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岁,”刁叔忙不迭答道:“虚岁,虚岁。”

“您带我去您卧室看一眼?”

这卧室宽敞向阳,门口倒也没对着厨房厕所之类的地方。

她示意刁叔去把生辰八字写来,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

所谓的怪声,大概是天气转冷,木头和钢筋都热胀冷缩,半夜里随着气温骤降发出声响。

而睡眠的问题……

罗家是常见的低矮土屋,窗户也开的小,属于典型的山区村屋。

可是这家屋子又高又敞亮,采光充足,通风不错。

因此也格外的干燥。

在西北这种地方,大部分人都干习惯了,喝点水也就能缓过来。

但是这样的环境,会让空气里的负离子含量越来越少,以至于造成胸闷气短、头晕乏力。

负离子的存在,在南方地区几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心。可是在这样干燥无雨的地方,其实相当重要。

刁叔把生辰八字的纸条递过来,苏绒低头看了一会,慢条斯理道:“您这是五行缺木。”

“缺木?”刁叔愣愣道:“这跟我睡不好觉有关系?”

苏绒心里琢磨了一刻,抬头看他问道:“您从前住的屋子,旁边是不是还栽着树?”

“树也有,野草也有。”刁叔被问的一愣:“你怎么知道?”

这谁家屋子附近没点植物啊……

苏绒点点头,示意他看屋子里的陈设:“您这房子虽然亮堂,但阳气太重,阴阳失衡,何况您是辛金生于亥月又自坐金库,家中人气太旺,更是消耗为数不多的阴气。”

说白了,家里人流量大,又不买个加湿器或者负离子空调,还对着大太阳猛晒不喝水——年纪大了身体压根吃不消。

刁叔被她一通乱诌说的一愣一愣的,懵的直点头,生怕她觉得自己听不懂:“那我就是,太缺木了?”

“这么跟您说,您去镇上或者城里,多搬几盆绿萝之类的回来,就搁您卧室角落里,”苏绒随手一指,语气诚恳道:“您家也不缺水,一定好生伺候着那几盆花草,睡前把窗帘拉好聚聚阴气,最好再洒点水滋养下,应该能成。”

“好——好,我等会就出门去县里!”刁叔猛点头道:“楼下给您备了顿饭,千万别客气!”

苏绒这一来,连带着罗家兄弟也沾了光。

蔬菜两三碟,还杀了鸡炖了肉。

罗阳罗伟两人吃的直接下了两碗饭,苏绒许久不沾油水,吃面都快吃吐了,难得也跟着吃完了大半碗饭。

饭后还上了一碟水果,在这样偏远的地方,香蕉都可以算相当稀罕的存在了。

苏绒任由刁叔道谢握手,又被摩托一路送了回去。

她格外怀念自家的那辆莲花跑车,还有中央空调。

为了换那一堆成就点,当真是受了一堆的罪。

没想到刚回家,门口都坐了四五个人了。

他们当中有老有小,男女都眼巴巴的等着她回来。

罗老婆子正陪着他们说话,见苏绒从摩托上下来,连声唤道:“小花!回来啦!”

苏花淡淡地跟乡亲们打了声招呼,侧身看向满肚子嘱咐的罗老婆子,平静道:“我太累了,要回去睡一会。”

“可是……小虎妈都等了你两时辰了,”罗老婆子收了人家送来的东西,心里颇有些过不去:“要不先帮下她?是小事,很快的。”

四个小时又怎样?秋天太阳再毒又怎样?

苏绒看向老太太,语气平和:“您也知道,我走两步都喘得慌。今个儿要是勉强了,明儿估计就病着了。”

还没等罗老太太再劝一句,她便扬长而去,径自去了里屋。

爱等不等。

这帮人可怜归可怜,碰到大事小事都想不出法子来,但也着实可恨。

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善心来同情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哪怕那个人与妇女拐卖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她是被卖进深山的媳妇。

每一个人,都愚昧无知的让人扼腕。

“你打算,用这种法子让他们敬畏你,把你送出去吗?”二狗子见苏绒窝在那抱膝坐着,提问道:“我可以帮你搜江湖骗术,或者装神弄鬼的法子,需要吗?”

