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池少宇的表情相当得意。
“好土。”宝淑嫌恶地瞥瞥他,转身走进他们的书房去了。
“…”池少宇恨得牙痒痒。
余正笑了,她总是能轻易把人惹火。
晚上大家在池少宇家里吃火锅,他出去买啤酒,余正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出去了。
“什么时候升做机长?”路灯下,他们两人的影子被拉地很长。
池少宇哈哈笑起来:“早呢,起码四十岁。跟公务员差不多,看资历。”
“你行的,我觉得不用到四十。”
“承你吉言。”
“其实我们都没想到你会真的去当飞行员。”
池少宇双手插袋:“我总觉得,既然自己喜欢,有机会就一定要试。”
两人走进超市,收银机前已经排起了队。
“我们也没想到你会跟梁见飞结婚。”余正拿起一瓶橙汁放到手推车里。
池少宇又哈哈笑起来,幽默地说:“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呢。”
余正走在他后面,考虑着该怎么开口。
其实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正经地谈起过各自的感情。池少宇爱玩,他很早之前便知道。只是当一个错误在他的面前,他想要提醒的时候,反而有些无从说起。
“那天我看见你了…在新旺。你跟小鬼。”池少宇忽然说。
余正走在后面,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语气,是认真的。
池少宇转身,苦笑了一下:“还好你拉住她了,不然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余正垂下眼睛,想了想才说:“那就别玩了。”
“哈,你知道的,我这个人——”
“——我是说真的。”他打断他的话。
池少宇沉默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叼在嘴上,然后开始翻找打火机。
“难道你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懂得珍惜,不懂什么叫责任吗!”余正的口气有点差,因为他生气了。
“我…”池少宇找不到打火机,只得把叼着的烟塞回盒子里。
“…”他越过他,在架子上拿着啤酒。
“…”池少宇叹了口气,靠在架子上,“其实我没打算这么早结婚的。”
“不要跟我说你现在后悔了。”
“我没有后悔跟见飞结婚,只是…有点早了。”
“无论你现在有没有跟她结婚都一样会在外面玩的不是吗。”余正停下手中的动作。
池少宇沉默着,最后挫败地点点头。
“你是不应该这么早结婚,你根本没明白结婚的意义。”他推着车向收银台走去。
池少宇连忙跟上去:“你生气了吗。”
他停下脚步看着他:“你应该关心的,是见飞有没有生气。”
农历新年过后,工作量虽然大了,但大多是店铺的橱窗设计,这令余正有些无奈。可能万事起头难,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明白每一步都要靠自己去踏出来。
“给你看样东西。”宝淑走到他身边,在他的电脑上打开一个网页,“Joey的新唱片要找人做封面设计,你投个稿试下怎样?”
他不置可否地看着她:“你很有兴趣吗?”
“我觉得如果成功的话对我们的名气很有好处。”她托着下巴看他。
余正笑了,他最喜欢她这种,迎韧而上的性格。
宝淑这个人,是永远向前看的。
“那我们一起来做做看吧。”
下班以后,他陪宝淑去买家具,她嫌现在那张床太小,要换一张大的。
在的士上,他又想起了那一晚,那时候的他是否就是人们常说的“鬼迷心窍”?
他不着痕迹地注视着身旁的她,对着一个凡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人,要怎么才能让她明白他的心思?
或许所有的疑问,只有时间来回答。
“这张怎样?”宝淑用力坐下去,轻轻弹了两下。
余正忍住笑:“不错,看上去很桃红。”
作为一个designer,他认为每个人都有一种适合自己的颜色。宝淑的,应该是绿色。
“会不会太cute?”她看着身下桃红色的床说。
“你说呢。”
余正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走到一张床前说:“这个怎样?”
宝淑垮下脸来:“不要吧,像个大龟壳。”
只是最后,她还是买下了这张大龟壳。
他有点开心地走在她身后,她是依赖他的,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变过。
林樱从高中的时候,就是一个很能干很泼辣的女子,所以当看到她在拍摄现场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工作人员时,余正一点也不感到吃惊。
摄影师按照他的构想从不同的角度拍着饭店的外貌,他拿出烟想抽,突然想起这里是公共场所,于是又放了回来,喝起矿泉水来。
“我真的没想过你会去学设计。”林樱走到余正身旁,很由衷地说。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你以后会做医生或者律师,或者是科学家…Sorry,我不是说你现在的工作不好,只不过…”她有点窘迫。
“我明白。”余正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是不是因为我看上去很古板,不像是靠灵感吃饭的人?”
“可能。”林樱大方地点点头。
“你好象没怎么变。”
“你还记得我以前的样子吗。”她颇为吃惊地看着他,“你连我名字都不记得了。”
余正无奈地耸了下肩:“不记得名字不代表不记得你这个人。”
“我可是一直记得你。”她说。
“?”
