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ig通过网路寄来了结婚请柬,宝淑有些吃惊,是怎样的女人,会令他想要结婚?

她是错愕,但不心痛。

曾经以为一世都不会忘记的,其实早就荡然无存。原来人真的是善忘的,尤其是幸福的时候。

她回了他一封电子邮件,祝贺他,请他发一张结婚照片来看,最后,她犹豫了很久,加了一句:你知道吗,世界真的很奇妙,我竟爱上了余正…

这句话,她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即使是那个她爱的余正,也没有。然而她想在此刻告诉他,不是为了向他示威,而是觉得,幸福的人才会理解她的幸福。其实她和Crig,也真的可以做朋友。

她想要去选一件结婚礼物,寄给远在英国的Crig还有他的新娘。这是她来上海以后第二次去选结婚礼物。小学的时候大家排着队去学钢琴小提琴,中学的时候排着队去补习功课,大学的时候排着队去谈恋爱,工作了几年大家又排着队结婚。其实,她是有些羡慕的。

宝淑推开那扇木框的玻璃门,那个绅士般的老板并不在,店里空无一人。她新买的单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忽然有人说:“好久不见。”

她吓了一跳,原来是老板的儿子。

“你好。”

“随便看看。”他低头缩在墙角打着电玩。

宝淑转头去看那个中间的柜台,里面有些新来的古董手镯,非常漂亮。转了几圈,她还是决定买个象牙雕刻品,买一件礼物送给前男友的新娘,始终令她有点心虚。

年轻人一边帮她包着礼物一边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说完他放下手中的盒子从柜台里面拿出一支钢表,乍一看跟“宝记”十分相似。

宝淑惊讶地拿在手中把玩,表面也是黑色,但中间“12”的位置上并没有一个“宝”字,四周的钢圈是大红色的。

“这是我托人去日本改装的,是不是很相似,不过我故意不要做的那么相似,因为这个世界上‘宝记’只能有一支。”他颇有些得意。

宝淑也对这一支手表赞叹不已,看了很久终于还是还了给他。

“你不问价钱吗。”他在屋内也戴着黑超,看上去竟跟木村十分相似。

只有看过他样貌的她知道,其实不戴黑超的他更似车太玄。毕竟,这个世界上木村也只能有一个。

“你会卖的吗。”她反问,催促他继续包着礼物。

他笑了,仔细剪下一段双面贴:“如果我找到了‘宝记’,这一支就送给你。”

宝淑也笑了:“还是给我再打点折更现实些。”

走出古董店,她去书店买了张明信片跟礼物一起寄去伦敦。然后又去超市买了些火锅材料,便急匆匆赶回家。

牛奶凉了,宝淑脱了鞋把冷冻食品放到冰箱里,轻轻走进房间。

窗帘拉了一半,阳光照在床上,一切都跟她离开的时候一样,包括被子里的那个人。

她走过去跪在他面前,怔怔地看着他熟睡的脸,这一刻仿佛时光倒流,他还是那个少年余正。

她记得,那是一个阴冷的雨天。早上急急赶到学校,整个人就好象在湿冷的冰窖里,但余正的脸却更冷。

她经过他的身边,他竟一点反映也没有。坐到位子上,宝淑有点担心,他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把胖子挤走坐到余正身旁:“你怎么了。”

“…我爷爷过世了。”他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看着他的侧脸,她忽然很心疼。她想要为他做点什么。

她想了好几天,在一个同样下着雨的中午跑了两站路去学校附近的“乔家栅”买了几个青团。回来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她竟买了青团想去安慰余正。

回到学校,他们说余正走了,下午是他爷爷的追悼会。她愣住了。

放了学,她兜兜转转走到他家的弄堂口,在阴雨中等待。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余正那种忧郁的表情,她很害怕,仿佛他随时要被打败一样。

那天,她最后把青团交到他手里,因为没有戴表,她不知道究竟等了多久。

那天以后,她每天都戴着表,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爱上收集手表。她想要知道,时间,是怎样一分一秒地流过。

此刻的余正,眼角有了些皱纹,头顶有几根白发,但是那种淡定的表情还是没有变。

宝淑伸出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低下头吻上他的唇,却在触到他的一刹那被掀倒在床上。

她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他说不出话来。

“怎么去了那么久。”他的声音有点点沙哑,大约因为刚刚醒。

“买东西嘛…”

他低头吻住她,很久以后才放开她说:“以后,等我醒过来再离开。”

她笑着点点头,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余正一定也爱上她了,可是说出去谁会信呢…

“我相信,”家禾在电话里说,“唱片公司的老板一定很喜欢你们的设计,尤其是那个胶糖公仔,很有趣。”

“哈哈。”宝淑大笑了两声,“希望能赚钱吧。”

“对了你现在还住在那里吗?”

