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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希辰拼命盯着那抹白色的身影,生怕眼睛斜一斜就会被五颜六色给刺瞎。他清了清嗓子,正待开口,却见身边长孙子钧上前一步,冷冷地喝道:“还不跪下!”

还不跪下!

不跪下!

跪下!

下!

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洞室内回响,一时间,整座洞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片刻后,在两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长孙子钧退了一步站回易希辰的身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毫无疑问,又是魔障的错。

易希辰的脸色和满室的宝石一样五颜六色地变幻:“你……干嘛?”

长孙子钧面不改色:“哦,我吓吓他。”

被吓蒙了的虎苍:“……”

虎苍见进来的是两个眉目俊朗的小子,本还想调戏两句,没想到话还没来得及说先让人给调戏了,顿时勃然大怒,从坐榻上跳了下来,冷笑道:“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嗯?木剑?”

他双眼死死盯着长孙子钧手中木剑,一时间那嚣张跋扈的劲儿全卸了,神情有些恍惚:“……是幽云叫你们来的?”

“洞主这话问得有趣。”易希辰道,“为了幽云真人的宝剑而来,算是幽云真人叫我们来的吗?”

虎苍皱了下眉头,倒似有些失望。片刻后,他方又开口:“看来这天底下不自量力的小家伙都是拿根木棍就敢当剑耍!”又道,“你二人能闯进本座这主洞,可见你们有些本事。折在这里浪费了。不如识趣点,早早离开,本座大人大量,不同你们计较。”

“我们的度量也不小。”易希辰笑道,“不如洞主识趣点,老老实实交出妖丹,好赖能保住一条性命。”取了妖丹,修为尽失,虎苍就会变回一只普通的雪虎。可若由别人出手夺妖丹,出手稍重一些,自然就保不住性命了。

“哈!”虎苍大笑道,“乳臭未干,口气却不小!”

他一拢半敞的衣襟,猛地化作一道白光,朝着易希辰袭去!

易希辰身形未动,他身边的长孙子钧却动了。长孙子钧挡在易希辰身前,一剑劈下,那道白光便闪了过去,重新化作虎苍的人形。

虎苍摸了摸被砍掉一撮的发丝,蹙眉,神情比方才严肃了几分:“倒比本座想得有趣些。”

他见两名剑修来此,便想着他二人应当不齐心,毕竟苍云宝剑人人想要,方才在门口就已经杀了一个赶走了一个。然而他们却如此相护,倒是令人惊诧。

虎苍又朝着他们攻去,长孙子钧挡在易希辰身前,与那道白光你来我往,连战数招!

当虎苍再一次化作人形时,脸上已出了一层薄汗。他颇有些心惊,以他五百年的修为,与这少年对战,竟全然占不到上风,而且那少年游刃有余,显然还没拿出实力来。他赞叹道:“果真英雄出少年。”

长孙子钧却懒得与他废话,主动攻了上去!

只见不算宽敞的洞室之中数道光影闪来闪去,满室琳琅的宝石都被震落坠地。

他二人交战,易希辰帮不上手,便开着护体剑气,哪里的宝石落下来,他便赶紧冲上去捡起来塞进自己的兜里。

震动越来越厉害,易希辰贴着墙站,都感觉石墙与地都在震。依旧有东西噼里啪啦往下掉,但现在掉下来的可不止是宝石了,还有石屑。

易希辰微微色变:“要不出去打吧,这石洞快要塌了。”

只见石穹顶缓缓打开,露出湛蓝无际的天穹。白光率先蹿了出去,长孙子钧紧随其后!

易希辰却没有急着跟出去,先把洞室里的宝石捡完了,这才不紧不慢地飞剑到了上空。

出了狭小的洞室,两道身影大开大阖你进我退,打得晴空之下雷鸣闪电不断!长孙子钧完全将剑气灌注在木剑之上,一剑劈去,只听轰鸣声响起,一座山峰轰然倒塌!

虎苍落了下风,竟化出原型,一只巨大的雪虎仰天长啸,又一座山峰倒下!

这种拆家的打法看得易希辰目瞪口呆又献艳不已,然而他看到那只雪虎原型,竟想道:这么大一只雪虎,倒是够两个人骑。

虎苍渐渐不敌,蔚为震怒,终于使出绝招。只见他召来几道黑影,猛地朝着长孙子钧袭去!

易希辰惊诧:“驭鬼术!”

