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宥想要什么,我给他什么就是了。”郁慕诚慢慢道,“他想要宣瑞死,好…我成全他。”

一个幕僚忙要劝阻,他身旁的人拉了他一下,悄声道,“假死。”

幕僚想了下,恍然大悟,躬身道:“王爷英明。”

“子宥非要宣瑞死,那只有听到宣瑞的死讯才能放心,我就给他演这么一出戏。”郁慕诚低声道,“护送宣瑞的人派多一些,回头事情做得要像模像样,把宣瑞救下后务必要藏好,以待来日…”

幕僚诡秘一笑,“来日若真走到了那一步,宣瑞是信王爷这个救命恩人,还是信亲自褫夺了他爵位的子宥和钟宛呢?”

郁慕诚沉声道,“等不到他,单是受到愚弄的钟宛知道真相后,就能要了子宥的命。”

有个幕僚仍不放心,道:“王爷,若我们猜错了呢?若世子真的只是不愿多理会宣瑞呢?”

郁慕诚微笑,眼中居然真的有了几分慈和的味道,“那我这个做养父的,就要揣摩着这孩子的心思,替他‘杀’宣瑞一次了。”

幕僚彻底放下心来,连声笑道:“王爷做事当真滴水不漏,那时钟宛同世子恩断义绝,说不准不需我们在做什么,世子自己就旧疾复发彻底疯了,一个疯子,还如何继位?”

另一人阴测测道:“世子也算命好了,明明早就有了病,却赖着身世装只是脾气不好,混到现在竟让皇上生生不信他真有疯病,也是运气。”

“病的确实不厉害,他又有心克制,皇上就真的被糊弄了。”

“不,他真不是折在这病上,子宥这孩子…”郁慕诚怅然道,“是亏在太贪心了,一边想要皇位,一边还想要钟宛,他怎么不想想,古往今来,有谁能如此好命,事事如意呢?”

“他什么都想要,就必然什么都要不成。”

隔日清早,得知宗人府马上要送宣瑞回黔安后,郁赦的心腹家将再次同郁赦确认,是不是真的只需送出城。

郁赦点头,“是。”

家将疑虑重重,郁赦一笑,“你知道,近日我最得意什么吗?”

家将下意识的问道,“什么?”

“最得意的是…”郁赦轻松道,“疯了这么些年,如今这些人,谁也不知道我真的想要什么,这么多人,都在用他们的恶心心思来猜我。”

家将闻言更迷糊了,郁赦想了下摇头,“不,除了钟宛,归远他还是明白我心意的…”

家将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郁赦不动声色,“去吧,没事了。”

家将还没走,冯管家风风火火的赶过来了,郁赦皱眉,“怎么了?”

冯管家干笑:“世子,坏事了,不知谁的口风这么不紧,让钟少爷听说了…”

郁赦并不在意,“我的事没有什么要瞒他的,知道了就知道了,什么?”

冯管家咽了下口水,“就是那个茶水,不知怎么的,钟少爷知道那是治什么的了,说什么也不肯喝了,还说,还说…”

郁赦面色一僵,“说什么?”

冯管家低声道:“钟少爷说,世子你这是要阉了他!”

郁赦头疼,“我什么时候…”

郁赦起身要去寻钟宛,外面往日跟着郁赦出门的家将寻了来,催促道,“世子,时辰差不多了,该上朝去了。”

郁赦摘了朝冠,匆匆往外走,“今日不去了。”

“不去了?”家将愣头愣脑道,“那该寻个什么由头骗他们?”

郁赦嫌他不机敏,又生怕别人不知他是为了钟宛才误了早朝的,烦道,“骗什么骗?这朝堂之上还能不能有几句真话?实话实说就是!”

郁赦说罢回内院去寻钟宛了,家将无辜的看向冯管家,“那到底该…如何说?”

冯管家揣摩上意,叹道:“就说,我们府上的钟少爷昨夜做了噩梦,今早起来还害怕,缠着世子,不让出门。”

第81章

宫中, 宣琼已被软禁了整整五日。

郁妃心急如焚。

五日前, 郁赦入宫一趟,不知同崇安帝说了什么, 走后崇安帝马上传了宣琼, 斥退众人殿门紧闭, 不到半个时辰后,崇安帝下令将宣琼软禁宫中, 任何人不得探视。

郁妃三魂六魄吓掉了一半, 没等她来得及同郁王传话,崇安帝又下了旨意, 大张旗鼓的认回了郁赦。

郁妃当即晕死了过去。

这几日, 郁妃度日如年。

皇上虽未软禁她, 但让宫人给她传了话,口谕说的好听,说宣琼言辞无状,软禁他只是给个小教训, 不会再多加惩戒, 不等郁妃松一口气,传口谕的宫人又温言对郁妃道:“皇上让五殿下思过, 待殿下自己想明白了,改正了, 自然就没事了, 这会儿怕的就是横生枝节,皇上并未斥责娘娘, 还请娘娘忍耐一二,不要探视,不要代殿下请罪,最好…也不要托别人代殿下求情。”