“哪里?”

“就是我去年租的公寓里,你们续租了?”

“续租?”宝淑愕然。

“我的租期去年十二月就到期了啊…”家禾显然明白她压根没想过这件事。

“可是,”宝淑努力回想,“现在已经四月了,房东一次也没有来过。”

“…”家禾可能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件事,于是在挂断电话之前告诉她,“去问下余正吧。”

外面的路灯很明亮,宝淑穿上外套上楼去找那个,她最近越来越不懂的男人。

“哦,房东圣诞节钱来过,我付了今年的房租。”他在刷牙,给她开了门,口齿不清地说。

“你怎么没告诉我,我应该付自己的那一份啊。”

他喝了一口水吐出牙膏泡沫,这样反复几次,才拿起旁边的毛巾擦着嘴:“无所谓。”

她走过去靠在门边问:“什么叫无所谓,我应该付的。”

她一直有些女权主义的倾向,但家禾说她是个“不彻底的女权主义者”。

余正转回身抚上她倔强的脸庞:“傻瓜,能帮你做的,我一定会做,这些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她看着他,一瞬间,忽然明白,这些年来自己虽然碌碌无为,还依然过着快乐的生活,都是因为,身边有了余正。

她抱住他只着了一件单薄T恤的身体:“我有什么好?”

“什么都不好。”他也拥住她,轻笑起来。

“那你还那么爱。”她脸红了,承认知道他爱上自己。

“就爱你什么都不好啊。”他说得自然。

她听得感动。

“…”

“…”

“…余正,我最爱你什么都好。”她抱紧他,不让他看到自己红透的脸颊。

宝泰从东南亚回来,约了宝淑吃饭。

“好玩吗。”她点了一份咖喱饭,惹来宝泰嫌恶的目光。

“好什么玩,我是去工作。你把这盘东西拿远点行不行,我闻到这味道就想吐了。”

宝淑若无其事地继续问:“你跟那个人怎么样了。”

宝泰又瞪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应该转到我们娱乐新闻部门去,他们最近正在招人,不过你恐怕不习惯,薪水太少了。”

“那就是说关系越来越复杂了?”宝淑把咖喱和饭拌在一起。

她的堂妹无奈转头看向窗外,过了很久才说:“男人真是很难懂,尤其是老男人。”

宝淑一边吃一边隐忍住嘴边的笑意,有时候,爱情就是因为不懂得。

吃完午饭,她去拜访了几个客户,把余正和Ben的一些初稿送去,向他们解释设计师的用意,然后听取他们的修改意见。

其实宝淑大学里读engineering的时候也学过design,但她自问并非一个很有创造力的人,所以一直也没有转做designer的意思。

做完所有的工作已经六点了,她拿出手机才发现余正打过好几个电话给她。

忽然觉得,每天晚上,竟有人牵挂着她,是多么温暖的感觉。

“小鬼!”

宝淑转身,原来是见飞。但她的表情好象在生气,宝淑这才想起上次放了她鸽子,连忙假笑起来。

“…好、好久不见。”

见飞夺过她手中的电话,打给余正。

电话那头,余正温柔地喂了一声。

“余正。”见飞的声音没有一点抑扬顿挫。

他错愕了几秒才问:“见飞?”

