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兄弟两在买媳妇之前,还是问了一圈村里的情况。

这附近几个村子,这几年陆续买了接近十来个女人。四十多的老女人也有,童养媳也有。但是最后能当夫妻过日子的,只有那么三四个。

其他的要么是寻死觅活,还有自残的,最后疯的疯伤的伤,跟牲畜一样纯粹当个生娃的工具。

要么就一声不吭,死活都不跟男人说话。

“嘶……”苏绒忽然怔了下,呆呆的看着指尖冒出来的血。

她没想到这苞谷还能把指头伤到。

“不用你来,你歇着去。”罗阳一把把那篮子玉米捞下来,憨厚道:“我妈都说了,你可以在村里到处转转。”

“这衣服太丑了。我不出去。”苏绒扯了扯身上的老人衫,语气低沉。

她并不打算表现自己聪明的那一面,若是显得呆板而好满足,反而还能降低他们的警惕。

罗家二兄弟外出赶集的那天,她跟着罗老太太去了趟田里,又跟着走了很长的山路,到处都看了一眼。

这里比她想象的还要荒凉。

山沟间只有长着尖刺的小叶灌木,四处都是黄沙与高山,左右一瞥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一处处人家如同鼠洞般分散在山间,太阳毒辣的让人多晒一会儿都汗流浃背。

罗老太太原本估摸着这媳妇是不是想找出去的路,眼睛时刻都盯在她的身上。

可还没等她们两走完一半的山路,苏绒已经喘的不行,连腿都开始发抖起来。

“坐车上吧,别走了。”罗老太太看她虚弱的扶着岩石喘气,指了指帮忙运谷子的骡车,倒也没有为难她。

苏绒半晌说不出来话,倒是老太太开了话匣子,跟她讲这里是谷场,那里是村长家。

等罗家兄弟赶回来,洗发露和白长衫也带了回来。

都是七八十年代的审美,但总比皱巴巴的老衣服好多了。

他们对她相当客气,还把之前的房子重新打扫了一遍,铺了床软点的褥子,让她好好住下来。

苏绒看着这家人憨厚老实的模样,忽然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一个个看起来都慈眉善目的,却不知道帮了多少亲戚教训买来的女人。

他们村中的人便都是人,城外来的就是牲口吗?

“这里有学校吗?”苏绒见他们没有听清楚,比划道:“小学?”

“没有小学,只有乡里有,”罗伟用手背抹了把嘴,大大咧咧道:“娃娃们都是十岁能自己走远路了,再去乡里小学读书,上一年级。”

苏绒愣了下,意识到这附近交通太过艰难,村庄里小孩又只有十几个,不可能单独再建一个小学。

她叹了口气,看向罗阳道:“你们也知道,我不会干农活,力气也小。”

“嫂子你先把身体养起来,别的都好说的。”罗伟忙不迭道:“我们来打谷子就行了。”

“我是说,”苏绒试探道:“要不,我来给小孩子们上上课?”

罗阳放下了筷子,欲言又止地看向了他妈。

“先不急这个,”罗老婆子挥手道:“吃饭。”

在二狗子的补充中,苏绒才了解到,这村子之中,不是没有人试过这个法子。

有个拐进来的女大学生,一开始也乖顺踏实,好好的给娃娃们上着课。语文数学都教,还给他们唱歌画画。后来等大家都熟了一周,她开始给大一点的孩子普法讲道理,听的娃娃们都开始哭,一个个心疼这个老师,有的小孩还私下收了她的贿赂,去镇上给她的家人打电话,直接带了一大帮的人来村子里闹。

派出所的人都被惊动了,过来和稀泥的帮忙镇场子,然而一点用都没有。

要不是隔壁村的两拨男人都扛着刀过来了,这女大学生可就真的被接出去了。

这件事后来成了这个村子不能再提的秘密,这些老婆子们便额外警惕这些女人和孩子的接触。

苏绒摸着下巴想了想,索性每天在门口搬个小马扎剥豆子,不再跟他们讨论这个念头。

村子里原本就娱乐活动颇少,往来串门都成了乐子。

苏绒天天坐在门口哼歌剥豆,没过两个星期便被大部分人看了个眼熟。

最开始她被议论的,是这样安静又不闹腾的性子。

城里女人的刚烈倔强,是这村中人每年都反复见识过的。

像她这样逃了一次就消停了的,当真是极少数。

罗家兄弟也知道这其中的难得,更加对她好起来。

漂亮的衣服越买越多,甚至从镇上买几罐水回来给她洗澡。

“这罗家媳妇,听说身上总有一股香味啊。”

“可不是了么,看看多白净漂亮啊,咱们这种都没法比。”

“她笑起来还挺好看的,我上次看见罗阳送她那个发夹,还有小宝石哩,听说可贵了!”