“没用的。”苏绒淡淡道:“罗家人见识过我的好处,怎么可能轻易放我走?”

不逼着她怀孕生孩子,对于这家人而言,都算是难得的有礼貌讲道理了。

“这家原本成天吃咸菜面条大饼,连肉都吃不起。现在因为我,不仅生活富足太多,连在村里都有面子,说的上话。”苏绒嘲讽一笑,语气冷淡:“哪怕我真是个神仙,都会拼死留着我。”

“那你这么做,岂不是会让他们更想利用你?”二狗子不解道:“之前有位类似的穿越者,原本施展才能,想跟所有人都亲切熟悉,后来被逼着给全村当牛做马,压榨她的所有能力……”

善念在欲望和利益面前,有时候根本不值一谈。

“对,所以我不能跟他们太熟。”

也绝不能有求必应。

苏绒在名利场里摸爬滚打二十年,对人性再了解不过。

她从一开始,就只是想提升自己的地位,但绝不让人觉得自己好说话。

如果刚才她可怜那些被大太阳晒着,眼巴巴等了她一上午的村民,硬着头皮继续一个个的帮忙,那罗老太太就会收下更多的礼物,然后把她如同摇钱树般利用。

半仙这名号一传出去,便越来越响。

乡镇中的人都接触电视网络,只把与她有关的传闻当闲谈笑听。

可附近几座山里的村民在串门赴宴之际,越来越了解这苏半仙的各种故事。开始有更多的人大老远赶山路过来,只为了求她帮忙。

苏绒一开始还只是坐在家中闲语两句,后来被当作仙姑请去各户人家帮忙看问题,倒也在这深山里逛了大半的村落。

这附近的四座山里,大概有五个村子,两个乡镇。

她所在的村子是距离镇子最近的那一个,但骑摩托往返也要五六个小时,山路陡峭久年失修,汽车只能开一小段。

而这周遭,一共有十二个被卖进来的女人。

他们当中有疯了的、有被打的重伤的。也有人为了自保,忍气吞声的生孩子过日子,只当过去在城市中的记忆都是泡影。

这些村民虽殷勤的找她求助,但也知道她是个被卖进来的女人,不敢让她与这些女人接触。

哪怕就在隔壁,那些被卖来的媳妇都会被呵斥着赶去别的地方,不让她们有见面的可能。

苏绒往来的越久,就越混了个面熟。

大人们渐渐放下戒心,一个个巴不得同她多说几句话。

小孩儿们见没人管着他们,便也不时凑过来讨糖吃。

自从罗家日子改善以后,罗阳便格外的好说话。

他自知自己是个没本事的男人,原本老婆子怂恿他强上了这女人,生米煮成熟饭便好过日子了。可苏绒神情始终冷淡,又不是个好说话的主——现在又多了个半仙的身份。

她若是因为自己受伤或者自残,这乡亲们指不定背后怎么埋怨罗家。

苏绒倒也不要求太多,只嘱咐他每次赶集的时候,多带点大白兔奶糖回来。

“二狗子,附近被拐卖的女人信息整理完毕了吗?”

“地址、年龄名字,大部分都清晰了。”

苏绒喝了口热茶,缓了口气道:“我囤了多少奶糖了?”

“三百一十二颗。”二狗子想了想道:“罗老太太检查了四次糖罐子,生怕你往里面藏东西,还剥开看来着。”

嗯。

苏绒伸了个懒腰,心里的清单又打了个勾。

她推说每周要休息两三天,闲来无事就坐在谷场上嗑瓜子。

小孩儿们在附近玩着石块,基本上问什么答什么。农妇们也渐渐热情起来,聊天的时候不会避讳着她,甚至偶尔做点东西当礼物送她。

苏绒有时候多了兴趣,便开始问些家长里短的八卦。

在无比琐碎的几百条信息里,她抽丝剥茧的找出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这一年里,几个村子里总共有四个光棍娶了媳妇,其中老朱家花了四十万的彩礼,娶了个县里的娇贵媳妇。