宝淑把耳朵贴在手机的背面,心想还好他没有多说话。

“我们在上次那家店等你,现在就来。”说完,见飞挂了线,把电话还给宝淑。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没有说话,宝淑扁着嘴,心想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出声,等下自有多宝鱼会安慰见飞。

“这样说起来,余正刚刚那一声‘喂’, 真是‘喂’得很骚呢。”见飞忽然摸着下巴说。

宝淑的表情就像被卡住的磁带,嘴角抽搐了几下才又假笑了两声。

见飞露出微笑,挽住她的手臂说:“走吧,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位子。”

她舒了口气。聪明如见飞,怎么会没有察觉,而她最聪明的地方,或许就是即便察觉,也仍旧粉饰太平。

肇家浜路上车来车往,上下班的时段,总是闹哄哄的。许多中学生走在路上,她们在路灯下评论着他们的校服,仿佛又看到当年的自己。

“我回到上海以后走在街上常常觉得,看到一些熟悉的事物就想起过去。但在新加坡或者香港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以前的事,是不是因为总是忙着眼前的生活,就忽略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见飞转回身倒着走在她面前:“因为看不到嘛,看不到就不会想那么多了。再说,人总是要向前看。”

“可是我把你们也忘记了。”宝淑有些内疚地说。

“现在不就记得了?”

她笑了,是啊,不记得也没关系,再见面的时候,我们是从一条新的道路起步。

忽然宝淑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想逼自己笑地自然点,但见飞已经转回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一个女孩子挽着池少宇的手从街角迎面走来,她不停地在说着什么,他点起一根烟,微笑不答话。当他抬头吐着烟圈的时候,终于看到了立在灯下的她们。

他倏地停下脚步,烟滑落下来,身旁的女孩不明就里埋怨地叫他,穿着校服的中学生从他们身边走过…宝淑想上前去挽住见飞,但她的背影是那么坚强。

女孩疑惑地看着见飞,学生们在十字路口道别,这片路灯照耀下的街道上,仿佛只有他们两个。

见飞忽然迈开脚步向池少宇走去,宝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得心惊胆战,害怕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于是连忙跟上去。但跟了几步,还是站在原地。

十几米的距离,她很快来到他的面前。弯身捡起地上的烟扔进路旁的垃圾箱,见飞说:“这是我第十三次看到你…”

“…”

没有人料到,她的声音竟十分地平静:

“但你是第一次看到我是吗。”

池少宇看着她,没有说话。

见飞苦笑一声:“第一次,我对自己说,等下次,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再跟你说分手。…”

“…”

“不过,第二次、第三次,一直到第十二次,你都转身消失了。这一次…你终于看到我了。”

池少宇脸上的表情,是宝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那是一种,迷惘的表情,仿佛看不到以后的路。

“见飞…”

“我们离婚吧。”她抬起头直视他。

身旁的女孩倒吸一口冷气,松了手,转身跑开了。

大约,如果在街上遇到他的另一个女朋友,她还可以理直气壮一些。然而眼前的是他太太,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有颜面呆下去的。

过了很久,池少宇开口说:“如果我答应你以后都不再犯,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她低下头:“我已经改过十二次主意了…”

“不能再改第十三次吗?”他拉住她的手。

见飞苦笑了一下,抽出手:“你不明白吗,如果我十分爱你,多少次我都会改主意的。”

“…”

“但现在早就没有十分了,我不想等到要怨恨你的时候才分手,那样我们的婚姻就没有任何意义。”

宝淑含着泪,悄悄走过那个街角。她不想在旁边,看着两个相爱的人讨论该不该分手。并不是爱着一个人,就可以原谅他的一切。

Crig给她寄来了结婚照片,那个女孩子表情非常温柔,笑起来很亲切。不过,她的眼睛跟她有几分相似。他在那封email里告诉她:

“毕业之后,你离开了新加坡,于是我也去了另一个地方。在伦敦,我遇到了这个女孩子,第一次看到她笑的时候,我竟有些发呆,那种笑容很像你。其实,我一直非常喜欢你,但我也非常喜欢自己的生活。我知道,上帝不会把所有都给我。虽然已经对你说过很多次,但我还是要跟你说:对不起。

我开始追求这个女孩子,因为我很想看到她笑,很像你。可是,我渐渐发现,你们的笑容有些不一样,但我说不出究竟是什么不一样。老实说,我追求她的过程有点辛苦,并不逊于追求你的那一次。当然,最后,她还是成了我的女朋友。

慢慢地我又发现,那种不一样的笑容消失了,她笑起来简直跟你一模一样。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想,那是因为,你们都真心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