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钟宛睁开眼看了看四周,天色大亮,郁赦应该是已经上朝去了。

钟宛喉咙口还有些不适,他咳了两声,叹口气。

自己昨夜那么乖,那么卖力气的。

好可惜,郁赦今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钟宛苦中作乐的安慰自己,忘了也好,昨天自己也够丢人的。

钟宛起身洗漱,换好衣裳后冯管家端着茶进屋来了。

钟宛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意外,“雪梨茶?好巧,居然备了这个。”

冯管家一笑,“哪儿啊,是王爷早起吩咐的,说钟少爷今天喉咙必然不适,要喝点护嗓子的。”

钟宛噗的呛了一口茶。

这次怎么没忘?!

第90章

钟宛崩溃, 什么会忘什么不会忘, 他难道还是凭心情来的?

钟宛小心翼翼的看着冯管家,“子宥他还对你说什么了吗?”

冯管家疑惑的看着钟宛, “也没说什么, 王爷今天起的挺早, 去外面都上了车了,突然想起来这事儿, 让人回来嘱咐我, 说少爷你有点上火,从昨晚开始嗓子就不舒服, 我特意问了, 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王爷说不用,喝点养嗓子的就行,我想来想去,就让人煮了一壶雪梨茶。”

钟宛放下心, 还好还好, 郁赦应该是清醒了,还知道护着自己仅剩的这点脸皮, 不过…

钟宛心惊,这人什么时候清醒的?

难不成昨天就醒了?!

钟宛红着脸喝茶, 他昨晚想着郁赦反正是一觉过后什么也记不得, 也不用难为情,怎么浪怎么来, 万万没想到…

郁子宥现在也是越来越出息了。

冯管家见钟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疑惑道,“少爷?怎么了?”

钟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含混道,“没事…劳烦替我备车,我一会儿出门。”

冯管家答应着,“少爷去哪儿?”

钟宛喝干了茶,“黔安王府。”

一个时辰后,黔安王府。

宣瑜听说要去郁赦的庄子上玩,又听说那庄子上有山有水有温泉,高兴坏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不敢同宣从心说,同幼时一样凑到钟宛身边,吞吞吐吐的想跟钟宛说悄悄话。

自来就这样,比起大哥和姐姐,宣瑜更亲钟宛一些,钟宛无奈,“少爷,多大人了?还咬耳朵呢?要说什么?”

宣瑜畏惧的瞟了宣从心一眼,悄声道,“我们…我们都去吗?”

“你和从心去。”钟宛咳了两声,拿过茶盏道,“我不去,没这清闲的好福气,那个庄子我少时就听子宥说过,虽没去成,但说是不错,还是前朝的老王爷留下的,修的很别致。”

钟宛耐心问道,“你是想带着谁去?”

“没有。”宣瑜犹犹豫豫的,“能…不带着谁去吗?”

宣从心在一旁冷着脸道:“不带着我吗?”

钟宛莞尔,宣瑜忙摇头,“那怎么敢?!我、我是想…”

宣瑜可怜兮兮的看着钟宛,小声道,“能不带着先生吗?”

宣瑜哭丧着脸,“先生好凶,我不想带着他一起!让他自己在京中挨冻吧!”

钟宛叹气,在宣瑜头上揉了一把,有点发愁,“宁王学富五车,王妃当年也出了名的柳絮才高,如今倒不求你青出于蓝,但也不能太差了吧?”