而所有的男人当中,绝大部分都是体力劳动,只有一个回老家准备考研、专心读书的大学生,和一个给乡长代笔的干部。这两个人都是大专和技校学历,算是接受过教育的。

村子里还有几个寡妇,有一个娇俏好看,但在这种地方,寡妇都是相当忌讳的存在,基本没有再嫁的可能——哪怕娶媳妇是难上加难,他们都不会选择这种‘克夫’的女人。

有意思。

苏绒兴致勃勃的听着这些大婶讲的口水乱喷,暗中吩咐二狗子把这些都整理成表格,放在她的备忘录里。

苏半仙辛苦了一两个月,家里更加的热闹起来,连老婆子都开始寻思要不要搬个大点的房子。

一方面,求医拜佛的乡亲都憨厚老实,天不亮就过来排队等她。另一方面,几乎每天都有登门拜谢的人,手中往往也提满了东西,连送钱的都有。

老洪头家的孙子当晚就止了夜啼,被抱着晃了一会便打了个嗝昏沉睡去,仿佛压根不记得那猫头鹰。

刁叔也睡的格外安稳,整个人都比从前精神了不少,气色也好多了。

苏绒收了两条大狼狗给自己看门,罗家人也不敢拦着。

他们自知有愧于她,也不敢跟她闹翻——万一这半仙跑去更有钱有势的人家里住着,他们又不敢得罪可怎么办?

当初就该把技能点成医术,她要是能把半死不活的都医精神了,也就成活神仙了。

苏绒看着门口跟门神似的两条大狗,拖着下巴用右手画了个圈,让它们开始追着自己的尾巴玩。

这驭兽的能力……简直是脑抽的选择。

“二狗子,那个回村备考的大学生,是不是养了只猫?”她突然眼睛一亮,想起来了什么:“之前他们家的人,好像托我问过他啥时候能考上?”

第二天下午,老薛家养的小白猫就不见了。

第26章 被卖进深山的苏半仙#3

尤寡妇虽说是个独居无子的寡妇, 可她有个当着乡长的哥哥。

这也是村里人虽说心里看不起她, 但面上总和和气气的原因。

苏绒放缓了生活的速度,又教着罗家兄弟多开垦了两亩菜田,没事儿驯狗嗑瓜子, 日子倒也悠闲。

罗伟自从这登门的客人天天到访之后, 就再没把她当寻常女人看待,说话都恭敬了不少。

苏绒在阴凉下坐着, 看着他汗如雨下的犁地,突然开口道:“最近,这村子里有啥好玩的事没?”

罗伟用毛巾擦了把汗,寻思着说道:“听说这乡长跟老刁家走得近, 像是准备继续做几桩大生意?”

“赚钱的事没意思, ”苏绒吐出瓜子摆摆手道:“别的呢?”

“还有就是,老薛家估计……要卖牛和猪供小薛读研究生?”罗伟嗤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读了大学又有么子用, 村里和城里的女人, 他娶得起哪一个?不还是个穷光蛋!”

“哎……”苏绒不愿意接这个话茬, 毕竟她就是‘城里来的’‘大学生’,她托着下巴看向他,无聊道:“下午去给甄大婶看看眼睛好了, 不过她家也真够远的。”

“你说这人会串门, 猫会不会啊?”一旁坐着喝水的罗阳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奇地看向她:“你听说孟寡妇家的事了吗?”

“那个乡长的妹妹?她怎么了?”

“老薛家的猫,愣是跑了三里地, 蹿到她家白吃白喝了好几天!还不肯走!”罗阳颇像想起了一件趣事,笑着道:“这老薛家的小子在山里无聊的很,就喜欢这只猫,之前都找疯了!”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苏绒好奇道:“这猫脖子上又不会挂牌子,孟寡妇怎么晓得这是小薛的?”

“你可不懂了吧,小薛宝贝这猫的很,每天晚上散步都到处问。”罗阳一拍巴掌道:“结果这不就找着了?”

“倒也没什么……三里地,多半是这猫给走懵了。”苏绒无趣的扁了扁嘴道:“不好玩。”

“可是这孟寡妇家,可也养了一只!”罗阳继续道:“这小薛刚把猫抱回家没两个几天,孟家的猫肚子大了!”

罗伟听到这,会意的大笑起来:“得亏不是这寡妇肚子大了!”

