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图冷冷地睨了床上一眼:“带他下去。”

“大人,大人。”小倌娇叫着被人抬出寝房。

徐有图眼也不睁只招了招手,家仆便心领神会,上前道:“早上的那个妇人已经收拾干净了,大人是~”

见自家老爷满意颔首,家仆连忙退出寝房。“请大人稍等,人这就送来。”

门轻轻合起,徐有图躺在床上,只觉酒气充溢全身,一腔邪火堵在跨间只等着发泄。

“领个人都领这么慢,没用的狗东西!”

他咒骂一声,刚要张眼就觉烛火熄灭。

狗东西尽会玩鬼点子。

恼归恼,他还是来了兴致,僵僵地起了身:“在哪儿呢,还不快给爷…”

泻火二字还未出口,整个人便动弹不得,他心头大骇想开口唤人,却发现喉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酒也醒了,火也没了。

黑漆漆的夜里他就是个睁眼瞎,再死命地伸长耳,可除了自己几乎蹦出胸腔的心跳声便是一片死寂。

谁,是谁?是人还是鬼?

他魂飞魄散地胡思乱想着。

突地间像有什么东西落地声,叮叮当当,悠然油然。

铜板!

是早上的那个孩子?可那个孩子明明已经快死,难道难道,是鬼么!

他肝胆俱裂地撑大眼,冷汗倏地满面。

转着圈的铜板晃晃荡荡,如催命符一般,待嗡声加急铜板最终落地之时,一道寒光破空而来,魂不附体的丑态被跨间的剧痛所终结。

“小人无用,那妇人…那妇人逃走了。”家仆诚惶诚恐地推开寝房,却被眼前的血腥一幕所震惊。

“大人!”

寅时正刻,傅咸所忧心的“变数”终究没有发生,十余艘停在下县的银船被人凿穿。

计成,一夜好眠。

又隔几日,待“残废”了的徐大人终于有劲滚回京后,大忙人们终于在早饭时间团聚了。

“六师兄早。”

傅咸含糊应了声,欲接过老幺递来的汤面,却被人横空夺“爱”。

严重的起床气让原本温良的脸覆上了一层阴影。“上官意,你来得也太早了吧。”

“傅兄没发现么,昨夜在下就宿在府上。”公然挑衅一家之主的威信,上官意愉悦地抬抬眉。

竟然趁他忙得顾不着家的时候——

眼刀刚要飞出,却瞥见某个习惯裸睡的死鱼眼就这么走出房门。

“老九!”筷子啪地折断,傅咸怒吼道,“给我打!”

一腔热血正无处发泄,荀刀狰狞一笑,回身将没睡醒的死鱼眼踹进房里,而后——

关门大战!

“真是开了眼。”视线徐徐撤回,上官意面色不豫道,“男女大防,贵派守得真‘好’。”

“不经允许就宿在姑娘家,上官公子也知道男女大防啊。”清醒过来的傅咸恢复了贯有的水平。

无视这厢的口舌之争,对房里的暴力对决更是置若罔闻。余秭归端出几碗汤面,再摆上小菜数碟,半晌她终于发现不对,看着一大早就当起藏扇人的某人道。

“七师兄,你这样瞧我做什么?”

闻言,斗嘴的两人停了下来,一同看向被点名的容冶。

由不雅抽动的眼角便可推之,扇下的表情扭曲得有多厉害。“前几日你托我送走的那对母子。”

“母子?”傅咸疑惑地望向秭归。

“三日前我给九师兄送衣服时,救了一个饿晕的小娃儿,顺路就送到七师兄城外的别院里。等找到他失踪的娘,我又托师兄给了他们点银两,送他们到外地谋生去了。”夹了一块黑乎乎的煎鱼放进老七的碗里,她轻描淡写道,“多吃点啊,七师兄。”

“老幺做得很好。”傅咸夸赞道。

连大家长也被蒙蔽了,眼眸弯成月亮,她笑出梨涡,却遇上某人捉黠的眼神。

“这碟醋姜不错,子愚你多吃点,多吃点。”她狗腿地奉上小菜,然后埋头吃面。

“老幺。”

“嗯。”她含糊地应了声。

“那个孩子走之前托我转交给你一样东西。”

滚啊滚,铜板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嗡鸣声。

“那孩子想让天老爷不再哭,还请大侠收下定金,帮他完成心愿。”

老宅安静了。

众所周知,让徐恶官六“根”清净的正是一枚小小铜钱。而在坊间,那位做好事不留名的义士则被老百姓们亲切地称为——

铜板大侠。

房里,死鱼眼推开呆住的老八,自动自觉地穿起长裤。

第七章江湖定律

江湖第一定律,大侠定是俊儿郎。

什么,你武功高强就是长得有点抱歉?哎,要怪只能怪父母,收拾收拾去少林寺吧,那里不重相貌,一个大秃瓢就足已转移视线。

咋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誓要迷死天下少女,放倒怀春大妈,少说也要混个四公子六剑客什么的?