世人所言为虎作伥,便指虎妖能够驱动鬼魂。凡是死在他苍冥洞中的修士或妖物,化作鬼魂之后便会为它所驱使!

数条厉鬼攻上前去,对着长孙子钧张口便咬!若被它们咬中,不伤皮肉,却损魂魄!然而长孙子钧将护体剑气一开,那数条厉鬼一靠近他,便只留下几声凄厉的惨叫,化作黑烟散了。

虎苍震惊!他轻易不用此术,只因此术一旦出手就是人命,若非被逼无奈,他也不会如此狠厉。然而他的杀招竟被长孙子钧轻松化解,这少年的修为简直深不可测!

长孙子钧斩杀厉鬼后,朝着虎苍一剑劈来。虎苍不得不放出全身妖力,迎击此剑!

只见雷光火花巨闪,山体不断震动,滚石纷落!

硝烟散去之后,长孙子钧手中木剑已折,只剩下一把断剑。然而他的断剑之刃,却已架在雪虎的脖子上了。

虎苍再次化出人形,然而此时的他,已非方才那副白衣潇洒的模样,而是面色土灰,狼狈不堪。

虽落得如此境地,虎苍却依旧仰着头,极力维持着一方妖王的尊严。他老气横秋道:“你们与本座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取本座妖丹只是为了一把好剑。不如你们帮本座一个忙,把幽云那个混帐带过来,本座定为你们弄一把比苍云更好的剑!”

易希辰挑眉。他注意到虎苍所说的是把幽云真人带来,而不是把幽云真人的首级或者幽云的金丹带来,也就是说他要的是个活人,而完全不同于幽云真人那种蛮不讲理的霸道。

“比苍云更好的剑?”

“对。你们道那苍云宝剑为何命名为苍云?虎苍、幽云,此剑正是本座与幽云一同去炼火海取出的精铁锻造的!”

两人对此话并不怀疑。这虎苍与幽云真人,果真与传言一般,曾是莫逆之交,想不到今日竟会闹到这般田地。

易希辰走上前,道:“你被悬赏三年,却始终不肯离开苍冥洞,便是等着幽云真人来找你吧?你想见他?”

虎苍脸色微变,撇开眼去:“是。”

“那你为何不直接去见他?”

“他若肯见本座,本座又岂会在此地与你们这两个黄毛小儿废话?!”

长孙子钧见虎苍出言不逊,剑递进几分,凛冽的剑气立刻在虎苍的颈间划出一道血口,鲜血染红了他一身白衣。

“哎哎哎!”虎苍忙道,“小子急躁,且等本座细说啊!世人皆道幽云是个散修,却不知本座乃是幽云的师父!”

“师父?”易希辰与长孙子钧面面相觑。

若幽云真人的师父是个妖物,那众修士自然是不肯承认的,才会说他是个散修。然而在修真界,由于修士们寿岁漫长,淡泊了亲缘,便格外讲究师徒之义。任何修士,决不可对自己的师父不利。若一生拜十位师父,那便尊仰十位师父。而且即便是对魔修恨之入骨的正道修士们,假若自己的师父堕入魔道,也不可亲手弑师,为了大义,最多只能做到检举师父,由他人出手斩杀。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幽云真人要虎苍的内丹,却不肯亲自动手的缘故吧。

易希辰道:“你杀了幽云真人的道侣,此事总不能是个误会吧?”虽然苍云宝剑他们势在必得,然而虎苍看起来并非恶妖,因此终究还是想弄清事情的原委,以免乱造杀孽。

一提及此事,虎苍脸色微微阴沉,显然不愿多谈。可长孙子钧的剑就架在他脖子上,手稍一颤,锐利的兵戈之气便刮得他痛苦不堪。他终于还是开口了:“此事三年来本座不曾与任何人说过,今日见你二人耦俱无猜,不由让本座想起昔年往事。也罢,本座便把与幽云的那段孽债告诉你们,你们……引以为戒也好,莫步了我们的后尘。”

虎苍开始回忆往事。

幽云真人幼时曾是某个小修士的外室弟子。那修士捡回幽云,不过是缺个伺候自己的小道童,每天也不教幽云修炼,只让他做些杂活,连剑也不给他配一把。然而幽云天赋异禀,勤学苦练,自己练成了一些薄薄的修为,削了一根木头作剑,便不知天高地厚地闯进山林历练,想学人斩妖除魔。

