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凰 作者:卫幽/翡胭

史载北府韩王荒淫好色,为夺莲姬谋逆造反,事败之后,被挫骨扬灰;

颜筝没有想到,这段夏朝开国之后最浓墨重彩的历史,她竟要亲历了。

在遭遇丧子和满门抄斩的切肤之痛后,她以死作局重重回敬太后莲姬;

但她没有死,却醒在三十年前驶向北地韩王府的大车上,成为即将献给韩王的一名美姬。

逆世重生,颠覆天下又如何?

001 前世

001.

颜筝没有想到,她与少帝素来恩爱情笃,竟也有反目成仇的一天。

仁明殿前,她捂着疼痛如绞的腹部,脸色苍白如雪,饶是浑身上下已无一丝气力,却仍自艰难地走到少帝身前,“你胡说!我父亲怎么会秘囤私兵帮助宁王造反?我是夏朝皇后,他已经贵为国丈,宁王难道还能给他更大的好处?这一定是有人栽赃构陷,请皇上明察!”

颜家是夏朝开国元勋,祖父颜缄平韩王之乱有功,擢封安国公,父亲颜朝尚主,她母亲安雅公主是先帝的姐妹,虽然故去多年,但先帝在时对颜家一直都颇有关照,自己和元忻的婚约就是先帝钦定的。

后族荣华,算得富贵已极,哪里还需要靠谋逆来投机更大的利益?

霜降将至,秋意深浓,颜筝只着一身素色衣袂临殿而立,宽大的袖口卷起层层风浪。

少帝元忻穿着九龙团袍,玉藻旒珠微垂,遮住他脸上的神情。

他扶过她肩膀,语气温柔,却带着一丝深浓的无奈,“筝筝,你才小产过,不能见风,快回榻上去躺着,有什么话我们从长计议。”

颜筝嗤声冷笑,甩开元忻手臂,“皇上是在说笑吗?我父亲被诬谋反,颜家上下三百多口尽皆入了天牢,择日就要问斩了,这等紧要关头,我岂能安然躺下,再说什么从长计议?”

她抚着腹部的手掌微微颤抖,再抬起头来时已泫然落泪,“我们的孩儿没了,皇上也说让我从长计议,可这些天过去,缪妃仍旧在宫里头逍遥自在,我就知道,皇上说从长计议的意思,其实就是莫要再提。缪妃在我的吃食上喂毒,也是我自己大意才着了她的道,皇上说忍,所以我便忍着。”

她咬了咬唇,目光里满是坚定,“但这回不行,谋逆是灭族之罪,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含冤而死,更不能坐视家族倾覆,那可是三百多条人命啊!”

缪妃是缪太后的侄女,有太后相护,元忻至孝,性子又绵软,是不会重惩缪妃的,这一点颜筝早就料到。她一早就打算要用自己的方式,为无辜枉死的孩儿讨回一个公道,可惜她的身子尚未养好,便又出了这样的事……

元忻皱着眉头,脸上布满为难的神色,“朕也希望安国公是被冤枉的,可母后说,羽林军已经找到大量安国公与宁王的私信,言辞句句诛心,书房里还有一箱新制的御用违禁之物,连龙袍帝冠都已经做好了,安国公的谋反之心,事实清楚,罪证确凿。”

他沉痛地摇了摇头,“筝筝,母后说,安国公已经签字画押认了罪,朝中老臣也有密呈奏本,这件事……已经别无转圜……那可是谋逆之罪,朕便是存了私心想要放过颜家,可怎么去堵天下攸攸众口?但你放心,母后说了,只要你肯大义灭亲,你仍然是夏朝皇后,有我护着你一辈子,没有人会因此敢对你不敬。”

元忻说话时语气极尽温柔,可这些话如此地残忍冷酷,又岂是温言轻语就能掩盖过去的?

