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套和寒暄已经程式化了。不少商人和官僚借着各种名头,从不同的渠道里取得了邀请函,一同来参加这场宴会。

他们得体的应对着每一个攀谈的人,在父亲们慈爱的注视下款款落座,伴随着晚宴的举行开始礼节性的再次寒暄。

他们沿用了法式的坐次,男女分开对坐,每个人都动作缓慢而优雅,如同有摄像机盯着他们一样。

……果然就不是来安心吃饭的。

苏绒突然有点怀念从前过年时闹哄哄的场景。

她挂着得体的笑容,任由珍珠项链冰的脖颈发凉,还要假装自己在认真倾听每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

“话说回来,爱莱西亚小姐嫁过来大半年了,有逛过罗马的风景吗?”一个慈祥的老太太温柔问道:“这里很有历史感,可以到处转转的。”

“对哦,这孩子之前不适应环境,一直闷在庄园里,现在又忙的很,”苏钟放下酒杯,认真的开始思考起来:“要不给你放个假,去好好到处玩会儿?”

“安布罗奇奥从小在这里长大,”老波吉亚先生摸着胡子道:“安珀,你这几天带着爱尔看看风景,怎么样?”

苏绒懵了下,还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就扯到了自己身上。

“不用啦,我有空会去的。”

“嗯,我陪她去。”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就这么说定了,”老奶奶笑着眨眨眼,再度开口道:“安珀平时虽然不爱笑,也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呢。”

苏绒瞥了眼神情毫无波澜的安珀,默默抿了一口酒,不对此发表任何评论。

“爱莱西亚小姐,你会喜欢上这里的,”一旁的嫂子掩唇笑了起来。

“你知道,罗马为什么被称作永恒之城吗?”

“为什么?”她茫然地问道,又略有些窘迫的看向那个美丽的意大利女人,轻声道:“我确实对意大利,还有罗马,都不太了解。”

在这里住了大半年,简直宅的都没去过哪里。

“嗯?让安珀告诉你啊。”嫂子笑眯眯的看向安布罗奇奥,语气里带有鼓励的意味。

“嗯哼?”苏绒瞥向安珀,好奇道:“这个说法,是怎么来的?”

他垂眸看向她,沉默了一刻,颇有些欲言又止。

“你以后会懂的。”

第23章 小狼狗先生#4

苏绒再次醒来的时候, 随手晃了晃垂下来的铃铛。

佣人很快就赶了过来, 语气轻柔道:“夫人,需要服侍您更衣吗。”

苏绒慢吞吞的翻了个身,抱着羽毛枕认真道:“我想吃华夫饼——蘸草莓酱的那种。”

“夫人, 先生在等您与他共进早餐。”佣人恭敬道:“已经等您半个多小时了。”

什么?

苏绒不太清醒的眨了眨眼, 皱眉道:“安珀——在等我吃早饭?”

她一拍脑袋,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

父亲笑眯眯的就批了一个星期的假期, 他又一口应承下带自己出去玩的差事。

她挥了挥手,示意佣人们退下,直接踩着拖鞋便慢悠悠的下了楼。

安珀原本等着她梳妆打扮得宜,还在专心浏览环球财经新闻。他抬头一望, 见她穿着画着小兔子的睡衣, 打着哈欠就走了下来。

冰蓝的眸子瞥向了那盈润的轮廓,又不着痕迹地扫向了报纸。

“在等我吗。”苏绒抿了口柠檬水,趴在桌上软软道:“我想吃华夫饼。”

“已经在做了, 夫人。”

“他吃什么啊?”苏绒扭头看向他, 惬意地眯起眼睛:“我还要一份香草泡芙。”

佣人应了一声, 看向了还未下单的安珀。

“和她一样。”安珀依旧低着头看着报纸,连眼睛都没有抬。

早上的阳光洒在苏绒的脸上,她原本在研究报纸背面的广告, 在等待早餐的时候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安珀悄悄地瞥了她一眼, 不着痕迹地靠近了些,让彼此的胳膊缓缓接触。

温热的触感让他怔了下,心情突然没来由的好了起来。

上次抱着的时候, 软的像一朵云。

如果睡在自己的怀里,又是什么感觉呢?

由于少夫人喜欢吃甜食,佣人们还是相当尽责的给了全糖的甜度,并且照做了同样的一份也端给了少爷。

他们悄悄的在角落里张望,见那睡眼惺忪的苏绒低着头慢悠悠地蘸着果酱,少爷坐在她的旁边,眼神安静而又温柔。

他压根没注意自己在吃什么,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等两人收拾利落,准备出门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

苏绒瞥见他拿着车钥匙,好奇道:“去哪儿?”