他第一次历练,就遇到了虎苍。

那时候的幽云还是个天真懵懂的少年,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见虎苍是只妖兽,也不管两人修为乃是云泥之别,冒冒失失地向虎苍发起进攻。毫无疑问,他被虎苍揍得满头包,灰溜溜地跑了。

过了几日,虎苍正在林子里晒太阳的时候,幽云又来了。结果,又被揍得满头包地回去了。

幽云从小就是个倔强性子,竟就认准了虎苍。每过几日便来一趟找虎苍挑战,被揍得惨兮兮地又回去继续勤学苦练。

那时的虎苍就已是一方霸主,不说妖兽们,便是那些自命不凡的修士,也没一个敢来找他麻烦的,他正嫌日子过得无聊呢。刚遇上幽云时,他懒得与一个孩子计较,随手揍他两巴掌不过是逗他玩罢了。可时日久了,约莫是日子的确太无聊了,那少年晨昏定省地来找他麻烦,他竟渐渐对这少年上了心。

幽云的天资十分不错,每回来剑法都有精进,只是不如那些大修真门派的弟子一般讲究条理,而是一种野路子的修炼方法。他手里的那把木剑,就更是惨不忍睹了。

于是当幽云又一次来找他麻烦的时候,他一掌便将幽云按在地上,问他,本座不曾招惹你,你这小子,为何总要来找本座的麻烦?

小幽云天真无邪,眼里分明写着新奇有趣,嘴上说的却是满口道义之词:我师父说妖魔都是坏蛋,你就是坏蛋,我要替天行道!

虎苍听罢哈哈大笑,说本座不是坏蛋,然而你那师父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你可别和他学傻了。你拜那样的人,还不如拜本座为师,从此以后,本座教你修炼。

幽云伊始自然是不肯的,照例每隔一段时日便来找虎苍挑战。输了便老老实实回去继续修炼。

直到有一日,本该到了幽云来挑战的日子,虎苍左等右等却等不来幽云。他心下担心,便去林中查看,正巧看见幽云被一只狼妖打得奄奄一息,那狼妖竟欲吃了幽云填补自己的修为。虎苍一掌便把狼妖打得重伤吐血,将幽云带回了自己的妖洞里。

幽云问他,你为什么要救我?虎苍说,你拜我为师我就告诉你。

幽云问他,难道妖真的也有好妖?虎苍说,你拜我为师我就告诉你。

幽云问他,如果妖也有好妖,那魔也有好魔吗?虎苍说,你拜我为师我就告诉你。

幽云说:师父师父,到底什么是正道,什么是仁义?虎苍拍拍他的头:傻小子,别听外面那些傻子胡说八道,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正道仁义。你记住,凡事只要你自己痛快了,那就是正道,就是仁义!

虎苍教幽云修炼,带他去炼火海取精铁打剑。幽云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师父是一只妖修,即便遭到自诩为正道的修士们的鄙夷,即使被人指指点点,他丝毫不在乎。

然而孩子大了,总有出师的那一天。拥有三阳之体的幽云修为精进极快,只用了百年便结丹成功,一跃成为金丹修士。结丹之后,他不再与虎苍时时刻刻待在一起,他开始四处云游,每年初春回到苍冥洞与虎苍把酒闲谈几日,便又出去云游了。

几年之后,幽云再回苍冥洞的时候,已不是只身一人。他带回了一只天狐精。那是他新结的道侣。

长孙子钧听到此处,不由插了一句:“你嫉妒?”

虎苍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子,听本座说完!”

长孙子钧面无表情地戳了戳手里的剑,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虎苍接着道,幽云结了道侣之后,依旧每年会回来看他一次,只是来的不再是他一人。如此不咸不淡,倒也平稳地过了五十年。然而五十年后,那只天狐要度天劫了。天狐是天生灵兽,修为精进极快,寿岁不过百年就迎来天劫。可即便是天生灵兽,天劫亦是一道要命的坎儿。那天狐虽然在天劫中活了下来,却没能成功飞升,而是修为尽损,几乎走火入魔。幽云是个重情之人,不肯放弃天狐,每日以自己的灵力供着天狐,虽暂且保住了天狐的性命,但他自己却日益衰弱,修为也渐渐被掏空。

虎苍道:“若是再任由那小子如此下去,非但救不活他的道侣,他也会走火入魔,与那只天狐同归于尽!”

