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记大掌,世界安静了。

踏过地上的“尸体”,荀八一把拽住容七的衣领。

“姓容的,老子早就不爽你了。”

看着皱成腌菜的胸口,容七完美的笑容碎掉一片。

“我的…广绣衫。”

“叽咕个屁啊,是男人的就干一架!”

“湖广第一绣芸娘的杰作。”

“容老七,你敢无视我!”

“竟然弄皱了。”

秦琼战关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代的人物。

卫九面无表情地转身,打开柴门。只见门外一名瘦弱青年,带着牲畜无害的微笑。

“这么晚上哪儿去?”

“茅厕。”冰块脸未变。

“院里有恭桶。”

“大号,怕臭醒师傅。”

温善的目光又扫向正在拉扯的容七和荀八。

“一起的,一起的。”两人难得默契,指着卫九异口同声道。

“哦?难得师弟们如此友爱,连出恭都一起呢。”

“那是!那是!”两人勾肩搭背,完全忘了新仇旧恨。

“既然如此,为兄也顺道吧。”

笑容瞬间垮下。

“六师兄——”看着那张病弱的书生脸,荀八本就邪气的面容愈发狰狞了,“当真不给兄弟们一条活路?”

“活路?”

装,又在装,别看六师兄一脸温良,其实最为——

“阴险。”

老九果然是一语先生。

抚平胸口的皱褶,容七上前道。“师兄不如我们打个商量。”

“商量?”

“只要师兄肯高抬贵手,小弟愿将银票奉上。”说着从袖带里取出一沓宝钞。

“放过你们三人?”自动忽略还未爬起的十弟,傅咸慢道。

“不用那么麻烦,我一人就好。”

“混蛋容老七!”

说时迟那时快,荀八操起长刀就要往容七那砍去,忽地左手被人一把扣住。

“老九你放…师傅!”

待他看清,却已迟了。

老头抓着九师弟,而九师弟正抓着他。

“要死一起死。”卫九简洁道。

妈的,没义气!

他想也不想一把抓住老七。

月光下,四人连成一条线。“想溜?”王叔仁狠掐卫长风的左臂,卫长风尽职尽责地将怨愤传递,如此,直到——

“我的秀发!死老八快松开!”

“好啊,要不是十一叫醒老夫,还真让你们几个臭小子得逞了!”

十一?

三人同时侧目。

好,很好。

举着风灯的小少年抖了抖。

“不过是想在你们中间挑一个娶老幺,逃什么逃?难道老幺不水吗?不温柔吗?配不上你们几个臭小子吗?”

三人默不出声,连转醒的老十也立刻装死。

“你们几个!”王叔仁一吹胡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福气啊。

四人面露菜色。

一提到此等“福气”,他们就悔不当初,当初老幺刚来到天龙门的时候。

“就是你?”

地上的小人儿慢吞吞地抬起脸,月牙眼中有些许诧异。

“看什么看!”荀刀微微瞪目。

天生就是三角眼、上钩眉,他能怎样?人人都这样看他,当他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现在连才入门的小师弟都这样看他,他受够了!

忿忿将一包脏衣扔下,溅起的水花打在了小人儿的脸上。

荀八有些懊恼,想上前安慰下却终究别扭道:“下次闪开!”

妈的,又这样看他,他又不是故意的!

“师兄?”

这怀疑的口气,听得他,听得他好伤心啊。当然即便打碎了牙也得混血往肚里咽,这才是男人。

“把这些洗干净!”

见小人儿有些迟疑地打开布包,拎起一件满是汗臭的长衫,然后很无辜地看向他。

怎么,敢嫌?

黑中透红,坏人脸开始往修罗道进阶。

“知道了。”

他原本还想再撂几句狠话,却被这三个字堵在嗓子眼。

“阿归知道了,今日就为师兄洗好。”

“嗯,嗯,那我走了,你别偷懒,敢偷懒的话,哼哼。”

奸笑两声,荀八假装走开,其实是躲在大树了后。

这么小,能搬动那么多衣服?待会要不要假装路过,帮他一把?