颜筝一时宛若置身冰窖,心中愈痛,思绪却愈发清明起来。听少帝口口声声“母后说”,她哪里还能不明白,颜家满门倾灭,与缪太后定然脱不了干系。

缪太后年轻时因为容貌出众而名满天下,甚至还因美色引起了北府韩王的叛乱,先帝平乱之后将韩王挫骨扬灰,对缪太后也再不复先前恩宠,倘若不是后来少帝机缘巧合下成为储君,先帝驾崩之后登基称帝,她母凭子贵成了太后,此生恐怕都要在冷宫永巷中度过了。

漫长而寂寞的冷宫独守令缪太后失去了太多。

青春一去不复还,绝色美貌在时光侵蚀下逐渐颓败,如凋零之花,转眼碾落成泥。曾经视之为天的帝王已经作古,十数年间绝情相待,连半句温存的话语都吝啬赐予,只留给她一段刻骨的相思和闺怨情伤。她半生的爱与哀愁,随着先帝驾崩皆随风而逝,如今能紧握在手中的,也只有太后之位了。

作为对自己半生凄苦的补偿,入主慈宁殿后,缪太后格外贪恋权势,仗着少帝仁孝,遍封缪氏子侄,使嫡亲的侄女入宫封妃侍君,她是后.宫至尊,亦想要将朝堂权柄收入囊中。

颜筝想,她和颜家,是碍了缪太后的眼吧?皇后之位,后族之名,那是缪太后心之渴望,当然要将障碍除之而后快了。

与宁王的通信可以伪造,违制的龙袍帝冠可以栽赃,认罪纸状可以强行按下手印,缪太后一手遮天,想要强按这些罪名,那又有什么难的?可恶那些老臣落井下石,偏偏皇上又懦弱,对太后言听计从,不敢有半分忤逆,看来颜家这回是逃不开这一劫难了!

颜家倾覆,她这个皇后又能做到几时?

便是当真如同元忻所言,他会护她一辈子,但她又岂能踩着家族和亲人的尸骨安然享受荣华?她做不到的。

元忻见颜筝神色痛苦而带着绝望,便再劝她,“筝筝,朕知道你与安国公素来不亲,你和他是不一样的。朕并非负心薄幸之人,这些年你为了我受了怎样的委屈,我都懂的。只要这回你仍旧站在我这一边,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缪妃,我一定会处置,给你和我们无缘的孩儿一个交代。你放心,谁都不能撼动你的地位!”

他眉间仍带着无奈的神色,语气却蓦然坚定起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便是母后……也不能……”

这时,仁明殿的门忽得被推开,缪太后满身太后朝服威仪赫赫地进来,她脸上端着慈爱笑容,对着元忻柔声问道,“皇儿在和皇后说什么?什么事便是母后也不能?”

她目光带着盈盈水色,三分失望七分委屈地说道,“怪不得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想当初哀家和皇儿在冷宫相依为命,皇儿不论有什么话都愿意跟哀家说。哀家记得,景和十三年的冬天特别冷,冷宫没有炭例,再冷也只好自个捱,哀家说,委屈了皇儿因为哀家不受先帝待见,皇儿却说,挨饿受冻,总好过母子分离。”

她无限哀怨地叹气,“如今日子好过了,皇儿却反而跟哀家离了心……”

缪太后年轻时生得极美,又有一把宛若黄鹂出谷般清脆动人的嗓音,如今她虽然容颜凋谢,但说起话来却仍然婉妙好听,虽是真真假假的抱怨,但听起来却像是一曲欢歌。

但在元忻听来,这软糯的言语却像是锋利的尖刀,对着他劈头盖脸地飞来。他在冷宫中长大,后来因为蔺妃所出的皇子夭折,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宁王又残暴不仁不堪为君,先帝这才将他接了出来。他贵为储君,可每当想到冷宫中那些艰难岁月,总是万分心疼自己的母亲。

这番话,令他方才好不容易升起的那股坚定,便如同尘埃,被风霜吹过了无痕迹。他连忙上前扶住缪太后,“母后想多了,孩儿怎么会跟您离了心?”