“哦。”易希辰算是彻底明白了,“所以你就出手杀了那只天狐。”

“是。本座趁着幽云外出采药之时,潜入他的道府,剜出了那只天狐的内丹。本座本不欲杀他,取他内丹,他被打回原形,重新修炼便是。只是没想到那只天狐早已体虚衰弱,全靠内丹里幽云所灌的修为勉强系命。内丹离体,他便活不成了……”虎苍淡淡道,“旁的借口不必多说,终究,那只天狐确实是死在本座的手里。”

虎苍终于将压抑在心中三年的往事倾吐而出,说完后,他将目光投向易希辰与长孙子钧。然而令他有些意外的是,他自己勉力维系着云淡风轻,而这两个少年,却是真的一脸云淡风轻,并无任何触动。

“好感动哦!洞主对幽云真人情深意重,所做种种都是为了他,而他却不懂你的心意,恩将仇报,甚至还挂剑悬赏你的妖丹!”易希辰笑嘻嘻地说,“他也太没良心了,是吧?”

虎苍莫名不安地皱起眉头。饶是他再不通人情,也能听出易希辰的语气充满了嘲讽,说的话并非发自真心。

果然,易希辰笑着道:“洞主,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会这么说呢?不过我只怕洞主感动了自己,却未能感动他人呐。”

虎苍愣住。

长孙子钧冷冷道:“既然幽云的道侣确实为你所杀,那就行了!”说着便伸手往他心口掏去,掌心金光乍现,欲取他妖丹!

第三十四章 苍云宝剑

虎苍只觉胸口一痛,内丹被一股超强的力量向外吸去。他没想到这小子竟真的如此心狠,吓得勃然色变:“等等等等!先别杀我!”

长孙子钧的动作停下了,因为易希辰搭住了他的肩膀。

他们并非无情之人,取他妖丹换剑之前,总该让他明白,他究竟为什么会落得如此境地。易希辰道:“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敢不敢说实话?我问你,你是真的不知道你取走内丹天狐便必死无疑,还是的确无心之失?”

虎苍神情闪烁。他自然不会不知天狐的性命是靠着内丹维系的,若取走内丹打回原形就能保下性命,幽云怕是早已取走天狐的内丹了。但虎苍亦非故意杀生,只是在他看来,天狐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他唯一的目的就是不愿幽云为了天狐赔上自己的性命。

易希辰道:“你不敢答,因为你知道,取走妖丹,他就活不成了!你说你不找借口,然而你所言句句是在为自己开脱!你可知妖修为何常常被人诟病?并非因为修炼方法不同,而是因为妖者无情!自私!”

虎苍立刻想要反驳,可易希辰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你一定不服,甚至你应当认为自己很多情吧?幽云与天狐结成道侣五十年,他们年年来看你,然而在你的口中,天狐依旧是‘那只天狐’,却连个姓名也懒得提及!”

虎苍一怔。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杀害天狐之前,可曾替幽云想过?”

虎苍又立刻道:“当然!我……”

易希辰再一次打断,不给他说完的机会:“你是不想让幽云为了天狐赔上修为和性命,你想让幽云活下去,可那是为了你自己!是你自己不想要他死!而不是为了幽云!我问的是,你可曾站在幽云的立场上,把你自己当做是他,替他想过?”

虎苍被他说蒙了,一时间有些茫然。站在幽云的立场?

“你方才所言,皆是你昔年救过幽云,你陪同幽云去炼火海取剑,你与他如何相处。可你知道这五十年幽云与天狐是如何相处的吗?你救过他一次,而他与天狐共经生死却已有几十次!当幽云身中魔蛊时,是天狐每日取一碗自己的心头血为他解毒,连取数月!”

虎苍的瞳孔一阵收缩,呼吸开始急促。

“还有!昔年幽云与魔修大战,丢失了一魂二魄。也是天狐闯进鬼界,忍受被万鬼噬咬之苦,取回了幽云丢失的魂魄,他回来的时候,两只手臂都被啃得只剩苍苍白骨!”

虎苍心头巨震!这些事,他竟然全都不知!

“整整五十年的时间,五十年啊,不是五天!他们在这五十年里是如何相处的?他们是如何在山中安度时光?他们是如何双修同练功法?他们是如何亲密无间?这些你知道吗?你想知道吗!”

