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主任听得一愣一愣的,忙不迭起身让开位子,示意媳妇去给她倒茶,堆起笑容道:“小花啊,你这来都来了,要不就帮忙帮到底?”

“行吧……”苏绒做出为难的神情:“可是薛家那边还要……”

“薛家那边的事又不急!罗伟等会过去带个话就是!”村主任满不在乎的挥手道:“赶紧吧!免得等会又中毒了!”

一篇用语正确、见解开阔的报告递上去之后,乡长都愣了。

这村主任没见过世面,可他见过。

这样工整又合规矩的文章,那可是市里的高官发言才有的水准。

哪怕是他从附近几个村里搜罗来的大学生,都未必能写这么好的稿子!

他没等下次召开会议,就把村主任招了过来。

“老毕,行啊你!”孟乡长拍了拍手里打印出来的文稿,饱含深意的看着他:“这是去哪读了书回来,文章突然写的这么到位了?连中心思想和工作方针都研究的非常到位啊。”

“哪里!哪里的话!”毕主任心里感谢了一通苏绒,忙不迭道:“这不也是您指导的好!”

“行了,那你以后替我写几篇东西,也算是熟悉下乡镇的工作环境!”孟乡长一挥手道:“我这儿刚好有一份——”

“乡长,我跟您说实话吧。”毕主任知道自己露了怯,苦着脸道:“我这初中都没读完,哪里写的了这个啊,这还不是找了个会的帮忙……”

“哦?”孟乡长就等着他这句话,眯着眼道:“那你把这位小年轻,带进咱乡镇办公室嘛,也算给他更好的发展前途,是不是?”

“不是,孟乡长……”毕主任心想那写文章的可是个被拐卖进来的婆娘啊,说话都慌了:“咱别的都好说……”

“你不要忘了,明年春天就要评比了,”孟乡长扬了扬手里修路的标书,挑眉道:“还有这个。”

“毕主任,这种时候,就不能把私人得失放在心上,你要为了乡镇做贡献。”

毕主任到底没读过书,对文明人的那一套说辞应付不过来,索性一拍大腿,把底儿给交了。

孟乡长听得一愣一愣的,倒也是大开眼界。

他那个晦气妹妹最近来走亲戚的时候,倒也提过这个什么仙姑。

没想到——居然是个被拐卖进来的城里人啊。

就这文章里透露出来的谈吐学识,搞不好是个大城市的高材生啊!

他攥着那份文档,在办公室里反复踱步,心里焦灼的很。

这女人如果来了乡镇,指不定得想法子跑出去,而且一旦事情闹大了,他个人的政绩都会被影响。

可如果她在村里继续帮这村主任做事,自己就少了个得力干将。

三条腿的□□好找,会写太平文章的文人可难得啊!

“要不……您派下活去,我带回去叫她帮着写?”毕主任计上心来,献媚道:“这女人要是来了乡里,指不定要闹着回去。咱们就把她锁在山村里,安心给咱写东西?”

“罢了。”孟乡长心里一动,默许了他这个想法,仍皱眉道:“你还是要多关心下这位女同志的生活,她有什么需求和想法,都及时跟我说。”

“这样。”他想到有些文件秘不可宣,断不能给毕主任过目,手下的文书班子又都是些不成器的废物,遂转身淡淡道:“小余买了摩托,在这附近跑的也勤快。”

“往后我这有什么活计,都拜托他去跟小苏交代一趟,当天写完,当天带回来。”

毕主任应了一声,两个人算是共享了一份心照不宣的秘密。

-2-

苏绒这头正陪着一帮老太太呢,门外突然传来了摩托的轰鸣声。

“谁来了?”罗老太太心知这村里买得起摩托的就那么几户,神情殷勤的站了起来。

“别忙活了,都散了吧。”毕主任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穿着讲究的小余。他三言两语的赶走了那帮等着帮忙的老太太,直接把苏绒拉了起来,语气相当急促:“小苏啊,咱们进里屋说,有些事很重要,现在就得交代。”

小余自知自己是个两头传信的,也没跟着进去听,便坐在门口玩起手机来。

这山里信号断断续续的,他不得不把手举高,到处找信号。

“你是谁啊?”旁边的小孩儿愣愣道。

“我是余叔叔。”小余低头一看,心知估计是附近哪家的孩子,笑眯眯道:“叔叔这衣裳好看吗?”

“是余叔叔啊?”小孩儿倒是愣了下,扭头就招呼其他小伙伴过来:“铁娃小聪!来看啊!这就是余叔叔!”

还没等小余反应过来,这几个小孩都跑了过来,围着他到处打量,像是终于验证了什么一样。

小余也被他们看愣了,好奇道:“你们以前听说过我吗?”

“听说过啊,黄婶周婶他们,还有小苏姐姐,之前都提过你呢!”