郁妃心惊肉跳,她心里明白,这个“别人”说的怕就是郁王。

郁妃六神无主,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崇安帝的意思,忙命人给宫人塞银票,宫人不动声色的收了,声音放的更轻,“娘娘,圣上如今只是软禁了殿下,有些人不甘心,正在想别的办法呢。”

郁妃失声道:“软禁还不够吗?还会如何?”

宫人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但皇上既不许娘娘探视求情,那就也使不上力不是吗?还请娘娘先忍耐片刻,或许人家如今得偿所愿,愿意放他人一马呢?”

郁妃气的变了脸色,“郁、赦。”

宫人退下了。

郁妃坐立不安,郁赦如今已被崇安帝认回,择日就要封王,都走到这一步了,他会放宣琼一马?

不可能的。

郁妃想要装病传郁慕诚入宫来,但想到方才宫人的话,又怕引火烧身,不敢触怒崇安帝。

她自己从来就没什么主意,思来想去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半晌突然道,“对了,去…”

郁妃声音发抖,“去把汤钦叫来!”

不过月余,汤钦又老了许多。

郁妃急不可耐道,“大哥可让人跟你说过什么?他如今是不是也在避嫌?不敢入宫来了?”

汤钦刚刚得了郁赦的授意,这会儿像吃了只苍蝇似得。

汤钦不想替郁赦办事,但郁赦偏偏明晃晃的把翻旧案的刀柄递到了他手上来。

这把刀他想要许久了,可一想到是郁赦的意思,总不免堵心。

汤钦眼神浑浊,想到了自己陷在郁赦手里生死不知的亲弟弟,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回娘娘,王爷并未往奴才这边传递过消息。”

郁妃满眼怨怼,“他是不是也想着撇清干系呢?!”

汤钦说话很慢,“娘娘,皇上已认回了郁小王爷,大局将定,这会儿人人都想自保,再说…求情怕也没用了,安国长公主之前不也入宫来求情了吗?皇上一向敬重长公主,但这次连见都没见,让长公主跌了好大的脸面,王爷来怕也差不多。”

“这夫妻俩…”郁妃怒目切齿,“怕是想临时转舵了吧?是啊,郁赦说到底也是他俩养大的,就算情分已失,将来也未必会担着不孝的恶名处置他们,但我和宣琼呢?”

汤钦静静听着,低声道,“娘娘如今只能自救了。”

郁妃不安道:“我能有什么办法?!”

汤钦慢慢道,“皇上的旨意里说,郁小王爷是皇上和公主府中的良家女子所生。”

郁妃眉头一动,“你的意思是…”

汤钦道:“这是皇上的一块心病,只要把旧事翻腾出来,圣上必然会想方设法的遮掩,母子一体,要压下小钟妃的事,就得把抬举郁小王爷的事一起往后压…这就要看圣上如何权衡了,圣上要脸面,就必须得委屈郁小王爷了。”

郁妃悚惶,“可万一,皇上拼着不要脸面,也要立小钟妃的儿子呢?”

汤钦顿了下,道,“那就只能见招拆招了,届时娘娘再从郁小王爷的身世上做文章也可,小钟妃是先帝之妃,她肚子里出来的儿子,生父是谁…哪里说得清?”

“对,皇上若执意要立他,还可以在身世上做文章,可是…”郁妃六神无主,“我不能出头啊,谁能把这事儿捅出来?”

汤钦低声道,“老奴和郁王早年的几个亲信还有联系,可以让他们帮忙。”

郁妃连忙摇头:“不行,万一被皇上查到了,那不把大哥牵扯进来了?”

汤钦叹气:“娘娘,王爷看样子不就是要明哲保身就是要站到郁小王爷那边了?您这会儿不拉扯他,还要等什么时候?”