好志气,好想法。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兄弟给你指条路。

出门右转,对对,一直走下去,千万别回头啊!

走吧,走吧,中原已经不适合你了。

大叔们不要幸灾乐祸,年过三十的男人还是回家生娃比较实际。找个漂亮点的孩儿他娘,十八年后你或许能成为公子他爹,抑或是剑客他姥爷。

江湖风浪很大很残忍,勤奋没用还要看天分。别以为两年前四公子之一的玉剑公子畅游黄泉,什么人都能递补上。

君不见江湖新晋势力——铜板大侠,月黑风高好决“断”,够神秘,够出位,一夜之间风靡大江南北,大有插队挤进四公子行列之势。听说这位大侠气质如松、貌比潘安、尊师重道、坐怀不乱,堪称闺阁少女的良配,江湖女侠之上选。

“看山不是山,望云不是云。若问公子何,惟见铜板矣。”

读完新鲜出炉的《逸闻录》专刊,十一抬起头。

满大街的铜钱啊,一个个不是将铜钱结成坠子挂在腰间,就是串成华胜戴在额上,更有商户用铜钱取代了照妖镜钉在进门处。

他原以为一路上的见闻已经够匪夷所思了,没想到跟直隶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小道长,要不要买个络子。”

他很喜欢秋香色啦,只是这络子为何要镶枚铜钱?

“小道长也看出来了?这枚铜钱可不一般呢,我家那口子是个更夫。上月,就是大侠那个…”怕他不懂,贩妇比了个下刀的手势,“行侠仗义的那天晚上,我家那口子在官园附近打更,结果一枚铜钱从天而降,就是这枚啦,这一定是铜板大侠的贴身之物。看你是个有心人,这样吧,五两银子,五两银子老娘就忍痛卖你!”

忍痛,她哪里痛,明明就是他被抓着好痛。

“不不,我不要。”他拼死挣扎。

“三两,不能再少了。”

拜托,你真的听清楚了吗?不要,他不要啊。

正当他心焦如何脱身时,就听老远的一声吼。

“铜板大侠现身啦!”

“哎?铜板大侠?”

“适才在东城门,有个骑白马的公子以一枚铜钱救了个乞丐。那架势那打扮一看就是江湖中人,最重要的是他长得比容家的扇子老爷还要俊俏,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年郎!”

此言一出卖络子的大娘立马放开他,紧接着整个南坊沸腾起来。

“哪里?铜板大侠在哪里!”

不仅是临街的茶楼,就连弯角的民户都大开门窗,男女老幼引颈张望。

“来了,来了!”

只见一骑红尘,绚丽的锦衣如流光般,落拓不羁的卷发披了一肩,眼角眉梢自成风流。待近巷尾,只见他翻身下马,随手将马鞭扔给门房,脚步匆匆地走进一所大宅。

“好俊的身手,一定就是他了。”

“铜板大侠!”

什么铜板大侠,明明就是祁阳公子啊。

话说,祁阳公子怎么也到下县来了,又不是什么大地方。

被人流推搡着,十一纳闷地想。

可事实证明小庙偏就吃香,刚走进临时落脚的客栈,他便迎面撞到一堵肉墙。

“也不小心点…”狠话未及撂出他就呆住。

身高九尺,鼓起的肌肉几乎快将衣服撑破,这不是通臂神拳高大山,与濯风公子焦孟不理的忠狗侍卫么。

沉厚的阴影盖在脸上,十一正惴惴着,就听门里一道严肃的男声。

“大山。”

巨人这才让开,露出身后磊磊独立的冷峻青年。只见他一袭月白长袍,剑眉龙睛,眼光上扬,旁若无人地十一身边走过。

好像啊,就是双目太有锋利,若眼神放空点,那任谁也能看出是两兄弟吧。

十一暗自想着,猫腰走到角落里。“师父,我回来了。”

“嗯。”

“十师兄又在跟人侃大山,今天怕是找不到六师兄他们了。”

“哦。”

“刚才我问过掌柜,睡大通铺一人两吊钱。”

老头豪爽地将钱袋扔给他。

打住,豪…豪爽?温柔也许可以形容张飞,但豪爽这个词绝不可能用在他家师父的身上。

“师父您怎么了?吃坏肚子还是被人下毒?十师兄,师兄!”十一欲哭无泪道,“来人啊,救命啊!”

