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着菠萝油,没有回答,但心情没来由地好起来。
宝淑停下手中的动作,怔怔地看着餐厅的一角,他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是池少宇,跟一个女孩子单独吃着晚餐。他们有说有笑,好象相处愉快。
余正转回头,说:“吃你的河粉吧,不然凉了。”
“你也看到了不是吗。”宝淑疑惑地望着他。
余正笑了笑,看到了又怎样,看到的就代表是真相,看不到的难道就没发生过吗?而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
宝淑知道他不想管,所以有点愤怒。打算起身,却被他一把拉住。
“你这个笨蛋,给我坐下。”他低声说,皱着眉。
“我要去问清楚。”她倔强地回答。
他拉着她的手,一脸严肃地说:“答案,不应该是由你先知道。”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忽然她挣脱他的手跑开了,余正站起身想阻止她,却发现她不是向池少宇走去,而是奔出了餐厅门口。
他迅速结了帐追出去,餐厅角落的池少宇表情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然后向身边的女伴露出迷人的微笑。
余正下了的士,宝淑还在前一部车上等司机找钱。他走上去,她砰地关上门。
两部的士纷纷离去。路灯下只有他们两个长长的身影。
“余正,你告诉我。”宝淑首先开口。
“…”
“那个时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Crig在外面跟其他女孩子玩?”
他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不会说谎。
宝淑鼻子一酸,哽咽起来:“你们人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余正低下头,有点不知所措。
他余正,从来不是无敌的,至少,在她的眼泪面前,他可以轻易投降。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红着眼,却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
“你说呀!”她伸手推了他一下。
他没有动,最后缓缓抬起头,说:“我不想看到你难过。”
宝淑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但她笑了。
“余正,我真是败给你了。”她打了他一下,或许,她已不再是那个小女孩。她能够明白别人的良苦用心,也不需要他事事担心。
但她错了,被打败的那个,其实是他。
圣诞节前,余正的工作室很忙。为了赚多一些钱,他们甚至接一些设计橱窗的生意。
宝淑拿着一叠发票来找他报销,他有点头大地翻了翻,自己开工作室,最麻烦的就是做帐的问题。即使他也有management的学位,还是对财务工作心生厌烦。
但抬头看看另外两人…他最终还是放弃地垂下头。
忽然他抽出一张太平洋百货的发票问:“这是什么?”
宝淑朝他笑了笑,他感到自己的眼皮在跳:“碧欧泉眼部深层净化露?!”
宝淑干笑两声:“最近一直加班,我黑眼圈好明显,所以昨天就抽空去买了一支这个,专柜小姐说很有用——”
他打断她:“Stop!拿回去。”
宝淑有点委屈地噘起嘴,一边伸手接过发票,一边喃喃地说:“以前阿May都给我报的。”
他瞪她。现在他是她的上司,而不是阿May。
她不情不愿地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好了,我只是试试看…早知道不买这么贵了。”
Ben哈地笑了一声,被她打了一下头。
余正把发票放到第二格抽屉里,继续他的工作。
把宝淑拉回上海,是他自私。
当他决定要辞职的时候,便盘算着怎么把她骗走。她当然中计了,虽然闹了点别扭,还是跟着他回到了上海。
最初他也对自己的决定有点一筹莫展,但很多时候,事实既然已经在眼前,能够做的只有为以后做打算。
好在他跟宝淑都是很随遇而安的人,什么问题都要试着去解决,喉咙里堵着一根刺就要想办法把它吞下去或者挖出来。
他是自私,他的计划里永远有着她的一份。
下班回去的路上,宝淑缩在他身后。在赤道附近呆了这么多年,不太习惯这种湿润的冷,然而余正微笑地想,其实太阳一直就在他身边。
四
如果一天有四十八小时,一年有七百三十天,余正觉得,他才有足够的时间完成工作。
揉揉眼睛,觉得头皮发涨。宝淑从客户那里回来以后就一句话也不说,坐在办公桌前翻着杂志,表情很认真。他猜想她大概碰到麻烦了。
他点开MSN的对话框,输入:“你怎么了?”
她朝电脑屏幕看看,然后转过头,透过玻璃墙望着他,摇摇头,表情还是一样的麻木。
他笑了一下,或许有的问题,他不应该帮她解决。于是他继续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只是还是常常瞄她几眼,总是有些不放心。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是胖子打来的。
“圣诞节有什么活动?”
“没有。”他疲于应付那些工作,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出来打牌?”
“好啊,如果有空的话。”
“自己做老板都这么累?”胖子有点不满。
“就是这样才累。”他是真的觉得累,所以不想多说。
“好吧,你再打给我。”他们虽然多年不见,但还是有一份默契。
余正把手机放回桌上,按了按太阳穴。一杯咖啡摆到他面前,是宝淑端来的。
“喝了它,然后到十点就回去睡觉。”
他苦笑一下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却觉得有点甜。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说完,她背上黑色的单肩包踱了出去。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干劲?他不知道。不过喝着她泡的咖啡,连思路都清晰起来。
十点了,宝淑却没有回来,余正看着手机,在想心事。最后他还是拨通了宝淑的电话。
“喂?”响了很多下,她才接的。
他听到争论的声音,于是问:“你在哪里?”