郁妃怔怔的,半晌狠了狠心,“是,他不想帮我,我也得逼他帮我…单是这样还不够,你替我在宫里也放出话来,他们不是要瞒么…我就偏要人人都知道。”

十分不堪的皇室秘闻,就这么同时在宫里宫外炸了锅。

多日未在朝会上露面的崇安帝,今日本要上朝的,但听到消息后临时免了早朝。

阴差阳错,郁赦正好误了今日的朝会,朝臣们一面默认郁赦这是避嫌了,一面信了有关他的生母是小钟妃的传闻。

朝会后,宗亲和御史台一同发难,这其中有史今留给钟宛的人,有郁赦安排的人,还有不少是同宣璟宣琼有利益纠葛的,众人好似约定好了一般,折子如雪花一般送到了内阁,内容大同小异,都在质疑郁赦的出身。

出声的人不少,独独没有郁王府一派的亲信。

崇安帝看着山高的书折,目光阴沉,“郁王的人这次倒是没跟着添乱。”

给崇安帝侍奉笔墨的校书太监轻声道:“王爷忠心,又明事理,自然不会听风是雨。”

“但怎么…让人去查,查出来消息好像就是郁王府传出来的呢?”崇安帝脸色发青,“前些天,琼儿不懂事,竟去追查旧事,朕问他,是不是听他舅舅说了什么,琼儿咬死了不是,呵。”

崇安帝低声道,“琼儿宁愿被朕软禁,也不肯供出他舅舅来,这是把舅舅看的比父皇还重了…”

崇安帝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太监噤若寒蝉,不敢接话。

崇安帝问道:“郁王那边,有什么别的动静吗?”

校书太监摇头,“早朝之后,郁王自己没入宫,但让宫人去给郁妃娘娘请安了,急匆匆的,让娘娘敦促五殿下静思己过,又劝娘娘闭门自省,万万不可听信谣言。”

太监轻声道:“郁王府那边有些慌乱,似乎…是真的不知情。”

“如此,朕倒是更不信了。”崇安帝闻言冷笑,“天家之事,宗室过问一二就算了,这些人朝臣们跟着起什么哄?说没人在背后造势,谁能信?”

崇安帝将手里的书折丢在地上,“无稽之谈,没什么可说的。”

校书太监把地上的书折捡了起来,轻声问道,“不批吗?”

“不。”崇安帝疲惫道,“告诉阁臣们,不予批复,另让人查这是谁在兴风作浪造谣生事。”

太监答应着,崇安帝抬头,“子宥呢?他今日没入宫吗?”

太监摇头,“告了病,细问过了,说是,说是…”

崇安帝皱眉,“难不成他是提前知道有人在生事了?”

“不不。”太监忙道,“说是府上的那位钟少爷,有些小病痛,郁小王爷就被…绊住脚了。”

崇安帝哭笑不得,“子宥啊。”

太监揣摩着崇安帝的心思,低声道:“郁小王爷这些日子好像是在那位钟少爷身上费了过多心思了,皇上是不是…”

崇安帝沉吟片刻,摇头,“罢了,随他闹吧,一个男子,他能闹出什么花样来?朕不做这个恶人。”

太监放低声音:“但钟少爷…再怎么说也是钟家人啊。”

崇安帝脸上笑意淡去,“就是因为他是钟家人,朕才容下了他。”

太监皱眉,随即豁然大悟,“是,郁小王爷越在意钟少爷,越要替圣上瞒下当年之事!不然让钟少爷知道钟家为何灭门,那必然要同他恩断义绝…”

崇安帝皱眉,太监忙噤声。

隔了好一会儿,太监轻声道:“皇上圣明,奴才之前还好奇,皇上如何对此事这般纵容,现在看,如此牵制郁小王爷,甚好。”

“子宥这孩子,脾气上来容易不管不顾。”崇安帝叹了口气,“也是孽缘。”

“近日的事,委屈子宥了。”崇安帝揉了揉额头,“去…赏他些东西,顺便跟他说,没事进宫来请安,外面越是有谣言,他越应当毫不在意,不然不是自己心虚?还有。”

“问问,钟宛身子若好了,让他也来,上回朕传他入宫,子宥拦下了,如今让他俩一同来,不该拦了吧?就怕他没这个心思…”

崇安帝皱眉,“传出这样的话来,子宥不如何闹心呢。”

郁王府别院,郁赦确实十分闹心。

钟宛从早起就凄凄惨惨的。

“我要是个女子,你知道这事儿就变成什么了吗?”钟宛一肚子苦水,“你就等于是给我灌了一锅红花!让我再也不能有孕,你心怎么这么毒?”

郁赦好言好语,“我是为了你好…”

钟宛崩溃:“为了我好,你就阉了我?”

郁赦无奈,“哪里就阉了你了?只是一点点清心的药…”

“那我为什么非得吃这清心的药?”钟宛越想越心惊,“子宥,我有时候是真不懂,你为什么这么能折腾?这府上明明就咱们俩人,你居然能把日子过的比后宫还复杂,这东西真的不是哪家小妾为了争宠给别的小妾吃的吗?”

郁赦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什么小妾?”