虎苍脸色早已苍白如纸,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心中绪海波涛汹涌,又有长孙子钧的剑气相胁,几乎呕出血来。他绝望道:“你所说种种,我竟从来不知……”

易希辰一字一顿道:“所以,天狐难道不值当幽云用自己的性命去续他的性命吗?你从未替幽云想过,他以命换命都要保护的人,却死在他挚友手中,他是否会有剜心之痛!”

虎苍颤声道:“这些事情,都是幽云告诉你的?”

“不是。”易希辰道,“是我瞎编的。”

虎苍:“……!!!”他心中正在翻涌的滔天巨浪被易希辰这句话一棍子给打懵了。瞎?!编?!的??!!

长孙子钧看着虎苍那精彩纷呈的表情,也忍不住呵地笑了一声。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易希辰是瞎编的,因为那些事情都是他们小时候听药不毒讲的江湖故事,况且他们根本没见过幽云真人,连幽云真人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虎苍懵了很久,用一种极其飘忽茫然的语气问道:“你刚才是在耍我吗?”

“不。即便这些故事都是我编的,难道它们就没有可能是真的吗?我只是在告诉你某一种可能性罢了。幽云既然肯拿自己的命去续天狐的命,便说明天狐值得他这么做。他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或许比我刚才所说的更加波澜壮阔、铭心刻骨。但你不知道,你也从来不关心。或者,你不愿知道!”

长孙子钧终于开口,冷冷道:“若你当真是为了他,你便不会如此陷他于不仁不义。”

不仁不义这四个字再一次击中了虎苍,让他的呼吸凝滞。他尤记得天狐死后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幽云相见,那天幽云本想折断苍云宝剑,但他最后没有这么做。他用一种令虎苍感到极其陌生的冰冷的口吻一字一顿道告诉他:“虎苍,你陷我于不仁不义。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不共戴天!”后来,那把苍云宝剑便被拿出来悬赏,要换取他的妖丹。

“不仁不义……”虎苍颤声道,“为什么?我不明白呵……”幽云与妖修往来亲密,在正道人士眼中,他本来就是不仁不义之辈。就连虎苍,也曾拿这个同他开过玩笑。可什么时候,他竟在乎起仁义来了?所谓的仁义,又是什么?

“你杀了与他定下契约的道侣,他若不报仇,是为不仁;你对他曾有救命之恩,又曾是他的师父,他若杀你报仇,是为不义。”易希辰放轻了声音,“虎苍,你扪心自问,当你决定那么做的时候,并不是你在幽云和天狐的性命之中选择了保全一个,而是你逼着幽云,让他在你与天狐之间,做出抉择。”

他又道:“你一出手,就直接就把幽云逼到了没有退路的境界。你是生,天狐是死,你赌活着的你分量一定比死了的天狐更重!当你剜出天狐内丹的时候,你难道从没想过你强加给幽云的会是什么?”

虎苍怔怔地望着天际。他似乎并没有那么想过,可易希辰与长孙子钧所言,却让他觉得心中最隐秘之处被人察觉。连他自己也是恍然大悟,原来,当初他对天狐出手时心中隐隐的一丝暗喜,竟是这样的缘故……

“幽云确实活了下来,可他难道会为他还活着而欢喜吗?为他活着而欢喜的人,是你!而他却日日夜夜活在背弃了道侣、与亦师亦友之人反目成仇的痛苦之中。那种剜心刺骨之痛,你会懂吗?”

他确实,从来没有考虑过在失去天狐之后幽云会有多伤心。当幽云把剑指向他的时候,他还觉得荒唐,为了区区一只天狐,幽云竟会罔顾与他的情谊。他一直以来只知道也只在乎自己的情义,仿佛只有他的情才是真情,而旁人喜怒哀乐恩怨情仇却只被他视作等闲。

原来是他管中窥豹,以为自己便是世界,可终究天地辽阔,他太不自量力。

“我错了吗?”他喃喃着,却依旧有些不服,“若是换做你们,难道你们便会袖手旁观吗?”

