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赦深吸一口气,揽过钟宛的肩膀,钟宛将头抵在郁赦腰间,嚎啕大哭,声嘶力竭。

过了许久,钟宛体力不支,再次晕厥了过去,郁赦将他抱回床上,按捺着滔天怒气,请太医看看顾。

钟宛一连多日高烧不退,大病来势汹汹,比上次闹的还厉害,他身体里积年的病症似乎也知道这具身子的主人终于绷不住了,声势浩大的讨伐了起来。

“不过世子不必忧虑,世子之前拷问黔安王府的人后拿到的毒药我们已经细细探究清楚,这是好事,所谓对症下药,知道了毒从何处,我们医治起来就更方便了。”太医低声劝慰郁赦,“早前就说过,钟少爷这是多年的病症,急治不得,只能慢慢来,如今病的看着厉害,其实是急火攻心伤了肺腑的缘故,我们现在多开点开胸顺气的药给他,等钟少爷将这股气消化下去,就好了。”

郁赦脸色发青,冷冷道:“怎么消化?我将惹他悲愤之人的头割下来,放在他床头,会不会好些?”

太医吓了一跳,一旁的冯管家听不下去了,摆摆手让太医下去,苦哈哈道:“世子别冲动,您…您就看在宁王宁王妃的面子上吧。”

“他俩又没看顾过我,我为什么要给他们面子?”说是这么说,郁赦运了运气,“…我尽力,让宣瑞早点滚。”

冯管家跟着小声提醒,“还有宣瑜,他若能袭爵,或许钟少爷心里的愧疚会少几分。”

郁赦烦躁道:“知道了!药呢?还没熬好?”

“好了好了。”

冯管家忙招呼着,一个小丫头捧了药过来,她是给钟宛熬药的人,遵着规矩自己先喝了一口,等了片刻才奉过来,冯管家他不敢让毛手毛脚的小丫头给钟宛灌药,自己颤巍巍坐到钟宛床头,在钟宛颈后垫了个软枕,吹了吹药汤,舀了半勺,一点点的给钟宛喂。

喂一半,洒一半。

郁赦连日来宫里大理寺几头跑,在府里时间不长,钟宛的药多半都是冯管家这么喂的,郁赦看了片刻忍不了,“你们…你们怎么都是这样?都没照顾过病人?都…流到他脖子里了。”

冯管家苦哈哈的,“钟少爷他不开口啊!老奴也没办法,所以每次都让她们多熬一点药,尽力多喂一点就是了。”

郁赦闻言更是觉得不可置信:“那岂不是根本不知道喂了多少?这药几钱几两都是太医斟酌的,怎么能这么多一口少一口的瞎喂?”

冯管家心道你何时这么仔细了?干笑道:“可也不敢硬掰开嘴灌啊,只能是…”

“罢了。”郁赦实在看不下去,“给我。”

冯管家求之不得。

郁赦自己端过药碗,自己尝了尝,一点一点喂给钟宛,钟宛牙关咬的死紧,一样的半流半洒。

郁赦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用布绢替钟宛擦拭嘴角。

冯管家撇撇嘴,这不一样?

一旁的小丫头低头无辜的看着自己的绣鞋。

郁赦又喂了钟宛两口,钟宛似乎是睡熟了,洒出来的汤药越来越多,郁赦将药碗放到一边,叹口气,起身,将床帐放了下来。

冯管家迷茫的看着郁赦,这是做什么?觉得自己也喂不进去,丢人?