缪太后瞥了眼颜筝,继续追问,“那哀家怎么听到皇儿说,要处置缪妃?”

元忻一愣,急忙说道,“母后听错了,没有的事,缪妃好端端,又不曾犯了什么大错,孩儿怎么会处置她?”

颜筝望着这对母子不由冷笑起来,她与元忻成婚五年,眼前这样的情景发生过无数次。每回元忻信誓旦旦的许诺,缪太后就是有这个本事三言两语就让它不作数。她原就没有指望元忻会帮着她处置缪妃,所以对他方才的承诺倒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心里总是痛的,她被害死的孩儿的性命,不及缪太后几句“忆苦思甜”,她一直以为她与元忻也算得上是恩爱的,只是有些事碍于孝道罢了,但如今却终于明白,她在元忻的心中,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倘若真的恩爱,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他又怎能如此弃她的感受于不顾?

颜筝秋水一般的眼瞳锁在一起,扇睫微微翕动,在苍白的脸上投射下浓密的黑影,“太后没有听错,皇上的确是说要处置缪妃。”

她微昂起头,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缪妃谋害当朝皇后,毒杀皇嗣,是死罪。缪妃所用的毒药在她寝宫被搜到,替她买毒的人和投毒的人,都已经招认签字画押,人证物证俱在,缪妃的罪责不可抵赖,这样证据确凿,难道不应该处置吗?这些罪证本宫已经递交给宗亲府,想必近日便有决断。”

宗亲府,是夏朝元氏皇族的长老会,虽不干涉朝政,但却能处置元氏皇族内务,地位超然,颜皇后状控缪妃毒杀皇嗣,这是头一等的重罪,若是当真证据确凿,那宗亲府必当严惩,连皇帝和太后都无法阻拦。

缪太后气怒非常,指着颜筝厉声呵斥,“你怎么敢!”

颜筝迎着缪太后欺身上前,步步紧逼,脸上带着冰封一般冷冽的表情,她语气森冷地说道,“我怎么不敢?太后指使缪妃谋杀我的孩子,又捏造罪证栽赃诬陷我父亲谋逆,我颜氏一族过不久后就都要人头落地。这世间我再无亲人,孑然独自,最多便是一死罢了,又有什么不敢的?”

她将缪太后逼退至廊下,自己却凭栏而立,九层宫阙之上风卷飞扬,将她单薄的衣衫吹鼓起来。

元忻跟随出去,看见她衣袂翩翩,像是只决然待飞的蝴蝶,恍若在天际游弋,虚无又飘渺,心中蓦然有一丝沉闷的钝痛,他想要上前拉住她,但缪太后在他身前挡住,他终于还是没有敢伸出手来。

颜筝无暇顾及元忻的心思,她只是轻蔑地望着缪太后,脸上的笑容肃杀而冰冷,“太后想不到我敢做的事,还多着呢,譬如……”

她凑近缪太后耳侧,用仅只彼此能够听到的声音说,“慈安殿里藏着的假尼姑,太后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听说太后去岁身子有恙,好几月不曾见人,其实是给咱们皇上生小弟弟了呢。”

缪太后又惊又怒,一把抓住颜筝的脖颈处的衣襟,瞠目欲裂,“你胡说!”

颜筝轻轻笑了起来,“自太后年轻时起,这样的传闻就多的是,我是胡说八道,还是确有其事,太后觉得这重要吗?颜氏满门尽灭,我带着太后和缪妃陪葬,似乎还不够本,那太后欠我的,就来世再还给我吧!”

她冲着缪太后眨了眨眼,身子轻轻一纵,便从玉砌的雕栏上滑落下去,像一朵纯白的莲花,在殷红的血色中娇艳绽放。

在失去知觉的前一刻,她如愿听到宫人凄厉的喊声,“太后杀人了!太后杀了皇后!太后将皇后从廊台上推下去了!”

