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工作顺利吗。”他没有接他的话,却换了个话题。

“还可以吧,反正如果有困难的话大家一起商量也能很快解决。”

“你用心点就能做得好的。”余正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低头看着杂志。

“…你认为我什么时候才能合格?”

“合格?”

唐嘉年站起来说:“我想过了…以后我还是想到你们这里来工作。”

余正有些惊讶,考虑了一下才说:“我上次说的话,如果你明白了,你觉得自己合格就是合格。”

唐嘉年有点紧张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余正看着他,好笑地想,他终归还是个小朋友。

唐嘉年的公司离这里只有一站路,与其来他这里躲雨,不如直接回公司的好。

男孩子,叫他道谢,跟叫他道歉一样难。

晚上余正去接了宝淑,然后一起吃饭。他们又去了那家新旺,店里的生意非常好。

宝淑还是点了那一千零一份炒河粉,他想了想,也还是点了份咖喱鸡饭。

“我想你说的或许是对的…”宝淑忽然说。

余正有点摸不着头脑,她是今天第二个说他正确的人。

“池少宇的事情,我们是不应该过问。”

“我以为你会对梁见飞说的。”他眨眨眼睛。

宝淑噘噘嘴,沉默了一下才说:“本来我已经要说了,但是忽然又觉得…还是不应该由外人告诉她。”

“…”

“我不想看到她难过。”她垂下眼睛。

餐桌很小,余正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谢谢。”

“?”

宝淑抬头看着他:“那个时候,你没有告诉我,谢谢。”

她也是今天,第二个跟他道谢的人。

晚上八点,淮海路上竟拦不到一部的士。宝淑提议走回去,但走了一半路,她又喊走不动。

“我去前面路口看看有没有车。”余正笑着说。

“不要不要,已经走了一半,再坐车,多不划算。”宝淑坐在路边的花坛上,伸直腿。

“你想在这里坐着?虽然雨停了但是风很大。”他两手插袋。

“不如…”宝淑抬起头看着他,“你背我吧。”

上一次背她是什么时候?余正想了想,大约是大学毕业的时候吧,他们一班人喝醉了,他背着她回宿舍。

“你好象重了。”他有点喘。

宝淑揽紧他,笑嘻嘻地说:“我知道你要背我,所以特地在口袋里放了两个铅块。”

“小鬼。”他笑了,双手从她的腿向上移。

“啊!”她尖叫了一声,“你不要摸我那里啦。”

“我怕你滑下去。”他笑着回答。说完,把她往背上推了推,双手还是固定在那里。

宝淑捶了下他的肩,没有说话。

快到家的时候,余正借着路灯转过头看她。

有多久没见她脸红了?不记得了…

被胖子摔倒在地,余正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他有七年没玩过空手道了,只除了跟Crig打架那次。这个道场里到处是学生,胖子闲暇时就来这里兼职做教练。

“看来你真的是很久没玩。”胖子拉他起来。

“不堪一击是吗。”

“那倒不至于,只是记得以前没摔倒过你。”

他无奈地苦笑一下。

走出体育俱乐部的时候,竟开始飘起了小雨。

“太好了,不用去洗车了。”胖子吹了声口哨。

他的普桑总是积着厚厚的一层灰,雨点打上去更班驳。

余正在前排坐好,系上安全带:“坐完你的垃圾车我回去还要再洗一次澡。”

胖子一边倒车一边笑得很大声:“不如去你家吧。”

他耸了个肩,不表示反对。

胖子走到二楼的时候用力敲了敲门:“林宝淑你快滚出来,你爷爷我来了。”

余正用食指甩着钥匙往上走:“她去百货公司买东西了。”

胖子有点失望地跟着他上楼。

洗完澡出来,余正从冰箱里拿了一支雪糕开始吃起来。胖子在上网,大约是女孩子聊着天,很专心致志的样子。

“晚上吃什么?”他问。

“随便。”

余正丢了个菠萝包给胖子,引来他不解的注视。

“你的晚饭。”

胖子大声咒骂了一句,把面包丢还给他,继续专注地聊天。

余正走到窗前,一边擦着头发,一部的士停在楼下,宝淑拎着大包小包钻了出来。

晚上最后决定在家里吃火锅,因为宝淑说上次还有很多火锅料没吃完。

“小赤佬下午去哪里了,爷爷来找你人也不在。”胖子捧了罐薯片躺在沙发上。

宝淑笑着走过去坐在他脚跟旁:“我去给你买棺材了呀。”

“小赤佬!”胖子坐起身挥手打她的头。

余正从冰箱里拿出一根雪糕叼在嘴里,开始洗菜。

“锅子呢?”宝淑出现在他身后,开始翻找起来。

“那里。”他含糊不清地指指碗槽旁的柜子。

宝淑把锅子洗干净,开始放汤料。厨房的空间很小,他们沉默着各忙各的。

“我也要吃。”宝淑忽然说。

“?”他看着她。

“雪糕。”

这雪糕是她买的,冬天的时候吃不掉就丢到他的冰箱里来,还告诫他价钱不便宜,所以一定要吃完。

余正拿在手里咬了一口,说:“没有了,最后一根。”

说完又叼着继续洗菜。

宝淑皱起脸:“明明是我买的…”

他看看她,然后把头凑到她面前,含着雪糕口齿不清地说:“下面还没咬过,你要不要吃?”