可郁赦卧房的床帐是纱帐,影影绰绰间,什么也遮不住。

冯管家和小丫头忍不住抬头偷瞄。

床帐内,郁赦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弯下腰,俯在钟宛身前,吻在了钟宛唇上,口对口的,让钟宛将药咽了下去。

冯管家和小丫头:“…”

冯管家老脸一红,不自在的别开眼睛,小丫头忙不迭的低下头。

卧房里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只能听到些微吞咽水声。

过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一碗药终于喂了下去。

郁赦起身,将床帐收拢好,自己端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口中的苦味。

冯管家和小丫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什么也没看见。

等郁赦端着空碗出来时,冯管家犹豫再三,问到:“那什么,世子…回来再喂药…”

郁赦警惕的看了冯管家一眼,“你们自然不能这样。”

“那是自然!”冯管家被吓了一跳,慌忙辩白,“我们怎么敢…但回头再喂药,我们不还是…”

郁赦拿过手帕按了按嘴角,想了下道,“罢了,早上的药我来喂,晚上…我以后尽力回来早些。”

冯管家点头,“那好,哎…哈哈,这倒是不会洒了。”

老人家自来没见过这个,越想越觉得老脸发红,搭讪着退下了。

从这之后,郁赦果然每日早上出门前先来给钟宛喂药,晚上则是能回多早就回多早,大理寺的两位少卿近日都发现了,别的时候都无妨,但只要一过了申时二刻,再给郁赦送公务过去,那必然是要挨郁赦冷眼的。

两位少卿摸清楚了时辰,也学乖了,不敢讨人嫌,当日有事,早早的同郁赦交代。

“世子,送先黔安王回封地的事,实在不是我们能管的,这要么是皇上指派,要么是宗人府那边派人,我们插手…似乎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郁赦淡淡道:“有人怪大理寺的手伸的太长了?“

少卿干笑了下。

“随便别人如何说,这件事不许别人插手。”郁赦道,“皇上那边我会交代,你们不必管,还有…”

郁赦道:“我关着的那个人,如何了?”

“派老狱官看着呢。”少卿忙道,“原本一句话也不说,这几天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怎么的,吃的好睡得着。”

郁赦前些日子带回来一人挂在了城中暗庄的私牢里,没交代任何事,两个少卿不敢多问,命心腹好生看着,到现在连那人名字也不知。

郁赦玩味一笑,“吃的饱睡得着?呵…那不是比我过的还好了?”

少卿不敢说话。

郁赦突然道:“前几天刑部那边的死囚…问斩了吗?”

少卿点头:“昨日都问斩了,怎么?有世子的人?”

“没有。”郁赦淡淡一笑,“只是想起件好玩的事…问斩的那些人里,必然有年老的男子吧?”

少卿答应着:“是。”

“选一个最老的。”郁赦不紧不慢的吩咐,“把尸体的指头全切下来,人死后不流血,你们做的像一点,不要被人看出破绽,然后…”

少卿背后发凉,弄死人手指头做什么?

郁赦道:“然后,每日送给那老东西一根,告诉他,那是他哥哥的。”

“别丢到他面前去,给他看一眼就行。”郁赦道,“他爱信不信,一句旁的话也别跟他说,他或是不信或是装不在意都没事,急着要见我也别理,一天一根,十天后我再见他。”

郁赦冷冷一笑,“不是睡得着么…”

处置好了公务,郁赦早早的回府了。

“他…”郁赦看着躺在床上的钟宛,压低声音道,“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是不醒?太医不是说他腑内的淤血已经吐出来了吗?”

“啊,说起来也是啊。”冯管家也发愁,“几位太医诊脉说没大事了,但钟少爷他就是醒不过来,难不成…是这些年累坏了?要多歇歇?”

“总这样躺着,哪里能歇着了?”郁赦烦躁,“明天再另请两个太医来,好好看看,他到底是坏了肺腑还是坏了脑子?这总是昏迷不醒的是怎么回事?”

“前些天,钟少爷连着烧高热…”冯管家隐隐觉得不太对,小声道,“老安王的孙子,就是小时候连着发了一月的热,现在二十几岁了,字都不识一个,钟少爷他是不是也…”

“不可能。”郁赦冷冷道,“他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说傻就傻了?”