安珀怔了下,反问道:“你想去哪儿?”

“西班牙广场吧。”苏绒毕竟演电影出道,总记着《罗马假日》里赫本坐在台阶上吃冰淇淋的画面。

他不作声的点了点头,领着她坐上了跑车。

相较于北京而言,罗马并不大。

所有的景点环绕在一起,走一会儿便到了。西班牙广场的附近,便是罗马许愿池、斗兽场之类的地方。

苏绒找到了当初赫本坐着的地方,可附近并没有冰淇淋店。

她意犹未尽的照了几张自拍,可惜哪怕是工作日,这里也到处都是来自各国的游客。

安珀便像专心看守骨头的狗狗一般,等在她的身后,偶尔摇一下尾巴。

“我们去那边走走?”

她脚步一顿,神情有些为难。

狭小的通道那,拥挤着几个大腹便便的孕妇,看大半像是乡村吉普赛人。

安珀忽然略一皱眉,想到了件不太好的事情。

意大利由于治安宽松,小偷几乎如同臭水沟里的老鼠一般,成群结队的到处晃悠。

像他们那些打扮的,多半是借着刻意的拥挤或者其他手段,想法子明抢暗偷的摸走游客的钱财。

“你头发上有些东西。”他抬起手,略有些突然的轻抚了下她的额发,顺势把碎发拂在耳后。

远处的老妇人看见了他袖扣上的家徽,脸色一变,直接转身一推旁边的两个孕妇,快速嘀咕了几声,便一齐急匆匆的离开了。

苏绒眨了下眼,见刚才挤在那休息的孕妇没了,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他们绕过了圣彼得大教堂,在许愿池边驻足了片刻,又一起去了梵蒂冈博物馆。

大概是附近的游客越来越多,还有小孩子尖叫着乱跑,他不知不觉地牵住了她的手,两个人如同青涩的情侣般缓缓前行。

苏绒虽说心跳偶尔漏一拍,脸上仍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任他牵着到处去看壁画与雕塑。

真有种初恋的感觉。

这里似乎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有数不清的经典壁画和雕刻,就连教堂穹顶上的圣母子也是大师手笔。

安珀虽说性子冷淡,但遇到知名度颇高的作品时,还是会简单的介绍两句,听得苏绒一愣一愣的。

那些大师虽说都是艺术史里不可磨灭的闪耀群星,可也是他们家族过去的近友。

他突然脚步一顿,看着眼前挂着的那幅耶稣画端详了一刻,眼睛里带着些许笑意。

“这个——你很喜欢吗?”苏绒好奇道。

安珀瞥了眼附近的人群,凑近她耳边悄声道:“这副是赝品。”

苏绒怔了下,左看右看那幅油画,颇有些不相信:“你别跟我说,你还是个文物鉴赏的行家……”

她初高中的美术课全送给数学老师了。

“当然不是。”安珀神态放松,笑起来还有些小得意:“真品挂在我三楼的书房里。”

……你这是赤果果的炫富。

他们手牵着手,仿佛从前一直如此般穿越了整个长廊。

西斯廷小教堂就在不远处,旋转楼梯设计的如同蜗壳,一出门便是松果庭院,两只青铜孔雀立在巨型松果旁边,石柱上攀附着水痕与青斑。

不知不觉间,安珀开始跟她讲小时候的故事。

那时候的他无人约束,又不愿意跟一堆兄弟往来,便偶尔睡在这教堂与广场附近的某一个角落里。

他指了指斗兽场的某个方向,语气略有些怀念:“有时候下雨了,就抱着毯子睡在高处的拱洞下,倒也很安心。”

苏绒随着他向那里出发,顺着指尖的方向遥遥看去。

“不会觉得孤单么?”

“那个时候就已经习惯了。”安珀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悄无声息的改变,看着那模糊的风景缓缓道:“每当从高处俯瞰罗马的时候,我便觉得自己是这城市的君王。”

万神殿就在不远处,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牵着她加快了脚步。

这座圣殿是建于古罗马时期的古建筑,气势恢宏而磅礴大气。

这里供奉着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幽暗的内殿里处处是栩栩如生的雕像。

安珀并没有带着她走进去,而是低头数着柱子,在从左往右的第三根那停了下来。

他忽然松开了她的手,俯身抬指划过粗糙的石柱,在某一处停了下来。

苏绒顺着他的视线也俯下身子,发觉这儿有一处极浅的痕迹。

像是用石块划下过很多次,歪歪扭扭的拼出一个单词。

Ambrogio.

