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偷瞄他,他正在冰箱前找着吃的东西。

现在的余正,变了一些。他的表情本来就不多,现在更加少了。原本清楚的脸上长起了胡子。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了些皱纹。这几年,他更清瘦了许多,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从那双清澈的眼睛下看到隐隐的黑眼圈。

原来,宝淑想,男人也是会老的。

余正拿了瓶矿泉水一边喝一边在她身旁坐下。

她起身跪在沙发上仔细看他的头顶:“又有两根白头发了。”

余正笑了笑,没有回答。

宝淑忽然有点无奈地发现,这几年,他是太辛苦了。

她帮他拔下白头发,包在面纸里,怔怔地说:“余正,你想不想放假?”

他看着电视屏幕,没有看她:“不是刚刚过完春节吗。”

“我们去一个没有工作的地方吧。”她拉住他的手臂,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很心疼。

他回头看她:“傻瓜,你在说什么呢。”

“没有工作的话你就不会辛苦了。”她只是倔强地说。

他还是疑惑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笑笑地说:“如果你长大一点的话我就不那么辛苦了。”

宝淑竟说不出话来。余正的这句话,令她很想哭。他是否真的为她,做了很多事。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问他一句话,这句话,这些年来每次到了嘴边,她都没有问出口。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也不知道他会给出怎样的答案,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

“余正…”

他看着她,她从来不知道,他的轮廓,是这么清晰。

“?”

“…你,你真的跟那个假面超人长得很像。”

宝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一次,还是没有说出口。

半夜两点,在网上遇见家禾,宝淑连忙打了一连串的感叹号。

“我不是故意的,去买的时候他们说已经卖完了,我有什么办法。”MSN上面跳出一个对话框。

“…”

“Happy Birthday!”

宝淑这才想起,半夜两点,已是她的生日了。

“Thank u......”她继续敲着键盘,“你有没有看过‘假面超人’?”

“…Sorry,我对穿着蓝色紧身衣的男人不感兴趣,更不用说是其他戴着咸蛋或者昆虫面具的那些了…”

她笑起来:“我要说的重点不是假面,而是那个超人。”

“What?!”

“你知不知道オダギリジョー?”

那些日本的假名她不会读,只是从网上copy下来的。

过了几分钟,家禾才打出几个英文字母:“Odagiri Joe。”

“你知道他?”

“不知道,James懂一些日文,我叫他翻译的。”

“他在你旁边?”

“他就在旁边看我们聊天。”

“拜拜。”宝淑连忙下线。本想跟家禾谈一些事情,但是否恋爱中的人无论做什么都要在一起?

她走到窗前,外面的马路上静得连风吹叶子的声音都那么明显。

她想要找到那个“假面超人”,她想再看一看,过去的那个余正。

不知道是谁说的:女孩子,就像圣诞节的蛋糕,过了二十五就没人要了。

但宝淑相信,蛋糕其实与圣诞节无关。

早上醒来已经是十一点,余正准她休假一天。洗完脸坐到梳妆台前,忽然发现,涂了那么多的美白保养品,到头来却显得眼圈愈发的黑。

她双手捂住脸,有些泄气。

任何话语都无法安慰她这样一个二十七岁,但几乎一无所有的女人。她抬起头,这个年纪还称自己是女孩子的话是否有些做作了?

但她依旧涂着那些美白霜,思量着要不要出去买支去皱的。

午饭不过就是一只面包加杯可可。礼拜三,人人都在上班,或许这个时候去百货公司人会很少。

她再次坐到梳妆台前,认真地化起妆来,无论如何,在今天这个日子都要让自己光鲜一些。

打开门在楼梯间的鞋柜里翻着那双新买的靴子,一抬头却看到一个白色的包裹。

宝淑愣了愣,四周望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惊慌。

从未想过,自己家门前会有一个好似在电影里出现的白色不明包裹。

她僵硬地凑上去仔细听着,里面没有滴答的声音。犹豫再三,她放下靴子,拿起那个包裹,分量并不重。

外面用一张全白的纸包围着,纸质很普通。宝淑轻轻地由接缝处拆开,露出一个蛋糕盒般的长方形盒子。缓缓提起盒盖,里面就是她托了神通广大的Ken都没买到的胶糖公仔。

这些形态各异的狮子大象河马猩猩懒洋洋地做着各种动作,没有卡片,没有只字片语,但她知道一定是余正送的。

他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会把礼物递到你面前看着你拆开它然后接受你的感谢,不会用漂亮的纸包起一个光鲜的外表,不会给你一个昂贵或浪漫的惊喜。

他永远都不用说“祝你生日快乐”,因为他的礼物真的令你快乐。

心动往往只是一刹那。

宝淑已记不得,第一次对他心动,是在Ada家楼下意外见到他的那个胶糖公仔店又或是,他第一次吻了她额头的那个漆黑电影院…

工作室的灯还亮着,宝淑在楼下踱着步,五分钟后她还是决定上去看看。

屋里竟然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她有点迷惑。他们租的是这栋五层写字楼的顶层,所以就算跑开也不怕有人闯空门。但余正究竟去了哪里?