宣瑜低头受训,委委屈屈的。

“罢了。”钟宛道,“不带着就不带着吧,课业落下的回头再补。”

宣瑜眼睛瞬间亮了,忙不迭的去收拾东西了。

宣从心横了宣瑜一眼,她看向钟宛,皱眉,“怎么这么突然?下午就要我们走。”

“还不是因为那边如今山花烂漫,风光正好。”钟宛早就备好了说辞,笑道,“听说花期将尽,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宣从心还是觉得怪怪的,“太急了,我的东西丫头们可能都来不及收拾。”

宣从心现在不太好糊弄了,钟宛想了下叹气,“罢了,同你说实话吧。”

宣从心瞬间坐直了身子。

钟宛豁出脸皮,认真道,“子宥昨天有点事得罪了我,想讨好讨好你们,嗯…你知道,他就这样,没头没脑的,自作聪明。”

钟宛说的暧昧,宣从心尴尬的点了点头。

“得罪…”宣从心犹豫了下还是问道,“怎么得罪?是不是…”

宣从心有点紧张的追问:“是不是郁小王爷要议亲?”

钟宛失笑,“你想到哪儿去了。”

宣从心道,“不是就好,不过…”

宣从心忧心忡忡,“我昨天就想问,但没太好意思,郁小王爷他不成亲的吗?”

钟宛结巴,“不、不啊。”

“我不太清楚现在朝中是什么局势,全是听说,听说皇帝认回郁小王爷,还很倚重他,外面都说是有立他为储的意思。”宣从心问道,“他将来要真的做了皇帝,怎么可能没有后宫呢?到时候…你要如何?”

钟宛想了想,一笑,“我还真没想过这个。”

钟宛不是安慰宣从心,他是真的没想过。

回京之后,特别是同郁赦在一处以后,一件事挤着一件事的来,好像被人催着赶着奔命一般,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哪还有那个功夫想以后的事?

而且郁赦虽未说过什么,但不知为何,钟宛就是觉得,他同郁赦之间,不会有这种麻烦。

宣从心皱眉,“为什么不想?我还没听说过哪个皇帝能不要后宫的,宗亲们能答应吗?朝臣们会不管吗?”

钟宛失笑,“我都没发愁过,你倒是替我想的周到。”

宣从心面色不佳,“那你当我是杞人忧天吧…我倒是信了郁小王爷待你是真心的,但以后日子还长,谁知道会怎么样,你也不打算打算。”

钟宛一心只想让他俩快点出京,敷衍道,“行,我打算我打算,你快去看看,有什么要带着的,别落下了。”

宣从心怏怏不乐的去了。

钟宛不住催促着,过了晌后总算把两人送上了车,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钟宛看着远去的车驾,一边彻底放下了心,一边看着天边的乌云,突然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

等双胞胎再回京时,京中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

钟宛方才出府时听家将们说才知道,郁赦早叮嘱了随行的家将,来日若一切顺利,那马上将双胞胎接回京中受封。

若有万一,无论郁赦和自己落个什么下场,家将们也不必回来,直接带着双胞胎出庄逃命,山高水远,有多远走多远,隐姓埋名,哪里都可安家,永远不要再回京。

跟着钟宛的家将小心的瞥了钟宛一眼,揣摩着钟宛的心思,沉声道,“少爷别想太多,来日未定,不一定就走到了那一步!世子只是怕连累孩子,提前做个最坏的打算而已。”

钟宛看着远处,自言自语道,“若有万一,刚才…就是我同这俩孩子的最后一面了。”

宣从心太聪明,钟宛一句贴心的话也不敢说,心中有万千不放心也不敢多叮嘱,生怕惹她怀疑,现在想想,又有点怅然。

钟宛自嘲一笑,“突然后悔了。”

家将心头一酸,粗笨的劝慰道,“少爷别瞎想!后悔…后悔什么?有什么要说的,或有什么要捎给他们的,少爷吩咐我,我去办!”

“后悔我太心软了。”钟宛懊悔,“该把先生送去的!要真回不来了,没先生管教,宣瑜不美死了?他回头真的大字不识一个,我真是没脸见王爷王妃了!”