“怎么会,”小余摆手道:“我之前,可没见过这屋里的小苏姐姐。”

“小苏姐姐跟我说,跟我说她之前去孟姐姐那里帮忙的时候,听她说起过你。”铁娃耿直道:“孟姐姐跟她夸你来着!说你讲究有气质!还读过很多书!”

孟月?

小余愣了下,脸倒是烧了起来。

这孟乡长的妹妹,他确实见过几次。

虽说年纪轻轻就当了寡妇,可也是个相当有女人味的俏人儿。

没想到……她还跟别人夸自己来着?

小余心知小孩儿都懵懂无知,不会说谎,索性陪着他们坐下,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套起话来。

等苏绒同毕主任磨蹭着沟通完,两人一起走到门口的时候,小余正跟一窝孩子有说有笑的,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小余!走了!”毕主任的心思都在当官上,催促道:“咱们带小苏过去开电脑,文件今天写完了就走!”

“不对啊,”他啧了一声,摸头道:“这摩托只能带两个人,要不你等会来找我们?”

“好,好的。”小余忙不迭道。

“这位是小余,”毕主任想起来还没介绍,便跟苏绒简单的解释了下。

苏绒笑吟吟的跟他握手,忽然为难道:“孟姐姐那边的屋棚出问题了,我都答应她今天过去了……”

“这种修葺房子的事情,哪里能让你们女人干!”小余心里正惦记着孟月,忙不迭揽活道:“这样,我替你跑一趟,你先去村长那头写文章去吧。”

“嗯好。”苏绒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轻巧的道了声谢。

她推托归推托,还是被软磨硬泡着代笔了不少东西。

但手头总归有点事情放不下,索性便一一交代好,托小余帮自己代劳。

这带话之类的都方便,只是孟寡妇一人在家,老屋又年久失修,总会出点篓子。

久而久之,这小余也已经习惯了往孟寡妇家跑,时不时地还带点瓜果蔬菜,算是帮领导照顾下他的亲戚。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在下午进门之前,上午过来看猫的小薛刚走。

苏绒掐准了时间,愣是让这两个男人一早一晚,从来都碰不着面。

这老薛家的猫像是认了老婆,隔三差五的往孟寡妇家跑。

老薛夫妇连生意都忙不过来,家里还有猪要喂,哪里有空去管猫在哪。

自然每次去孟寡妇家上门找猫的,便是这读书腻味了的小薛。

这孟寡妇正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不仅身段窈窕,眼睛也水汪汪的。她一软下声音来说话,小薛骨子里都能酥半截。

小余二十五,小孟二十一,也恰好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他们三人之间,只差两把助燃的火。

苏绒太懂这男女之间的事情了。

她活了三十五岁,又见惯了无数家庭和婚姻的悲欢离合,有些事看透的不能再透。

从十来岁的懵懂年纪,到二十七八岁的盛放之期,有多少因为寂寞和欲望产生的纠缠,始终借着爱情这个名号任意放肆。

好像无论是谁,只要一个劲的对另一个人好,彼此又看得上眼,便能成一桩好事。

——说到底,只不过是两个人对着彼此发泄爱与被爱的渴求而已。

无关灵魂,无关情感。哪怕换上另一个模样尚可的人,同样的套路再走一遍,也照样会跌进所谓的爱情里。

他们无法承认自己是被欲望所支配的。

仿佛什么东西冠上爱情两个字,便足够神圣而干净,足够让他们相信,自己是同样不应被质疑的。

可是从头到尾,也只是自己否认着自己内心的阴暗面而已。

“二狗子,小薛还有多久到她家里?”

“大概二十五分钟。”

“好。”苏绒深吸了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小孟正摆弄着小余新送的手机,突然听见门外有人敲门。

她心头一喜,便匆匆起身,娇笑道:“谁来了?”

“孟姐姐?”苏绒的声音清冷而轻缓:“是我来了。”

小孟愣了下,撇了撇嘴,还是开门迎她。

苏绒仿佛并没有看出她笑容里的敷衍,温柔的寒暄了几句,俯身逗弄了几下刚生出来没多久的小猫崽。

这日子一晃就两个月,过得也真快。

眼瞅着都要过年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暗暗道一定要早点帮宿主逃出去。

无论如何,也要让她的爸妈和她一起过个团圆年才好。

“小薛也可喜欢这窝小猫了。”小孟笑的羞涩如少女,低低道:“他还说,将来要是去读研究生了,无论如何也要带只小猫去大城市里。”

苏绒抬头瞥见那桌上放着的手机,忽然关切地问道:“这段时间有什么麻烦么?需不需要我帮忙看眼?”

“哪里的话,余哥这两天又过来了一趟,还给我捎了只城里的烤鸭。”

小孟拉着她坐在凳子上,突然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幽幽道:“咱们都是苦命的女人啊……苏妹妹,姐姐也帮不上你,可惜了你这么好的女人。”

合着你那当乡长的哥哥,也没法子救我出去?