小孩儿们本来就闲着没事,听一帮大婶们闲扯,倒是都听了个新鲜。

他们悄悄地凑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靠着门框看书的苏绒,都躲在石头后面嘀嘀咕咕的。

苏绒倒是早就注意到了这帮小孩子,笑着招了招手。

胆子大的凑上前去,跟她说了几句话,还得了块大白兔奶糖。

其他小孩一看有糖吃,也争先恐后的跑了过来,个个都想跟她说话。

——毕竟小孩儿们都记吃不记打啊。

等天一黑各自回家,大人们就慌了。

张家铁柱直接拎着大娃,对准屁股狠狠揍了几下,吼道:“不是叫你不要跟这种女人说话吗!她教你什么了!”

“她说,她说咱们家的豌豆苗长得不好,不是缺水的问题”大娃被打的都眼眶发红,老老实实的原话复述道:“而且有办法可以种好的。”

“净他娘的扯屁!”铁柱猛地一扇他的屁股,恼火道:“个城里来的丫头片子懂个屁的种庄稼!”

“她说这都是书里讲过的,”大娃委屈的蹬了下腿,试图下来:“她说上次看我们的豌豆苗暗绿里带红,叶片上还有褐斑,不是水少了烧得慌,是缺磷和钾。”

“什么玩意儿?”铁柱愣了下,还是把他放了下来,想问个清楚:“什么甲?”

“她说这个东西镇里有卖的,而且很便宜,”大娃揉了揉屁股小声道:“我还没问完,胡家那小胖子就跟她撒娇去了。”

张嫂原本在旁边默不作声,这时候倒是一巴掌拍了下来:“你个糟心孩子!这都不问个清楚!”

“难道城里人还懂这个?”铁柱也开始琢磨起来。他之前看着这叶子被晒得发红,这几天都浇了三趟水了,确实没用。

“我还听见她跟郭家的那个歪嘴巴说了,”大娃一看大人们感兴趣,忙不迭献宝道:“她教他怎么养鸡不啄壳!”

“母鸡啄不啄蛋,那是鸡吃错东西变傻了,”铁柱不屑一顾道:“城里人难道能跟鸡说话不成?”

“不是的,她说鸡把蛋弄破,是因为缺钙,”大娃相当认真的反驳道:“把吃剩的鱼骨头磨成粉,拌进谷子里就好了。”

“那又是个什么东西?”张嫂啐了一声,冷冷道:“这女人长得妖里妖气就算了,还净整些妖东西!”

“家里那头小母牛,不是最近都不动弹?拿鞭子抽都不肯动的么?”铁柱反倒精神起来,看向媳妇道:“咱们明天把她请来看看?”

张铁柱上门的时候,罗老婆子刚好在编草篓,见是邻居来了,忙不迭起身道:“两兄弟去谷场了,什么事儿啊?”

“嗨,不是他们,我想找你家媳妇帮忙看看毛病。”张铁柱搓了搓手,语气倒也诚恳。

他出门前去了趟郭家,结果发现他们家的鸡真的不瞎啄蛋壳了。

“找小花?苏花她懂个啥?”罗老婆子纳闷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铁柱费了半天口舌,才让罗老婆子放苏绒过去,还保证了半天。

苏绒倒是在里屋一早就听见他们说话,慢条斯理地等着老婆子进屋请自己出门。

她跟着张铁柱去了牛棚,低头打量了几个地方,捂着鼻子看向铁柱道:“它这是怀孕了。”

“怀了?我们没给它配过种啊,”铁柱愣愣道:“它才多大啊——等等它多大来着?”

张嫂在身后‘呀’了一声,突然脸上一臊,拽过他小声道:“怕真的有了,上次犁田的时候……”

苏绒等他们两口子嘀咕完,和和气气道:“已经怀了大概一个月左右,草料里也得多加一点了。”

“你是大夫?”铁柱狐疑的看着她,突然想起大娃之前提过的东西:“那个什么甲,是什么东西?”