已完结:[bookid《佳媳》][bookid《玉堂娇》][bookid《重生财阀千金》][bookid《东风第一枝》]

002 重生

002.

杨花落尽子规啼,谷雨过后,时至暮春。

寂静的午后,一队马车在官道上飞驰而过,马蹄声鸣,打破栈道的宁谧。

通往北地韩王府的官道两旁草木褪去枯色,嫩绿的新芽苞起,透出葱葱郁郁的绿意。间或有木槿花枝探出,触目一树橙红。远眺是一望无际的延绵山脉,青石巍峨,与天际相映,像是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壮阔又姣丽。

颜筝静静地趴在马车一角,透过车帘的缝隙,贪恋地望着外面陌生而新奇的景致,恍若梦中。

她出生在皇城的簪缨世家,自小就被先帝钦定为皇储妃,受着极其严苛的规矩教养长大,极少出门。除了几家时常往来的亲戚府上,她所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皇城西门外的护国寺,但储妃出行,皆有仪仗,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仆役护卫,她所能看到的风景有限。

何尝像这样从江南三月的明媚娇艳一路看到北地四月的锦绣端华?

颜筝眉头微蹙,视线便停留在飞转不歇的车轱上,开始发起愣来。

她坐这马车已经月余,但直到此刻她还仍然想不明白,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记得自己分明从仁明殿高耸的雕栏上坠落,可醒来时却半死不活地躺在这辆驶向北地韩王府的马车上。

一直在身边照顾着她的碧落说,她们两个都是被甄选出来,要进献给北府韩王的美姬。

她当时刚从铜镜中影影绰绰地看清楚自己的脸,都来不及为这具陌生的身体感到害怕,就陷入晴天霹雳般的震惊。她不会记错的,景和元年韩王叛乱过后,先帝借机除藩,北府改称平凉,韩王府不复存在。少帝与她大婚后两年登基,如今便是少康三年,韩王早已作古,哪里还会有什么北地韩王府?

可这一路行来,她重伤渐愈,照铜镜的机会越多,便越发相信碧落说的话了。

倘若这张秩丽姣艳的面容不是自己的,那么她死后重生来到了三十年前,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颜筝这样想着,不由抬手抚触右脸快要结痂的伤疤,她指尖发力,伤口处便传来隐隐的刺痛,手指抽离时,尚余一丝带着腥气的浅色血痕。

这一切都是真的。

耳后传来碧落柔和的低语,她语气故作轻快,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心,“隔壁车的月乔说,看你那时不要命逃跑的样子,该当是个倔强的,还说像你这样的倔强人儿,是宁肯毁去这张脸,也不愿意给韩王糟蹋的。但我想,你的容色是我们这群人中最好的,骆总管就是因为这才肯将你救活,若是你的脸不好了,恐怕他立马就会把你赶下车去。”

她轻轻握住颜筝的手,真诚地望进她的眼眸,“你身子还没有完全好透,官道漫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倘若被赶了下去,就是死路一条。韩王虽然荒淫无道,但韩王府的美姬那么多,也未必就会轮到我们遭罪的,好死总不如赖活着,筝筝,伤口碰多了不容易长好,别再和自己过不去了。”

原来是怕自己想不开,再弄破脸上的伤口……

颜筝心头一暖,便冲着碧落笑了起来,“你误会了,先前是伤口处痒,我忍不住才去挠的,倒并非故意要毁掉自己的容貌。你说的很对,骆总管还肯救我,是因为我生了这样的一张脸,若是毁了它,像他那样的人是一定不会容我再活下去的。”

她轻轻吐了吐舌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放松和亲昵,“好死不如赖活着,从前我不懂这道理,所以做了傻事。承蒙指教,现在我知道了,总是要先活下去,才能想到应对的方法,一遇到难题就想着一死了之,那是弱者和懦夫,以后,我要珍惜自己的性命,不再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了。”

碧落颇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你知道便好。”