苏绒默不作声地听她叹息彼此痛苦的机遇,神情都不曾动过。

这些人啊。

一个一个的索取完她能给的好处,再像模像样的给一点物质上的好处,便自以为两清了。

但凡来找过她帮忙的,有哪一个不知道她是被拐卖来的女人?

又有哪一个肯出头为她争一句公道?

她苏绒,原本是大城市里骄傲的人中龙凤。

在外有摩天塔般的职场供她厮杀拼搏,回家了还有温柔和蔼的父母。

她在大学里读过文理圣贤,在都市中有享不尽的欢愉。

他们明知她被夺走了一切,还依旧装聋作哑,甚至劝她早点习惯这里。

“看你也过得还不错嘛,对不对?”

对啊。

你们知道,有多少人的灵魂,在这个宿主的身体里,感觉过撕心裂肺的绝望吗?

要不是她苏绒既狠又坏,从始至终都没有把这群面上朴实和蔼的村民当人看,这女人会被困在深山之中,至死都不得自由。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孟月见她出神了,晃了晃手柔柔道:“你呀,神通再多,也终究要找个依靠,一起过日子不是?”

苏绒怔了下,终于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嗯?”

“我看罗阳那人,虽然枯瘦了些,没有余哥身段那样好,”孟月任由心里的虚荣滋长,说话也带着炫耀的意思:“也没多少文化,没小薛身段那样好,可终究是个踏实肯干活的男人不是?”

“这女人呐,总归要靠男人的。”

苏绒神情淡漠的听她说完,忽然手中的搪瓷杯一滑,温热的茶水悉数都泼在了她的身上。

“哎呀,孟姐姐!”苏绒慌张的站了起来,像是要急哭似的:“是我恍了神,糟践了你这么好看的衣服!”

“不碍事不碍事,”孟月念着情分,还是安抚道:“刚好这水烧开了,我要去洗个澡,等会顺手把衣服搓了就是。”

“我这几天睡的浅,精神不足,就不在这打扰姐姐了。”苏绒连声道歉,揉了揉眼睛告辞道:“我先回去休息阵子,再来同你说话。”

“去吧,没事的。”孟月已经进了里屋,依稀传来了打水的声音。

苏绒简短地道了别,便退了出去。

可这一重重的门,都被她随手虚掩着,始终没有关紧。

包括大门。

没等苏绒在回家的小径上走多久,二狗子便通报道:“小薛到了。”

算上冷热水混合,还有洗头发所需要的时间。她离开的时刻刚刚好。

“好。”苏绒脚步都不曾停顿,语气平淡:“他推门进去了吗?”

“……进去了。”

小薛原本和孟月约好了看小猫的时间,可敲了敲门没声。

他纳闷的唤了一声,却还是没反应。

不会生病或者出事了吧?

小薛一慌,便快步推门走了进去。

院子没人,正屋也没人。

坏了,怎么人没在屋子也没锁?

他来不及想太多,一路往里屋闯。

门推开的一瞬间,孟月正赤身裸体的梳洗着长发。

“孟姐?!”

“你怎么进来了——”

水盆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第27章 被卖进深山的苏半仙#4

不用二狗子帮忙开天眼, 她都能猜到这对野鸳鸯之后会怎样。

不过……倘若小薛和孟月好上了, 那平日里为她前后出力的余哥,又会怎样呢?

苏绒瞥了眼床边的糖罐,垂眸淡笑。

她的这些大白兔奶糖, 都一日一日的快散了个干净。

小孩们如同麻雀般四散着, 作她的耳目,听了几句碎嘴都悉数同她讲。

而相对应的, 他们的父母们也巴不得从她的嘴里听见更多的隐秘消息,自然会时刻问两句又发生了什么。

苏绒在外人面前,就像个大度又好说话的普通女人,她对小孩子几乎没有戒心, 基本上问什么答什么。

罗家母子生怕她发达以后想法子跑出去, 可见惯了苏绒这安分又不爱活动的性子,也缓缓放下了戒备。

薛家要麻烦她的事情,不单是考研的这一件。

苏绒推说自己算卦不灵, 他们也不强求, 反而拜托她帮自家看看流水进账。

薛家经营着山村和乡镇的几家小铺子, 相较于其他种地的山民而言,已经算发达了太多。

他们雇了表家的亲戚来一起打理各种肉店、粮油店,但这账单如何都总对不上, 明显有人在暗中做了手脚, 不知道贪去了多少油水。

苏绒虽说没有会计功底,但从前当小桃儿妈妈的时候,还是跟着做了一段时间的财务工作, 她拿着账本琢磨验算了几个小时,倒还真找出来了是哪里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