看着溪边那个浣衣的小人儿,他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内疚。

小人儿擦了擦汗,从盆子里取出一件锦衣。

混账老七,竟然欺负小师弟,没人性的家伙!

绿叶成枝落下,大树上多了几个拳印。

师弟,他这就去揍老七一顿,为你出气!要记住啊,他可是最最善良的…

“八师兄。”

谁不要命抢他的话,三角眼发狠瞪向发声处。

呃…六师兄…

只见一布衣书生缓缓走到小溪边。“方才是你八师兄。”

“我知道。”小人抬首一笑。

他这么有名?

“和七师兄说得一样呢。”

一样?怎地一样?说他“不笑是恶、一笑成奸”?

足有两人粗的大树摇了摇。

“你八师兄虽然面恶,可心却是师兄弟中最软的,处久了你就知道了。”

还是六师兄有良心。

“嗯,阿归知道,师傅和师兄们是疼我的,只是脸皮有些薄。”

脸皮薄?师弟啊你是不是瞎了眼,盆里除了他的脏衣,老七、老九、老十、小十一,甚至连师傅的都一件不少。

以大压小,老幺做事。

这是他们天龙门的光荣传统,小师弟还是早点认清形势,不要自欺欺人才好。

“十二能明白就好。”

书生撩袍蹲下,与小人儿并排溪边。

“你七师兄、八师兄、九师兄都是有家的,每次探亲回来总会给是兄弟们带些东西。方才我去看过了,你房里多了一个拨浪鼓。”

是老子放的,怎样?

“阿归最喜欢拨浪鼓呢。”

甜甜地微笑看得他心情大好,只是那双月牙眼怎么瞟了过来,害得他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六师兄。”小人儿撤回目光,“大师兄他们也和八师兄一样回家探亲了么?阿归上山也有两个月了,怎么没见他们?”

树后人咯噔一下,就听傅咸轻道。

“因为最大的就是我啊。”

“哎?”

“师傅他好面子,总觉得徒弟刚过五指是很丢脸的事,于是就从行六开始排,这才刚刚过十。”

“所以没有大师兄、二师兄,也没有五师兄?”

傅六温和地拍了拍小人儿的头顶。“十二真聪明。”

这、这都行?!

荀刀温驯了。

“师兄你也来洗衣服啊。”

傅六温善一笑,苍白的手指探入水中,忽地——

“咳、咳…咳咳咳…”

小人儿扔下湿衣,手脚慌乱地为他顺气。

“没…咳…没事…”消瘦的脸上透着一丝病态的红晕,傅六的身子剧烈颤动着。

若说他下一刻能咳出内脏,荀八也不会怀疑。

“师兄你身子不好,下什么冷水。”

“真的…咳…不碍事…咳咳”

“师兄的衣服给我吧。”小人儿不由分说地抢过。

“咳…咳咳…那就麻烦十二了。”

禽兽!

荀八暗骂一声,不由同情起那个又呆又傻的小师弟来。

人傻难治。

这是卫长风对小师弟的第一评价。

这小呆子入门也有几年了,除了道术长进惊人,平时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就像刚才,十一嘴甜了几句,小呆子就担下了全部家务,真是不欺负他都觉得抱歉。

公认的死鱼眼微微一瞥。

忘拿衣服了。

自浴桶里起来,健美的身子泛着水光,他裸身走了出去。

“九…九师兄!”

难得听见小呆子拔高声音。

卫九面无表情地看去,只见小呆子像吞了蛋似的瞪着他。

目光慢慢下移,他看着自己胯间的某物,终于明白了。

原来小呆子在自卑。

取出一套干衣,他毫不遮掩地换上,而后拍了拍发愣的小人儿。

“‘幼鸟’也有长成的一天。”

一句话已是极限,别指望他再多说一个字。

他怜悯地看着还没回神的老幺。

真是呆啊。

卫九不由叹息。

“过来。”

较去年高出一头的小少年迷糊抬眼。“七师兄。”

以扇掩面,容七很有技巧地遮住嘴角不美的表情。“快过来!”

“哦。”打了个哈欠,小少年慢吞吞地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