冯管家轻轻的给了自己一嘴巴,连着“呸”了两声,“是是,一般都是小孩子烧傻了,大人…没怎么听说过。的。”

说话间,外面小丫头把熬好的药送了过来,郁赦接了过来。

郁赦眉头紧皱,摆摆手,让众人下去了。

郁赦低头看着钟宛,抬手替他拨了拨头发,突然自嘲一笑。

“你要是真傻了,来日我再疯了…”郁赦轻声道,“咱们要如何过日子?你…到时候还记得我么?”

床上的钟宛一动不动,睡的死沉。

郁赦静静地等药放温了后,端了起来,低声呢喃,“我找最好的太医,肯定能治好你,就算不能…我一样要你,傻就傻了,傻了活得更自在…”

郁赦吹了吹汤药,皱眉吞下一口苦涩汤药,低头亲在钟宛唇上,慢慢地哺给他。

突然,郁赦眸子倏然亮了下。

郁赦起身,眯眼看着钟宛。

郁赦沉声道:“什么时候醒的?”

郁赦拿过帕子擦了擦嘴唇,磨牙…

不是肺腑坏了也不是脑子坏了,是这样人的色心坏了!明明已经醒了,还想诓骗自己如此喂他!

钟宛的眼皮微微动了下,死撑着。

郁赦被气的深吸了一口气,忍无可忍,“舌头那么不老实,还想装?”

第62章

钟宛睫毛颤了下, 不太死心, 硬着头皮还要装,戏要做全套, 他像是被搅扰了似的, 不适的皱了皱眉, 稍稍动了动肩膀。

“…”郁赦压着火,“没醒?”

钟宛自然不能回答。

郁赦真的是快被钟宛气疯了!

担心他旧疾复发身子撑不住, 担心他这些年精力消耗过多熬干了心血。担心他经此大变伤了心, 担心他真的是无可留恋,没了求生的意志。

就在刚才, 郁赦还悲天悯人的想, 这么干干净净的一个人, 让人伤成这样,大约是厌恶了这个肮脏的世道,不愿再沾染一点尘埃了,他本就是文曲星下凡, 如今历劫够了, 是不是要走了?

若真是如此,自己还争什么?

就将这京中彻底搅乱, 能拖上一个算一个,大家都别想好过, 待自己死了, 去和钟宛一起托生,来世随便投生到哪家去做对小鸳鸯。

怕只怕自己这些年没积下善因, 没那福气再跟钟宛再纠葛,那…

那不等郁赦再伤怀,冰魂雪魄的文曲星的就轻轻的嘬了一下他的舌。

郁赦:“…”

然后现在还在装昏迷,企图蒙混过关。

满腹伤怀喂了狗。

郁赦抬手揉了揉眉心,咬牙,“睁眼…”

钟宛依旧闭着眼。

郁赦点头,忍不住笑了,行…

“归远。”郁赦起身,边将床帐挽起边道,“知道我怎么审那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犯人的么?”

床上的钟宛眼球稍稍转了一下,还是没动。

郁赦也不急,他起身,命屋外守着的仆人送了两盆炭火过来。

床上的钟宛心里咯噔一声,什么玩意儿?炭火?!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仆役端了两盆炭进来,就放在钟宛床边。

郁赦点点头,让人下去了,自己拿着铁筷子,慢慢地烤着火,静静等着。

床上的钟宛有点不太安稳了。

钟宛感觉到床边传来的微微暖意,听着火炭噼啪声和郁赦拨弄炭火的声音,心中有点慌。

郁赦…不至于的吧?

知道自己在装睡,不该欣慰一笑,然后含着眼泪多亲自己几下,将自己慢慢亲醒吗?

他呢?要用拷问犯人的法子?那这是用烧红了的铁棍烙自己?

这是什么简单粗暴开门见山的套路?

这别说自己是装的,就是真的昏迷了也能被活活烫醒吧?

他有必要玩这么大吗?

跟这疯子调个情怎么这么难?