等了十五分钟,她确定他不是去了厕所。忽然,她想到什么似的,沿着电机房旁边狭窄的楼梯向楼顶走去,那扇生锈的铁门果然是开着的。

轻轻拉开门,余正的背影在夕阳下印得很孤单。他一定抽着烟,白色的烟雾淡淡散在他的四周,令他看起来有些朦胧。

他穿的这件藏青色毛衣是她在前年圣诞节Jack Jones打折时买给他的。香港一年到头穿的机会没多少,到了上海反而一直看他穿着。

他真的很消瘦,望着这个背影,她竟有一丝丝心疼。

她就这样站着没出声,四周十分安静,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余正默默地抽着那支烟。

忽然,他像感应到什么似的,转回头看向她。

一瞬间,两人的脸上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对望了一会儿,他们又相视而笑。

宝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什么也没做,他却感应到她的存在。

她曾经看过一部法国电影:男主角是一个警察,为了救人质跟歹徒周旋,故事的最后,歹徒绑架了他的女友,把她藏在一个废弃的旧仓库。警察通过重重磨难当然消灭了歹徒,但炸弹十分钟后就要爆炸了,他大叫女友的名字,然而她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嘴上贴着粘胶。警察焦急地寻找起来,五分钟过去了都没有找到,这个时候,他忽地闭上眼睛,用自己的心跳感应着那个他深爱着的女子。最后,他奇迹般地在柜子里找到了女友,她竟没有哭,看到他的一瞬间,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法国,是一个多么浪漫的国家,就连枪战片也可以借由一个关于爱的情节来感动人。

宝淑是被这个电影感动了,她一直以为,如果一个男子能够感应到一个女子的存在,他必定十分爱她。

“吃饭了没有?”余正走向她,喷着烟圈。

他说出的话永远不够浪漫,在这样一个,印着夕阳,同时令她感动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场景,他竟又煞风景地问出这样的问题。

可是她不介意,余正就是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人。

“没有,找你一起去。”

他弹着烟灰:“好,去哪里?”

“你决定,反正你请客。”她撒娇地挽住他的手臂,他竟愣了一下。

“鹭鹭?”他把烟喷在她脸上。

“那我要吃面筋煲还有温蟹。”她开心地笑着说。

他们十分幸运地抢到了最后一张桌子,余正点了啤酒,两人都很有心情地喝着。

“二十八岁。”他举起自己的酒杯碰了一下她的。

“是二十七!”她纠正,“过了二十五就不能再说虚岁了。”

他笑了笑:“可是你这些年都没有变。”

宝淑放下酒杯,像在思索着什么,忽然问:“我哪里没有变?”

他耸了耸肩,好象又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觉得你也没有变。”她看着他的眼睛。

余正有点迷惑,体味着她话里的意思,竟失神了。

宝淑往杯里倒着啤酒,倒完之后大喝了一口,觉得心旷神怡。

回家的车上,他们很有默契地各自看着窗外,大概酒精令他们有些浑噩。

沿着旋转扶梯拾级而上,这个生日,她很快乐。生日就要过去了,这让她突然有种悲观的情绪,好象快乐也就要过去了。

拿出钥匙打开门,余正在她身后。

她走进去,转身看着他。楼梯间的灯光是昏暗的,而他的眼睛却很明亮。他微张了下嘴,好象有话要说,但最后还是说了句:“晚安。”

她知道他要说的不是这一句,一定不是。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他也看着她。

几秒后,他转身上楼去。

他的背影又令她想到夕阳下的那一幕。

一瞬间,她冲动地叫住了他:“阿正…”

余正转身看着她,这一次,他的眼神好象在询问什么。

宝淑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眼神回答他。她只是,轻轻地对他笑了笑。

下一秒,余正上前拥着她,吻住了她的唇。

她也吻着他,觉得自己有点颤抖。

她伸手到他背后,忽然觉得,拥着他是这么快乐。

心中的暖流像潮水般涌出来,她感到自己尝到和闻到的,是一点点酒精加一点点烟草。那是一种,余正的味道。

他挤进门里,把她推到墙边,关上门。

原来,余正竟是这么热情的人。她很想笑,因为胖子曾经说过,他是一个很“闷骚”的人。

他忽然抬起头,在黑暗的房间中,借着月光看她:“笑什么。”

她还是笑盈盈的,没有答话。

他又低头吻住她,让她喘不过气来。宝淑的心中,变得很宁静,她的整个世界,只有蓝天白云还有余正。

他的轮廓,原来已经印得这样深。

他放开她的唇,抵住她的额头,也有点气喘:“小傻瓜,你告诉我…”

“?”

“你有没有喝醉?”

她愣住了,摇摇头。

那么,他有没有喝醉?

他亲了她一下,又问:“真的没有?”

她点点头。

他抱起她,就像那一晚,把她放到床上,关上房门。

她看着他走到窗前拉上窗帘,然后打开空调。她有点吃惊地微张着嘴,在这个性感的时刻,他竟还细心地注意到不要着凉这个问题。

然后他又一把把她拉起来,一边热情地吻着她一边脱她的外套,弄得她头有点晕。

当宝淑的双手在余正赤裸的背脊上游走的时候,她忽然推开他,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你有没有买那个?”

余正挑了下眉,伸手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皮夹,在一个小暗格里摸出一个桃红色的正方形的真空塑料包,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随身携带。”

宝淑怔怔地看着他,然后止不住地大笑起来,直到余正再次低下头封住她的嘴。

原来,眼前这个男子,暗暗藏着东风,随时准备草船借箭…

宝淑很喜欢在傍晚时分,捧着一杯咖啡,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不管有没有风景。其实最初,她只是想体味那种电影里一再出现的都市浪漫,但时间长了,这就真的变成了一种习惯。

每个人都应该有一种属于自己的颜色,她的,一定是pink,就像宝记的那种pink。

她转回头看着自己那张在夕阳下更显明亮的绿色大床,她不爱这个颜色,像个大龟壳。

然而,有什么关系呢,是余正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