“磷和钾,你去镇里买来,我教你怎么拌好了洒田里去,”苏绒慢悠悠道:“不用特意去买化肥,这两样就泡泡水倒田里去就好了。”

铁柱的事儿一传出去,来找苏绒的人便越来越多了。

一开始只是家里牲口生病的,后来小孩儿生病也开始找她。

结果这婆娘不仅能治病,还会看风水说生辰,连八字都能合。

也不知是谁先传出消息,接着连附近两座山的人都知道了。

这罗家的媳妇,怕是个半仙啊。

第25章 被卖进深山的苏半仙#2

罗家兄弟虽说从前就听过外头的风言风语, 可之前都当这帮婶娘们见识短, 没见过城里人,笑一笑便没放在心上。

可一天天的过下去,慕名拜访苏花的人越来越多, 连老婆子都感觉自己沾了光, 说话都开始带着笑起来。

毕竟这穷乡僻壤的,虽然村民手头都紧, 但蛋奶蔬果什么的,总归会带点来意思一下。

苏绒慢条斯理地收了那些能改善生活质量的物事,十桩事情里解决七八桩,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她那天剥豆子的时候突然意识到, 二狗子的存在, 就是个天然的搜索引擎。

自己的成就点根本不够解锁新的能力,真让她给谁问诊开药,也未必能搞定, 可是这些山民所能接触的信息太少——可以说, 对很多理科上的常识根本就不知道。

毕竟听罗阳说, 乡镇里化肥都只有三四个牌子,连网吧都破破烂烂的。

苏绒放弃了教小孩认字念书的想法,接过隔壁老黄家婆娘送的软垫, 开始每天跟百事通似的给陌生人答疑解惑。

罗家兄弟虽说忙着秋收, 但听老娘绘声绘色的讲了一晚上,还是决定在家里待一天,看看她到底怎么整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 苏绒就睡醒了。

她打了个哈欠,还想翻个身再窝一会儿,门外的罗老婆子就等不及了。

“小花啊,睡好了吗?”老婆子拎着刚收下的两条腊肉,堆着笑问道:“这洪家庄的老瘸子带着儿子过来,都在门外面坐了好久了。”

苏绒应了一声,起身摸索着衣服,隔着门问道:“他们家怎么了?”

“这老洪头啊,家里小孙子刚抱了几个月,”罗老婆子掂了掂腊肉的分量,笑的合不拢嘴:“但是这孩子天天一到晚上就哭,怎么哄都止不住,神婆都请了好几个呢!”

苏绒愣了下,用意念唤醒了二狗子,嘱咐道:“你帮我搜‘小儿夜啼’的缓解方法,把法子列成清单了等会给我看。”

她匆匆的起身梳洗,又接了罗老婆子端来的热汤面,刚准备吃呢,发现罗家兄弟在旁边剥玉米。

怎么,这是好奇心发作了?

苏绒慢条斯理的吃碗面,缓步走到了正堂坐下。

旁边坐着干枯扁瘦的一对父子,见到她都满脸虔诚,直接想冲过来攥住她的手。

“使不得使不得,”罗老婆子帮忙挡着,连声道:“就直接说好了。”

“苏半仙啊,”老洪头一脸的担忧,颤声道:“我家小孙子,连着大半个月了,一到晚上就哭个没完,怎么哄都没用。”

“我家老婆娘,先前抱他出去玩,结果半路上碰见只猫头鹰,这不就坏了事嘛!”老头儿用手拍了下膝盖,心疼的没边:“这小孩被吓着了,我也知道,可是神婆来家里洒了几次小米,做法事都不管用!”

“是不是咱们家之前跟老黄家结仇,他们家婆娘在整法子害咱们?”旁边的中年人皱眉道:“我就觉得那女人阴森的很,搞不好会点邪术!”

