宛变了许多,但偶尔会让郁赦想起少时的自己。

但今天钟宛大喜大悲,倒有点小时候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