她只当颜筝死里逃生,终于想通了道理,却并不知道,其实颜筝心里想的是另外一回事。

当时她从廊台上纵身跳下,也算是狠狠地栽赃诬陷了缪太后一回,觉得便是死也快意了一回,可现在想来却悔之莫及。

以少帝对缪太后的容忍,他便是亲眼看到了缪太后将自己害死,又能怎样?他对自己的母亲顺从惯了,只要缪太后一句话,他便能轻易放过毒杀他亲生骨肉的缪妃,那也曾是他真心期盼过的孩子。他对缪太后的愚孝,已经到了极致,恐怕不会因为自己的死而有所改变,顶多也就是冷落缪太后一阵罢了,等时间一久......

他定会再立新后,而缪太后则永远都是他的母亲。

便是有那许多宫人亲眼看到缪太后推落自己,可那又如何?整个帝宫都是元忻和缪太后母子的,区区几个说真话的宫婢,倘若不能降服,还可以灭口。颜家满门尽灭,她一个没有仪仗和靠山的皇后,就算死因存疑,恐怕也不会有人替她出头的。

她以为自己快意了,其实不过只是枉死了一回,倒不如活着徐徐图之,那才有报仇雪恨的一天。

可惜这道理她现在才懂。

好在还不算太晚,上天垂怜,给了她一次“借尸还魂”的机会,她来到三十年前,按碧落所说,现在该是永德十三年,离永帝驾崩还有三载光阴,先帝这时候还是景王,韩王府依旧声色犬马,韩王仍在蛰伏。

而她前世最大的宿敌,缪太后莲姬,此时还是云州府一名六品小官的女儿,美艳之名尚未传扬天下。

颜筝想,这一次,没有了伦常束约,不需要顾忌元忻的感受,她便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将缪莲打倒在通往夏朝帝宫的楼台前,不给她任何一丝手攥权利的机会。她不会因为缪莲还不曾对她和她的家族犯下那样的罪恶而放过她,因为廊台前,她分明对缪莲说过,她欠她的,来世必定要还。

而现在,便是她的来世,她要亲手替自己的孩子报仇。

这一次,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保护自己的家族,甚至去改变些什么……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碧落惊声说道,“筝筝你看,那块石碑上写的,是不是北府界三个字?”

颜筝顺着碧落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真已经到了北府地界。她漆黑如墨的眼眸微微垂落,心中的震动却久久难平,良久,才低声回答,“嗯,我们已入北府,顶多两日,就能到韩王府了。”

碧落一时静默,半晌才叹了一声说道,“只盼韩王不要真的如传闻之中那样可怕……我碧落从不贪恋富贵,只求能够活着……”

颜筝垂头想道,包括自己和碧落在内的这几车美姬,一旦进了韩王府,理论上便都是韩王的女人了。可传言之中,韩王元湛是一个比魔鬼还可怕的存在,成为那样一个男人的侍妾,当真并不是一件幸事。

就连史书上都记载,北地韩王荒淫好色,当年为了与先帝争夺夏朝第一美人莲姬,不惜举兵谋逆,事败后被先帝挫骨扬灰。百姓皆道韩王痴心妄想,为美色篡位实乃自取灭亡,盛传之下,声名狼藉。

坊间的传闻更加不堪,有说他夜御七女犹觉不足,有说他喜好淫.虐,常有侍妾美姬受不得折腾而殒命,还有的说他酷爱食处子之血,在他榻上丧生的女子数不胜数。

但颜筝却听祖父私下说过,韩王雄图霸业,谋略武勇当世无匹,那时北府大军已然攻进了皇城,倘若不是韩王胸怀仁义,不愿屠城杀戮百姓,那他就不会怠误军机,错失了攻占帝宫最好的时机,那大夏国的江山早就已经易主了。

祖父颜缄曾亲历过这场激荡人心的战争,连他都这样说,那史官所言,想来也未必全是真的。

颜筝墨亮的眼眸隐隐闪过华光,她其实并不在乎韩王元湛到底是个蛰伏的明君或者是鲁莽的枭匪。

作为韩王府未来“姬妾”中的一名,她只盼他不似传闻中那样嗜血可怖,只要他并非残暴无道喜好肆意杀人,那么凭借她自小熟读的史册,以及对这个时代所掌握的先知,要活下去,活到与缪太后相遇的那一天,似乎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003 梦话

003.