苏绒眨了眨眼,不发表任何看法。

她现在不仅帮着看小病小灾,又多了项活计,就是帮着村主任和乡长处理各种审计报告,偶尔还得给代笔再代一回笔。

最开始是村主任家的电脑坏了,一拍脑袋想到苏花这么个灵性人,便派罗家兄弟送她过来。

罗阳一开始死活不愿意,村主任脸都黑了,正欲发火之际想到了哪儿不对劲。

这苏绒,可是个被拐来的媳妇。

虽然这明显还没生米煮成熟饭呢,可该利用还是得利用啊。

“这样,你们两看着她,要是这婆娘敢使点小心眼,就带回去打一顿。”村主任惦记着那大几千的电脑,说话也没过脑子:“就是她真的敢喊人回来接她,我也有法子挡回去。”

罗阳还是老大不乐意,嘟哝了半天不肯应下来。

“你懂个屁!我告诉你,你家那屋子往后要修路铲掉——”村主任靠近了他,语气相当危险:“罗家兄弟,你要是不好说话,那往后分搬迁款的时候,我这儿可也不好说。”

罗阳听到这一笔突来的横财,人都懵了。

他家要终于有钱了?

这山路是不好修,可是如果乡镇里接了上面拨来的钱,又肯帮衬一二,那他们罗家也能分到不少的钱!

到时候不管是弟弟娶媳妇,还是他花心思讨好这婆娘,都估计简单的很!

村主任见这瘦竹竿都笑的咧嘴了,猛拍了下他的脑袋:“把苏花带过来!”

苏花原本睡着午觉,愣是被罗阳推醒,好说歹说的带进了村长家里。

不知是这贫富差距太大,还是油水拨款都进了某些人的肚子里。这村长家同刁叔家一样,盖的都是那宽敞透亮的小洋楼,屋里都是瓷砖地板,不知道有多讲究。

这村里买了张移动网卡,供着笔记本收发消息的,也就他一个人。

苏绒听着村主任没玩没了的哔哔叨叨,打开电脑看了一眼。

旁边的兄弟两立刻凑近了过来,结果发现这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

苏绒没好气的瞥了他们一眼,冷淡道:“怎么着,怕我还跑啊?”

“苏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都是一家人了,一家人!”村主任给罗阳使着眼色,打圆场道:“小花啊,这宝贝电脑是怎么了?你瞧得出来毛病不?”

“中病毒了。”苏绒胡诌了几句,低头敲着键盘。二狗子正检查着这满是漏洞的XP系统,指导她如何修复。

“中毒了?”罗阳见着她敲敲打打,懵道:“这机器也能中毒啊?主任,你喂它什么了?”

“啥中毒?”主任茫然道:“真的假的——这玩意儿原来是活的?不可能啊?”

在他们毫无营养的对话琢磨之中,苏绒倒是从二狗子那得到了数据的总结。

这电脑原本就破烂不堪,是镇子里买来的二手机,也只能供主任发发邮件。

而里面存着的文件,就有村里修路的标书,以及其他的相关批示及回复。

苏绒默不作声的快速看完,发现还真是刁叔接了这一桩,准备带着自己乡里承包的工程队接这趟活。

她琢磨了一会儿,重新启动了被修复的电脑,佯装不经意的把那份文档打开,然后“咦”了一声。

“哎哟,这么快就修好了?这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村主任直接把旁边看的一头雾水的罗伟挤开,凑近了瞧了瞧,喜上眉梢:“这文件还在呢!我就怕给搞丢了!”

“主任,你这文档有问题啊。”苏绒心知这种文化程度的人认识拼音就不错了,能有隐私意识才出了鬼:“您这文件是要上交给上级的吧?”

“是啊?”村主任立马紧张起来:“这也中毒了?”

“不是,你这种文件,格式和文武线都不对,”苏绒摆手道:“不正规——这会影响领导班子对你的评价的。”

一听到这里,村主任都慌了,忙不迭道:“哎呀小花,你也知道,咱们知章村没几个读书人,好不容易培养个上过技校的小余,都被乡长招走当秘书了。”

他也知道自己是个老大粗,写起东西来颠三倒四的,就连打字都是乡里集中培训才勉强学会的。

“您这写不好文章,也不方便往上升啊。”苏绒摸着下巴,随手指了三处地方:“喏你看,这里是错别字、这是病句,而且政府文件……是要红色文武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