“原来还在啊。”安珀站了起来,神情颇有些哭笑不得。

“以前父亲总会大声表扬我其他的兄姐,还在晚饭时亲切的喊他们的名字。”他的指尖顺着浅浅的痕迹移动,语气平淡里带着释然:“我那时总想被他唤上一次,偶尔赌气地蹲在这里划柱子,但转眼就没有痕迹了。”

但却还是有痕迹的。

便如同老人看向他时,不经意间眼神里流淌出来的骄傲一样。

“安布罗奇奥。”苏绒垂眸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他侧身看向她,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怎么了?”

“你好可爱。”苏绒看向他,忽然想揉揉他垂下的碎发。

“什么?”安珀虽然听清楚了,心里开心却又别扭的想得到更多,神情仍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苏绒凝视了他一刻,突然踮起脚尖,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吻落下的时候,犹如花瓣飘落在水中的那一刻。

心里的涟漪一圈圈的荡开,所有的情绪都泛起了波澜。

他下意识地搂住了她的腰,俯身靠的更近。

“我说……你好可爱。”苏绒看向他的时候,眼神眷恋而温柔,抱紧他的双手仍旧没有放开。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径直闭眸吻了回去。

唇瓣的动作缓慢而又怜惜,仿佛每一分毫的接触都珍贵无比。

彼此的气息缓缓交换,脸颊也不知不觉地贴在了一起。

柔软而光滑的皮肤相互摩挲的感觉,原始而又让人迷恋。

心里淡淡的焦灼与不安突然消失,仿佛狼狗啃饱了骨头一般,在这一刻满足而快乐。

在抬起头的那一刻,安珀径直把她抱紧,两个人靠在古罗马的石柱旁,安静地不再言语。

少爷从市区回来之后,整个人突然精神了起来。

佣人们意识到这个明显的变化,连晚饭的牛排都切厚了些。

——果然全都吃完了。

从前的安珀,像移动冰雕一样,到哪里都不苟言笑,似乎自带一个‘生人勿近’的挂牌。

可是他下午陪着少夫人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是挽着手一起进门的,就连晚饭也破天荒的一起享用了。

整个沉寂的庄园,好像又开始恢复了生机。

苏绒陪着他饭后散步,一起骑着骏马去闻田野间薄荷的香气。

然后又一起依偎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完了整部的《魂断蓝桥》。

明明早就是夫妻,此刻倒都如情窦初开的恋人一般,直到十一点半都一起低声谈笑,什么话都说不完。

苏绒无意间瞥了眼挂着的时钟,忽然反应了过来:“我还要回导师的邮件。”

她匆匆地从他的怀里爬了起来,揉着眼睛道:“好累啦,我先回屋洗个澡。”

安珀眼神里露出些许的失望,却还是随她一起站了起来,一路送到了她的门口。

……就要分开了吗。

苏绒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无奈地笑着抱住他,踮脚又落下一吻。

“好啦。现在,你是我的了。”

他怔了下,忽然觉得自己被戴上了项圈。

“晚安,亲爱的。”苏绒抬手揉了揉他的脸,轻声道:“别傻笑啦。”

……才没有呢。

她关上了门,却没有开灯。

整个人直接趴在了松软的大床上,轻轻叹了口气。

“攻略进度——100%。”二狗子提示道:“已完成任务,是否转换世界?”

“不,让我再陪他一会儿。”苏绒抱着枕头,疲倦的打了个滚。

“如果您对任务对象产生了感情的话,系统可以为您消除记忆的。”

苏绒揉了揉眉头,淡淡道:“不用。”

她不吝于亲吻性感的男人,也分得清现实与幻想。

自己扮演着那个二十岁的女孩儿,可心里看这个男人如男孩一般。

“我还以为……您已经爱上他了。”二狗子忐忑道。

作为系统,他被不断地填补着智能应答与思考能力,用以更好的服务每一个穿越者。

“动了心,不过也就那么一瞬间。”苏绒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慢悠悠的叹了口气。

安布罗奇奥,他是很好的爱人,却不是她想要的爱人。

一方面,自己只是占据了宿主的身体,帮忙处理曾经冷若冰霜的关系。

另一方面,她渴望的,是如同兄长般可以庇佑自己的成熟男人。

他也只是她的惊鸿一瞥而已。

再度醒来的时候,枕边有双蓝眼睛笑着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