她踌躇了几下,才说:“Oliver。”
“我来接你。”
余正挂上电话,找出客户的通讯录,记下地址。她一定是遇到麻烦了。
晚间十点半,Oliver在淮海路上的新铺还是灯火通明,后天便是他们开张的日子。他走进店铺的时候瞥了一眼橱窗的摆设,跟他的设计不太一样。
店里的工作人员正在摆放物品,中间空着的地方站着三个人,他一眼便看到了宝淑。
“怎么了?”他走上去问。
她瞪了一下对面的年轻男子:“有人说你的设计是狗屁。”
余正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好笑。于是他转身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
之所以说他是“年轻人”,是因为他看上去已很像大学生,再加上脸上倔强的表情,令他想到过去的Ben。
“你好。”余正笑容可掬地伸出手。
男孩子愣了愣,大概没想到他的态度这样好,于是有点不好意思地伸出手跟他握了握,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
“我是余正。”他礼貌地说。
“我叫唐嘉年。”
“不好意思啊,本来我是很反对橱窗和店铺由两家公司制作的,但是我们经理坚持,我没办法。不然也不会令你们为难了…”站在旁边的是店铺主管Vivi Cho。
余正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定是唐嘉年认为他的橱窗设计跟店铺设计并不相衬,所以有另外的主张,跟宝淑发生了争执。
“不如你把你的设计给我看一下,我可以重新做些修改。”他诚恳地对唐嘉年说。对方立即请他到桌边坐下,拿出自己的店铺设计图。
余正一边讨论一边看看宝淑,她好象斗败的公鸡般垂头站在旁边。
讨论结束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他们约好第二天再布置。唐嘉年一改倔强的态度,对余正很是赞赏的样子,甚至在告别时对冷口冷面的宝淑say goodbye。
回去的出租车上,两人都没有说话。路过法国领事馆时,宝淑忽然问:“我是不是很差劲。”
余正没有说话,只是微笑。他从来不赞扬她的缺点,也不贬低她的优点。
她回过头望着他:“你是对的,我只知道坚持原则,根本没想过这样其实让其他人很难做。”
“你能够认识错误,就是有进步了。”他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终于笑了。
余正很喜欢看她笑,一直就很喜欢。她仿佛有一种感染力,当她在身旁的时候,他会觉得快乐。
当然也有很多令他觉得快乐的女孩子,但没有一个及得上她,在他心里印得那么深。
事后余正才知道,原来这个唐嘉年今年才刚毕业,却已得过不少奖,在上海的业界颇有一点名气。
Oliver的店铺终于如期开张,经理对他们的设计都很满意,所以帐也结得快。
宝淑邀请他在元旦一起去参加她堂妹的婚礼,所以他趁有空约了胖子一起去买西装。
“不会吧,你毕业四年连套西装也没有?”胖子瞪大眼睛。
“有吧,”他想了想,“有过一套,但是利用率不是太高,所以走的时候送人了。”
胖子干笑了两声:“以你的表情,即使穿汗衫短裤也能达到一般人穿西装才能达到的效果。”
余正冷冷的脸上浮现温暖的笑容。
两人在空荡荡的百货公司男装部逛了起来,胖子不时对各个专柜的衣服发表颇为专业的评论。余正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时光在有些人身上流逝地很慢,而在另一些人身上却很快。胖子显然属于后者。
他现在对着他,几乎已想不出他过去是怎样的了。唯一没有变的,是他的性格。
“对了,你怎么还没把她搞定?”
余正做了个惊讶的滑稽表情:“我搞得定谁啊。”
“我原本以为没有你搞不定的人。”胖子表情夸张,引得正在试衣服的余正哈哈大笑。
他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说:“没想到,被搞定的人是你。”
余正看着镜中的自己,也有点无奈地说:“是啊,你看我风流倜傥赛潘安,一枝梨花压海棠。怎么就是搞不定。”
但胖子对他的冷面滑稽丝毫不感兴趣,眯着眼看着镜中的他:“你确定要穿着这身龟壳去?要不要再加一顶绿帽子?”
余正最终买了一套中规中矩的黑色西装加浅色条纹衬衫和深色领带。
回到公寓的时候,宝淑来找他:“圣诞节去哪里玩?”
“你说呢?”其实他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但跟她在一起,他总是先问她的意见。
“我好想去滑雪,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我们去哈尔滨滑雪?”
他怎么会不记得,那是她跟Crig在一起后第一个圣诞节。
他当时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虽然同学们约他一起过圣诞,但他还是倔强地等着她的邀请。所幸最后她还是兴高采烈地来问他,要不要跟Crig的同学们一起去哈尔滨滑雪。
他假装考虑了两天,在出发前一天才“勉强”答应了他们。那一次的旅程对他来说是简直一个噩梦,跟着一群不认识的人,看着她和Crig一路上亲密地谈笑。他余正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最不知所谓的事,大概便是这一件。
期间更有一位和蔼的女同学向他表白,却被他粗暴地拒绝了。他至今仍对那个女孩子感到抱歉,因为当时他的心情糟透了。回到学校以后,他也曾试着想要找那个女孩道歉,但终究还是因为他已不记得她的样貌而作罢。
“我想起来了,那次旅行,他们传说Lucy向你表白,有没有这件事?”宝淑忽然兴致高昂起来。
原来那个女孩子叫Lucy,余正笑了笑:“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起来?”
宝淑蹲在冰箱面前找着零食:“其实大家很关心你的私人问题。”
“干吗。”他喝了一口咖啡,打开笔记本。
“怕你性冷感啊。”
“噗——”一口咖啡喷在VAIO的黑色键盘上,令余正有点泄气。
宝淑关上冰箱门,十万火急地来抢救。
“我知道你想换一台新的已经很久了,但是也不要糟蹋旧的啊。”她一边用棉纸吸干键盘上的咖啡渍,一边帮他擦着下巴。
“谁叫你说我是性冷感。”他抬高下巴抱怨。
“我只是说担心你是,当然我知道你不是。”她的口气,好象在安慰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