提到韩王,想到未来忐忑未知的命运,车厢里的气氛不免有些冷凝。

碧落先回过神来,她勉强地冲着颜筝笑了笑,“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是我娘教会我的。还有句话她也一直挂在嘴边,她说,只要今朝饭饱,莫管明日天塌。话虽然粗糙,但却很适合咱们眼下的处境,愁眉苦脸也躲不开的事,倒不如吃饱喝足了应对,假若当真碰着了,那也是命。”

她顿了顿,“再说,韩王也未必真的是食人血肉的恶魔,否则前面大车里的洛姬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听说临州府尹是她的叔父,她是自愿侍奉韩王的,若是韩王府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她怎么肯?”

这番话听着倒像是碧落在安慰颜筝,但其实又何尝不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颜筝有些不解,低声问道,“这车队里不都是从民间甄选的女子吗,怎么竟还有官眷?”

她醒来时半死不活,昏昏沉沉了许多天才醒,待后来神智清明了,却被这奇诡的经历所震撼。

她困惑自己的遭遇,又害怕身世被人揭穿,所以竭力避免与碧落之外的其他人接触,哪怕这几日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也不肯下车走动,生怕被人看出了端倪。

幸运的是,不知出于何种考虑,骆总管竟肯让她和碧落单独用一辆马车,所以车队行路月余,除了骆总管和随行的医正,她只与碧落相处,连碧落口中时常提及的月乔,也从未谋面。

这个洛姬,颜筝还是第一次听说,她没有想到的是,洛姬竟还是官眷。

她是少帝的皇后,虽然身在皇城帝宫,但朝堂的事也常略有耳闻。她知道临州府尹是正四品的官职,一方大员,算得上颇有威势,倘若洛姬要嫁,至少临州府内的世家大族都会竞相求娶的,怎么会愿意去到韩王府当个无名无分的侍妾?

何况韩王虽有藩地,但他的作为却只限于北府,临州远在江南,将侄女进献给韩王,临州府尹得不到任何好处。若洛姬真有美貌,远不如送她入皇城景王府,景王是储君,未来君临天下,便只当一个侍妾,将来也能有封妃的机会。

颜筝心中存疑,便睁着一双漆黑墨亮的眼眸直直地望着碧落,一副虚心若渴的样子。

碧落轻轻笑了起来,她耐心地回答,“这次骆总管从江南共带了十二名美姬,除了洛姬,月乔的族叔也是大官,我与她交好,私下里听她提过。听说先帝五十才得韩王,对幼子最是疼爱,临终时嘱托永帝善待幼弟,是以永帝对韩王比对自己的皇子还要好,不论韩王想要什么,永帝都会替他办到。”

她微顿,接着说,“前年,韩王看上了锦州府尹的小女儿,锦州府尹献女之后,便得到了永帝的赞赏和重用,朝中大小官员便都纷纷效仿。韩王每年都派人去不同的州府猎艳,今年轮到江南四州,那些大人们舍不得女儿,却还想取悦君王,便都从亲族里挑选容貌最出众的女孩儿送来。”

颜筝樱唇微启,脸上满是惊诧,这与她记忆里的认知并不相同。史册里说韩王生性荒淫,四地猎色,强抢民女,惹得官怒民怨,永帝屡劝不止,痛心疾首。可听碧落这样说,听着倒像是永帝故意为之的。

但不过转瞬,她心中便已一片清明。帝王心术,捧杀是最刀不见锋的手段。

永帝将韩王捧着越高,将他养成一个荒淫无道的好色之徒,就等于兵不见血刃地废掉了韩王这生的作为。自古以来,最是薄情帝王家,永帝和韩王并非一母同胞,年岁又相隔那么多,能有多少兄弟之情?不论是为了报复韩王夺走父宠还是为了座下皇位的安稳,永帝是杀伐决断的君王,他刻意养废韩王,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永和元年的那场叛乱,韩王差点攻破夏朝皇城,证明了永帝防备韩王的先见之明,却也宣告了“捧杀”之术的失败。

颜筝收回思绪,接着问道,“碧落,那你呢?我只听你说过,你出生在皇城,怎么会到江南的?”