“小兄弟,怎么了?”

“我师父神智错乱了。”抬起头,娃娃脸滞住。

这娴熟把脉,气质如莲的杏林圣手,不会是——

“君…君山公子?”他迟疑地开口。

“嗯?”

心肝扑通扑通,笑得好好看啊。

南祁阳,北濯风,再加上男女通杀的君山公子,在世的四大公子的全部到齐,这下县的风水是不是太好了点。

“小道长?”

“哎。”他回过神。

“尊师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双眼见钱无光,简直就是生无可恋的模样,“不可能啊。”

“小道长这是在质疑在下的医术?”冷冷一哼,君山拂袖而去。

怪不得人说美人多怪癖,他一句还没说呢,这位就气跑了。欲解释不得,十一只能叹气。

“师父,您要是不舒服,不如开间上房先躺着吧。”只是小小的试探,结果却等来老头的默许。

不好,师父真的糊涂了!

“什么菜刀?你丫见过这么长的菜刀?”

正无措着,就听瘆人的邪笑自门外传来,丢下发呆的老头,十一扒窗看去。只见几个江湖人被皂衣捕快当街拦住,而处于风暴中心的那个皂色身影则让他格外熟悉。

“禁刃令听过吗?禁刃令!”那个脾气不大好的捕快自怀中抽出一张文书,甩手贴在其中一个江湖人的脸上,“看清楚了,第二段第三行,长于一尺的刀剑亦在所禁范围之内,管你家是用菜刀还是剃须刀,都乖乖给老子交来。”

文书下的表情他是看不到,但同行的几个大汉明显恼了,一个个操起砍刀凶神恶煞道:“还不放开!我们大哥可是岭北十八山的总霸子!”

说着,文书呼啦呼啦被吹的老高,露出一张像要吃人的脸,紧接着那个胆大捕快便被人拎起衣襟。

“什么禁刃令,有种再说一遍。”

某人看了看胸前的油呼呼的大手。“喂,你弄脏老子的衣服了。”

熊脸欠扁一笑,干脆用皂衣擦起手来。“怎样?”

语落,其他捕快满头冷汗地后退,但显然不是因为这个不知死活的笨熊,而是由于已然邪魔上身的某人。

“怎样?”

某人扣住胸口的熊爪,轻描淡写地一折。还没来得及惨叫,岭北十八山的总霸子就被人单手一甩,熊一般的身躯在空中画出一个完美半圆,而后头部朝下狠狠地砸在石板地上。

“怎样?”某人仍不解气地踩在变形的熊脸上,“这件衣服可是老幺洗的,死胖子,你他娘知道弄脏老幺洗的衣服的下场吗!”

踹,狠踹,不把人当人地死踹。

总霸子变成了总耙子,变形的五官看得众小弟面色煞白。就在这时某人意犹未尽地转过脸,上钩眉斜插至发鬓,与三角眼形成令人胆寒的角度。

不光是那几个岭北大汉,连围观的江湖人也取出贴身藏了好久的兵器,刀剑丢成一堆,其中还夹杂着几把菜刀。

周遭很安静,甚至可以听见有人害怕吞口水的声音。

“完了,今晚肯定逃不过一顿胖揍。”三角眼突然一塌,“老七还好,绣花枕头抡起来打也不怕。那个死鱼眼一定趁机了,上次揍得他那么惨,这回他还不卯起来报复。最可怕的就是六哥,哎,怎么办。”

某人喃喃自语着,不经意间又扫到那摊“烂肉”。“妈的,都是你,死胖子!”

刚要施以最恐怖的泄愤,就见一个人影自客栈蹿出,不要命地将他拦腰抱住。江山代有才人出,见过不怕死的,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众人抹汗。

“冷静啊,八师兄!”

“放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是我啊,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