屋里被炭火烤的越来越热,钟宛如躺在钉板上一般,碍着面子不好意思就这么起来,但一直闭着眼,又怕那烧红的烙铁不知何时就“呲啦”一声烫在了自己身上。

钟宛欲哭无泪,大理寺卿这么较真的吗?为了证明心上人在装睡,也要炮烙一下试试?

钟宛犹犹豫豫的,要起要不起之间,听到了衣料摩擦的声音,钟宛屏息,感觉郁赦靠近了些许。

钟宛心中哭嚎,要被烫了!

被烫过之后,自己就有瑕了!

钟宛想睁眼看看,不太敢,想跳起来,又觉得丢人,崩溃之际,听的郁赦低声问:“不起?”

钟宛死死闭着眼,听郁赦自言自语道,“那看来是真没醒了。”

不等钟宛松口气,郁赦又漫不经心道,“那我做什么…你也不知道了。”

钟宛呆滞,郁赦要做什么?不、不是要烫自己吗?

另一边,郁赦敛眸,坐在钟宛身边,掀开了被子,解开了钟宛身上里衣的头一个盘扣。

床上的钟宛:“…”

郁赦看着钟宛的耳朵一点点红了,嘴角微微勾起,没理会他,继续解下一个扣子。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反正屋里已经被炭火熏暖和了,郁赦不怕冻着钟宛,将扣子尽数解开,然后顿了下,将两片衣衫往旁边一拨。

钟宛耳朵瞬间红透了。

郁赦起身,端了盆热水来,拧了帕子,拉过钟宛的手,仔仔细细的,一只手指一只手指的替他细细擦拭。

擦过手就是手臂,擦过手臂,郁赦洗了洗帕子,靠近了些许,替钟宛轻擦脖颈,然后再往下…

郁赦并未使坏,没故意照顾哪里,但钟宛还是撑不住脸红了。

擦好上身,郁赦将帕子丢回水盆里,闭上了眼。

郁赦合眼将手放在了钟宛的腰带上。

病中穿的少,钟宛瘦削的腰间只松松的系着一条暗纹丝绢,别说解了,就是用力一揉,就会散开。

郁赦将手按在钟宛腰带上,耳廓微微红了,低声道:“脱了?”

钟宛全身紧绷,终于撑不住了,猛的一侧身,咬牙捂住了自己的腰带。

郁赦睁开眼,轻嘲:“没醒?”

钟宛面红耳赤,憋了个大红脸,“大理寺卿,你平日审犯人,就是这么审的?!”

“分人。”郁赦拉过被子推给钟宛,“这样审你比较合适,醒了多久了?”

钟宛讪讪,“前…前天晚上。”

郁赦:“…”

“前天就…”郁赦被气的无话可说,“那为什么不起?吓唬我好玩?刚才要不是我觉察出来什么不对,你还要装多久?”

“幸好你…”郁赦说不出口,低声道,“刚才放荡了下…”

“我放荡?”钟宛气的一边红着脸系紧腰带一边数落,“世子,你这些天是怎么喂药的,你自己心里没个数?前天晚上,你喂了药后给我吃了一块糖,郁小王爷,恕我见识少,喂糖为何也要嘴对嘴的喂?”

郁赦:“…”

“昨天早上,你喂好了药,糖喂给我了,被子也盖好了,都出门去了,过了一会儿又折回来,亲了我一次,那次又是个什么道理?”

“昨天晚上就更不用说了,世子,喂药用得着舌头吗?”

“今天早上,你借着被子遮掩,以为冯管家看不到,在被子下捻了我的手心…哦对,你为了多亲我一会儿,还故意把外袍打湿了,然后指使冯管家去给你取干净外袍,把人支走后你在我眉心亲了下!”

“再说刚才,你…”

“好了好了我不追究你了!”郁赦侧过头,听不下去了。

郁赦骨子里是君子不假,但就是圣人,这样日日看和自己心上人毫无招架之力的躺在自己面前,也没法不做点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