这些日子,她与碧落朝夕相处,对这个温婉又善良的女孩很有好感,并且感激。

她的前主不愿意去往北府,一路之上逃跑了好几次,最后那一次被骆总管带着倒刺的皮鞭击昏,这才让她的魂魄趁虚而入的。这车上原来还有其他两名女孩,都因为她浑身上下难闻的血腥气而要求骆总管换车,唯独碧落没有嫌弃她。

碧落每日替她梳洗擦身,恪守医正的吩咐喂食上药,因怕她自寻短见想不开,还常说些发自肺腑的话安慰她劝解她,后来见她身子好转,便常逗她说话排解内心的苦闷情绪。

素昧平生,能做到这样,足见碧落的品格。

颜筝想,她是真心想要了解碧落的,前世因为身份所累,她甚至都没有过朋友,今生能有这样的缘分,她会珍惜。

而且,现在的她,太需要有一个伴了。

碧落为人和善,和车队的每一个人都相处得很好,就算是骆总管,对着碧落时,看起来也没有对她那样严厉。因为这种与人交好的能力,碧落总能从外面探听到她感兴趣的消息,想要在前途未卜的韩王府安然地活下去,她和碧落相互扶持,这条路会好走得多。至少,面对困境的时候,两个人互相商量,总比一个人独自挣扎煎熬要强。

碧落垂了垂眼眸,半晌竟浅浅笑了起来,“我出生在皇城,父亲在西城的文心街开了个绸缎庄,母亲在我八岁的时候没了,有一个大我五岁的哥哥。后来父亲死了,叔父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将绸缎庄霸占了,我和哥哥被扫地出门。哥哥原还有些志气,想要以后把绸缎庄子夺回来的,后来他迷上了赌钱……”

分明是件伤心难过的事,但她的语气却平静地让人心颤,“有一回他赌输了,就将我押了出去,人牙子将我卖到了陈州府的一户官家做活,后来我哥哥良心发现找了来,又将我赎了回去,我们兄妹就在陈州安了家。但好景不长,他又犯了赌瘾,欠了庄家好几十两银子,听说韩王府的管事在陈州甄选美人,他就将我卖了出去。”

一旦沾染上了赌瘾,好端端的人,也能变成恶鬼。

颜筝是安雅公主的女儿,出生国公府,后来又一路成了皇储妃,最后母仪天下。生在锦绣膏粱,对这些市井民间的事,她都要从书本上才能略知一二。这时听碧落娓娓道出身世,这种震撼远比道听途说要强烈地多,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碧落,看碧落故作坚强的模样,她便只能紧紧握住碧落的手,以作无声的抚慰。

这时,碧落抬头,幽幽问道,“那你呢?先前你昏迷的时候说梦话,说你是世勋之后,被歹人强抢卖到了江南。第一次见时,你说过你姓颜,皇城的勋贵世家里,安烈侯府倒是姓颜。筝筝,难不成你是侯府的小姐?”

颜筝的身子猛然一震,攥着碧落的手掌骤然绵软,蓦地便从碧落的手心滑落,她张着小口,难以置信地问道,“我……我先前曾对你说过这样的梦话?”

她的祖父颜缄,是景和元年平韩王叛乱之后进封的国公,永德十三年时,他仍是世袭的安烈侯。

而她也的确有个年幼时被歹人掳走,从此下落无踪的姑姑!

004 黥面