“你还不明白吗。”长孙子钧微微摇头,“若今日遇上此事的人是他,”他抬眼看向易希辰,“他愿把他的命续给别人,我便把我的命续给他。”

易希辰深以为然,因为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做。虎苍最大的错,便是他无权替幽云做出选择,谁都无权这么做,每一个人有权处置的,只有自己。若是太过自负,便成了魔道。易希辰本待把这些话说出口,长孙子钧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愣住了。

长孙子钧淡然道:“我不会让我喜欢的人陷入为难之境。永远不会。因为会令他为难的,不是我对他的情谊,而是他对我的情谊。”所以,即便压抑自我,即便委屈难言,他也愿这世界永远是易希辰所喜欢的模样。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虎苍那已然动摇的心中继续插进一把刀子,剜得鲜血淋淋。

而易希辰则怔怔地望着长孙子钧,心绪荡漾。连他自己也无法体察他此刻的内心深处勃勃滋生的究竟是什么……

长孙子钧回头看了他一眼,脸色微红:“哼!不是说你!哼!”

易希辰:“……”

一波春水尽敛,此时此刻易希辰最想听见的声音,是药不毒喊长孙子钧吃药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虎苍突然狂笑起来。他握住长孙子钧那柄断了的木剑,掌心被剑气所伤,鲜血直流,他却仿佛毫无知觉。只不过短短片刻,他的声音便已沙哑了许多,“小子,取我妖丹也好,杀我性命也好,我只有最后一个心愿,望你们满足。带我去见幽云,我的妖丹,我想亲手交给他。”

长孙子钧没有反对,将断剑收起。

幽云真人就住在云岫山,那是他昔年与天狐双修之地。这三年来他一直在此候着有人来取剑,然而若是虎苍来了,他便关闭云雾屏障拒之入内。

长孙子钧等人到了山外,幽云真人感觉到了虎苍的妖气,屏障未开。

长孙子钧朗声道:“幽云真人,我等前来取苍云宝剑。”

片刻后,云雾被风吹散去,露出一条上山之路。

两人一虎上到山顶,山顶有一座道邸,门口栽满了狐尾花,白彤彤地开了一片。一名修士就立在花田之外,满头银丝,面目苍老,几乎与那满地的白花融为一体。风从他身边拂过,宽大的道袍随风飘动,显出道袍之下那具身形的消瘦。

易希辰、长孙子钧与虎苍皆是瞠目结舌。传闻之中的幽云真人,龙潜凤采、意气风发,闯魔域如入无人之地,可眼前的这一位,却已无半点金丹修士之风采。金丹修士本该不老不衰,幽云真人能变作如此模样,只有一种可能——他丹碎在即,快要陨落了。

易希辰虽曾站在幽云的立场上思考,可看到人时,他才知他还是低估了这份痛楚。虎苍与天狐于幽云而言,或许就如同药不毒与长孙子钧于他,将二者对立……其残忍令他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虎苍上前一步:“云儿……”然而也就只是这一步,他竟不敢再靠近,颤声道,“你……怎会……怎会……变成这样……”

幽云真人的目光沉静如水,却越过了虎苍,无波无澜地看向易希辰与长孙子钧,温和地开口:“二位小友不是说要来取剑?这是何故?”

虎苍忙道:“是我求他们带我来的,我的妖丹……我……”

他两眼死死盯着容貌大改的幽云,身体剧烈颤抖,眼睛变得通红。

突然间,他仰天长啸,虎啸声震彻整座山头!

他扑上去,跪在幽云脚边,抱住他的双腿,痛哭道:“你杀了我,杀了我吧!是我对不起你!你竟被我害成这副模样!啊!!!”

幽云真人的眼中的死水微微有了波澜。

“你的金丹、你的金丹到底怎么了!你不会死的,不可能的,怎样才能救你你告诉我!妖丹!!我的妖丹能不能补你的金丹!我这就给你!”

“虎苍啊……”他开口,轻轻叫着虎苍的名字。

虎苍终于从躁狂的情绪中渐渐平静,仰起头受宠若惊地看着幽云。这是三年来幽云第一次开口对他说话。

幽云问他:“师父,你说,这世上到底什么是正道?什么是仁义?”

虎苍答不出话来。

幽云轻轻道:“这个问题我想了好些年,一直没有答案。直到那一天,我才想明白。或许所谓仁义,并没有那么多条文规矩,无非就只是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吧。

虎苍愣在原地,看了他半晌,清泪纵横,哽咽道:“云儿……对不起……”

幽云真人取下腰间的苍云宝剑,虎苍以为他要亲自动手了,只是闭上眼睛,等待他的剑穿刺自己的心脏。然而幽云却将苍云宝剑递到长孙子钧的手中:“小友,此剑赠与你,望你好好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