“你知道吗,”她顿了顿,撇了下嘴有点无奈,“你是我整个高中生涯里唯一喜欢过的男孩子。”
“…”余正愣住了。
“行了行了,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我会不好意思的。另外希望你不要说出去,万一传到我老公耳朵里就糟了,我骗他说他是我高中里唯一喜欢的男孩子。”
他笑地很开心,至少,能够被人记住,就是一件值得快乐的事。
“你先生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高我们一级。”林樱拿出手机,把背面贴的照片拿给他看。
“啊,”余正点点头,“我认识他,我们一起参加过国际象棋的比赛。”
生活是很奇妙的,一些原本不相干的人,最后竟甘愿相伴度过一生。
“你会不会觉得我跟你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她收起手机。
“如果我说不会你相信吗。”
她笑了笑:“我觉得,有些事情如果你想让那个人知道,就要说出来。不要等到没机会了又后悔。”
余正竟被她的话震住了。
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道理,然而直到今天才有人站在他面前,这样真真切切地告诉他。
林樱的这番话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他的爷爷。
余正小的时候,是一个有些自闭的孩子。父母都是老师,却常常没有时间跟他沟通。
爷爷把他带到工作室去,在那些冰冷的零件里,他看到了一个跟在家里不一样的爷爷。
爷爷非常认真地做自己的工作,在他小小的心里,看到了一个值得他尊敬的人。
高二那一年,他为了一件小事顶撞了爷爷几句。他思量着怎么道歉,但话总是说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就这样过了两个星期,直到有一天晚上,爷爷脑溢血过世了。
他还记得,追悼会那天是一个下着雨的冬日。
早晨一去到学校他就跟老师请了假,但是整个上午,他一点心思也没有。
在那个挤满人的大房间里,他看到了躺在透明棺木里的爷爷。他好象突然松了口气似的,“那个人”的脸是浮肿的,跟他和蔼的爷爷一点也不像。不是的,躺在那里的一定不是爷爷。等下回家的时候,爷爷又会坐在电视机前打瞌睡,会一边看报纸一边洗脚,等水凉了才叫他去拿毛巾。
但泪水还是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来。从那一刻起,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晚上回到家,他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手冻僵了。
妈妈叫他去买些面包回来早上吃,他低着头走到弄堂口,却意外地看到站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宝淑。
“林宝淑。”他叫了她一声,她连忙走过来。
“我忘记你家是几号了,所以就在这里等,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她的脸颊冻得发红。
他知道她的手表上个月掉了,于是抬起手,借着路灯看了一下:“五点半。”
“啊,这么晚了。”她不停地哈着手,突然把一个塑料袋伸到他面前。
“什么。”
“青团!你以前跟我说过,你爷爷做的青团跟‘乔家栅’的味道很像。”
他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你拿着吧,我走了两站路去买的。虽然你爷爷不在了…你每次想他的时候,吃这个青团…大概心里会好过些。”她把塑料袋塞进他手里,笑得有点笨拙。
不知道是雨水又或者是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吃着青团想念爷爷,只会令他更加难过。
然而在这个冰冷的雨天,有一个人用这些冰冷的青团温暖了他的心。
后来想起来,大约,他就是从那一刻起爱上宝淑的。
三月一到,温度明显上升了一些,风吹在身上不再令人发抖。
余正坐在办公桌前翻着月历,外面下着雨,只有他一个人。
再过几天就是宝淑的生日,他想了想,拨了通电话去香港。
“Vicent,呢陣個膠糖公仔有咩新玩意啊?”
Vicent请他等一下,可能去翻查了一阵才回答他说:“YUJIN有套‘懶洋洋’。”
“係咩嚟架?”
“小動物。”
挂上电话,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今天宝淑和Ben都去店铺布置橱窗了。突然想起宝淑说要设计个唱片封面,于是开始翻起那些他当作工具书来看的潮流杂志。
“你好…”
余正抬起头,看到浑身有些湿淋淋的唐嘉年。
“外面雨有点大,正好路过你这里,所以想上来躲一下…”他的口气有点不自在。
“没关系,你把伞放在门口,我帮你泡杯咖啡。”余正起身从柜子里拿出纸杯和速溶咖啡。
唐嘉年拍了拍身上的水滴,坐到正中央的大桌子旁。
“习惯放糖吗。”余正一边放着热水一边问。
“一块,谢谢。”唐嘉年恭敬地说。
“我这里没有糖,我只是问问你是不是习惯放糖。”
唐嘉年愕然看着他,好象不知道该说什么。
余正笑笑,把搅拌过的咖啡放到桌上:“请。”
“今天就你一个人在啊。”唐嘉年四周看了看说。
“他们出去工作了。”他走到自己的桌子前坐下,继续翻着那些杂志。
“呃…”唐嘉年放下手中的杯子,抓了抓头,“其实…”
他抬头看着他。
“…谢谢。”
“?”
“你上次那样说是对的…”
余正笑了。
“谢谢你。”唐嘉年诚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