钟宛难以理解,“还是你觉得我太闲了?怕我养病无聊,府里没小妾,你就自己跟我斗?”

郁赦彻底懵了,忙解释,“我只是想让你心里平静些…”

“我为什么要平静?”钟宛警惕的看着郁赦,“我现在都担心,你有天晚上趁我睡了把我头剃了,逼我出家。”

“我好好的剃你头做什么?”郁赦耐着心,“今天朝中有大动静,咱们筹划多日,今天就要闹起来了,我还想入宫一趟,你乖乖把药喝了,我就走了。”

钟宛缩在一边,“我不。”

郁赦皱眉,“你…”

钟宛小心翼翼,“你会让人撬开我的嘴灌我吗?”

钟宛心存希冀,“或者你口对口的喂我?”

郁赦倒是想,但怕一会儿又被钟宛勾起火来,只得道,“罢了,不喝就不喝吧,我先走了,你好好歇着。”

钟宛不明所以的躺回床上,越想越觉得郁赦莫名其妙,不多一会儿,冯管家捧着一卷画轴颠颠的来了。

钟宛起身,“怎么了?”

冯管家忙道:“世子走前特意去书房给少爷写的字,让少爷挂在床头,每日看看。”

钟宛一笑,这疯子终于知道对不起自己了,还知道给自己写情诗了哄自己高兴了?

不过…

钟宛看着冯管家怀里的画卷微微皱眉,写一笺信纸就罢了,怎么还弄的这么大?

不等钟宛接过,冯管家哗啦一声展开巨大的画卷,画卷上郁赦笔锋遒劲,龙飞凤舞的写着六个大字。

“存天理,灭人欲。”

钟宛:“…”

第82章

崇安帝疑心郁慕诚, 一面弹压流言, 一面命人暗中调查,几番寻访, 几条线索直指郁王府。

崇安帝越是疑心, 越是不会当面问责, 郁慕诚想要辩解都张不开口。

郁慕诚自然不会束手待毙,他起先怀疑是郁赦要玉石俱焚, 查探两日后, 又从安国长公主府查到了点猫腻,没等他质问安国长公主, 下面人又查出来, 消息最先竟是从郁妃宫里出来的。

郁慕诚当即恨不得宰了郁妃。

“皇上根本没真的信了郁赦, 留着五殿下,也是心中还在犹豫!”

郁妃宫中,郁慕诚尽力压着脾气,声音发抖, “胜负未定, 一切都有转机,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急什么?!”

宫内流言四起, 崇安帝借口还没选定吉日将给郁赦封王的事往后推了,郁妃自以为这是自己的功劳, 腰杆硬了不少, 她还怪着郁慕诚,觉得自己大哥立场飘忽, 闻言冷淡道:“我急什么?如今怕只有我还会为琼儿着急吧?我再不动手,琼儿怕是死了也没人管了。”

郁慕诚失笑,“你这是在帮五殿下?”

“不是吗?”郁妃冷笑,“皇上有本事就接着抬举那个野种!皇上敢给他封王,我就敢接着闹,流言只会越传越难听,我倒是想知道,皇上听多了流言,还愿不愿意多看那个野种一眼。”

“你以为你这是让皇上和郁赦离心?”郁慕诚不可置信,“你这是生生将他们赶到了一条船上!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就是要把当年之事捅出来,也不该是这样捅!你抓这郁赦生母的身份不放是什么意思?就算别人都信了,他生母确实是前朝的小钟妃,哪又如何?他不还是皇上的儿子?你这到底是在给郁赦泼脏水,还是给皇上泼脏水?!”

郁妃一愣,固执道,“有什么不一样?!他身世不干净,难道不是他身上的污点?”

郁慕诚被气的跌坐在了椅子上,他已在安排当年侍奉过小钟妃的旧宫人入京了,为的就是再观望观望。他同崇安帝君臣几十年,比任何人都明白那位的心思,清楚他还没下定主意,只想留着这道杀手锏,若崇安帝真的立了郁赦,再把这事儿抖出来,然后将矛头指向郁赦生父,让宗亲和朝臣们怀疑郁赦是小钟妃和其他人私通生的儿子,以旧日宫人为刀,以诛心流言为刃,一击即中,杀郁赦一个始料不及。

但现在…郁慕诚灰心的看着郁妃,他锻造多年只待插入郁赦心口的一把刀,被郁妃早早的抢了去在郁赦手上划了一道,不疼不痒。

郁慕诚涵养还算好,五脏六腑都被气的移了位也没对郁妃疾言厉色,他扶着心口缓缓道:“我不急出手,不是不担心五殿下,也不是想转头拥立郁赦,而是没到时候…你以为郁赦真的站的那么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