家将:“…”

家将吃力的安慰,“先生年纪也不小了,就别跟着天涯海角的奔波了,先生也不容易。”

钟宛点头,“可也是,罢了。”

家将看着钟宛满不在乎的样子,实在安慰不下去了,将钟宛扶上车后勉强道,“还有就是银钱上少爷也不用担心,除了他们带去的那些,世子还特意让随行的心腹带了不少现银,总之…总之什么也短不了的。”

钟宛心中一软,笑了下,又有点心疼郁赦。

殚精竭虑的跟这些穷凶极恶的人明争暗斗就算了,还要分心料理这种小事。

这人整天在内阁临渊履冰,不知有多辛苦。

临渊履冰的郁子宥,这会儿在内阁其实一点也不辛苦。

郁赦今天早起后神思清明,心情好的不得了。

下了朝,郁赦同郁幕诚走了个对脸,他甚至还对郁幕诚笑了下。

将郁幕诚吓的不轻。

一上午了,郁赦一份折子也没看下去。

他脑子里全是昨晚的事。

琐碎一些小事他确实记不太清了,但有关钟宛的他都记得。

每个细节都记得。

几个月前,托太医根治钟宛的病时,郁赦问过太医,他这病还能不能好。

这话冯管家以前也问过,太医当时说脑子里的事,没法打包票,只能长年累月的安静修养试试。

可那次太医又说,最康健的年纪里,有些病疾身子自己本身就会慢慢修复,他又许久不曾吃过药了,体内毒素一日比一日少,逐渐转好也很有可能。

郁赦当时没往心里去,这会儿却有点信了。

昨夜他明明犯病了,可有关钟宛的点滴,他却全记得。

包括钟宛说的那句“你忘了,我就明天再做一次,后天再做一次,大后天再做一次”。

郁赦于内阁首席正襟危坐,认真的思虑今晚回府要不要装忘了,逼钟宛实现这个承诺。

“王爷,王爷?”

郁赦回神,合上手中的书折,对孙阁老温和道,“大人请说。”

孙阁老一笑,“没什么,只是这份折子,想让王爷看看。”

郁赦接了过来,孙阁老道,“御史台今天上书说,五殿下禁足已久,也有了悔过之心,他们奏请皇上,看是不是解了五殿下的禁。”

孙阁老有意卖郁赦一个人情,轻声道,“皇上今日精神不济,朝会上露了个脸就回后宫了,可能没心思看这个,今天要紧的折子不少,这份折子…可送,可不送。”

郁赦细细的把书折看了一遍,表情平静,“送去。”

孙阁老诧异,不等他说话郁赦又道,“只是不能这么送去,同他们交代一声,说这份折子写的不够详尽,表述不当,让他们好好写一封回来。”

大臣们的折子写的词不达意,由内阁拦下让他们重写这是常有的事,孙阁老点头,“好。”

郁赦又道:“等他们再送来后,还要劳请孙大人一件事。”

孙阁老道:“王爷请说。”

郁赦淡淡道,“等下一封折子送来,连着这一封,再搜罗搜罗之前…凡是同此事有关的书折,无论何时送来的,全收在一起,一起放在最要紧的那匣书折中,一起送去面圣。”

孙阁老心中咋舌,郁小王爷年纪不大,来内阁混了没几个月,已经学会了这些老阁臣的毒辣手段。

这么声势浩大的送上去,崇安帝若误以为宣琼被禁足了还能勾结百官,那必然是不会放他出来了。

第91章

这样运作, 不算是直接出手害宣琼, 反正内阁如今有郁赦坐镇,别人就算事后有心探究, 自有郁赦担着, 孙阁老并不急避嫌, 点头答应下了。

郁赦想了想,又叫了自己的人来, 暗暗吩咐, 让宫人想办法给汤钦那个老东西带个话。

前朝在给宣琼卖力气,后宫也不能闲着。

宣琼禁足许久, 郁赦不信自己那便宜姑母不着急。

三日后, 后宫的郁妃, 御史台中亲宣琼的那一派,连着郁赦和钟宛在朝中的人,几方势力像是约定好了似得,同时发力, 折子雪花似得送到了内阁。

阁老们松了一口气, 这可不是他们在替哪位皇子造势了,这么许多人再替宣琼求情, 喧嚣不止,不重视都不行, 阁老们将新的旧的折子整理好, 一同送到了御前。

“他这是在思过吗?!!”