苏绒听了两耳朵,眼睛还在看二狗子发来的消息。

这婴儿夜啼,极有可能是因为肠绞痛。

小孩儿的消化器官都没长好,既可能是因为母乳的成分太复杂,消化不良,也可能是肠胃里有空气,可不会打嗝放屁排不出来。

婴儿不会说话表达哪里不舒服,只能用哭来吸引大人的注意力。

她揉了揉额角,示意那对父子停下争辩和猜测,缓声道:“你们去附近借条小狗过来。”

“别说借了!能治好我孙子,买十条都成!”老洪头语气颇有些激动,边说还狠狠地拍了儿子一下,后者匆匆应了一声,忙不迭的快步去了附近的邻居家。

没过多久,一条小土狗便被抱了过来,圆滚滚的黑眼珠到处看,却不敢叫唤。

老头儿以为这半仙要作法,连刀都问罗老太太借回来了。

苏绒示意他们别着急,起身把那狗狗抱到怀里,示意他们看向自己。

“你们记住了,是这么个法子。”她将右手从狗尾巴下面穿过去,托住了柔软的小肚子。左手又从狗头下方伸过去,托住它的前胸。

她的动作让小狗四肢悬空,头温顺的贴靠在胳膊上。

一旁剥玉米的罗家兄弟都看傻了,他们对视了一眼,依旧一头雾水。

这是在干什么?

“傍晚太阳快落下的时候,就这么抱一会儿,头记得要微微朝下,旁边最好站个人给孩子顺气。”苏绒示意他们看清楚抱狗的姿势,补充道:“如果晚上吃完奶还哭,就再这样抱。”

“先试试看吧,不行再来找我。”

老洪头看着那狗被都舒服的眯起眼了,纳闷道:“这是个什么法子?”

难道要给你们科普基础生理知识?

苏绒抱着狗琢磨了一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她诸事都讲大实话,跟这帮人谈科学提知识,反而会被当做‘死读书的大学生’,‘看了点书的城里人’,而且还可能因为衬托出他们的无知,潜在的滋生不满情绪。

在这样的深山村落里,反智倾向还是相当严重的。

大部分人觉得种种地过一辈子挺好,你若是摆出一副知识分子的面孔,反而会因为不合群而被排斥提防。

想要取得声望和信任,必然要融入他们。

“这小孩的魂魄都凝在脑门,所以要平趴下来,接点地气。”苏绒回忆着从前拍的玄幻剧台词,胡诌道:“我这个姿势,有助于他元神汇聚,这样晚上天黑的时候,孩子才能安定下来。”

父子对这一溜狗屁不通的说辞倒是听得相当认真,还不住点头,连连称赞苏半仙就是有本事,一面接过狗来反复学习,在再三确定之后反复道谢,终于坐了骡车回去。

罗阳看的发懵,正想凑过去问点问题,又被老婆子拦了下来。

“小花啊,”罗老太太拎着三四条刚捞的鲜鱼,眉开眼笑道:“咱们村的刁叔,特意去集市上买了几条鱼,开车赶回来了,你帮他看看呗?”

苏绒喝了口水应了一声,示意门外等着的刁叔进来。

刁叔一把把烟扔地上踩灭,搓着手走进了屋里,拘谨的跟他们一家人问好。

“这刁叔啊,家里新建了屋子,可宽敞了,三层楼呢。”罗老太太倒是殷勤,话里都带着向往的意思:“这村子里,也就刁叔最发达了。”

“哪里的话,这几条鱼是个意思,回头苏半仙要是能帮成忙,您家有啥需要的尽管提,”刁叔叹了口气,神情颇有些憔悴:“我这搬了家之后,就没睡过安生觉。”

“怎么?老是做噩梦?”苏绒挑眉道:“晚上睡不踏实,心里不安定?”

“是啊,就总觉得手脚发虚,半夜睡的浅,还容易听见怪声,冷不丁的来一下子。”刁叔看着她,神色倒认真了几分:“是不是风水有问题?可我当时盖地基的时候,请了几波先生来看,都说挺好挺好。”

苏绒想了想道:“带我过去看看?”

这话正合他意,刁叔一拍巴掌,看向旁边的罗家兄弟。

“没事没事,多出去转转也好。”罗伟平日都不敢跟这发达户搭话,今个见他来求帮忙,脸上格外觉得有面子。

苏绒身体虚又走不动路,便坐了摩托先被带过去了。

这刁家的新屋确实敞亮大方,门口正对着马路,三层屋装修了两个月,又散味儿一个月,这才带着全家搬进来。

罗家兄弟后续赶到,看的眼睛都直了。

这么好的屋子,都赶得上城里人的小洋房了。他们家那土墙跟这白漆一比,简直破烂的跟垃圾堆似的。

……之前我还在罗马的庄园里,锦衣玉食奢华无度,现在真心跟知识青年下乡似的。

苏绒心里感慨归感慨,还是到处看了一圈。

她大概了解整体的户型,转身看向刁叔,问道:“您今年多大岁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