她埋怨地瞪了他一眼,才捏着木头柄,把雪糕从他嘴里抽出来,咬掉木柄两边的雪糕,最后又把剩下的雪糕塞进他嘴里。

余正很想咧开嘴笑,但嘴里塞着雪糕。

看着宝淑快乐地嚼着朱古力衣,他在心里提醒自己,等下记得把剩下的几根雪糕转到最下面的冰格里去。

宝淑蹲下身子从床底下翻出一个塑料储藏盒,里面放着她的另一些宝贝:胶糖公仔。

她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收集,从最初的M豆系列到麦当劳所有的限量赠送或换购的小公仔,再到后来各种各样的卡通人物,这几年随着香港胶糖公仔制造业的发展,她还自己设计送去定做。除了表之外,这是她唯一的收藏。

不要以为小玩意很便宜,其实随便哪个限量版的价钱都可以炒到千元以上。

宝淑最得意的收藏,是托家禾买到的Edison的公仔,他的耳朵上竟真的镶了一个钻石耳环。

其实胶糖公仔,最令她喜欢的不仅是制作得惟妙惟肖,更重要的,它们能够代表某部电影、某个人、某个故事、甚至是某段时光。

宝淑最爱那些,能够记录下时间的东西。

她是一个,只懂得向前看的人。所以她想要一些,能够令她在看到时会想起往事的东西。

余正常常说她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她反驳不了。但她觉得,那是因为余正什么事都心里有个数。事实上,他们是两个性格完全相反的人。

翻着日历,再过一个星期就是自己的生日,但她却好象完全提不起兴致。对于一个超过二十五岁还没有男友的女孩子来说,生日、或者其他任何节日,都是毫无意义的。

她起身走到镜子前,拉开上衣看着肚子上那道疤,有点泄气。为了能在夏天的时候穿上分体式的泳衣,她节食半年,当小肚腩终于消失的时候,一道疤又令她丧失信心。

“啊!”她尖叫着倒在床上。

过了几秒,电话铃响了。

“你发什么疯。”

听到余正的声音,她叹了口气:“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

“不会,你至少意识到自己失败了。”

“我忽然又很想冲上来打你。”

电话那头的余正低笑了两声,说:“你要小心,今天是月圆之夜,狼人要变身了。”

宝淑抬头望向窗外,月亮真的很圆。

“余正,你在干吗。”

他顿了顿:“在缝狼皮。”

“骗人,明明在吃东西。”她吃吃地笑了。

“一边吃东西一边缝可不可以啊。”他含糊不清地说。

“在吃什么?”

忽然之间,她很想看看他,于是又说:“把头伸出来。”

“那你把窗打开。”

她爬到床头打开窗子,过了几秒飞进来一样东西正好砸在她肚子上。

“好痛。”她捡起来一看,竟是一颗小时侯经常吃的花生牛轧糖。

“吃完记得刷牙。”他在电话那头提醒。

宝淑用肩膀夹着电话,剥开糖纸,把白色的乳糖含在嘴里,那种味道,真的一直都没有变。

“谢谢。”她的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

她用力嚼着牛轧糖,开心地想,余正也能令她想起过去的时光。迄今为止,她生命中一大半的时光都是跟他一起度过的。

家禾发了封email给宝淑,告诉她,她要买的那个日本的胶糖公仔系列在香港已经卖光了。

她立刻打电话给阿Ken,他也说确实卖完了。于是整个下午,她都在郁郁寡欢中度过,还有什么比在生日的前一天得知最想买来犒劳自己的东西已经卖完了更令人沮丧?

唱片的封面余正已经设计好了,他问她:“用什么色系比较好,蓝色还是橙色?”

她想了想,说:“橙色怎样?”

蓝色太忧郁了,她想要轻快一些的颜色。

看着电脑屏幕上余正的设计稿,宝淑忽然很想要做一个Joey的胶糖公仔。

晚上洗完澡,宝淑拿着一张DVD去楼上找余正。

“我昨天整理箱子的时候发现的,可能是以前买‘假面超人’公仔的时候送的。”

听到她这么说,余正胡子刮了一半就探出头来:“不会是什么‘咸蛋超人’的DVD吧…”

她哈哈大笑,他一半脸上是泡沫,看上去很像怪医秦博士:“怎么可能呢,假面超人的公仔一定是送假面超人的DVD嘛,不会是咸蛋超人啦。”

余正转身走回浴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吃着花生牛轧糖,看着正义勇敢的假面超人惩奸除恶,宝淑觉得自己好象能够怀念起中学的时光,就连男主角都很眼熟。

过了一会余正从浴室出来,穿着短袖T恤,天生有些卷的头发因为刚刚洗过所以乱糟糟的。

她忽然叫起来:“这个假面超人长得跟你很像!”

余正放下正在擦着头发的毛巾,眯起眼睛看着她。

她撇撇嘴,坐在沙发上继续看她的电影,可是越看越觉得像。这大概也是好几年前拍的了,男主角的五官很分明,面部轮廓也小,令她一下就想起了中学时代的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