崇安帝脸色铁青,一把将堆成小山的折子推开, “朕就是担心他没脑子,被他那糊涂母妃蛊惑,受他舅舅摆布,朕不信之前那些事都是他做的,所以才将他软禁在宫中!又让朕多年的心腹宫人们看着他!怕就怕他一错再错,泥足深陷,将来想护他都护不住,这个孩子…咳…”

崇安帝咳了起来,他一手扶在书案上,胸腔好似个破风箱一般,呼哧个不停,苍白的脸一会儿就紫涨了起来。

郁赦面无表情的立在一边,好似没看见一般。

老太监们凑了上来,拍后背的拍后背,喂茶的喂茶,忙活了好一会儿才让崇安帝将这口气顺了下来。

郁赦不咸不淡道:“皇上保重龙体。”

崇安帝失神的看着这许多书折,低声道,“你怪朕一直护着宣琼,是不是?”

郁赦不置一词。

崇安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抬头看向郁赦,慢慢道,“这些折子,是你让阁臣们一起送上来的吧?”

崇安帝还没糊涂,不过片刻就想到了其中猫腻,郁赦也没指望能这么顺的扳倒宣琼,他坦然道,“是。”

郁赦表情平静:“朝臣们物议沸腾,内阁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于公这是我职责所在,于私…我自然不想让他好过。”

郁赦话说的坦率,崇安帝倒生不起气来了。

“冤孽…”

崇安帝摇头,“朕当真是老了,也开始举棋不定,瞻前顾后了。”

“郁妃一心想要朕把宣琼放出来,放他出来做什么呢?”崇安帝疲惫道,“放他出来同你兄弟相残吗?”

“宣琼毕竟还没真的做出过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朕把他困在宫中,不让他被人利用,将来…”崇安帝看向郁赦,声音沙哑,“朕也能做主,让你放他一马,是不是?”

“朕是天子,也是人父。”崇安帝长叹了一口气,“朕也想多保住几个孩子,就这一点心愿,这些人为何就不懂呢?”

崇安帝说的动情,郁赦心中却起不来半点波澜。

郁赦相信崇安帝这一席话都是真的,也相信,他留着宣琼制衡自己,留个储君的备选,也是真的。

郁赦这些年听崇安帝说了太多虚情假意的话了,早已习惯,没再同少时一般出言讥讽。

“郁妃的心思,朕都明白,但她一个妇人,手伸不到前朝去。”崇安帝低声道,“这次…难道又是你那好父王的手笔吗?”

崇安帝看向郁赦,“子宥,你说呢?”

崇安帝已起疑心,郁赦没再落井下石,按着他同钟宛提前商议好的说辞平静道,“不知。”

崇安帝皱眉,郁赦冷声道,“此事我也很有嫌疑,不敢再攀扯旁人。”

“你这孩子!”崇安帝皱眉,“怎么还闹起脾气来了?朕方才不过是随口一问,朕若真的疑心你,还能放你在内阁中理政?”

郁赦又不说话了。

崇安帝失笑,“罢了…你就是这样的脾气。”

崇安帝喃喃自语,“朕其实也喜欢你这样的脾气,喜怒于色,不会虚情假意的糊弄朕。”

崇安帝随手拿起一份书折,低声道,“郁王前些日子假作蛰伏,背后动作却一套接着一套,勾结司天监不成,又闹起了这一出,如今朕尚能应付,将来呢?”

崇安帝审视的看向郁赦,问道,“子宥,这事儿要让你料理,你要如何处置郁王呢?”

郁赦心中一动,压下就要出口的“斩草除根”,沉默了。

郁赦往日也总这样,问三句答一句,但崇安帝今日却不准备放过他了,追问道,“子宥,你要如何?”

郁赦心中几个起伏,心中突然清明,抓住了关窍。

崇安帝这是在犹豫,把这个麻烦就地解决,还是留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